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1月11日，4時16分。蘇聯尤丁諾防區。
經過了三個小時的休息，亞歷克賽與維克托率領著15名蘇聯士兵站在指揮所前的空地。謝苗諾夫上尉出現，再次解說了任務。
任務順序是：突擊公路口的德軍機關槍陣地，將其占領→奪下並修復KV-1坦克→向村莊進軍，將敵軍趕出村莊→攻擊65號高地，將其奪回並據守於此。
敵軍數量約在10～16人之間。擁有五挺MG-34機關槍、一挺不知道是否還能使用的馬克沁機關槍。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在機關槍營地前唯一能當作掩體的是一、兩輛蘇軍卡車的殘骸。但是從壕溝沖出去之後算起，卻有一片約有六、七十公尺的真空地段。意味著亞歷克賽和維克托的部隊極有可能在此地便損失三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二的兵力。
謝苗諾夫上尉調派了一個8人班歸到維克托的指揮之下。填補他那幾近全軍覆沒的排。
23名蘇軍戰士再加上亞歷克賽和維克托兩人，一共是25人。也許，他們能夠成功的突破德軍火力網，卻因損傷慘重而無法成功攻占營地。也許，他們會直接在德軍火力之下被全數殲滅在那只有六、七十公尺的死亡地段上。
在上尉解說的時候，亞歷克賽可以感受到面前的士兵們那越來越沉重的心情，他們都努力讓面容維持著平靜，顯得毫無畏懼。但自他們的眼神，以及不斷握緊鬆開和微微顫動的肩膀便可看出——他們，很怕。
亞歷克賽也感覺得到一旁的好友所傳來的恐懼感。對受傷、對死亡的恐懼感。他也能夠感覺得到自己的恐懼，但他發現，這恐懼卻是比旁人來的要輕許多。他的身體站得更直，他的思緒也比平常清晰，他也沒有感覺到一點不舒服。
這真的是很奇怪。
難道是因為自己的身上流傳著父親的軍人之血？
亞歷克賽對於自己的答案感到好笑，嘴角一勾。心中那點恐懼更是直接消散。
他的目光掃視了23名蘇軍戰士的臉龐。裡面並不乏中年男子，但更多的卻是與自己相同的年輕小伙子。他們與自己都一樣，是經驗鮮少的菜鳥。但心中都有一股愛國熱忱。
恐懼正自他們的心中逐漸退去。
為國現身的決然表情開始一個個浮上他們年輕的臉。但也有幾個例外，就譬如薩維里‧尤金，還有維克托手下的那名一戰老兵弗拉季斯拉夫。他們倆人的表情與心情似乎都未從變過，不同的是，薩維里的臉上是如往日一般沉穩平靜，而弗拉季斯拉夫卻是充滿著熊熊怒火與翻騰殺意。
亞歷克賽發現有相同表情的人還有伊萬。往日總是嘻嘻哈哈的他，此時似乎完全變了個人。他那綠色的眼珠充滿著對殺戮的嗜血渴望。
「亞歷克賽‧庫茲涅索夫少尉、維克托‧施米諾夫少尉，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謝苗諾夫上尉以這句話做為結語。
4時25分整，25名蘇軍戰士向公路口前進。
當一行人衝出壕溝並對公路口發動突擊時，守衛的德軍很明顯相當震驚，因此使的機關槍的掃射延遲了數秒。
帶頭在前的亞歷克賽、維克托、伊萬、博格丹等四人已經避開了德軍機關槍的掃射範圍，分別躲到了散落的卡車殘骸之後。但接下來，德軍的MG-34機關槍便開始對蘇軍士兵發出了咆哮。
轉眼間，便有足足七名士兵倒在了空地之上。
同時德軍的步槍兵、衝鋒槍手也開始展開射擊，並且擲出了破片手榴彈。
手榴彈的爆炸聲、同胞的哀嚎聲與槍聲，亞歷克賽再一次了體驗到了自己是在打仗，親身處於戰火之中。
生命是何等脆弱。
又倒下了三、四名士兵。
亞歷克賽迅速抬起頭掃了一眼後又低下頭。幾顆子彈恰巧自他頭頂呼嘯而過。
薩維里和幾名蘇軍躲在了道路旁的岩石之後。從那裡繞過去可以避開德軍機關槍的射擊。
「薩維里，薩維里！」亞歷克賽大喊著。由於戰場上的聲音太過混雜，以至於他都有點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更別提遠在另一端的薩維里。
在各自找到掩體之後，蘇軍戰士也開始用波波莎衝鋒槍和步槍加以還擊。使得德軍的火力網減弱了些。但機關槍仍然在咆哮著。只是十分幸運的，謝苗諾夫上尉所說的那挺馬克沁機槍似乎是不能用了，要不然蘇軍肯定會損傷更重。
