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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城 第三話

作者:CERTY│2011-07-05 17:57:28│巴幣:8│人氣:451
【第三話】
 
00
 
  戒覺得憤怒就像是隻蜈蚣,慢慢從脊椎爬到腦子,所經之處,無不是火辣的刺痛,最後才在鑽入腦子裡隱隱作痛,潛伏著等待下一次發作。
 
  就像是現在。
 
  看著眼前,許許多多被殭屍咬過的居民,有的陷入昏迷,有的像是半睡半醒,更有許多就像是娜雅的弟弟那般,因為突然的狂暴而只好先打暈(他們都變得力大無窮,若沒有蕾蒂出手,還真制服不了)……他突然感覺到很可笑,可笑又令人憤怒,想起不久前他才有些後悔自己殺了那傢伙,但是現在卻巴不得把他從地獄(如果有)的油鍋裡撈起,然後……那是怎麼說的?對了,就像他父親用來咒罵那些貪污官員的──
 
  把他們那兩顆不比綠豆大的睪丸打成汁來餵狗!(戒不喜歡這麼說,因為他還滿喜歡狗的)
 
  「這真的是太……」娜雅嘆口氣,沒有把那句話說下去,「簡直就像是從恐怖小說裡跑出來的災難。」
 
  戒顫了一下,感覺就像是胸口被重量級拳王給轟了一拳,因為那句話──
 
  (噓,不能說,還不該說。)
 
  居民們來來回回的,陸續將被咬到的傷患集中在一塊,光這樣就費了不少功夫,因為有些人是回到自己的住處才倒下,更有些是已經瘋瘋癲癲,需要好幾個人又勸又拉的才帶來。
 
  確認了大家都到齊後,千曇走上前,將手一揮,將幾隻紅色的麥克筆扔給了旁邊的幾個居民,「拿這些在地上畫出一個圈,有沒有很圓無所謂,只要確定沒有中斷,還有所有被咬的人都在裡面就好了。」
 
  聽到她這樣說,居民們顯得有些猶豫,表情就像是誤入了某個奇怪宗教儀式的路人,可是被等到千曇催促似的瞄了一眼後,大家就開始急忙動了起來(戒突然覺得她像是個指使著奴隸建造巨大遺跡的女王)。
 
  只見大家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過程中還不斷確認著有沒有細小的斷痕,甚至問了好幾次「請問這樣可以嗎?」最後總算畫出了一個鮮紅色的圓圈。
 
  「很好。」千曇點著頭,似乎頗為滿意地欣賞著這幅「作品」,頭動也不動地對一旁的人問道:「剛剛我要你們去找的東西呢?」
 
  一個拿著藍色旅行袋的少年走上前(戒心想,現在是朝貢女王的時間了),千曇翻了翻裡面的東西,接著從中拿出了一只銀白色ZIPPO牌的防風打火機。
 
  「這樣就好了?」少年詫異地問著,表情就好像在說,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蒐集的,妳真的不多拿點嗎?
 
  千曇沒有理會他的反應,嘎的一聲點起了火來,她凝視著舞動著火焰,表情豐富的像是見到了老情人般,戒不禁覺得,她那神態還真適合點根煙來,輕吐著白煙,儘管他實在不喜歡煙味,卻還是不禁覺得那樣很美。
 
  她將手一翻,火焰有如流星般的墜下,接觸到地面紅圈的瞬間,開始沿著紅色的軌跡劇烈燃燒。
 
  雖然戒的化學並不好,但他確定麥克筆的顏料不會燃燒──至少不會像是汽油那樣旺盛,可是因為事實擺在眼前,或者該說這是屬於「千曇的事實」,於是戒就沒有多加懷疑。
 
  當火焰有如一條紅蛇,延伸出身體來讓頭尾相接時,變成了一道紅色半透明的圍牆,而且彷彿有什麼東西不斷撞上似的,持續發出著「啪啪啪」的聲響,戒聽來既覺得像是木材中的空氣被火焰逼出,又像是有好幾隻小蟲撞著燈罩(戒幼時住得較近郊外,晚上常聽到門廊傳來這種聲音,剛開始還以為是有鬼而都不敢在晚上出門)。
 
