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寂寞之最(一)

作者：草止│2011-10-30 01:23:45│巴幣：0│人氣：153

這個時段若是把雞蛋打在車頂上，應該沒多久就會熟了吧…喬心想。

下午兩點，筆直的公路上沒有任何人煙，在道路盡頭和湛藍天空過渡的領域，光線的折射受到高溫的加持，波光嶙峋的像在顫抖，此時，偶爾看到對象的來車，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海市蜃樓？

相對於車外的炙熱，撥著音樂，開著冷氣的車內確實是涼爽舒適多了。

窗外的景緻像過場的佈景，乍看下雖是流動不息，卻又不斷重複，只有細細去觀察，才能找到每個場景的差異；先是像殺人魔電影裡常出現的偏僻樹林，茂盛或稀疏的溫帶植物通通在乾燥之中茁壯，有的聳立有的傾倒，枯木的形狀像埋伏在旱地中的野獸，隨時會伺機而出。

接著是像波浪一樣，由重重山坡組成的地平線，片片面面翠綠的草皮上都是羊咩咩，雖然僅隔著一道柵欄，看似伸手可及，但事實上只要一靠近，羊群就會移動到遠處，只留下藍天白雲倒映在蓄水的人工池裡搖曳。

喬看了看ＧＰＳ，離前一個休息站已經有段距離，手機開始收不到訊號，羊群也不復見了。

道路兩旁綠地的盡頭，地平線被樹林切割的斷斷續續，草皮因乾燥而偏黃，偶爾一兩顆坐落其中的孤樹，雖不見得茂盛或枯槁，但是造型大多奇特，有遺世而獨立的味道，讓喬看的出神。

忽然車前一個黑影快速穿越馬路，喬為了避開只得緊急煞車，一百一降到零的瞬間挾帶著強大的衝擊力，行李通通倒在一塊兒，一隻水果刀從後座飛出來，啪！的一聲，正好落在喬的座位下。

喬把車子停到路邊後，立刻把那把水果刀撿了幾來。

他狐疑的看著水果刀，這次出門他是一個人的，車子後座應該只有一些露營器具和簡單的生活用品，自己真有這麼不小心，連水果刀都忘了收起來了嗎？

他轉身要把水果刀放回後座，誰知道一轉身，乖乖，原來這個急煞不只從後座摔出了一把水果刀，還摔出了個人來了。

是個年輕的小夥子，狼狽的趴在行李上，一臉尷尬的看著喬。

「你是誰！？怎麼會在車上！」喬緊張的握緊了水果刀，厲聲質問道。

小夥子被喬的氣勢嚇得反射性的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手勢結巴的答道：「搶…搶劫？」

聞言，喬又從頭到尾審視了小夥子一遍，他晃了晃手上的水果刀以示威脅，凶狠的說，「你最好給我老實的說清楚。」

小夥子看喬雖然態度兇惡，但似乎沒有要傷他的意思，於是很自動的爬到副駕駛座，清了一個位子坐下後，慢條斯里的開始解釋道，「記得你中午休息的那個休息站吧？我在那裡溜上車的。」

「我看你的車沒有熄火，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誰知道你去了這麼久！車上很涼很舒服，等著等著我就睡著了，醒來時就在這兒啦。」小夥子兩手一攤，不是很在乎的樣子。

喬聽完放下水果刀，皺著眉頭確認道：「所以你原本是想搶劫我？」

「一開始只是想偷點東西，但你車上好像沒什麼值錢的…」小夥子擺擺手，用一種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阿？的表情看著喬，好笑的說，「別這樣嗎，就當我只是想跟你拿點零用錢吧。」

輕浮的態度讓喬覺得很不舒服，他冷冷的命令道：「下車。」

「下車！？在這裡？會死人的，先生。」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手機還收不到訊號，路面的柏油有多滾燙，用看的就知道，就這樣踏下去，大概連鞋底都會融掉。

