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萬雁爭輝。
「滾開。」
唇邊尚冒著說話吐的白煙。一張略生髯鬚的下頷，自嘴中吐出的話語，冰冷得和四周如柳絮一般紛紛飄然的雪一樣毫無溫度。
通往子青城都心的一條街弄，一名男子身著靛藍色緞綢絲衣，背後繫著柄樸拙長劍，神色肅謹，冷冷地看著擋著整條路的那一群鏢師。
緞綢男子身後緊跟著一群秩序井然的隊伍，每個人的臉上都恭敬無比，沒人出聲，街上安靜得只能聽見耳邊呼嘯狂嚎的風。而男子的左前方，站著這個城鎮上，最令人尊敬的存在。
街上的茶坊酒肆都緊閉了大門，人群全聚集到了都心。巷弄盡頭彷彿傳來了人聲鼎沸的嘈雜聲。
緞綢男子看著光天化日之下，那群因戲弄婦孺被發現而模樣凶煞鏢師，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們是誰呀？」一名胸口繡著飛龍圖樣，模樣跋扈的鏢師揚起頭，身後跟著數名身著黑色鏢衣的同伴，朗聲道：「看到我胸前飛龍的模樣沒有？我乃柳揚『震南鏢局』的鏢師，你可惹得起？」
「誰管你是哪裡人？我叫你們滾開。」緞綢男子瞪著那名出言的鏢師：「聽不懂人話麼？」
緞綢男子語畢，那群鏢師哈哈大笑，方才那說話者更一手捋住了一名哭花了臉的少婦，道：「你們人帶的多，我們未必便怕了。我就是要在這裡抱美人，賞冬雪，你能奈我何？」
「你……」緞綢男子右手一揚，握住劍柄，正要走上前去，此刻卻被身前那人伸手攔下。
一雙，同雪一般皓白的手。
「段兒，退下。」
「──是。」緞綢男子聽言立時收手，退回原位站定。
那人信步而出，緞綢男子望著他的項背，那抹傲然的神氣。只覺一陣敬佩洶湧了上來，狂襲心頭。
那人腰間配戴著一柄銀白色長劍。劍鞘紋理俊秀，如龍虎相爭；體態俊揚，如飛雁展翅。劍柄上還掛著一方流蘇。
此劍，乃是子青城第一大家，「雁家」的祖傳寶劍──「飛雪」。
而唯有「那人」，才配掛那口劍。
那便是雁家之主，號稱「大當家」的雁放。
雁放生得白白淨淨，兩眼炯炯有神，眉宇輕蹙，氣宇軒昂。青袍緩帶，雙目斜飛，形儀非凡，當真是玉樹臨風。
據說雁家有一種仙術，能夠駐顏長生，延壽年年。雁放容貌常駐如二十餘歲，相傳就是雁放已習得這種仙術，讓自己容形不老。
那群鏢師一見雁放孤身走來，本欲恣意嘻笑。然一對上他的雙眼，容色登時發窘。
──雁放那對冷若冰雪、氣勢凌人的眸子，比刀劍，更能穿透人心。
鏢師們雙腳凝滯在地上，無法動作，連呼吸都快變成一件困難的事。
雁放對於那群鏢師視若無睹，靜靜擦過他們的身旁。
這個瞬間，連一旁的垂髫幼子都停止了哭咽啜淚。世間天下宛若停擺。
待雁放停下腳步，佇足於眾鏢師前方的時候，他們才敢大口地吸氣──然後驚訝地發現，他們引以為傲的俊龍，竟已被劍挑開，坦出赤裸的胸膛。飛龍被劃得爛碎，凌飛於眾人之上！
眾鏢師無可置信地望著溶於雪花之中飄散的斷龍，紛紛倒坐在地。
雁放冷冷地側過頭來。那樣年輕似弱冠的紅顏，竟吐出桀傲不遜的狂放言詞：
「雁家，非爾等俗門雜派之人所能敵焉。」
「雁家！」方才那出言不遜的鏢師神情大變，面如土色：「是雁家……」