  仔細看去,隨著那細微的聲響,紅色牆面上,不斷出現著奇異的符號,一閃而過,就像電視畫面裡時常閃現的雜訊(有些人會把那當成外星人的訊息,至少戒的地球科學老師就是這麼認為的),戒直覺得知道──就是那些撞上牆壁的。
 
  「千曇小姐,可以請妳解釋一下嗎?」娜雅的語氣夾雜著焦急,不難理解,因為這一整天下來,實在有太多太多的「模糊」接連發生了。
 
  「嗯……該從哪裡解釋起呢?」千曇看了看那面「紅牆」,就像是聽取著它意見似的點點頭,「簡單說,就像是某種傳染病吧──凡是被它們咬過的人,就會開始發病。」
 
  戒發現,許多人都不自覺地看向自己的手臂,檢查著自己是不是也被咬了。
 
  「那些東西的唾液跟血液裡,似乎帶有『概念蟲』──就像是種詛咒吧,它們會在特定的情況下跟某些事物同化,然後不斷發送指令出去。」
 
  「像是催眠?」
 
  千曇稍帶讚賞地對娜雅點頭,「很強,難以反抗的催眠……我想那些東西也是,被這種強大的概念束縛著,就連死亡都被遮蓋了。」
 
  「妳的意思是,連他們也……」娜雅望向在「紅牆」內,昏迷不醒的弟弟,其他居民們也一同看著,裡頭躺了許多人,許多是他們的親人,而且現在甚至是唯一的親人了。
 
  「也不盡然。」千曇再度看向「紅牆」,不過只有一眼,「傳來的概念似乎只是要他們不顧一切的前往某處,我想那裡應該有某個東西把人變成了那模樣吧。」
 
  「那樣的話,我們就把他們給先綁著……」
 
  「就像戒毒一樣。」一個人類女性喊著,戒想起,剛剛她是哭著把自己昏迷的孩子給抱了過來,「是不是像那樣,只要讓他們撐過去就可以了?」
 
  「是這樣沒錯。」千曇對她輕點著頭,「是這樣沒錯,這片『概念壁』可以擋住從外傳來的指令,這樣對於他們而言,也會比較容易保持理智。」
 
  當場,戒幾乎可以聽到每個人都「呼」地大大鬆了口氣。
 
  除了他以外,因為他認得千曇那表情,那是有所保留的表情。
 
  而且戒有種直覺,直覺的知道她沒說出的──
 
  一定不會是個好消息。
 
01
 
  當那該死的綠月冉冉升起,它們再度現身了(戒想,真他媽的全年無休又準時!)。
 
  就像過去那些晚上,它們開始敲打新建起的牆壁,天知道,它們或許根本沒有發現到這點吧。
 
  「就像老爸永遠沒有發現老媽變換了髮型一樣。」戒突然笑了起來,聲音頗大,連他自己都訝異。
 
  當確定了新建起來的牆壁就像以前一樣可以防禦它們後,戒回到了他們暫居之地。
 
  「果然……是這樣呢。」
 
  看著千曇正從先前那只藍色的旅行袋裡拿出酒來,戒不禁嘆了口氣。
 
  「哎呀,只是拿點酬勞而已,有什麼不妥嗎?」千曇正一一審視著到手的美酒,「光是要把奇異筆的概念轉換成『處女的鮮血』這點,可就花了我不少力氣呢。」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妳不乾脆把水變成酒呢?」戒皺起眉頭,「或者是其他食物。」
 
  千曇微微抬頭,像是對戒說著「問得好」似地笑了笑,「因為有許多東西的概念都太過複雜了,而且……這樣不是很無趣嗎?」她將手指輕輕劃過燙著金字的標籤,「就像一個只看自己拍的電影的導演,永遠不懂得自己的作品為什麼會讓觀眾打瞌睡。」
 
  「我突然想起以前來我們學校演講過的那個導演了。」戒苦笑著,覺得肌肉牽動起來有些勉強,突然想起今天幾乎只有板著臉,「那傢伙說自己沒看過『綠色奇蹟』、『浩劫重生』,大概也沒看過『神采公路』,但卻可以一口咬定西方的電影沒有內涵……儘管他後來拍的是一部大家的印象僅止於床戲是真槍實彈的電影。」
 
