天濛濛亮,落濛濛雨,十字路口的警示燈交錯明滅。
穿著墨綠色風衣的人影延著柏油路旁的紅磚道走下,他緊扯著頸口快步急行,豎起的衣領間隙隱約可見花白的鬍鬚。
他在轉角處停下,抬頭望著燈柱上的路名,被雨水沾濕的老花眼鏡模糊了視線,他摘下眼鏡用衣角擦了擦,然後他聽見細瑣的騷動聲。
戴上老花眼鏡,他狐疑地打量四周,沒發現什麼。於是他把視線重新轉回路牌上頭--灰白的鋁合金燈柱赫然變成了濃郁的紫,數不清的不明小蟲不住竄動。
「老頭兒,想去哪啊?」小蟲滑落燈柱,在踉蹌後退的老人面前匯集成紫色的人形,在頭部的地方形成眼窩和嘴巴的漆黑凹孔。
「你是不是迷路了?」人形說,咧開如新月般的弧線。
老人愣愣地站著,對方似乎不急著做些什麼,只是繞著老人身周遊走,由不斷蠕動的爬蟲組成的臉孔不時逼近他的獵物,彷彿沉浸於老人的恐懼。
「你知道嗎?人類在受到驚嚇的時候,除了瞳孔放大以外,還會散發出無比芬芳的氣味。」他陶醉地說,左手拂上老人的臉頰,幾隻蟲子沿著泛起疙瘩的脖子鑽進領口。「告訴我你的名字吧……讓我在往後的日子裡,只要想起你的名字,就可以回味這甜美的恐懼。」
然後,就和所有蟲子被打爛時一樣,在他的頭爆開來的同時,噴出了黏稠的綠色汁液。
「是誰?快給我滾出來!」紫色的人形在瞬間重組,順著燈柱滑上頂端,憤怒地尋找攻擊的源頭。「鬼鬼祟祟的渣滓,我馬上就會找到你,鑽進你身上所有的開口,從裡面把你啃的什麼也不剩!」
「只不過是噁心的蟲子,說話也敢這麼大聲?」
說話的竟然是穿著墨綠色風衣的老人,他把沾了綠色汁液的老花眼鏡往路邊一扔,前一刻還是待宰羔羊的他露出蜂針般銳利的眼神。
「你可以叫我彌爾登。」他露出無畏的笑容。
隨著一聲嘶吼,人形化做紫色的浪潮望他撲去,老人蹬地躍起,浪潮從他腳下掠過,在衝撞路面的同時竄出紫色的手掌,攫向半空中無法反應的目標--後者抄起不知何時脫下的大衣,往下猛地一甩,狠狠打散了追擊的蟲子。
雖然成功阻止第二波攻擊,可是在空中翻轉身軀的老人來不及重整姿勢,右邊肩膀重重摔在地上,紫色的蟲子不再多作變化,只是沿著路面爬行進逼,三面圍堵的形勢迫使他只能側身滾向路邊的建築。
老人背項貼著牆壁站了起來,他的左手邊有扇門,透過門板中央的玻璃,可以看到掛在裡邊的牌子,上頭寫著「休息中」三個字。
蟲子在他身邊聚攏,然後緩緩浮起形成一堵高牆。
「你試試看啊,說不定那扇門沒有鎖。」紫色的人形戲謔地說。「我要看著你失去最後的一絲希望,到時候你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老人的手探上門把,嶙峋的手指扣緊球形的喇叭鎖……然後緩慢、但堅定地往外一轉。
時間凝滯--
紫色的人形發出怒吼,蟲子組成的手掌急趨向老人、
老人左腳急踏到門邊,手指鬆開門把,反手扳住門框、
黑暗中,一隻手從裡面按上門板,然後是一隻褐色的靴子、
蟲子組成的手掌貼上老人的臉,蟲子爭相撐開泛白的嘴唇、
老人手掌使勁,用左腳為軸快速轉動身體,右半邊的身子急甩進門、
門板上的那隻手,五指輕輕前一送,門板無聲滑開、
--於是老人的身子軟了下來,猙獰的面孔上有著無數突起,紫色的蟲子在皮膚下騷動。
從門裡面走出的人跨過門檻,靴子正巧踩上地上的老花眼鏡,發出玻璃碾碎的刺耳聲響。聽覺也比人類敏銳數倍的蟲子停下動作,紫色的人形下意識地摀住不存在的耳朵。
瘦削的男子手比槍形,食指尖正對著痛苦的人形。
「砰!」他說,同時蟲子從中心爆開比前次更大量的汁液。「你不應該這麼容易把自己聚在一起的。」然後是更多的蟲子被打扁時的啪嘰聲。
「你……是什麼人?」
「我不是說過了?」男人挑起眉毛,嘻笑道:「我叫彌爾登,或者你可以叫我萬面人魔。」
「你不要得意!雖然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是我已經佔據了這個身體。」老人的身體傳出異形的聲音,歪斜的姿勢就像是操線的木偶。「就算他不是你身體的部分,肯定也是你的同伴,我就不信……」
他話還沒說完,只見彌爾登臉上漾起爽朗的笑容。
「抱歉啦,素昧平生的老爺爺。」他說。
「你……!」
「我最喜歡笨蛋、還有笨蛋覺悟的時候。」
啪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