「走罷，」雁放轉頭。「毋須為數條小蟲而誤大事。」
「是！」緞綢男子聞言，領著身後雁家子弟，肅然而行，自群鏢師中央接踵而過。
雁放傲然踏步，一聲不吭地前去。緞綢男子同雁家子弟緊接在後，隊伍魚貫離開。
徒留著，現場一干鏢師的茫然與誠惶誠恐。
※※※※※※
子青城中心比肩接踵，人聲震天。居民商客盡擁擠在一方擂台周圍，歡聲隆隆。
那擂台形呈正方，四角分別插著幾竿寫著墨字的旌旗如：「天下爭雄」、「以武會友」、「龍騰虎躍」、「耀武揚威」……等等。北面置著一面金鑼，紅綵縈繞，懸掛一棒。氣氛模樣好不熱鬧，有如壽桃大會，眾仙群聚一般。
雖風雪飄搖，但熱鬧不減。
一旁的小吃叫賣聲不斷，白煙蒸騰；而位於擂台不遠處，子青第一大客棧「火鳳樓」繡戶朱門，華氣盈盈，賓眾紛至沓來，生意絡繹不絕，當真是半點也不似嚴冬風氣。
今日氣氛熱烈如廝，原來乃是因「英雄擂台」習俗之故。子青城歷年來便有一俗：那便是用武力、實力、仙術來以武會友、切磋砥礪。勝者務須擔起維護子青城安危的責任，此舉每四年發辦一次，乃子青城之大事。
擂台東側，一張太師椅，上頭坐著一名年屆不惑的粗獷大漢。兩眼有如獵豹一般，兩頰鬢髯如漆，也不稍加整理，卻任其胡亂交雜，鼻子略為塌陷，穿得一身虎皮大衣，有如子青城北面天心峰上那捕獸的獵人。大漢神氣揚揚，四面顧盼，一臉的春風得意。
大漢座椅旁靠著一柄刀形詭譎，左右彎曲的綠色蛇刀，模樣有如經年未修的棄刀。髒污滿垢，任誰也不想讓那種奇形怪狀的骯髒兵器給砍上一刀。
那人便是萬家莊莊主，萬鹿。
萬鹿右後方立定一人，瘦骨如柴，面黃肌瘦，雙眼黯淡無神，兩眉一蹙，哀愁之情溢於顏表，身著長袖深紅袍子，胸項間有數枚扣子相連，背面繡著方圓的大字──「萬」。
而弱瘦男子身後一群萬家門生則神色飛揚，躊躇滿志，彷彿已勝券在握。
「莊主……」那瘦弱男子巍巍顫顫地開口道：「您真的有把握……把那姓雁的……」
啪！
話未畢，男子左臉頰已印上了淡淡的五根紅色指印。瘦弱男子渾身一震，默默地低下了頭。
萬鹿神色不動，笑容依舊。他凝視著對面那張空缺的椅子──本該現在就坐在那兒休息等著上擂台的雁家，直到現在，仍沒有出現半個人的影子。
「廢話不必多說。」萬鹿斜眼睨向男子，冷冷道：「萬秋，勝負一事，並不是說著說著就能成定局。」
那名被稱作萬秋的男子說了聲「是」後，就不再講話。
過不多時，一臉相貌祥和，留有一綹山羊鬍的男子身著錦服自台階下爬梯而上，走到那金鑼鼓之前。眾人見本次公證人「天洋商行」的總管許書文已然上台，就知擂台較藝將要開始，頓時談天嘻笑聲消匿無蹤，全場噤若寒蟬。
只見許書文身後跟了兩名壯丁，搬上了張檀木桌。桌上放置著整齊的黑硯白紙，而紙上的最頂行寫著三個如山一般秀拔巍然的大字：
生死狀
「四年一度的擂台習俗，即刻將要開始……」許書文望向萬鹿對面那一頭，那張空缺無人的太師椅，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雖然到現在為止雁家人都尚未出現，但依照規定，可在等待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如雁家仍未上台，則謂之棄權。本屆英雄擂台，由萬家莊奪冠。」