  越是無能,越愛作怪──父親的名句猶言在耳(他是用來罵那些整天在作秀的政客)。
 
  在旁邊的位置坐下,戒看向千曇,開口便道:「妳打算什麼時候講?」
 
  「看你啥時問囉。」千曇沒有笑,倒是嘆息了一聲,「我討厭說謊,就算善意的謊言也是……不過我更討厭看到那些人軟弱無力的模樣啊。」
 
  「那些人還能撐得了多久?」
 
  「因人而異。一般大概五天以上,但不會超過十天吧。」千曇突然抬起頭,與戒對望的雙眼中罕見地透著認真,「還有,我知道你另外一個問題,你應該為此煩很久了吧,而我的答案是……沒錯,就是那樣。」
 
  就是那樣。
 
02
 
  深深吸了口氣,戒卻隨即發現自己這麼做很愚蠢。
 
  因為「那傢伙」(戒突然想起,自己殺了的,是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的車子裡頭充滿了菸味,潮溼又嗆鼻的菸味,就好像這台車本身就是個老菸槍般;他猛然發現,這一切是多麼的真實,「革命」發生到現在,時間已經久到讓他都忘記了車子裡頭到底可不可以抽菸。
 
  「可以嗎?還是不行呢?」
 
  喃喃說著,儘管他知道這根本無關緊要,但還是忍不住說出口。
 
  外頭,殭屍們那千篇一律的敲擊聲已經慢慢停頓下來了,就像是用微波爐爆米花那樣,到了快結束的那幾秒,還是會有些玉米這才慢吞吞地炸開──要等到外頭有一段持續很久的沉默之後,才能確定殭屍們確定離去。
 
  而那也就是戒要出發的時間。
 
  一切即將就緒。
 
  外頭已經寂靜了好一陣子,戒將車鑰一扭,得利卡的引擎發出著奇異的吼叫,順利被發動了。
 
  「可見這台車子裡沒有靈魂……」戒強迫自己輕鬆地笑了笑,「如果是『克麗絲汀』的話,哪裡會放過我這個殺了她愛人的人呢?」
 
  扣扣。
 
  乘客席的窗外傳來了清脆的敲擊,戒轉頭望去的同時,車門卻被一把拉開──娜雅迅速地移動到了車內,戒見到她的手裡還抱著一本「黑塔」(看封面的顏色跟厚度,應該是第一集「最後的槍客」)。
 
  「這本有趣嗎?」不等戒開口,娜雅就舉起了封面(果然是第一集),「老實說,我對長篇最頭痛了,就像『向達倫』跟『波特萊爾』,雖然有興趣,但總是下不了決心去翻。」她將書本遮著自己的臉,僅露出半隻眼來偷偷觀察著戒的表情,「可是呢……如果有人願意推薦,我想我就有勇氣了。」
 
  「那是套好書。」戒沒有回應她的目光,「可是我不認為妳該問我。」他嘆了口氣,「現在,請下車吧。」
 
  「……我弟弟也被咬了。」娜雅將書慎重地平放在膝上,戒喜歡這種感覺,喜歡別人尊重好書,「而且我不是笨蛋,也希望你別認為我是。我知道你是為了要了結這一切,而我也知道自己有權力要求同行。」
 
  聽到娜雅的要求,戒幾乎無力地將額頭貼緊著方向盤(煙味更重了,就像一個老煙槍對著他噴氣)。
 
  這個時候,幾個居民七手八腳地將大門給拉開了。
 
  「妳留在這裡至少很安全。」
 
  「我知道。」娜雅點點頭,「你請蕾蒂小姐留下來保護大家,她都跟我說了……」她忍不住笑了笑,「我覺得她正直的好可愛,套她的話還真讓人有罪惡感呢。」
 
  收起笑容,娜雅吸了口氣(她輕皺了一下眉,大概也不喜歡煙味),恢復平靜與認真的表情,「請開車吧。還是你打算跟我繼續做這種『毫無共識的討論』呢?」
 
  「……好吧。」戒放下了手煞車,覺得自己似乎小看了身旁這位看似柔弱的少女,「至少繫上安全帶吧……要是死在這種小事上頭可一點都不值得。」
 
03
 
  不到半小時(可能只有十五分鐘),戒就追上了那群回家途中的殭屍。
 
  戒連忙放慢車速,保持著它們(大概)無法查覺到的距離慢慢跟隨。
 
  殭屍們就形如一群流離失所的難民,正從一個避難所被趕到下一個避難所的途中,它們的行動看起來都有氣無力,儘管戒再清楚也不過──等到獵物現身,它們他媽的每個都像是看到油水的政客一樣(戒父親的話再一次響徹腦海)。
 
