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飛到了三千英呎高的高空,殷焉對著腳底下肆無忌憚、恣意橫流的業力依然有著很深刻的感應。
驚駭非常、七魄無力的感應。
莫那魯道已經徹底失控,領御著七十二頭獵鬼開始大開殺戒。
不,底下獵竄的七十二道窮惡黑影或許已經不應該被稱為獵鬼了,現下眼前躁亂的七十二隻獵鬼每頭都擁有了鬼王級的業力,靈體最強的莫那魯道更是幾乎轉眼成魔。
那到底是什麼型態的業力?
殷焉眼瞳震盪,看著不斷以莫那魯道為圓心膨脹凝縮的業力隱隱鼓動,殷焉的三魂七魄也似乎和那股頻率共鳴著。
沒錯,就像心跳一樣,殷焉清楚明白底下的業力正與他,不對,正逐漸與世界共鳴。
其實業力並沒有精確的對照表可以參閱。就拿最普遍、干預人們行動作息的〝惰業〞來做範例吧,也可能會有〝殷焉的惰業〞、〝善玥的惰業〞、〝莫那魯道的惰業〞,三個人三種版本。
三種同樣都屬〝怠惰〞的業力成分卻不盡相同,或許他的〝惰〞勤勞的成分高些;或許她的〝惰〞勤勞的成分少點,但總歸都是〝惰業〞。
殷焉開始困惑,底下那讓森林草木、走獸蟲蚋都不自覺共同吟唱的業真是〝怨業〞?
殷焉咬緊了下唇。
那絕對不是〝怨業〞!
但那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業呢?
看來要救出善玥,搞清楚這股業的〝種類〞及〝來源〞是當務首要。
殷焉理清了方向定下心來,虛空盤坐、雙手捻動,開始讓〝理〞在指間流竄,推算了起來。
「看來......沒這麼簡單啊。」殷焉看著迸出五朵晶藍血花的五根指頭。
抗拒。是法則認為會破壞平衡時產生的反應。
但現在怎會是能容許法則繼續獨善其身的時候呢!
「不能算也得算!」殷焉左手取出恕璽,右手飛快捻算;只見恕璽發出了金耀的光華,殷焉飛算的五指也似乎揮彈出了一道道〝理〞的真影。
雖然艱困,但時空正確實被殷焉分析。
「在...... 八通關。咳喀!」在勉力算出了法則疊交隱藏之下露出的空白地點──八通關之後,殷焉終於承受不住法則重壓在他區區仙體之上的重力,一口鑠藍的精血咳吐而出。
精血中包含著修練而來的修為,蒼白的臉龐似乎龜裂出了幾條墨線,殷焉這次真的是搏命演出了阿。
「那......走吧。」身形還有些搖晃的殷焉不敢遲疑,提起道力加速御風往八通關急飛。
希望沉睡在那裏的鑰匙可以結束這一切荒唐鬧劇。從來就不需要祈禱的殷焉默默想著。
殷焉走了,飛往恕璽提示的關鍵地點急著導正一切,但他沒看到的是,或許一切騷亂的源頭就正跟在他身後的不遠處,靜靜的、靜靜的,準備登上舞台......
※ ※ ※
八通關古道。
清代漢人與台灣原胞試圖交流的一重要象徵據點。其緣由之一據傳為當時西部墾地不足沈葆楨欲另闢新徑以達前往開發東部之機,又兼之可達開山撫番之效,故開發八通關。
這說法固然是此道開鑿的理由之一,但殷焉更確信第二個說法會更符合這次由恕璽強制推算出的、關於莫那魯道為何會失控的結果。
八通關古道正是為當初為了〝牡丹社事件〞量身打造的,關鍵機要戰略要地。
而牡丹社事件......正是那場讓莫那魯道殞命的戰役。
殷焉緩緩著地,靜靜地走到〝化及蠻貘〞的石碣旁,摸著、想著。
但就算是如此,這又跟莫那魯道的立場突然遽變由什麼關聯阿阿!!
殷焉頭又開始痛了起來,一籌莫展就是在說現在這種狀態吧。
「這地方不錯,但是繼續往古道裡面走,裡面時間停止流動數百年的光景更是值得一看。」
殷焉驚愕回頭,在他身後說話的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原住民青年。
那傢伙是在對我說話?他看的到我嗎?
「你說......更往裡面走嗎?」殷焉試探性的問話。
「嗯啊,你難道沒打算進去嗎?我看你穿得不像台灣人,是觀光客吧?」少年笑笑回答,殷焉這時才注意到青年頂著一頭鳳梨似的蓬髮及左肩上圖騰似的刺青。
「阿......是阿,是應該進去走走。」殷焉翻轉著兩手看著不敢置信。
難道是用恕璽強算折損了太多的修為,已經連仙體都開始不穩定了嗎?這應該還不至於阿......
