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獸創作】遊獵閑記（二十ㄧ）

（二十一）

他滿溢笑容地帶著我停在一處被樹影環繞靜謐的獨立紅瓦屋前，漫走的綿羊警戒地瞅著兩頭寵物，不安地跺步移開，這也無礙我小花朵朵開的陶醉心情。

「到了。」天塵放開我的手說：「最後的任務就在裡面。」

霎時泡沫般的美景破滅，我回神，用極度不可思議的眼神瞪著這位老兄。按照常理至少是頓浪漫的野餐吧？或是攜手漫步的害羞相處？再寡欲也該用個甜言蜜語應付吧？

「又怎麼了？」他用摸不著頭緒的茫然看著我。

……好吧，我都笨到忘了眼前站著的這位先生只對打獵跟動物有興趣了。「沒事。」我沉著臉撇過頭，感覺自己像是徹頭徹尾的無敵霹靂大蠢蛋。決定了，事後我一定要躲到西部荒野或哪個偏僻的角落，讓天塵永遠找不到我的地方，給他獨自一人後悔去吧。

既然下定了決心就不能被看出來。我振作精神，心情很差地左右打量。「任務內容寫些啥鬼？」當時我還看不太懂人類社會的文字，通常都是等天塵等人翻譯過後才交給我執行的。

「很簡單。除掉那棟房子裡活著的生物就是了。」天塵將他從旅館帶出來的武器推到我手上。

我眼角瞄到樹幹擴長的枝枒上繫著的鞦韆，草地上散落的洋娃娃與辦家家酒的器皿、碎花布和小花籃，再轉到庭院中晾著整潔衣物的曬衣竿，其中有婦女的長袍、娃娃的尿布、小女孩的裙裝、男人的工作褲，就是沒有任何可疑危險的物品——假如門口那根草耙算的話。

我張大嘴，愕然地看著天塵、再看著無疑是幸福妝點的小屋子。「你確定是這裡？」

「妳印象中我有搞錯過其他任務嗎？」他兩手一攤。是沒錯，會把問題搞砸的只有我……但，眼前的狀況太詭異了吧！？

該死的，「那張紙給我看！」

「安卡摩特女士交代要除掉伊絲安共計四人。時間是半年前，信件的傳遞對沒有法師駐守的地區而言算是火速傳達了。」天塵慢條斯理拿出的紙張被我粗魯奪走，還不忘替我解釋就算想釐清也看不懂的內容。此時我真恨透了這傢伙的異常冷靜。

「但你不能要我對一群毫無反抗之力的——」我氣得滿臉通紅，挫敗地把紙條揉爛摔到地上，指著陽光朦朧祥和的屋舍。此時屋內響起孩子哭聲，婦人哄勸著正好走出門外。散著金髮的女人懷抱約莫幾個月大的嬰孩，瞇起眼冷冷打量我們這對不速之客，我下意識地把弓藏到背後。

「媽媽，他們有好長的耳朵喔，那是真的嗎？」婦人裙擺後露出一顆小腦袋，七歲左右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瞧著她生平首見的夜精靈。相信晚上看到我們（的眼睛）她更會放聲大哭，但我可不想晚上也繼續這活動。

「請問有事嗎？」伊絲安身為母親的堅強壓抑憂慮的眼神，我不知道怎麼地一改平常躲在天塵背後的閑散模樣，硬是把黑毛跟王子趕到背後。「沒什麼，我們只是有點迷路……欸，呃，我們的寵物有點餓……啊，我是指肉商，這附近有肉商嗎？」我慌忙地掩飾拙劣的謊言。

她瞅著我們如看到真正的意圖，卻沒有點破。「那兒，轉角後數過去的第三棟。」伊絲安冷靜地回答，低頭望著小女兒。「米莎，乖乖回屋子裡。」米莎嘟著小嘴瞅著長相期特的異鄉人最後一眼，順從母親的話關上木門。

「我知道安卡摩特的意圖，也祈禱你們不是她的人。」伊絲安彷彿宣示領土的戰士不屈地抬高下巴，即便得咬牙說話克制唇齒間的顫抖，還是堅持直視我們的目光。「聖光永遠會庇佑我們。」

我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在哪裡，但我識得面對極大威脅的迎抗精神。她的話令我汗顏尷尬，莫不作聲的天塵卻開始了手邊的動作。