「貴莊莊主，可先行上台簽下生死狀。」許書文退了一步，向著萬鹿微微一笑。
萬鹿頷首，起身走上擂台，提起早已蓄了墨的毛筆，在空白處豪氣狂書，看似野人一般的萬鹿寫出來的字竟也有一股浪蕩不羈的風格，那萬字模樣有如龍飛鳳舞，自有一番獨到之氣。
萬鹿放下毛筆，道：「這樣就行了罷？」許書文和藹一笑：「是。勞煩莊主了。」
萬鹿點點頭，正準備要下場時，心頭忽湧起一股寒意。回身探去，只見一名翩翩少年領著約莫兩三百名身著淺灰色長衫的冗長隊伍，自巷弄中徐徐走出，人數雖然比起萬家莊少了兩三倍，然而那股懾人的氣勢卻有如一只剛醒寐的猛虎猝然睜眼一般，令人不禁心弦一震，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那便是，雁家。
萬鹿嘴角泛起了冷笑。
雁家隊伍行進的速度不快，擁擠在走道的觀眾不知不覺地往兩側分開，讓出一條大路。模樣有如左右兩邊退潮的海浪，汩汩而退。
這般的排場，連當了好幾年公證人的許書文，那樣鎮靜穩重的性情也忍不住因此發愣。
雁家一出，便攫取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那樣子的視線除了透露出了害怕外，更蘊滿著一種特殊情感──崇敬。
雁放冷眼橫眉，輕眺萬鹿自以為是的容顏，漠然無語地走到太師椅座旁。
待雁放佇立了下來，許書文這才從懵懂的意識中回神。
「大當家……」許書文躬身道：「可以上台簽狀子了。」
雁放淡然答道：「嗯。」左腿輕抬，踏於空氣之上，飄然躍起，那姿態彷彿不屬凡間。最後「咚」的一聲，如雪花落地，徐徐落在擂台中央。
過去，雁放連禪四屆。被詡為「子青城的大當家」。
今日也不可能落敗。
區區萬家，在雁放眼裡，比路邊的一條野狗都還不如。
揚起右手，掌心向天。四指一震，檀木桌上的毛筆竟猛然隔空騰起，在半空翻旋，最後筆鋒指地，直挺挺落下，在屬於雁家的空白之處上，暈點開了墨水。
「這不就簽完了？」雁放兩手負背，瞧也不瞧許書文一眼。
「不簽名字麼？」萬鹿獰笑。「屆時輸了，可別不認狀子。」
雁放神色極其睥睨。
「今日這狀子，我大可不必簽。」雁放的聲音不大，卻縈繞著整個子青城都心：「因為最後會倒在這台上的，是你，不是我。」
「你倒是自負得很。」萬鹿猿臂一舒，身後倚著太師椅的蛇刀應聲彈起，呼呼而嘯，飛貼到萬鹿手中。
許書文見場面已燃起了鬥意，命身後的壯丁趕忙將檀木桌搬了下去，朗聲說道：「既然兩家代表都已上場，那麼……」
許書文提起大鼓棒，用力地敲下金鑼，鑼音響徹天際，如雷鳴，如獅吼。
「──英雄擂台，正式開始！」
語音一落，萬鹿蛇刀綠芒閃動，身形一晃，如風似影，側身掠過雁放身旁，刃鋒電光石火已然頂向他的背脊。
然而，雁放卻只是凝視著前方，神色不動，如古井不波。
萬鹿疑竇乍起，驀然，錚！
雁放背面懸著的飛雪神劍猛然銀光四溢，照眼生明，忽爾湧起一股如浪潮洶洶般的斥力。萬鹿蛇刀大震，連步退開，飛雪神劍，脫俗出鞘！
一抹白耀燦然，如星、似雪；凌於昊空之姿，如鷹、似雁，飛雪神劍挾帶著沛然無匹的浩然正氣，從天而降，徐徐飛入雁放手掌心！
