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鈴鐺，這趟飛行還要多久才會結束啊？」
「以我們目前與目的地的距離來看，還有三百八十六公里的路程要跑。」
「說距離我聽不懂啦，你給我說時間，我要知道時間！」
「……若是以時間來表示的話，我們還需要六十分鐘加上三十秒的誤差才會到達目的地。」
「竟然還要這麼久！你一開始不是說只要一分鐘就能飛越數十公里嗎？怎到現在卻連一半的路程都不到？」
似乎是對於我的回答感到十分不滿，坐在我背上的少女像是出氣似地，不停拉扯著繫在我頭部兩側的韁繩。
如今我和她正飛行在森林的上空。現在的這個時間點，山區刮起的風雪不巧正處於歷年來最強烈的時刻。
狂暴吹息的冷風夾雜著漫天亂舞的雪花，迎面而來的暴風雪以宛如要把樹木給連根拔起般的氣勢，不斷撞擊著我的身軀。
雖然對人類來講這是足以奪命的惡劣天氣，但對我而言這不過是風雪稍大了點，相當適合出遊的時刻。
對了，順便一提，我是隻馴鹿，一隻會飛天的聖誕馴鹿。
「鈴鐺你再給我飛快點啦！」
在我專心飛行的當下，身為不及格乘客的少女又再提出了無理的要求，她那緊貼在我耳旁近乎大叫的說話方式，每每都讓我感到十分刺耳。
「這恐怕沒辦法。在大雪風裡飛行，若要穩住重心平穩行進，這樣的速度就已經是我的極限了。」我搖搖頭。
「嗚……我不管我不管！你一定要在太陽升起前就到達他家！」
「妳的要求已經可以算是過分任性了。拜託安靜一點，給我乖乖坐好，還有別再拉我的韁繩了！」面對她的無理取鬧，我不禁有些不快地皺起眉頭。
若在平常，除了主人尼古拉以外，其他人類隨便坐到我背上的話，我便會直接給他來個原地一百八十度翻轉的飛行體驗，接著再趁無禮者從我背上滑落下的那瞬間，用後腳跟把他給狠狠踹飛。
但在如今，我卻沒辦法對這位少女這麼做，誰叫她是我主人的孫女。
今夜剛滿十二歲的她是在我忙完了今年聖誕夜的工作後，回到鹿廄休息時前來找我的。
距今大約二個小時前，正當我準備懷著工作順利完成的成就感安穩入眠時，她便從我的稻草堆床鋪中突然冒出，仗著主人孫女的身分強勢地命令我要載她去給朋友送禮。
身為代代負責拉動聖誕老人雪橇的馴鹿後代，我自然也有為下下代的聖誕老人服務的義務，因此面對少女無理的要求，我只能無奈答應。
另外，鈴鐺並不是我真正的名字，僅僅是她自顧自地以掛在我脖子上的純金鈴鐺，作為第一印象的稱呼。
話說回來，我背上的少女在經過我剛才的斥責後，任性的行為倒是收斂許多。她現在正安分地環抱著我的脖子。
聖誕老人能與聖誕馴鹿透過心靈的連結來相互交流，所以身為馴鹿的我才有辦法知道她想去的地點及和她交談。雖然年紀尚小的她還沒辦法熟練地運用這種能力，但單方面接收我傳送給她的訊息倒是沒什麼問題。
不過在沒有交談的情況下，持續飛行直到抵達目的地，這對剛步入青春期的少女也未免太殘酷。為了讓她那尚還稚嫩的心靈能感受到我們聖誕馴鹿對主人的重視，我決定說些關於自身的話題。
「尼古拉的孫女喲，你知道像我們這種歷代幫聖誕老人拉雪橇的馴鹿，跟一般的馴鹿差別在那嗎？」
我這麼問以後，少女沒有回話，但我認為她大概是想要聽我繼續講下去，於是懷著高昂的興致繼續說道：「答案就是我們聖誕馴鹿無論是在體格還是角的大小，亦或是身上的毛色，在同類中都是屬於頂尖的存在。再加上能如鳥類般翱翔天際，跟具備與人類無異的思考，這兩項能力可是奠定了我們聖誕馴鹿這個種族，在鹿類中尊貴不凡的地位。但除了以上這些淺而易見的特點，我們聖誕馴鹿還有一項最以引為傲的優勢。」話說到這，我特意打住，期待著她會有怎樣好奇的反應。