  「發現什麼了嗎?」娜雅微微睜大雙眼,「你的表情好像是看到了什麼似的。」
 
  「沒什麼。」戒搖搖頭,再度確認了一下跟屍群的距離,「妳會罵髒話嗎?」
 
  「平常的時候不會。」她抬頭望向戒,像是詢問著「然後呢?」
 
  「我爸是個說髒話的天才。」戒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妳一定很難想像,只要看到電視上那些政客跟名嘴又在挑撥是非,他就會罵……有時是嘀咕,有時是破口大罵,每次用的字眼都不一樣,我跟我妹甚至還有點期待。想聽聽他又會用什麼方式形容那些傢伙……」一種揪住心臟的感覺讓他停下了話語。
 
  戒覺得很好笑,因為他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這樣了。但那種事情就像是一道舊傷,除非你手賤到去觸碰(但很不幸,你就是會),否則你永遠會覺得自己已經被治好了(有時甚至覺得是無藥而癒,誰知道呢)。
 
  「想一想,也真的很奇妙。」幾秒後,戒繼續說,「當我父母前往美國去看妹妹時,我一直以為他們只是去個一個月,但現在……我連美國還存不存在,又或者分佈在世界的哪些角落都不清楚。」
 
  「這是你旅行的理由?」
 
  戒原本想點頭,原本想說聲「嗯」,甚至原本想要說出更多真相──
 
  「它們……為什麼都停下來了?」
 
  戒趕忙煞車。
 
  透過沾滿了塵土、血跡的車窗望過去,就在前方那片生長著藍色玫瑰的草地上,所有的殭屍們站成了一團,看起來就像是等待七點四十那班捷運列車的上班族,不過戒可以確定,應該沒有人會想要插它們的隊(或者警告它們黃線內禁止飲食)。
 
  四周突然安靜的可怕,為了以防萬一,戒將車子熄了火,拉起手煞車。
 
  兩人靜靜凝視著前方,戒突然有種瘋狂的想法,總覺得它們會突然轉頭,總覺得它們已經在竊竊私語,總覺得它們已經──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接連的巨響打斷戒的思緒,地面傳來了隱隱的陣動,但跟地震不同,那震動彷彿充滿了惡意,就像是要把整個世界都當成蟲子般從身上給抖掉,那樣的撼動令戒感到毛骨悚然。
 
  娜雅似乎也是,她緊抱著手中的「黑塔」,令戒想起信徒抱著聖經禱告的舉動,或許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有些史蒂芬金的迷,也會做這樣的動作吧。
 
  緊接著,突然「磅」的一聲巨響,某個巨大的物體從堅硬的地面破土而出!
 
  一時間,塵土飛揚,許多碎石喀喀喀地打在車子的玻璃與引擎蓋上,泥沙化成的層層薄紗遮蓋住了兩人的視線,陽光將一個巨大的影子打在白幕上,就像是駕著小船出海卻遇到了迎面而來的巨大白鯨,壓倒性的質量讓他們幾乎喘不過氣。
 
  有那麼一瞬間,戒幾乎以為那東西就要把車子給砸成兩半。
 
  但是它沒有。
 
  懸浮的灰煙慢慢地降落下來,就像一罐滿是泥沙的水漸漸沉澱,視線一點一點地回復,那龐然大物也隨之現形。
 
  沙蟲?戒想起了「沙丘魔堡」裡頭那巨大且充滿了傳奇的龐大生命。但是不對,那東西看起來不像動物,儘管型態貌似巨大得能夠把一台公車一口吞下的蚯蚓,但表面看起來卻是粗糙堅硬,看起來就像……某種植物?某種樹根?戒自己也不敢確定這個判斷,但事實上,從「革命」之後他就學到了──「永遠別過度依賴自己的經驗」(就像泡麵盒上那張漂亮的照片:僅供參考)。
 
  那巨大的樹根撐開了像是嘴巴一般的尾端,把殭屍們一個個地收了進去,就像是接學生上課的校車般,一個接著一個,當它們進去之後,樹根就開始膨脹收縮,有如腸胃的蠕動,咕嚕咕嚕,彷彿把它們當成食物往裡頭送。
 
  「它在吃它們?」
 
  戒沒回答,因為他根本毫無答案,他甚至不確定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
 
  嗖!
 