萬秋及緞綢男子望著此間場景，都如魂魄離體，兩眼一滯。
──這便是，飛雪神劍的神妙姿態！
雁放回身，和退開的萬鹿四目相交。
那方眼神，那不可一世的氣燄，惟有雁放才能擁有、才配擁有。
「今天的這場比試，根本就是多餘。」冷冷眺著萬鹿，雁放手中的飛雪神劍，盛氣逼人：「只要一柱香的時間，你就能了解和我等挑戰之愚昧。」
萬鹿聽言，怒火大燃，沉聲一喝：「笑話！」提步向前，蛇刀電掣疾挑雁放胸間，卻被飛雪輕易架開。
「只需十招。」雁放見萬鹿蛇刀再起，側身讓過，冷道：「十招之內，你與我，就能夠分出勝負。」
萬鹿怒極反笑，道：「好！就十招！十招內，我就要令雁家的傳說，粉碎成灰！」
話甫畢，蛇刀捲起紛飛白雪，狂呼掃向雁放腰肢！
雁放暱視著萬鹿，飛雪神劍靈巧快點蛇刀刀緣，模樣有如蜻蜓點水，飄逸之態，猶有過之。飛雪神劍力勁有如流水一般陰柔，然隱隱中卻飽盈無邊洪濤之氣，只見飛雪神劍隨著蛇刀的來向飛貼而至，如鬼魅隨形，雁放順勢後退，飛雪沿著蛇刀的刀身，轉圓！
萬鹿大驚，力氣竟冥冥間被飛雪神劍所牽纏而引，如同千絲萬縷勾繞上了蛇刀，一股腦往旁側斜刺而空！
萬鹿貴為一莊之主，自非庸凡流輩。登下捺定了性子，左手成掌，反手拍出，直逼雁放丹田下腹。去勢猶如瘋虎猛襲，掌風所至之處眾雪激震而開，足見此掌厚勁如銅牆鐵壁，絕不容輕覷。
雁放餘光一瞥，不為所動，左手亦出，恍惚間竟已搭上萬鹿的腕間。猝然「格」的一聲響，一股穿針裂骨般的劇痛自手腕傳上萬鹿心頭。萬鹿突感左手勁力一洩而去，不復所縱，再無法發力──原來雁放轉瞬間竟將萬鹿手腕筋脈震斷，使他不能再用，廢了萬鹿一只手掌！
萬鹿啐了一聲，只見一手蛇刀被制，另一手又被雁放弄廢，千驚萬險之際，提氣至胸，目光倏忽間如惡虎似的暴戾，朝雁放冷若冰霜的面容，猛地暴喝！
一股渾沉厚重的虎吼聲自萬鹿喉間發出，傳遍子青城所有角落，雁放周身一凜，連忙彈開萬鹿蛇刀，鬆開震斷萬鹿手筋的左手，連退三步。
虎吼震天價響，撼動人心，竟連英雄擂台正上方那陰鬱的白雲都被排擠而開。
──這便是萬家莊內家功夫，「萬虎齊嘯」的狂霸威力！
但見萬鹿冷汗浹背，顯是「萬虎齊嘯」令他耗損了不少真力。
這時兩人四目一交，雁放旋即移開了視線，轉而望向萬鹿那柄蛇刀。凝視了一會，只見蛇刀吞口上竟有一記模樣陰邪的倒三角形符號，萬鹿見他眼神不對，拇指順手蓋上了那標記。
雁放冷眉微凝。
──那刀……？
思索未畢，萬鹿蛇刀刀勢再起，掄向雁放皓白的側臉，角度著實是妙到顛毫，幾乎難以閃躲。雁放飛雪神劍疾挑而上，驚險擊開。一刀一劍錚錚鏦鏦地鬥了起來，星火四濺，眾人目不暇給。
只見萬鹿揮刀姿態狂亂暴躁，面目猙獰，如殺性大起的魔神；雁放使劍則如行雲流水，從容自若，不見疲態，悠然舞劍，看者心曠神怡。
飛雪神劍銀光閃爍，星芒熠熠；雁放劍法行風流水，暢然悠然。一人一劍，越舞越快，宛若人劍合一！
雪劍冰心，心隨意動。
「九招了。」雁放唰的一聲架開萬鹿蛇刀，那對深不可測的雙眸在飄揚的瀏海之下仍不減威勢：「我讓得夠多了。」
語音方落，劍式突變，雁放手臂一震，忽爾間飛雪神劍如風如雷，快逾閃電，又是唰的一聲──飛雪神劍停格在萬鹿耳邊，擦出一篷血霧！