然而，等待了三十秒，她卻仍然沒有任何回應。看來她大概是震驚到無話可說了。
「這項優勢就是我們的鹿角可以自由擺動，轉動幅度可達三百六十度。」我有些神氣地旋轉了我的鹿角一圈，「怎麼樣，是不是很厲害呢？」
「喂，鈴鐺，你的速度就不能再快一點嗎？照目前的飛行速度，肯定會趕不上天亮的。」
少女語帶不耐地用鞋子不停輕踢我的腹部，似乎完全沒在聽我講話。
「尼古拉的孫女喲，妳應該再多信任我一點。我這頭身為歷代聖誕馴鹿中最快的第一牽引者，若是沒有在時間內抵達目的地的自信，又怎會答應妳那無理至極的要求呢？」心情低落的我盡量心平氣和地回道。
「……我、我知道了啦！」
聽到少女那不乾不脆的回答，我的內心甚感欣慰，她終於肯聽進我的話了。
在此之後，就在我一問而她偶爾一答的氣氛下，持續朝目的地前進的我們終於通過了高山地帶。穿越原本皆是陡峭山壁圍繞的暴風帶後，原本狂亂的風雪頓時減弱不少，使我開始降低飛行的高度。
隨著與地面距離的縮短，飄聚在山頂的厚重雲層也逐漸被拋至後頭。在這前方，展現於我們眼前的景象是座人類的城鎮。
「嗚哇，終於看見城鎮了！」正當我想告知少女距離目的地只剩不到五分鐘的路程時，她搶先發出了興奮的驚嘆。
飛入城鎮上空，在我腳下的景色是一片祥和的雪國街道。目前的時分是深夜，大部分的居民都身處睡夢之中，不見絲毫人影。
當我們飛越過位在城鎮中心的廣場時，少女突然向我問道：「鈴鐺，他的家就快到了吧？」
「再三十秒就會抵達了。」我回答她，同時也在內心感嘆她叫喚的時機選得還真湊巧，正好害我錯過了看清那棵聳立在廣場中央，閃爍著七色彩光的巨大聖誕樹的最後機會。
「終於，要到了呀……」少女喃喃低語，語氣聽來充滿了期待。
然而與她那副即將送禮給友人的好心情相比，我只有感受到額外勞動所帶來的疲憊感。畢竟在這趟自午夜末出發的旅程開始前，我可是才和尼可拉一同飛到世界各地去發送禮物。
回去以後得叫她好好幫我清洗身體及梳理體毛才行。一想到能把平時總對我們聖誕馴鹿頤指氣使的少女喚作傭人般替我服務，我不禁期待起回程的時刻能趕快到來。
「我們到了。」
經過半分鐘的短暫飛行，我的雙腳又再次踏上覆蓋著愷愷白雪的地面。
我們降落的地點是在一棟屋齡老舊的房屋前。為了慶祝新一年的來臨，鎮上的家家戶戶都在自家門前掛上了樹圈與彩帶，當然這戶人家也不例外。
不等我擺好能讓她從背上安全下來的姿勢，少女便從我身上輕快躍落，緊接著快步跑向屋子，把右手掌心貼到門面。
我一邊觀望打算使用尋房術來搜尋朋友房間位置的少女，一邊曲膝趴下稍作歇息。
花費了短短幾秒鐘，她的手緩緩垂下，以細小的音量低語道：「還是，沒能趕上呢……」
佇立於朋友家門前，她那副嬌小的背影此時看起來異常落寞，微微顫抖的肩膀顯示出她正強忍著淚水。
「他不在家嗎？」我問。
「他已經離開這裡，再也不會回來了。」她語帶哽咽地揉起濕潤的眼眶。
「是嗎。」
依我體內的生理時鐘來判斷，現在距朝陽升起還有三十五分鐘。雖然我們順利趕在天亮前到達了目的地，但關鍵的收禮人卻不在家，因此這趟送禮之旅算是失敗了。
「既然這次無法將禮物送出，那麼等到下次聖誕節再送給他不就行了嗎？」
這句安慰的話我並沒有說出口。
畢竟少女之前曾莫名堅持一定要在今夜結束前把禮物給送出，為此她今晚不惜特地躲在對人類而言並不怎麼舒適的鹿廄草堆裡，等著我回來，甚至甘願冒著大風雪也要前去送禮。