亞歷克賽開了幾槍後，深吸一口氣，立刻衝了出去。
一瞬間，他甚麼都感覺不到，子彈不斷的與他擦身而過。他聽不到聲音，任何聲音。他只知道要不斷的跑、跑、跑。
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來到了薩維里那顆大石頭之後，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摻雜著硝煙味、血腥味的空氣。一旁的幾名同胞以發現稀奇物種的眼神看著自己。
「您瘋了嗎長官！？」薩維里抓著亞歷克賽的手臂在他耳邊喊著。由於戰場上的聲音仍舊沒有降低，因此薩維里幾乎是用吼的。
亞歷克賽也很想這樣問自己，不過當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薩維里，聽我說！」
「砰！」
又一顆手榴彈炸開。
「是，長官？」
亞歷克賽吞了口口水後繼續說：「敵軍火力太強了，無法正面突破。我們必須繞過去！」
「長官，繞過去？」
「對，」亞歷克賽迅速抬頭看了一眼，德軍機關槍正在全力向躲在卡車殘骸後的蘇聯軍開火，「我們從這裡繞出去，往德軍營地右方的木屋進行突擊！」
薩維里聽了亞歷克賽的話，同樣抬頭看了一眼。他發現了亞歷克賽所說的木屋，其中兩挺MG-34便架設在那裡。
「你確定嗎，長官？」
「是，沒錯。等等讓博格丹、伊萬他們掩護，突擊的任務就交給我們幾個，我們衝過去，對屋子里丟顆手榴彈，沒死的再用機槍和衝鋒槍解決，懂了嗎？」亞歷克賽看著薩維里和一旁的兩名蘇軍。他們都點了點頭。
「好，」亞歷克賽轉頭對距離較近的博格丹兩人喊著：「博格丹、伊萬，掩護我們！」
他看到博格丹對他點點頭，並立刻起身射殺一名德軍之後，感到稍微安心了些。然後他端起手中波波莎衝鋒槍，對薩維里等人點了點頭，然後衝了出去。
薩維里幾乎是同時跟他一起起步的。兩人快速的向前衝，沒有開槍攻擊，因為那可能拖慢速度導致中彈。博格丹和伊萬的掩護十分有效，兩名想要攻擊亞歷克賽等人的德兵都還來不及開槍便死在了博格丹的精準槍法之下。
在戰場上的每分每秒都是那麼的漫長。
亞歷克賽衝到了木屋旁後，呼吸急促無比，胸前不斷起伏。薩維里在他的旁邊，而那兩名同伴其中之一不幸中彈倒地。
薩維里自動站到了門的另外一邊，亞歷克賽掏出一顆F-1，笑著對兩名同伴說：「讓這些德國人嚐嚐『檸檬』的滋味。」
薩維里同樣回應了個壞笑，然後也掏出了顆「檸檬」，拿在手上。
亞歷克賽呼吸了兩次之後，將小屋木門推開，然後和薩維里一起用力把「檸檬」給扔了進去，在將門拉上。
他心中默數著秒數，同時也聽到了屋內德軍一陣混亂的聲音。
接著就是一聲「砰！」。
亞歷克賽再次將門推開，端起衝鋒槍就準備掃射。
但裡頭的景象讓他沒有扣下板機。
小屋之中一片慘像，屋內一共有4名德兵，現在全都血肉模糊的躺倒在地板上。亞歷克賽頭腦突然有些暈眩。退後了一步，同時一隻大手蓋在了他的肩膀上。
「做的好，長官。解決兩挺了。」薩維里的聲音讓亞歷克賽稍微鎮定了下來。
「來吧，長官？」
亞歷克賽點了點頭，還有陣地之中的敵軍尚未解決完畢。
＊
維克托和奧利格躲在卡車頭的殘骸之後，有一槍沒一槍的還擊著。就在維克托端起衝鋒槍打算不要命的開始掃射時，卻發現德軍陣地突然發生了數處爆炸，接著就是數名德兵慌張的向那小木屋的方向開火。
他猜到，應該是有友軍成功進行了側面突擊。
「衝！衝！」他大喊著，並扣下了板機。開始掃射。注意到德軍亂象的蘇軍戰士們也鼓起勇氣自掩體中衝出，發起了衝鋒。
德軍兩面受敵，終於開始崩潰。
＊
「砰！」
博格丹豪不猶豫的便開了槍，而子彈也如他所想般正中那名德兵的脖頸。手中的反坦克手雷落下，將他的身體給炸的四分五裂。
「好險吶！」他身後的奧利格鬆了口氣，他手中的步槍才剛剛端起來而已。若是博格丹沒有及時射殺那名德兵，那麼此次任務的目標之一——KV-1坦克恐怕就要報銷了。
「老天，你的槍法真的太準了！」奧利格看著博格丹讚美著。
而博格丹則是回以一個爽朗的微笑。
4時29分，蘇軍成功消滅了公路口的德軍陣地。整個攻擊行動僅僅4分多鐘，但對於倖存下來的士兵們卻是婉如半個小時那麼久。