  那巨大的物體突然快速的往地面縮回,就像是影片倒帶,又或者是吸塵器收回電線,暗褐色的身軀再度被大地吞回。
 
  戒愣了幾秒,急忙發動引擎,驅車往前追去。
 
  那東西移動的越來越快,而且軌跡也越來越不明顯,戒踩滿油門,引擎發出沉重的低吼,車身就像裁縫的剪刀般,劃穿迎刃而來的草原布幕,筆直地向那宛如漣漪般不斷遠離的隆起猛追。
 
  兩旁一成不變的景象快速倒退,娜雅緊抓著「黑塔」,像是溺水者緊抱著救生圈(或者是被他拖下水的倒楣鬼)那般的使勁。
 
  戒如著魔似的重重踏住油門,他覺得自己彷彿能聽到腎上腺素不斷分泌的聲音,腦袋有一小片的空白,但另外一個角落卻傳來了戰鼓般的咚咚聲,戒後來才發現那是自己的心跳。
 
  娜雅這時似乎說了什麼,大概跟什麼「駕照」與「煞車」之類的有關吧,戒無暇去回應,他整個心如繫了鋼索的懸絲傀儡,全勾在「追上那些傢伙」的念頭上!
 
  不能追丟!絕對不能!
 
  竄破一段長著許多紅色喪心草的區域──戒時常見到那些喪心者們會把它拿來抽、嚼、劃個傷口貼在上頭──前方的路面突然有個高高的抬起!
 
  還來不及反應,沉重的車身突然抽離地面,戒與娜雅幾乎有半秒是懸空在椅墊上,隨即身體像被繩子突然拉住般的往下一沉,磅!車子再度墜地,車身發出金屬製的哀鳴,底下傳來了叮叮鏗鏗的聲響,接著──
 
  咚隆!
 
  底下發生某個不祥的聲響,隨之被車子遠遠拋在後頭,就像動作片裡有人(或屍體)被從車裡丟出的那幕,不過現在被拋下的多半是某個零件,而且顯然是──不等到戒回頭,這台遍體鱗傷的鋼鐵野獸就開始失控,宛如醉酒,東倒西歪地亂衝。
 
  該死!戒一咬牙,不甘心地踩下了煞車(他又覺得那傢伙是死有餘辜了),腳底傳來了尖銳的哀鳴,車子不受控制的往旁一橫,滑行了一大段距離後,才筋疲力盡地停下來。
 
  戒喘著氣,才想起要把雙手離開方向盤,卻覺得有如鑄在上頭般地紋風不動,他再試一次、再次一次、再──謝天謝地,手終於拔起來了,那瞬間他聽到鏗的聲響,但不知是出自他過多的想像力還是理智繃斷的具體化(或者以上皆是)。
 
  數次用力的呼吸後,戒猛然轉頭,同時暗罵自己,戒你真是個自私的傢伙!一急起來,竟然沒考慮到身旁有人,萬一她忘了繫上安全帶不就──
 
  娜雅安然無恙地坐在位置上,緊抓著車窗旁的扶手,原本就白皙的臉此刻更可說是慘白。戒總算鬆了口氣,這才想起自己上路前就已經確認過她有繫好安全帶。
 
  彷彿沒有察覺戒的視線,娜雅用另一隻手,緊握住「黑塔」的手來按住自己的心口,嘴裡似乎喃喃唸著某種驅散恐懼的咒語,戒凝神傾聽,大致上是「不怕、不怕」但卻又「嗚」一聲地,像是誤食什麼很酸的水果般皺緊眉頭。
 
  這表情讓戒想起以前去醫院時看到,那些明明害怕打針的小孩,卻硬著頭皮主動挽起袖子的模樣,忍不住「哼」的笑了聲,才發現已經恢復平靜的娜雅正不頗為滿地瞥著自己。
 
  請不要取笑我的表情好嗎?戒看到她的眼神如此示意。
 
  「抱歉。」戒低下頭,卻聽見她噗嗤地笑了起來,抬頭,娜雅正一面笑一面用衣袖擦著眼角的淚,這一幕讓他感到輕鬆許多。
 
  「現在……」戒往前望去,用視線取代了接下來的那句「該怎麼辦呢」。
 
  前方是一整片強占視線的荒蕪原野,遠方有些建築物的身影彷彿與地平線齊平,但戒不敢確定那裡到底是真正存在的建築,亦或者是海市蜃樓,他甚至還看過有些巨大的沙地食人鯨,會從背後投射出幻想來吸引獵物上鉤。
 