萬鹿驚慌失色，蛇刀往上一架，卻發現飛雪神劍竟寸步不移，勁若山沉。飛雪神劍往下緩緩移動，意欲斬斷萬鹿右肩；萬鹿吃力抵住，卻徒勞無功，雙膝只好漸漸彎曲，直至已然一腳單跪，飛雪神劍的勁道卻仍無消卻之意。
萬鹿臉色鐵青，眉心滲汗。
──好恐怖的一劍！
「第十招：雁落江山，氣勁貫天。」雁放冷冷說道：「──砍下了你一隻臂膀之後，就滾罷。」
萬鹿直視雁放那對幾近無情的眸子，手心也滲出了汗。
──但他已然下定了決心。
拇指輕按機括，刀柄猛然簌簌連發三只細如雨點的銀針，直撲雁放臉頰！
在風雪呼嘯之中，此針無聲，亦無形！
雁放眼神銳利，見數物閃爍光芒而來，左手如電疾伸，可卻沒有捕捉到實物──竟讓那三只銀針，硬生生刺入了他的臉頰之中！
右頰微疼，雁放心念一動，鬆開「雁落江山」的劍勁，一劍挑飛萬鹿始終緊握不放的蛇刀。
這一下變化得太快，萬鹿甫慶幸「雁落江山」已然勁消，哪知雁放一擊挑飛了他的蛇刀！
蛇刀落地，雁放清楚地看見，那蛇刀吞口處的墨綠色倒三角符文。
──是魔教圖騰！
雁放怒容乍現，叱道：「萬鹿，你……」話方出口，便覺口乾舌燥，渾身百般無力，軟軟綿綿，倦意湧襲。
──藥效竟然如此快速！
萬鹿知曉決不能讓雁放開口說言，當這毒針一出，便已無回頭路。心中一橫，右手虎爪登時暴起而出，雁放本想提飛雪神劍相抗，卻沒有力氣，竟遭萬鹿狠狠一震，氣血逆湧，嘴角淌出血絲，軟倒在地。
萬鹿回頭望向萬秋，下頤一指。萬秋頷首會意，與身後數名同門悄聲作話，趁著眾人盡盯著台上嚇人的變化時匆匆離去。
「魔教……至尊刀……」雁放惡狠狠地瞪著那三角符號，雙眼佈滿了血絲：「堂堂……萬家之主……竟……勾結……魔教……」
萬鹿本來狼狽的姿態消逝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狡黠的微笑。那笑顏，和上台前的時候，一模一樣。
「比武，就是這麼回事。」萬鹿站起，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及方才打鬥的痕跡傷口。雖然左手犧牲了，但萬鹿不以為意，只是徐徐說道：「只要能贏，其他東西，都算不了什麼。」
這話一出，便是間接承認了雁放所看見的事實。
「你……」雁放呼吸侷促，腦中像灌了鉛一樣，越來越沉。右臉頰已然麻痺，然而這股感覺並沒有滯留在臉上。毒性猶如一只長蛇，漸漸地由上纏下雁放的頸子，繼續往四肢蔓延。
萬鹿右手一伸，魔教至尊刀應聲彈起，自動飛貼至他的手心上頭。
「雁家的傳說，就到此為止了。」萬鹿走到雁放跟前。眼神倨傲。
「從今天開始，是我萬家的天下。」
至尊刀鋒指向雁放眉心。萬鹿凝視著生命漸逝的雁放，緩緩抬起了頭。
風雪驟停，四周無聲。
子青城所有人都看傻了眼，沒人料得到素日委靡不振的萬家莊竟然擊倒了他們心中敬若天神的「大當家」。
天色晦暗，擂台上最後一抹白雪飄飄然落在雁放淌血的唇邊。雁放視線模糊，半睜著眼，死魚一般瞪著萬鹿。
萬鹿閉起雙眼。
「──從今而後，世上再無雁家！」
此話一出，眾雁家門生哄然大嘈！
「說什麼撈什子狗屁話！」一名面目忿然，體幹壯健的雁家門生震怒不已，朗聲大吼：「今兒你就算殺了我們，雁家也不可能就此覆滅！」