清點之後，一共陣亡了9人，另外還有3人則是在搶救之後仍然不幸死去。4人受傷，其中包括了伊萬。他的右肩中了一顆子彈。
「長官。」
看到亞歷克賽和維克托走了過來，博格丹和奧利格不約而同的立正行禮。
「稍息。」亞歷克賽說道。
「奧利格，檢查下坦克。」
「是，長官。」
奧利格立刻小跑過去檢查起KV坦克的狀況。
「你感覺怎麼樣？」看著奧利格對著坦克東看看、西察察的時候，亞歷克賽突然問。
維克托對於亞歷克賽的問題似乎感到突兀，因此愣了下，「呃，什麼感覺？」
「戰鬥的時候。剛才你躲在掩體之後的感覺是什麼？」
維克托的眉頭微皺，「為什麼問這個？」
亞歷克賽聳聳肩。
維克托忍住了想翻白眼的衝動，開始回憶了下剛才戰鬥的情形，「嗯……不知道。」但不消片刻他就回答了亞歷克賽的問題。
「現在回想起來，真的無法了解當下的感覺是什麼。就像是一片空白般。」
亞歷克賽聽著維克托的話，思考了會兒，「這樣啊……」
「那麼你呢？」
「我？」
「嗯，你又是什麼樣的感覺？跟我一樣是一片空白嗎？」
亞歷克賽回憶剛才，自己沒有一片空白，而是仍然能夠想出從側面進攻的策略。他真的覺得自己有點怪，因為這對今天才接觸到血腥戰鬥的新晉軍官而言似乎是有點不正常的？
「我……應該也是一樣吧。」亞歷克賽說。
此時奧利格走了過來，也中止了兩人的話題。
「報告，長官。KV坦克的狀況相當的好，除了一條履帶斷了以外，其他都沒有什麼大問題。這應該要歸功於德軍，在我們發動攻擊前曾對它進行修復。」
「要修好它需要多少時間？」維克托問。
「給我一個小時，我就能搞定。除此之外我還得在對它進行一些測試，檢定下是不是真的沒有問題。」
「很好，」維克托轉向博格丹，「馬上去做吧。」
「是，長官。」
「嗯，做的太好了，兩位。」
4時55分，謝苗諾夫上尉看著被修好的KV-1重型坦克，高興的對亞歷克賽兩人說道。
「現在，我們就有足夠的力量將德軍趕出村莊啦！」
「長官，但現下還有一個問題存在。」維克托說道。
「什麼問題？」
「就是……不知道您軍中是否還有坦克車組人員？我和庫茲涅索夫少尉手下的車組人員加起來剛好只剩下兩位。其他人則不幸犧牲在那場空襲之中了。」
「這，真是太糟糕了……我的車組人員也早在公路口被攻擊的時候就全數陣亡了……」謝苗諾夫上尉雙眉皺了起來，語氣變的沮喪起來。
「呃，長官？」
三名指揮官一同看向了發言者——奧利格。他被三人突然其來的視線給有些嚇到。他說道：「其實，交給我和安東‧科索洛夫下士兩人也是可以的。只是砲擊的效率會比較慢，並且沒辦法使用機關槍而已。」
「這麼說來，也只需要填補機槍手和填補手的缺了嘛。」
「是的，這一點我倒是建議由庫茲涅索夫和施米諾夫兩位長官來擔任。假若他們不介意的話，因為這樣一來解決了機槍和砲擊速率的問題，同時也能夠確保兩位長官的安全。」
謝苗諾夫上尉看著兩人，似是在詢問般。
亞歷克賽主動開口說：「這……我留在外頭領導弟兄們吧，畢竟外頭也是需要人指揮的。就由維克托和薩維里擔任吧，剛好薩維里也是我們最好的機槍手。」
維克托想說些什麼，不過卻被亞歷克賽阻止。他只好向謝苗諾夫上尉說：「沒錯，長官。」
「既然如此，那就這樣吧。」謝苗諾夫上尉說：「你們先抓緊時間好好休息下吧，接下來還有硬仗要打呢，5點20分整就開始對村莊進行攻擊，將納粹給趕出去。」
「我會再調派一些人手過來的，不過不可能太多，我必須確保我們的防線不會在突然遭受德軍攻擊時崩潰。」
「是，長官。」
5時10分的時候，一個10人班歸到了亞歷克賽的指揮之下。現在蘇聯的反攻兵力一共是20名步兵(4名傷兵之中，僅有一名重傷者)加上一輛重型坦克。而村莊之中則駐紮著一個連的步兵、幾輛裝甲車以及幾門小口徑的野戰砲。蘇軍的勝算不會太低但也沒有多高。
不知道為什麼，亞歷克賽的心理相當鎮定。
畢竟，蘇軍只有20人，雖然有一輛重型坦克。但面對人數數倍於己的敵軍時，眾人的心中還是不免有些恐懼。
但他沒有。
他很鎮定。
他真的很好奇，為何自己一屆剛剛從軍校畢業沒多久的少尉可以表現如此。
創作內容
《伯恩茅斯書店的悠然》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