  而他們所追逐的事物──那東西與殭屍,這時候早就已經失去的蹤跡,事實上,在剛剛那陣如無頭蒼蠅般的衝刺之後,戒甚至無法確定……自己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
 
  「繼續待在這兒也不是辦法。」戒第三度試著旋轉鑰匙,幾乎肯定這台車已經壽終正寢,「我只是隨口問一下……妳應該不會修車吧?」
 
  「我應該誇你眼光很準確嗎?」娜雅苦笑,「在我們那裡懂得修車的就三個人,不過其中兩人還在昏迷之中。」
 
  說到這裡,她的表情變得有些不安。
 
  戒嘆了口氣,什麼話也沒說,卻突然伸出手,一把抽出了她那緊抱著有如精神寄託的「黑塔」來。
 
  「咦?」娜雅猛地抬頭,卻被戒用書「叩」地給敲了一下腦袋(她反射性的閉眼,發出了「哎呀」一聲),儘管為時已晚,但她還是伸手護住了頭,瞪大雙眼,露出無法解讀現狀的表情,正要開口詢問──
 
  「該走了。」戒下了車。
 
04
 
  戒想起父親講過一句話(事實上,他父親講過了很多句話),要認識一個男人,就看看他的後車廂,要認識一個女人,就得打開她的鞋櫃(看看娶她會不會讓你破產)。
 
  儘管戒一直還是比較接受「從一個人的文章來看人」,但是此刻,他卻不禁對父親的話有著深深的認同。
 
  「感謝老天,讓我有這麼神奇的父親。」戒半開玩笑地說著,若是沒有想起這話,戒可能也懶得再查看一次他的行李箱,當然,更不可能找到那些──
 
  打開了得利卡的後車廂,裡頭擺著兩個米黃色的紙箱,一個放著些雜物,像是手電筒(看起來像是股東大會贈品的便宜貨)、露營燈、童軍繩……總之是些被戒歸類為「好像用得到,也好像用不到」的物品,而另一個箱子裡裝的,則是衣物、毛毯,衣服的尺寸看起來跟男子差異頗大,裡頭還有幾件「維多利亞的秘密」,顯然不是男子原本所擁有的(戒也實在不想往另一種方面聯想)。
 
  正當他打算將視線轉開,娜雅忽然說了一句「這底下好像顏色不大一樣」。
 
  戒立即伸手一探,果然感覺到指尖傳來了一點落差感,戒不禁想起他外祖父有次過年到家裡吃飯時表演的特技,用手指感覺油墨的微妙差異,來辨識撲克牌的花樣,而現在戒也是,不過找到的卻是──
 
  「祕寶。」戒心中浮現著這個在「莉西的故事」裡令人難忘的詞,用來取代著陳腔濫調的芝麻開門,用力按下了車廂底那塊有著「微妙差異」的「祕寶區」。
 
  於是,嘎啦的一陣清脆聲響(聽起來就像電玩裡那段升級音效),一個長方形的暗夾輕快地彈出,裡頭放著一個黑色鐵盒,打開,裡面有把嶄新的黑色貝瑞塔手鎗(戒會認識這鎗全因為「惡靈古堡」,儘管這遊戲實際上不惡靈,後來也不古堡了),另外還有兩個彈夾,裡頭的子彈正自發性地內蘊著異樣的光澤,乍看就有如「夏之雪」──珊瑚所產的卵在深遠幽暗的海洋裡懸浮舞動。
 
  戒見到娜雅正用好奇的眼光望著子彈,於是便說道:「這些是被『洗禮』過的證明。」他發現自己這話的語氣頗似千曇(超自然現象活百科),「詳細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應該跟『那日』脫不了關係……不是有種說法嗎?某些東西會吸收天地靈氣,聽起來或許有點老套,但還真的很像。」戒晃了晃手中的彈夾,裡頭的光粒隨之躍動,令戒想起了以前妹妹從國外帶回送他的「聖誕雪景球」(據說是在機場免稅店補買的),「總之,某些東西在剛好的時間出現在剛好的地點,於是就變得帶有一些奇異的能量。」
 