「別擔心，很快就結束了。」他抽箭舉弓。伊絲安危顫地閉上眼。

「慢著！」我放聲大叫，抓住天塵叩弦的手。「這一定搞錯了，再問加金一次！確認不會多花時間對吧？」

「妳不是也希望提早回去嗎？」他把問題丟還給我，好樣的。

「不要逼我反抗你喔！」我氣頭上烙出狠話，雖然立刻後悔了，跟天塵作對根本就找死嘛。但我還是很不爽地拿弓拉開距離作勢威脅他，至少在某方面我很堅信——他的腦袋還沒硬得跟石頭一樣，也沒那個膽跟我徹底撕破臉。

「就算往後被術士公會追殺也不後悔？」天塵很現實地指出一點。

這真是個好問題。「……那些人不會追到達那蘇斯吧？」最慘就是我把自己關回家了，不然還能如何？

「妳確定？」

看著天塵嚴肅的表情我心都涼了半截，卻還是繼續叫囂：「來啊！」是啊，我就要被打得跟豬頭一樣了，而且下場不明。

「那好，全程交給妳去處理。」天塵意外地放下武器，「就這麼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晌才回神過來，不過那也代表他會幫我收拾爛攤子嗎？「假如我真的被術士追殺怎麼辦？」我可不敢想像被一群惡魔守衛追著跑的模樣。

「就殺回去啊。」天塵露出閒散的勾人笑容，既是玩笑又認真。「好了，妳是真的想幫伊絲安的忙嗎？」

喔……沒錯，我抓抓腦袋，雖然覺得自己好像漏失什麼訊息，不過算了，有天塵在旁邊就夠讓人放十足的信心。「伊絲安女士，妳可以告訴我們事情的來龍去脈嗎？」我回頭問。

。

術士是看透人性敗壞的誕生，也是默認人們不完美的事實。

通常在知識與訊息不流通的區域，這等人往往維繫一整塊小群落的黑暗。對物質的慾念、貪求，只要有錢財即可換取。術士們也十分謹慎，交易的對象不外乎能夠磨練其技藝，若出了意外也少有人敢大聲承認，還算是保障彼此之間的秘密不受制裁。於是表面上大家對術士充滿鄙夷又畏懼，其實私底下根本離不開這點藏納錯誤與陰暗的發洩。

安卡摩特在鄉下氣息純樸的南海鎮赫赫有名也聲名狼藉，如今她卻連術士這名稱都不算，這也就是伊絲安一家跟她的糾葛來源。

米莎被母親差遣到戶外整理散亂的玩具，伊絲安將熟睡的嬰兒放置在搖籃，愁苦地端坐在桌前。

「我外子楊斯曾被安卡摩特迷惑了一段日子，直到去年一位旅行的牧師大人解救了他。但牧師一走，安卡摩特又回來了……她試圖下咒，我想，應該是用非常強大又邪惡的魔法，卻走火入魔毀了她自己。」伊絲安頓了頓，憔悴地再望向窗外小女兒追著蝴蝶嬉戲的身影。

「那妳丈夫呢？」我熱切地像是名偵探不如說是愛管閒事的路人，天塵則安靜地坐在我旁邊擦拭他的武器。

「楊斯對安卡摩特掌控他的記憶毫不知情，但很顯然他的身體有些部份——我想大概是被實驗了？」伊絲安蹙著眉間沒把握地說，交握的手指關節泛白。「他像是靈魂被抽走似的，整天恍恍惚惚地四處遊走。我不能不管農作物，孩子們也是。村裡的人認為我們一家也受到詛咒避而不見，我費盡心力卻——」

她失聲痛哭。

「若說安卡摩特是藉機復仇，要連帶抹去實驗對象也難以理解。」天塵冷淡地說出他進屋的第一句話。我聽了只想打他，伊絲安還在場欸。

「無論如何，真實狀況還是得親眼目睹才行。或許妳能告訴我楊斯現在正在哪裡？」我問，伊絲安哭泣著示意後門。我們一起走到稻田張望，很快地便找到呆立在田埂中央的蓬頭垢面男子，遠遠看起來還真像是稻草人。「請小心，楊斯會突然攻擊接近他的人。」婦人拭淚著提醒。

天塵理所當然地往前邁步，我不怕他會受什麼傷，倒怕那位可憐的男人會掙扎傷了自己。幸好沒有意外發生，天塵點頭要我也跟過去。「妳聽，他在念些什麼？」我狐疑地打量垮著肩膀張嘴仰頭呆愣的楊斯，的確聽出他喉嚨咕噥著什麼沙啞的音節，在我聽起來只是無謂的呻吟。

「也許我們可以把他帶去暴風城找大主教幫忙，」我回頭對伊絲安說，沒說的是我們只會把楊斯扔在教堂門口，相信他找回神智會說出自己家在哪兒。伊絲安立刻感激地道謝。「不過在這之前得去看看安卡摩特，她又在哪裡呢？」首次掌管大局的我得意忘形地像個長官等人奉承。

