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沙裡,旋起了一絲不尋常的吊詭。
「沙裡」事實上是個在邊境的小村,人口數屈指數來不過二十幾戶,百人來罷了。但卻是整個威霸帝國裡最重要的情治單位。很多在繁華的中樞裡不能披露的「作為」就會在這裡被處理、分化,最後無害且和平的展示在世人面前。
也因此,那個男人,特別的引人注意。
這裡的「特別」指的是,特別的危險,及毀滅級的危險。
白色的身影恍若被強風催殘的白色花朵,薄薄的花瓣隨著強風的吹襲嬌脆的快應聲而斷,但他沒有。若有人仔細的觀察他,便會發現,在白衣底下的腳步是沉穩的無絲毫混亂的。
他自信,且無聲的靠近村裡。
村裡的男人看多了那些本該是秘密的秘密,自然知道,這個男人的來頭不小,但是……他有什麼能耐,卻是無可考的。
沒有任何的資料有提及。
男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村的保正逐漸看清隱藏在白下的黑,以及白色長批巾上的一根黑色羽毛,不吉利的黑羽敲響了保正心中的警鐘。
保正馬上通報村長,村內的大人迅速的把還在外頭嬉鬧的孩子們叫回家裡躲好,過程中沒有一絲慌亂,大夥顯然習慣這樣的流程。
男人在村子入口的圍牆處停下了腳部,他抬起手遮擋住從上方流洩而下的陽光,此時風停了,黑色的羽毛靜悄悄的停回他左邊的胸前。
男人跨了進去。村內的時間像是停住似的,沒有任何人敢向前問話,或是阻止。
他們只希望他能離開。越快越好。
眼看男人就快要走離村中唯一的道路,這短短的兩百公尺,讓躲在兩旁屋內看狀況的人們渾身的神經繃到近乎斷裂,眼看村子的出口就快到了,但「那個」竟然還在那!!
一個髒兮兮的孩子,又瘦又病,略黃的臉上浮出病態的紅,顯然已不久於人世。但那孩子看似不在意的,拖著日漸沉重疲乏的身子,追逐著可能成為今天晚餐的蜻蜓。他多想像那蜻蜓一樣自在的飛翔,前提是他得先找到今天的晚餐,還有脫離這個村。
只因他是村中的某人出任務時生下的私生子,不為村人所接納,就只好被綁在村子的最尾端,比家畜還不如的苟活著,沒有人會叫他的名字,因為他沒有名字。他的存在只不過就是「那個」,僅僅是「那個」而已。
男人停下腳步,略帶好奇的望向孩子,孩子也停下早已抬不動的腳步,回望著他。
男人給孩子的第一印象是白,再來是黑,他身著清一色的白,但因為整個人背著光,所以原本該是臉的地方被曖昧不明的黑給取代,直到男人蹲了下來,跟孩子齊平為止。
「你叫什麼名字?」
一張如同衣服般素淨的臉龐就這樣從黑暗中跳了出來,連同那聽起來讓人平靜的聲音也是,原本為眩目的陽光暈眩的孩子突然間覺得自己在那一瞬間得到了永恆的自由。
見孩子久久沒有回應,男人也不著急,只是蹲的更低了些。見到白色的衣服沾染到黃土路面的灰,孩子終於轉醒,怯怯的說。
「我……我沒有名字。」
「他……他們都叫我『那個』……」
男人只是靜靜的看著那孩子,帶著微笑。
那彷彿有種魔力,讓孩子覺得,啊,此時再不說,就不會再有人這樣對我了……雖然這也是既定的事實,事實上他也的確是再活也不過三天了。因為三天後有個祭神的大典,需要一個人柱。
還會有什麼生命比那種「根本不該存在」的更該拋棄的呢?
屋子裡的人們越來越焦躁,他們很想叫「那個」閉嘴,他們早該掐死「那個」的,要不是想著自己勉強沒死還能湊和著用,他們早在「那個」被帶入村時就殺了他。
屋子裡的人們越來越焦躁了。
男人偏頭思索了一會,輕聲的問了孩子:「那……你想知道你的命運嗎?」
孩子再度愣住,因為除了死、慘死、死無全屍的死跟死到不能再死的死之外,他還真想不出他有其他的未來選項。基本上他是連曝屍荒野都算在內的。
那一個問句太輕,輕到沒有人能夠聽到他在說什麼,連讀唇都沒辦法,因為他連嘴唇都像沒動過似的。
但已經有人感覺不對勁了。
因為「那個」很明顯的明顯的僵在那。
眾人鼓動著。眾人在屋內鼓動著。
連原本腦中一片空白的孩子都感覺的到來自屋內,那近似憤怒的鼓動。
男人還是維持的一貫的笑容看著孩子,就像他原本就「該」擁有的那般。
管他的,孩子這麼想著。村裡的那些人,除了不負責任的生他,又不負責任的殺他,那他,為什麼還要替他們想呢?
「好。」
這個字出來的太快,快的好不真實,孩子甚至沒有意識到他說出口了。
「不要回答!!!!!!!!」
明明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但這個句子就像是有人用刀戳進孩子心房似的,痛的嚇人,那瞬間,孩子感覺所有的房子像活了過來似的喊出那句。
但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的平靜,男人站了起來,張開雙手,白色的長批巾像有了生命般活了過來,在陽光下閃著白光。
男人此時的笑容不在是那令人平靜的微笑,那微張的唇角帶了點邪惡。
「就讓我來透視你的未來吧!」
男人手掌輕輕的托著陽光,像是空氣中藏著什麼秘密,而他正在解開似的。
「你……會死。」
果然嗎?孩子失望的垂下頭來。
「但是……是像它一樣,自由的死。死了以後,你將會獲得無比的自由。」
男人一手指著孩子剛在追逐的蜻蜓,蜻蜓便像被停止了時間般的,掉了。失去生命,維持著飛行的姿勢墜落。
「而他們……」男人手指向村內筆直的兩排房舍,「也會死。就像那翠綠的綠葉掉落,捲曲且枯黃。但是……他們沒有自由,他們將悲慘的重回他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直到償還了他們欠下的債。」
村子入口前方的長青樹就如同男人所言的枯萎,那一瞬間,風雲色變。孩子眼前一頓,只覺房舍瞬間敗破了不少,原本空曠的街道上,躺了好多好多人,原本應該躲在房子內的人,都在地上了。
村長、媽媽、保正……孩子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覺得吹過的風像是要將他帶起一般,他覺得自己不痛了,再也不苦了,身體輕的就像要飛起來一般,孩子的眼角滑落了自出生以來就不敢流下的淚珠,淚中帶笑。
男人離開了村子,狂風捲起了風沙將原本樸實的房舍蓋了個灰頭,像是廢棄已久的村莊,只有大量的烏鴉「呀──」、「呀──」的喊聲是唯一的背景聲,而從那瘦小的身體上捲起了一根黑羽,默默的飄向了男人的白長巾,成為那不祥墨色旁的小火花。
男人輕輕的笑著。
「不知道……多久以後,國王才會發現,他又製造了一齣悲劇呢?他再不收手,怕是當這件『靈袍』都染黑,也阻止不了『黑羽』的野心了。」
白色的身影繼續流浪,因為他還得為昏雍的國王鋪下的死亡之路收尾,在整個世界毀滅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