「哈哈,如果時平常我一定非常歡迎你進去走走,可以的話我還會自願當導遊帶你逛逛呢,但是今天可能得讓你失望了,哈哈,現在我得請你回頭,今天的八通關會很危險。」一看就知道不太習慣說這種要人打道回府的話的青年一臉歉然,但認真的說。
「八通關會很危險?為什麼?」殷焉此時已經不在深究為和仙體會直接顯形於凡界的問題,因為他已從巧遇的青年口中聞到了點隱蔽的蹊蹺。
「其實不是說八通關很危險啦,而是現在整個南投地區都很危險,你沒發現嗎?時間也不過中午剛過,天色卻暗的不自然,阿!你不是本地人吼,當然不會知道這裡天色正常是怎麼樣子麻,哈哈哈。」健談似乎是青年的特質,但現在卻惹得殷焉心很焦。
「請問,我為什麼不能進去八、通、關。」殷焉在話語中故意參雜著一絲道力,他知道這會讓青年在無形中感受到些許莫名的壓力。
「......因為颱風來了。」青年打了個哆索。
「颱風?」因世界的輪迴業所產生的那自然現象?殷焉翻著腦袋裡的資料庫回想著。
「恩,颱風,今年的第三號颱風,席蓮娜。」
「因為颱風席蓮娜所以八通關很危險?」
「沒錯。」
「......還真不巧阿。」殷焉有些喪氣,不經心地回答。
無法想像颱風和莫那魯道之間的關係。可惡!又進入死局了嗎?
「對阿,哈哈,請先回旅館吧,抱歉讓你白跑一趟,其實南投平常很好玩的。」青年語帶抱歉,他的心裡其實真的很惋惜無法將故鄉之美介紹給這偶遇的過客,但站在維安立場他非得這麼說。
只不過殷焉的回答只會令他更無所適從。
「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青年疑惑。
「我沒有旅館可回。」
「沒有旅館可回?......啊,原來你是背包客阿?還真是大膽阿,哈哈哈。」擅長腦補似乎也是青年的特質之一,或許我們可以很清楚的想像青年在他童稚時是一副怎樣的德性。
但也幸好〝健談〞及〝自以為〞都是熱心的一種表現,所以我們也可以慶幸,好險〝好客〞也會是他的人格特質之一,這樣我們的殷焉也不會在這死胡通裡茫然太久。
「那如果不介意的話,到我家避避吧,就在附近而已。」青年笑笑伸手撫去打在左頰的雨珠,說:「你看,已經開始下起小雨了呢。」
「......那就麻煩你了。」看著摔落到手中的雨滴,殷焉突然覺得自己竟是如此無能為力。
搞了半天結果還是一無所獲......不過話說回來了,這還是我第一次〝真正〞碰到下雨呢,這就是水的觸感嗎?
「不會~♪」青年的嘴角簡直裂開了邊,兩排白亮的牙齒似乎都在笑著。他笑著說:「那就跟我走吧。」
「嗯。」看著青年轉身,似乎有些愉悅的走向他家的方向,這讓殷焉有些遲疑,但看著手中滾動的幾滴水珠,他搖了搖頭,將手湊到唇邊,他將雨露一飲而盡,接著亦步亦趨地跟上青年。
時間已經不多。但現在又能怎樣呢?
※ ※ ※
殷焉就這樣在青年家中住了兩天。
兩天前他跟在青年的身後,沿著台灣政府鋪設的柏油馬路緣山路而行,首先經過了一頂遮蓋著兩座籃球場的露天鋼棚,接著進入了一條兩側蓋滿了很適合山中居住的小平房小徑,倆人再繼續往裡面走了一點,他們到達了一間雜貨店。
那就是阿德伊的家。
賽德克族青年──阿德伊的家。
在阿德伊家住了兩天,殷焉對這個大男孩似的青年了解了不少,其中當然包含了他的名字──阿德伊,雖然說絕大部分的內容都是阿德伊自己主動透漏的拉......
