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她會趴在欄杆,表情有所思得看著無趣的藍空。
那心飄得很遠,也許只是年輕在作怪,我們總愛把青春的憂愁放在無所謂的事上。
但無法改變得,少女心中一直確信著。
不管遠近,一定有某個人值得等待。
而在那天到來前,就讓緣分悄悄種在這世上,等它慢慢萌芽、最後茁壯。
藍天中的雲遠到不可觸及,留下噴射雲的飛機早已不知所蹤,在炙熱的陽光下,遠方山頭的綠都被亮活了,坡上的林隨著風搖曳,終不如眼前的景色鮮明,身著淡紫短袖便服和素白短裙、赤著雙腳的女孩佇立在河旁,她的黑色髮尾似乎沾上些露珠,隨著穿透枝葉的光閃爍。
這一條河隱藏在山腳下的森林中,大部分的陽光都被擋住,空氣總帶點潮濕,吸一口芬多精,讓人提起不少精神,但若不注意石頭上覆滿的青苔,一不小心就會滑跤,接著被眼前的女孩嘲笑吧。
只是那女孩並不想理會我,自顧自得彎下腰,一雙映出水面的眼睛仔細注視著僅一堆石頭的河床,然後發現了什麼,伸出白皙的手,將之拾起。
原來是顆水平而光滑的小石子,女孩重新站起,這次她視線的焦點放在小河附近的深潭,她擺好的姿勢像極蓄勢待發的運動選手,兩根手指緊緊夾著,汗水從臉上滑落,她使盡全力將石子拋出。
結果還是跟我預期的差不多,別說要在水面上跳好幾次,石子一擊中水面時只激起水花和漣漪,就這麼沉進潭子裡,水面重新歸於平靜,一隻綠蜻蜓點過水面。
「為什麼啦!老哥!我怎麼丟都不會成功?」稱我為老哥的妹妹紅漲著臉,吐露出的話語顯露出沮喪。
我也只能擺出無奈的表情,隨手撿起一顆比她所挑那顆要小的石子,跟妹妹一樣的動作擲向潭子,但我的石頭沒有立刻被潭子吞沒,而是在水上跳了好幾次,泛起一陣陣漣漪,才沉入深綠的潭中。
抬頭望向有鳥兒在嬉戲的枝葉間,透出的光芒剛好照亮了在水面上漂動的枯葉,草叢裡的蟲聲此起彼落,面前的老妹仍舊不斷得嘗試,黑長髮隨著她的動作搖擺,一顆顆的石頭成為水下亡靈,我已經感到無趣,打了個哈欠。
有點後悔教老妹這招,使得她現在怎樣也不放棄,老爸和老媽還在車上等我們,動作再不快點,到時候會耽誤到吃午餐,手錶明確得指示著人體無法感受的時光流動。
看妹妹一點進展也沒有,我思索很久,走到正要丟石頭的她身旁,抓住她準備拋石頭的右手,妹妹一開始顯然嚇了一跳,一副想擺開我的樣子,但最後不明白原因得放棄了,僅是雙頰浮現嫣紅,讓我抓她的手,因為距離很近,能聞到從她秀髮飄出的髮香。
「我想是力道問題,妳先不要使力。」她的手很軟,好像一捏就像方糖會碎掉。
「好……」妹妹嘟著嘴,還是心有不甘吧?
我照著我之前丟石頭的感覺,藉由妹妹的手,將石子拋了出去,在空中拋出漂亮的弧線後,來到與深潭對決的時刻。
結果就是──石子彷彿抗拒了水的致命吸引力,總算成功跳離水面,我似乎還看到兩三隻水下的魚因水面的騷動而逃竄,相當有趣。
可惜石頭就只跳了這麼一次,第二次決戰時便呼嚕嚕得沉下去,當然聽不到一聲哀嚎。
「成功了!」
雖然是藉由我的協助達成這件事,妹妹還是高興不已,好像都要跳舞起來了,只是一注意到我快要笑出來的臉,表情又冷了下來,這樣只會讓我憋笑得更痛苦而已。
要作辯解似的,妹妹挺起身子,把音量拉大說:「老哥就算不幫我,這顆石頭也一定會跳起來!」
兩隻手都抱著肚子彎下腰,我承認我把動作做得太誇張,難怪她會很不高興,不過這顆石頭能跳,有大半功勞還是要歸於我吧?