看著她因無法將禮物送給友人而傷心的樣子，若我真這麼說，豈不是輕易否定她今晚的努力？
所以，我懷著希望她能打起精神的心情，對她輕聲說道：「能說來給我聽聽嗎？妳那無論如何也要在天亮前送友人禮物的理由。」
「……我不想告訴任何人。」
「那妳大可以放心說出來，我是馴鹿。」
「大笨蛋，你也一樣啦！」
「……你們人類的邏輯還真奇怪。」我瞧著莫名發起脾氣的她，歪起了頭。
「奇怪的是你這頭馴鹿才對吧……我真傻，竟然會認為馴鹿能理解我的心情。」她拭去懸掛眼角的淚珠，笑了出來。
我甚感不解，少女不知為何又重拾開朗。她從披戴在上身的紅織布斗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個盒身粉紅的心形禮物盒。
「其實這個禮物是去年就該送出的，但我偷偷把它從爺爺的禮物袋裡給拿了出來。」
經她這麼一說，我這才想起去年送禮時的確是有發生過禮物件數意外缺少一件的怪事。那時候尼古拉著急的表情至今仍是我們聖誕馴鹿間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
「因為我想親自把禮物送給那位朋友，但卻錯失了機會。我本想在今年重新送禮，但他卻突然告知我，他在今年過後就要離開這個鎮，搬去遙遠的地方了。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在聖誕夜結束前把禮物送給他。」話說到這，少女緊緊抱住了禮物盒。
「……我也知道我這樣說很任性。但是鈴鐺，你能再繼續幫我嗎？」
我注視著少女那堅定的眼神，她湛藍的瞳孔中閃爍著不願輕易放棄的光芒。
錯過了去年的聖誕夜，但這一年裡仍有許多節日可以藉機送禮。對於她為何不挑其他節日，而是堅持選在今年的聖誕夜，這其中的緣由我並不了解，也不想問，畢竟人類總有許多的難言之隱。
於是我假裝嘆了一口氣，以勸告般的語氣緩緩說道：「其實在過了午夜十二點的那一刻，今年的聖誕夜就已經結束了。」
「可是──」，少女正想說些什麼，我趁機補上了一句：「但是你心中的聖誕夜仍還未結束對吧？」
我伸展四肢起身。
「上來吧。現在追上去的話，大概還來得及在天亮前趕上。」
「鈴鐺你知道他現在的位置嗎？」
「尼古拉的孫女喲，妳可別小看我。我記得我說過我是歷代聖誕馴鹿中最快的第一牽引者了，像透過氣味追蹤這種小事對我來說可是輕而易舉。」
聽了我自信滿滿的保證，少女什麼也沒說，立刻奔向我。在她登上我背部的那瞬間，我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她臉上正掛著冬陽般的微笑。
明明先前還想趕快辦完事回家的，但不可思議地，此刻我的內心竟會感到些許雀躍。
為了替久違的全力奔馳做好暖身，我先是扭了扭脖子，掛在上面的鈴鐺隨之發出悅耳的清脆聲響，呼應著我那莫名高漲的情緒。
「妳可要好好抓緊囉，接下來可是我睽違了十年的全速衝刺！」
我們頭頂上方的天色已泛起了微弱的魚肚白，乍現的晨光像是在倒數計時著送禮的剩餘時間。確認完騎在我背部的少女已緊緊抓牢我的脖子後，我隨即伸出前腳往空中用力一踏，奮力衝向了再過不久便要迎來黎明的天空。
今年的聖誕夜，跟往年比起來稍微有點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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