「我可以讓你在下一個鎮下車，在這之前你最好保證不會再打任何歪主意。」喬把水果刀收到自己方便拿的地方，接著又補了一句，「你可以在那裡搭車回去。」

「我沒有錢。」小夥子理所當然的伸出手來，樣子很是無賴。

喬嫌惡的瞪了他一眼，「去，別想指望我會給你。」

聞言小夥子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他低落的盯著自己兩隻握在一起的手，不發一語。

見狀喬倒是有些不忍，其實這樣對談過後感覺得出，除了禮貌糟了點，還有道德觀有點偏差以外，這小夥子本性不壞，問什麼就答什麼，沒什麼心眼的樣子。

但喬也不想這麼快就讓步，他板起了臉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住哪兒，你爸媽呢？」

雖然自己用一付無所謂的態度，解釋的這麼避重就輕，但他其實明白，自己的行為根本就是小偷，因此對於喬還願意繼續問話，他感到有點驚訝，「唷…我的名字是強納森，叫我強就可以啦！再一個月就成年了。」

喬點點頭但沒有答腔，強納生猶豫了一下接著繼續說：「父母的話…我是孤兒，這沒什麼好說的。」

每次做錯事之後，大人只要聽到他來自孤兒院，往往都不願意再和他有接觸，因此他不想講的太清楚，在心裡暗自希望喬不要追問。

沒想到喬聳聳肩，很乾脆的說：「好吧，如果你不願意提的話就算了。」

也沒有熄火，車子就這樣停在路邊空轉，喬的手握著方向盤，指尖在上面點來點去的，不知道在思考什麼，強納生看這情況也不敢講話，車廂裡慵懶的爵士樂和著兩個人的無語，形成一股很尷尬的氛圍。

忽然喬轉過頭去，沒頭沒腦的一問，「你餓了嗎？」

強納森不客氣的點了點頭，還是非常用力的那一種，畢竟他在車上睡著時錯過了午餐。

「我們必須出發了，要不然來不及在天黑之前抵達營區的。」喬一邊說一邊把車開回公路上，接著又補了一句，「車子後頭有些吃的，你自己拿吧，不過你最好別給我出什麼亂子，否則我真的會叫你下車。」

聽喬這麼說，強納生心情雀躍了起來，明知道自己是個孤兒，幹了小偷的勾當，還願意容忍他，問他餓不餓，強納生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或許這個大人比較不一樣，會願意聽聽自己在想什麼？思及此，他講話也就收斂了一點，「知道啦。」

強納生心情好的掩不住笑意，喬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這小鬼剛才還苦著臉的，怎麼翻臉跟翻書一樣快，現在又嘻嘻哈哈的了？

一爬回後座，強納生就像聖誕節時拆禮物的小孩一樣，興致勃勃的翻看每個背包，不過這回他稍微學乖了，拿出來的東西都有按原來的位置再放回去。

喬放慢了車速，偏過頭往後看，「你在幹麻，找到了沒？餅乾？」

強納生拿著一大包起司口味的多力多滋，大喇喇的跨過椅背爬回前座，一邊大嚼一邊說，「找到了找到了，對了，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看是沒異狀，喬將注意力放回駕駛上，午後艷陽的逆光非常刺眼，他從正副駕駛座之間的置物格裡摸出了墨鏡戴上，「叫我喬就好了。」

「唷，好。」很容易記的名字，強納生點點頭，把餅乾遞上前問道：「要不要吃一點？」

喬點點頭，視線沒有離開正前方過，但手卻精準探進餅乾袋裡，摸出好幾片三角型來，他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將餅乾往嘴裡送，卡哩卡哩的三兩下就把餅乾囫圇吞光，還不忘把指尖上的調味粉吃乾淨。

強納生咂咂嘴，重口味的餅乾很快就讓人覺得渴了，他轉身，懸著上半身在後座翻找飲料，那理所當然的模樣，好像兩個人已經是老朋友，不用太介懷什麼細節似的，「喬，你打算旅行幾天阿？」

「就這個周末，禮拜一我還要上班呢。」喬一邊回答，一邊叮嚀道：「坐好，把安全帶給我繫上。」

「是～」強納生小孩子氣的拖長了音回答，雖然他本來就還是個小孩子…

把吃完的垃圾收拾好後，強納生乖乖的繫上安全帶，窩在自己的座位上，車內又回歸寧靜，陽光在隔熱紙的阻撓下溫和了許多，音響撥放的音樂搭上宜人的冷氣，背景般的在車廂裡流動。