伊絲安恭敬地指引方向。其實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對嘛，我腦中幾乎已經盤算好了：邪惡的術士因為法術反彈無法反抗輕易就能解決掉，只要靠著天塵的交際手腕壓下這案子，相信加金也不會對鄉下的術士意外死亡有太大的關注。這一切都是巧合，巧合啊。

暗殺行動當然不好在白天執行，決定了行動的我直直走回旅館準備填飽肚皮休養整個下午。跟在我身後的天塵若有所思，這次換我堆著笑容問他：「怎麼了？」

「如果我說楊斯說的是惡魔語呢？」他一本正經的說。

「少騙人了。」我大笑往他的肩膀一拍，怎麼可能呢。至少當時的我完全不會相信天塵過往發生的那段經歷。他也是聳肩，陷入慣有的沉默不再多說。

當晚我們成功潛進安卡摩特的住宅，如預料中在畫滿符咒陣法的大廳找到她本人。意外的是安卡摩特不止單獨一個人，身邊還伴著早上還見過面的楊斯——梳洗整潔的，炯炯有神英俊非凡的高壯男人，簡直跟第一印象天差地別，更誇張的是他還張手護住安卡摩特。

正如伊絲安所言，安卡摩特受到反彈法術的影響面容幾乎毀去大半，殘存的完好臉龐年輕姣好，似乎對我們的到訪毫不意外，只是露出近乎絕望的冷笑。我遲疑地將箭端朝向楊斯，看不出這傢伙的動作是出於受操控的指示。「你們是那個女人派來的吧！」楊斯對我跟天塵大吼：「我就知道！她就是有那份能耐唆使所有人！」

「我該保證這位先生平安回到妻子身邊嗎？」我皺著眉頭詢問天塵的意見。事情好像有點出乎意料，我可不喜歡這樣。

「不用。他的身體跟意識都跟惡魔交換了，現在妳看到的是附著人類靈魂的惡魔身體。」天塵說的很繞舌，勉強還能夠理解。難怪辦法從人形偵測看出楊斯的存在。

「沒關係，楊斯。」安卡摩特輕輕說，從他手臂的空隙走出來，她看起來真瘦弱地難以令人建立戒心。誰能告訴我這副從容就義的模樣是怎麼回事？「妳勾引楊斯先生，打算除掉正室伊絲安，大致上是這樣沒錯吧？」我盡量用簡單的邏輯推算。

「在那之前我就跟安卡互定終生了。」楊斯怒視著我，「伊絲安以她家族的地位利誘我父母，取得名義上的婚約。但她卻屢屢以不實流言污衊安卡——如此蛇蠍心腸！」

「楊斯要我做出他的人偶替代他的家庭，我卻失敗了。」安卡摩特對我們攤開她的手掌，不忍卒睹的疤痕與斷掉的指頭、尚有血漬的繃帶看得觸目心驚。「而我……讓深愛的男人變成這模樣，也是罪有應得。」她淒涼地說。

我聽得頭皮發麻，全部都不對了，所以我背叛的委託人其實滿腹委屈？「但妳不該連小朋友都拖下水。」我像在辯解。

「她們本來就不該出生，我根本不愛她們任何一個人！假如打從一開始伊絲安沒有找那牧師混亂所有人的視聽——我們可以平安地過彼此的生活！但她不肯放過我跟安卡，甚至令她身受重傷，我又該如何原諒伊絲安？」楊斯咆嘯著，惡魔的型態逐漸顯露，天塵用手肘頂了我，從頭到尾他的弦與箭都直指著安卡摩特。

「深弦。妳的決定是什麼？」

「我……」真是後悔到極點了，這是史無前例的超級爛攤子。「天知道事情變成這樣！？」我氣急敗壞地大叫，對他發脾氣也對自己發脾氣。「一定要有人犧牲嗎？為甚麼不能所有人都坐下來談？」

「夜精靈小姐，也許死亡是神對世人最仁慈的解脫。」安卡摩特苦澀地微笑。「無論是針對伊絲安或我，面對社會上所謂的『公正』，妳都得作其一選擇，世界上永遠沒有完美的結局，只能選擇傷害最小的。而我選擇楊斯的幸福。妳呢？」

——米莎在陽光下笑著盪鞦韆的身影滑過腦海。

「對不起。」

我咬牙道。舉弓彈箭，男人融合惡魔的働哭嘶吼，久久不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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翹掉了這學期的第一堂課(搖擺)

我很喜歡這種充滿矛盾淒美的小故事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