我並沒有特別厲害,我只是抓到訣竅罷了,希望她能明白,卻發現她曲解了我的意思。
「不然妳說說看,為什麼石頭一定會跳離水面呢?」我很好奇妹妹的解釋,所以不打算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因為這顆石頭跟我有緣!」
這什麼說法?我當場愣在那裡,說一顆石頭跟自己有緣?好奇怪的講法,如果說人與人間有一場緣分,那我還相信,但跟沒有生命的石頭有緣?那麼那些因為妳而葬身在潭底的石頭也太可憐了吧。
好像要解釋自己的論點,妹妹繼續滔滔不絕得說下去:「我和這顆石頭特別有緣,所以我從撿到這顆石頭開始,我就知道它跟我有了要相遇的使命,其他石頭就沒有這種福氣了,我們成為了朋友,所以為了回應我的期待,它跳離水面。」
接著它安心得溺死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傻的石頭!不對,石頭根本不會思考……
只能說是胡扯,早就習慣妹妹奇怪的說詞,我默默得轉身,往休旅車的方向走去,同時煩惱著盛夏的缺點,一個字可以貫徹就是熱,我們兩個穿在身上的衣服都浸滿了汗,我有點擔心妹妹會因為車內的強烈冷氣而著涼,因此感冒。
她不是普通的怕感冒而已。
不理會她,她就會自己回車上了吧,我這麼打算著,突然來了陣強風,應和著這風,林子沙沙作響,搖落幾片枯黃的葉子,風大到我都瞇起了眼睛,十幾分鐘前在河流附近玩的時候,也常常出現這種強度的風,或許跟地形有關吧。
「如果沒有緣份,我們會相遇嗎?」
妹妹的黑髮被強風吹得一團亂,兩隻手都壓住了裙子,但她仍想把這句話吐出來,深怕我聽不到似的。
「那妳覺得呢?小篦?」
我故意講出名字,而且不是用老妹,而是用她朋友對她會有的稱呼。
至於這代表著什麼涵義,恐怕只有我們兩個明白。
「不知道。」她紅著臉,也不清楚該怎麼說清楚。
直到現在她都很介意,我們之間不算平凡的關係。
人確實是很奇妙的生物,我們知道這世界有好多好多人,但真正在身邊能夠接觸、或甚至能改變人生想法的那些她或他,則少之又少。
被一顆骰子所決定,有時我妹不太能接受,所以我妹常稱很多結果都是冥冥之中有所注定,或許是因果循環,但我可不能接受,我對很多事的想法較偏向於理性,至少我這麼自認為。
但我暗自相信著,有緣,所以相見;因為相見,而成為兄妹;成為了兄妹,卻可能不再是兄妹,或許該說根本不是兄妹,我們的關係就這麼詭異。
強風停止後,果不其然得,她摀住嘴巴,忍到最後還是打了個大噴嚏,感覺纖細的身體也因此縮起不少,變得像隻瘦弱的小貓。
「算了啦!這種事就別想太多了。」我裝出笑容,想化解她的芥蒂。
說真得,從小我就有一些懷疑,只是不太能理解,老爸和老媽為何要等我們年齡到了高中,才提起一些不須揭露的往事。
「也只有你沒差。」
但她不領情得回應我,氣鼓鼓得丟下我,先在我前面,消失在小道遠端,可能打算先我回到車上,接著把我鎖在車外吧。
不管關係會不會改變,至少妳還是像以往任性,那麼妹妹和小篦這兩個稱法的差別,有必要這麼在意?
蟲子就像嘲笑我似得叫個不停,水流的潺潺聲也留在耳邊不去,這一片屬於大自然的綠與清晰,讓我想起以前跟妹妹一起玩水的時光,直到成為彆扭高中生的現在,仍是懷念童年呢,因為看什麼都充滿好奇吧。
而現在,我想我明明清楚得,這兩種緣份的差異性,同樣都不可思議,但差別可大了。
聽著河流沁心的流水聲,人如果真為某幾段緣份而生,我想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