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獸創作】遊獵閑記（二十二）

（二十二）


雖然重複保證多次，眼前兩位男人還是不肯讓我獨自到街上夜遊。我真的很需要舒爽空曠的環境讓心底某個地方透氣，像是教堂頂端城堡屋頂、某個會讓我懷念世界樹的極高位置，才能讓我徹底地冷靜下來，這是改變不了的老習慣了，我只能在高處思考。

好吧，我的確後悔剛才說出「我要去幽暗城」這句話了。這是氣話，笨蛋都知道，偏偏楓語跟凡就是一臉「妳有八成的機率會找希瓦娜斯泡茶」。拜託，我到底該怎麼證明自己的理智不像外表看來的薄弱？

東尼．羅曼諾領主早已醉地失去意識趴在床鋪呼呼大睡，凡撬開老前輩的保險櫃，耐心地在爐火前搜尋好幾疊的機密檔案，不時發出驚異的嘖嘖聲。我沒興趣詢問其中內容，煩躁得在室內來回踱步，倒是懷疑楓語阻止我的理由中的一項因素便是他手中的高檔酒，看他嘴邊止不住上揚的弧度整個就是欠揍模樣。

我不時翻開窗簾確認曙光是否來到，這夜晚漫長地令人抓狂，我真覺得自己變成一頭極度欠缺安全感的動物想往什麼地方鑽，至少不要在這裡——不要在跟天塵有關的任何一個地方。於是我無法克制急於發洩的精力將重心放在腳步上，咚咚咚咚，重複了幾圈大概還能猜出哪些木地板老的需要更新了，咚咚咚咚，喔我認得這聲音，蛀蟲一向喜歡這材料的木頭。咚咚咚咚，變成規律了的音響聽起來還不錯，我應該可以找到幾個音來踏出簡單的歌曲。

「——難道妳不能停下來嗎？」德魯伊終於受不了了。

太遲了，我的注意力已經轉到這欲罷不能。「繼續喝你的酒吧。」哈，我找到完整的音階了，不過有兩個連音距離太遠，得想個辦法才行。

「凡，快叫她冷靜下來，我已經能聽見整棟屋子的哀嚎了！」楓語誇張地嚷道。

人類盜賊抬頭冷冷瞄了我們兩個一眼，繼續低頭欣賞他至少要再長十年才能碰觸的文件。他大概覺得這兩個夜精靈沒救了，但他也忘了我們是一夥的，白痴是一種會感染的病。「反正這不是我的房子。」沒錯，他忘了重點是屋主就在不遠處夢囈著，而他就這麼光明正大地坐在人家客廳偷東西。

我只跳了三首歌就毫無靈感地宣告放棄，十多年的自閉生活顯然讓人連最基本的樂趣都忘得ㄧ乾二淨。楓語自動從酒櫃拿出的三瓶酒也被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凡在這時拍整散亂的文件，對我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我放下酒瓶，雙眼迷濛地問。

「就算有相關文件，也該被銷毀得差不多了。」

嗯，這也在預料中。我卻沒辦法移開視線，抱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絲微期待，靜靜地凝視他，彷彿這句話還沒有段落。凡轉開頭，狠狠地罵了句髒話，倏然起身。他把懷中的東西塞回畫像後的保險櫃。「走了。」

「去哪？」楓語半醉地伸直腰桿，隨手把空瓶扔入爐火，碎裂的玻璃與殘餘的酒精讓火焰瞬間上漲，溫熱我略麻的臉頰

「趁現在守衛最少，行動最保險，」凡沒回答他，選了個面向小弄的窗戶拉開窗櫺，翻身一越。「來，從這裡過去，行跡比較不容易被察覺。」

我們倆一頭霧水地跟上，蹲在巷底的墨看到我高興地站了起來，但我連窗戶還沒闔起恢復原狀，凡卻對我噓聲：「妳留在這裡，前輩跟我行動就好。」

「到底怎麼回事？」我不滿地拉高聲調。

他皺起眉頭，舉手要我安靜。「軍情七處不是隨便哪個人就能闖進去的。裡面或許有妳要的東西……」凡頓了會兒，想必對我臉上的驚喜十分猶豫。「我是說，有可能，但不敢保證。」