「喬？」戴上墨鏡後的喬，強納生看不太出他的表情，實在有點擔心…「你睡著了嗎？」

喬酷酷的說：「並沒有。」

「可以問你問題嗎？我怕你睡著了。」

喬嘆了一口氣，這小鬼給不給他一個耳根清靜阿，但為了展現大人翩翩的風度，他還是回答道：「問吧。」

「你很喜歡吃果醬嗎？」強納生偏過頭看著喬問。

這什麼鬼問題，喬在心理咕噥著，「還行啦。」

「你帶了好多罐果醬，我還以為你很喜歡。」強納生自顧自的解釋完，然後又問了一個問題，「對了，你是攝影師嗎？」

「不，我在保險公司工作。」

強納生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還是你很喜歡攝影？」

「普普通通，幹麻問這些？」這小鬼問題還真的多，嘖。

「我剛才發現你帶了兩台相機和攝影機。」強納生比了比後座問道：「一般人會帶這麼多台嗎？」

喬忽然心頭一緊，他懷疑的看了強納生一眼，不過因為墨鏡的關係，在強納生眼裡變成喬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下，然後什麼都沒說。

一個小偷提到自己高價位的行李？一定沒安什麼好心，強納生馬上明白喬想到什麼了，他憤憤的戳破喬的心思，「哼，你一定在想我是不是在打什麼壞主意對吧，我告訴你，並沒有好嗎！」

「想…想太多了！我沒有特別喜歡拍照，那是要拍自己的，我怕機器故障所以都多準備一台。」聽強納生這樣說，好像是自己以小人之心渡了君子之腹似的，喬故做冷靜，強硬了口氣解釋以掩飾自己的腦羞，接著就不說話了。

喬的坦白令強納生錯愕，他還以為喬可能會生氣，然後破口大罵，你這個臭小偷憑什麼這樣講！或者說，少來了！你只是想卸除我的心防對吧！之類的，沒想到喬只是解釋了自己這麼做的理由。

「拍自己？看不出你這麼自戀…」強納生悻悻然的吐槽道，這麼一來不但接上了話題，也順勢化解了尷尬。

喬覺得自己大人的形象崩壞了，「才不是自戀！我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啊？」現在大人在流行這個是不是？強納生疑惑，確實他住在孤兒院可以接收到的資訊是比較少，不過真的有脫節成這樣？

「…」總覺得對年紀小自己這麼多的陌生人這樣直說，感覺有點羞恥，不過不解釋不就默認了自己很自戀？他嘆了一口氣才回答，「我在挑戰金氏世界紀錄。」

「金氏世界紀錄？」我聽錯了嗎？強納生心想，這不是電視上才會出現的玩意兒？

喬看的出強納生的懷疑，再次強調了一次，「對。」

不過金氏世界紀錄也有很多不一樣的挑戰吧？強納生馬上想到，「那你要挑戰金氏世界紀錄的什麼阿？」

「我要成為世界上最寂寞的人。」聽起來應該很幼稚吧，為了掩飾怕被嘲笑的難堪，喬面無表情的回答，故作冷靜。

寂寞要怎挑戰？什麼事都一個人做嗎？那聽起來好像真的會挺寂寞的…雖然滿腹疑問，但強納生率先脫口而出的問題卻是，「成為最寂寞的人…那不是會很無聊嗎？」

「我是指那個過程啦，像我有一次感冒了，就被隔開獨自吃飯，我就覺得胃口好差，不知道是因為一個人吃的關係感覺很無趣，還是感冒的關係。」強納生怕喬誤會成，他覺得挑戰那件事很無聊，連忙解釋道。

喬驚訝的看著強納生，當然，在強納生眼裡的畫面，依然是喬又不知道在想啥的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

沒想到這小鬼聽到自己要挑戰的事情居然不驚訝，也不輕蔑，完全把它當一回事來看，或許他是個可以聊的對象？雖然還是個小鬼…

「理論上應該是要很無聊的，不過每次都失敗，所以…就沒這麼無聊了。」喬自己回想起來，一時也不知該說這樣的結果，他是該高興還是難過了。

「失敗？」強納生的興致勃勃。

也不是不想講，但一時之間真不知該從何說起，喬不自覺得放慢了車速，「這說來話很長耶…」

「這樣阿，不然說說你為什麼想挑戰成為最寂寞的人好了？」凡事總是有個起頭吧？有了方向應該比較容易講，強納生在心裡暗自祈禱喬會因此願意講下去。

喬為難的皺了皺眉頭答道：「嘖…讓我想想。」

強納生屏氣凝神的看著喬，車子裡又是一片安靜，直到喬再次開口，「一開始是這樣的…」

車速變得更慢了，不過已經沒人在意，此時此刻感覺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