阿德伊是個水道工程師,專門負責南投仁愛鄉、草屯鎮、集集鎮一帶的山澗疏洪及豪大雨汛洪工程。殷焉上次會在八通關巧遇阿德伊,也是因為阿德伊正在巡視水道系統之故。
至於阿德伊的父親則是台電的電塔維修技工,母親、奶奶在家經營雜貨店。
前幾年過世的爺爺則是頭目。
「我對爺爺的印象不深。」阿德伊說:「記憶中在眉間文上榮耀象徵的爺爺是個寡言的人,但是大家都很尊重他。」
「因為他是頭目嗎?」殷焉問。
「或許是,但也不盡然。」阿德伊搖搖頭說:「老一輩的都說爺爺是英雄。」
「英雄?」
「恩,英雄。」阿德伊閉目,緩緩地說:「據說爺爺曾在民國四十幾年的一場大風災中僅只帶著一捆繩索及兩位也被稱為勇士的叔叔冒險上山三天,三天之後回來時,左手帶著那道陪伴著他一生的大疤及十六名住在更深山的同胞回來。」
「真勇敢。」殷焉讚嘆,由衷。
「恩,所以我很欽佩他。」阿德伊依舊閉著眼睛,但笑了。「他是我們家的榮耀。」
雨劈啪劈啪地打在阿德伊家的石棉瓦上,這兩天雨越下越大了。
從殷焉不熟悉的,所謂的〝電視新聞〞中殷焉知道,颱風席蓮娜在這兩天已經轉變成強烈颱風,半徑三百公里的暴風圈已經壓上台東、花蓮一帶。
再過不久就會飛越中央山脈,到達南投。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這樣不要緊嗎?」殷焉看著窗外的滂沱大雨,對阿德伊說:「你的工作就是在預防及應變這種大雨可能造成的災害吧?現在像這種〝大客戶〞找上門了,你還待在家中好嗎?」
「沒問題的,相信我的專業OK?每天的巡視工作我沒翹過一次班,最新的水道設計也是我的得意作,管他在大的雨,下在我家的水道上就跟沖馬桶一樣,絕對不會堵住的拉!」
阿德伊搖搖頭裂嘴笑笑「真是的,還輪的到你操心我,到是你,你在尋找的東西有些眉目了嗎?」兩天的朝夕相處,阿德伊也知道了殷焉不是普通的旅行者,而是在尋找某樣東西的追尋者,雖然不清楚他到底在找些什麼。
「沒。」不願多說,殷焉簡單回應,他現在實在是沒有心情多想這件事。
距離鬼門關只剩十三天,啊啊啊啊,煩死了!!
「嘻,你也別著急,人家說船到橋頭自然直麻。」阿德伊安慰著殷焉,雖然說他身後的窗外狂風炸裂、亂雨如蝗實在很沒說服力「憂鬱阿、煩惱阿其實就像氣球一樣,就算裡面灌了再多不安定,但只要一根針、有那一道契機,只要一瞬間,煩惱就能一股腦地宣洩,『碰!』的一聲......」
阿德伊愣住了,殷焉也愣住了。
阿德伊「『碰!』的一聲......」讓窗框,不,整間雜貨店都止不住的晃動。
兩人面面相覷。
沙發旁小桌上,阿德伊的手機響起。
阿德伊看著手機,緩緩伸過手去。
時間過得很慢,但也不過幾秒鐘的時間,阿德伊抓起几上的手機。
阿德伊家的大門砰砰作響。
「阿德伊!阿德伊開門!阿德伊!」依稀是阿德伊的同事──穆德的聲音。
阿德伊轉頭望向門的方向,走去,手中兀自抓著還在鈴鈴作響的手機。
門打開,外邊果然是一身濕透的穆德。
「阿德伊不好了!」穆德一臉驚恐,但他口中鑽出的話更讓人心臟停止跳動。
「二十三號林地的觀測站回報,南側坡走山了!」
阿德伊看著穆德的雙眼,舉起手來撇眼一看,手中手機的來電顯示來自應該正在二十三號林地附近巡邏的吾里阿各。
阿德伊按下收話鍵。
手機只傳出雜亂不堪的噪音。
「應該是在更上坡處韜龍集團正在興建的觀霧山莊施工不甚還是偷工減料之類什麼的所造成的。」穆德的聲音不住顫抖,但他知道接下來要說的事更加重要,他不得不說。
穆德吞了一口口水,說:「但更糟糕的是,編號第一三四段的疏洪道,被土石整個掩埋住了!那是鹿山區段一帶最重要的疏洪道阿!」
阿德伊手中手機摔落,手機中的雜訊聲和門外的滂然雨聲揉再一起,已經分不清誰是誰的聲音。
「......殷焉......你待在這裡......」阿德伊藏不住的心慌意亂從口中歪曲爬出「......我......去看一下狀況!」
說完,阿德伊及穆德便著火似的,不顧豪雨傾盆,快速奔往村的出口,消失在大雨張狂之中。
屋內只剩殷焉獨自佇立於廳心,誨暗的客廳裡一切的顏色都淡將下來,宛若大雨沖般過都褪了色。
唯獨殷焉的雙眼,他正閃爍著瑩藍色的光芒。
「我......也不能待在這裡了。」殷焉喃喃。
他感覺到除了颱風以外,另一股同樣強大的東西也靠近了這個地方。
緩緩走出門外,大雨打濕了殷焉的一頭軟髮。殷焉左手抹開淋到眼皮上的雨水,右手以掌成簷挑望著東方。
終究,還是來不及嗎?
殷焉放下手來掏出八寶帽戴上,開始提起氣,飄身,飄往天去。
時機還挑的真不是時候,殷焉想。
但還是得去面對阿。
話想自此,殷焉道力猛力一提,往東方飛衝而去。
跟在強颱伊蓮娜之後的不是他人。
莫那魯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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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神明下凡遊【中上卷】鬼門沒鎖》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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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口氣直奔下場戰鬥!
下一場次──殷焉、阿德伊、莫那魯道,領銜主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