「你們兩個篤定能認出天塵的東西嗎？」這點我倒是擁有莫大的信心。楓語瞅了凡一眼。「深弦沒說錯。」

「呃………好。出了事別要我負責。」凡一咬牙，豁出去地走往屋簷遮蔽的小巷。我對楓語投以感激的笑容，他忽然拉住我的手。「被發現的下場可比偷襲領主被抓到更慘喔。」很不經意的提醒，卻像當頭棒喝讓我自覺到正拖著兩位跟此事不相干的好心朋友，執行侵入一座國家核心的中樞。

後悔來得太快了，我征征地跟著來到堡壘附近，看著眼前兩位倉卒計畫等會兒有可能遇到的危機。不能殺人是前提，這又多了風險。幸而凡對內部建築十分透徹，有必要也能暈眩ㄧ人讓我安心通過，楓語則化身大貓躡著腳步前進探查即時狀況。守衛的確不多，凡也謹慎地挑揀隱藏在牆壁及轉角的暗道，看得我跟楓語驚嘆連連，只有人類的文明才會對這些小細節動手腳吧？

隨著無止盡的樓梯越來越深，溼氣越來越重，東拐西繞的小徑通往意想不到的地方：英雄谷底下的地窖。護城河砥下居然還藏有這樣開闊的空間，真叫人不驚愕也難。

凡舉高火把，讓光輝照亮頂上黑暗的搖動，久未喘息的空間瀰漫封閉幾百年的鬱悶，壓得人渾身難過。他扔給我們兩各一個火把，指著觸目所及或堆或散，幾乎被蜘蛛網封塵的各式箱子，說：「就在這裡。」

「我們要從哪開始找起？」恢復成人型的楓語懷疑地燃起他的火把，感興趣地開始探險。

「這就憑經驗了。你們還記得二十年前裁切箱子的款式嗎？大概就是這樣了。」凡也很無奈地望著離他靴子最近也最新的木箱，慢慢地說：「這兒堆放著好幾座燃燒後失去主人的物品，被肅清的官員儲金前財寶之外的財產，人類征戰彼此掠奪的物品。意義已取代它們的價值，無論是贓貨、證物、遺物，留著也只是對活著的人一種安慰，讓遺忘不至於太快到來。」

我用火把燒開檔在面前的蛛網，看著可憐的小昆蟲驚慌竄開，並在牠們路經的表面讀著字跡模糊的標名字條。黑暗空間的三道火源燃燒滯悶的空氣，我們都很擔憂無法估計時間錯過夜晚，在沒有充足攜帶飲水食物的條件下，這場行動越顯得簡陋荒唐。

「深弦，你真的確定他有把東西留下來，沒有交到妳或誰的手上？」楓語用絕望的語氣隔著好幾排貨物問道，我無奈地放聲回答：「你當時也在場，居然還問我？」回憶嘲弄似地從灰塵翻攪的混沌視線裡，勾起不堪而鮮明的場景。「他們——」我無法不克制半啞的聲音，斷續說：「……那些人類帶走他的身體，跟所有的東西了。」冷靜，冷靜，這都已經過去了，我吞了口口水，把哽著的討厭東西吞下去。

楓語回歸沉默地繼續翻找，我聽到他不小心推倒一排箱子，難得沒有如往常低聲咒罵。凡輕靈地站到最高的箱子四處張望，我抬頭看到他的火把映照出一塊石塊緊密鑲嵌的天花板。「嘿，深弦，妳不要動！」他大聲嚷道：「妳背後那排東西，我好像看到疑似夜精靈會有的物品？照常理講，夜精靈的東西應該都放在一起吧？」

「哪裡？」不知道繞到多遠的楓語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最後乾脆咬住火把木柄，化身豹型不到幾秒就躍上凡所在的位置，兩人從高處看著我像個笨蛋慌張地到處找路走。

「左邊……不，再右邊！過了過了，後退……不對，啊，不要動啦！」

德魯伊確定凡指的方位，當下就決定進入迷宮把某位路癡獵人拖到定位。待凡一跟上，三人立刻拆起四周的箱子。沒錯，有幾件破損的衣服摸起來就是家鄉才有的質料，然後還有不少破碎的項鍊珠子，凹陷的盔甲，遭劈裂的皮甲護腿，破損的鎖甲，折斷的法杖，斷了柄的祭司匕首……我跟楓語的心都沉了下來。這麼多的同胞異死他鄉——月神伊露恩，祈求祢已照亮他們的道路。