萬鹿冷笑，對其嗤之以鼻。
那門生忍俊不住，右手拔劍，飛身衝上擂台，一式「雁落江山」，垂直劈下，力道厚實無儔。
──然而若跟雁放使之相比，在萬鹿眼中，這劍，有如兒戲。
萬鹿閃身側躲，至尊刀一劃而過。
那門生嗚咽悲鳴，身軀濺滿了血，一只握著長劍的胳膊躺在汩汩血泊之中，答答跳動。
然後倒下。
那名門生到死前還兀自瞪著雙眼，想要把萬鹿的模樣拚命記在腦海之中。
「這就是雁家麼？」萬鹿一揮至尊刀，紅血飛濺，掠過緞綢男子的側臉。「真的是，一點風度都沒有啊。」
緞綢男子聞言登時憤慨難當，豈料身後雁家群生更是義憤填膺，紛紛取出兵刃，蜂擁而上！
「住手！」緞綢男子知道若是失控，場面定然更加難堪之至，可雁家群生聽得這聲暴吼卻恍若未聞，勢如狂濤怒嵐，群起奮勇。
另一頭的萬家門生亦不甘示弱，紛紛祭出寶刀仙劍，爬上擂台，與雁家門生大動干戈。
許書文本該勒令制止，可場面已然失控，只見台上兵刃錚鏦不絕，雁家門生喝聲震天，當真是驚動風雷，天色越發黯淡，風雪再起。
有如浪捲，驟然間風湧雪動，似是天地發怒。風聲似鬼哭。
一旁觀眾見兩家衝突眼下將要血濺擂台，為求自保，不受池魚之殃，紛紛快步離開。
緞綢男子啐了一聲，飛身上台，雙膝一跪，滑至雁放身旁，本是一臉肅容的緞綢男子見了雁放奄奄一息的模樣，淒哀之情，竟爾溢於言表。只見緞綢男子雙手扶起雁放上身，顫聲道：「爹……」
「爹，段兒現在就立刻帶你去找宋大夫！他定能將您給治好！」緞綢男子此刻再也無法壓抑心中情緒，一對虎目淚盈滾滾，語帶哽咽。
只見雁放微微搖了搖頭，細聲道；「魔教之毒……」緞綢男子一驚，道：「爹，你中了毒？」雁放頷首，忽爾間雙手使上了力氣，纂住了緞綢男子的胸襟，將他拉到自己的唇邊，道：「快……回……雁……家莊……」
緞綢男子回頭一望，驚見遠處竟冒起熊熊濃煙，那個方向，正是雁家莊所在之處！
「走……」雁放語畢，推開了緞綢男子。
「可是，爹，您……」緞綢男子面目惶恐，雁放聞言臉色一變，登然肅若平日，厲聲暴喝：「走！」模樣怒不可違。
「要是雁家莊毀了……雁家的一切……便沒了……」雁放喘著氣，吃力喊道。接著身子便有如斷弦之琴，倒臥在地，再也一動不動。鼻息全無。
──堂堂傳奇，竟殞落至廝！
緞綢男子一伸衣袖，抹掉眼中淚珠，接著頭也不回地疾衝而去。有些雁家子弟望見遠方自家處竟冒起陣陣濃煙，顯是燃了烈火，亦轉身下台，隨著緞綢男子的身後快奔而行。
至始至終，所有的一切，都看在一對圓滾滾的眼珠之中。
一名年約六、七歲的孩兒低臥在無人探看的陰暗角落，瑟縮著身子，發愣地看著一切。
──直到現在比武已然成了群鬥，他還猶不能回神。
萬鹿噙著冷笑，將幾名雁家門生擊退，走到雁放仍暖著的屍體之前，然後一腳踢開飛雪神劍。飛雪神劍嗡嗡低鳴，聲之哀切，如一首淒涼的輓歌。
「子青城的大當家？」萬鹿哈哈大笑，唾了一口痰：「到頭來，還不是死在我的手下？」
仰頭，萬鹿看著熾熱的烈火如紅舌亂顫，直逼天際。
那模樣，有如焚天。
創作內容
《飛雁傲華》第一回，萬雁爭輝。
滿庭芳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