一箱箱堆疊的遺物跟潦草清點的氾黃紙張簡單帶過同胞壯烈的犧牲，我的目光已麻木地略過那些似曾相似的名字，直到翻找的手掀開最墊底的木箱蓋，在尚未看清前碰上一只弓臂浮凸的雕飾。久違的觸感幾乎讓心臟停止跳動。

找到了。

我顫抖地，慢慢地將它拿出來，沐浴在火把陰沉不定的橘黃光線裡，弓身完美率直的流型線條，幾道狠硬的刀痕鑲在其上反而增添意外的粗礦風情，斷掉的弦如蛛網掛垂，反射輝芒。身邊的兩人讀著我的表情，終於喘了口氣，紛紛坐往兩側抹去汗水。

「真漂亮。」楓語欣賞嘆道：「從北域來的？」

「嗯。」我喃喃回應，還記得它在陽光下隨著天塵使勁的力道柔韌地繃緊蜿蜒，彷彿清晨的陽光溫柔有力，那位藍髮憂鬱的主人曾在我身邊說著它的故事：『越寒冷的地方，樹木為了抵禦自然摧殘，更加緊密細緻地成長，於是誕生了比鋼鐵更堅硬的身體，它的睿智未曾臣服風雪，年齡一如我們古老，更見證無數星辰閃耀月神之美……』

「我是說弦。」德魯伊補充，立時讓我抽出思緒。「不。」真是不會欣賞的笨蛋，我鐵著臉回答：「那是我的頭髮。」

他驚訝地眨眨眼。「噢。」眼睛盯著我後梳全盤繞在右胸前的髮辮，大概沒意料會有這種答案吧。

「就是因為天塵偷拔了我的頭髮說，弓弦最適合的材料就是精靈的頭髮，我才把頭髮全紮起來了。」這句抱怨聽起來又甜又苦澀，我用力地甩甩頭，夠了，這不是我來的目的。我把弓放回木箱，繼續翻找其他天塵留下的東西。他的行李、箭袋都封塵這麼久了卻還有嗅覺無法忘懷的味道……我抱著心酸又厭煩的複雜情緒拿起幾本潦草記事的本子，蠹蟲吃了幾頁，裡頭寫的都是夜精靈古文，無法解讀的人類大概很為此挫折吧。我不假思索地全扔到我的背包，只要是紙類的一律收起，就算碎片也不放過。

「好了，時間不多了，這些應該就是了，趕快走吧。」我扳起木板蓋好，催促兩位先生。凡站起來，望著箱子再望著我。「妳可以把它帶走。真的。」

我抿緊下唇，堅定地，緩慢搖頭。就像我無法配上那位主人，他的身影已跟長弓模糊成一種象徵，遙遠地放在歷史的彼端。而我站在這裡，屬於重重石壁跟水壓之上的時空，已經無法用尺度具測量橫跨的距離，停止的何必強求轉動？我乾脆動手推他們。「就放著吧。那是過去的東西了。」留給更之後的人……假如連我的存在都被遺忘的時候，至少會有人曾從深埋的寶藏裡，視得一位獵人永恆的證明。

我們三人在破曉前踏出軍情七處，蒙著渾身蛛網灰塵，活像個從頹倒的礦坑爬出來的落難人員。杏無人煙的街上，凡用無盡感激的心情點起手中的煙，「沒有被發現真是太過癮了，被發現肯定是要砍頭的。」

「我們下次可以再玩一次。」楓語不知道是諷刺還是真心期盼著，他看著我徵詢對這句的意見，我笑著搖頭，算了吧。

走在回聲清亮的石板路，我吹了口哨喚出藏在某處巷口的寵物，大口呼吸清新的空氣感受這份奢侈的愉悅。背負過去殘餘的重量，有點輕盈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哀愁，像是預備將受損嚴重但曾價值連城的珠寶拋入河中，滋味繁雜矛盾。只是我很清楚，那些東西已重得將我拖離世界將近二十年，已經不能再忽視它的存在了。

陽光在新的一天打上城牆的金芒，我揉揉眼，對夜晚的渴求化為深深地呵欠，也許旅館有樹遮蔭的屋頂是不錯的選擇。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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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復活了...
不過應該再2-3回就結束了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