  「什麼樣的能量?」
 
  「什麼都有。」戒思索了幾秒,「什麼都有。像是能夠顯現影像、加速傷口癒合、讓人能不用手就移動物體……聽起來很誇張吧?」
 
  「你是指跟現在比嗎?」娜雅笑問,戒也不禁笑著點點頭。
 
  「但有這樣的武器,為什麼會不帶在身邊呢?」娜雅看了看那塊「祕寶區」,似乎思量著,放在這樣的地方,臨時需要用到也來不及拿出吧,「還是這車是他搶來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不,這樣說好像有點牽強。」她頗為氣餒地搖搖頭。
 
  「某些人類的壞習慣,像是隻努力蒐集橡果但卻餓死的松鼠。」戒苦笑了一下,「我爸常說我祖母就是這樣,每次送她什麼比較好的東西她都捨不得拿來用或者開來吃,像是過年時別人送她的一盒白蘭氏燕窩……還是雞精呢?反正是比較昂貴的補品,她放在冰箱裡頭,像是想供奉什麼似的,結果等快要壞掉時,才急急忙忙地趕著喝掉。」
 
  「聽來真是辛苦呢。」娜雅頗不可思議地點著頭,戒突然想,或許對於狐族來說,聽到這樣的事情,就像跟外國人說「在這裡買東西不殺價就吃虧」一樣不可思議吧。
 
05
 
  沿著「那東西」遺留下的軌跡(戒覺得近看還真像是妊娠紋),一路向前,隨著路上那兩大兩小的腳印數不斷增加,天空的色澤也越來越污濁。而當他們看到了那棟狀似社區公寓的建築時,更已是太陽與地平線牴觸的那一刻了。
 
  那棟大樓並不高,起初戒對此頗感困惑,但當他走近便發現,就跟先前那家「全家」(和店員)一樣,都變那叛變的空間規則給「重新規劃」過了。
 
  大約在四樓的窗外,如吐舌頭似的掛著一面國旗,這當然並非是什麼愛國的偉大情操,因為上頭用黑色的顏料寫著「這裡有生還者,急需救援」。
 
  大門前堆滿了各種重型家具,看起來雖然像是某種壁壘,但搭配著附贈的斑駁血跡跟怵目驚心的爪痕,反而讓戒聯想起某種像是亂葬崗之類的地方。
 
  「三樓,歐洲家具與殭屍館,出電梯時請小心脖子跟……所有長了肉的部位。」他不禁半開玩笑地想著,但隨即也為自己竟然能把這當成某種笑話看感到訝異與小小的作噁。
 
  就像是延續著門口的慘劇,空無一人的中庭裡,處處可見到腐敗的碎肉塊與四肢,娜雅反射性的舉起手來掩鼻,但隨即卻像是發覺這樣很失禮般地放下了手。
 
  「那些該死的傢伙。」戒握緊拳頭,氣得忘了考慮已經死去的東西可不可以用「該死」來形容。
 
  血腥的氣味幾乎籠罩著整個社區,但稍稍值得慶幸的是,當他們為了物資而闖進那些門戶大開的民家時,卻發現許多冰箱與廚櫃裡已是空無一物。這意味著不少人都逃出了這裡──至少戒選擇相信這個可能性。
 
  來到了「頂樓」,只見整個天花板連頭部份的牆壁都被「移除」,邊緣銳利得像是刀鋒。緊緊聯繫的夜空,這時已經散佈著宛如恐怖片裡的綠色燈光。
 
  兩人隨便找片平地坐下,開始享用今天的晚餐──半包發潮的麥片與生卒年不詳的罐頭(大概是鳳梨吧)。
 
  身邊沒有柴火,戒於是點起了那盞露營燈,泛黃的光芒稍稍驅逐了綠色的陰森鬼氣。
 
  娜雅坐在戒的對面,儘管臉上籠罩著疲憊,但還是挺直著身子保持清醒,戒對她這略帶逞強的個性投以佩服的微笑。
 
  抬頭望向星空,由於科技所造成的光害已經消失,黑夜的布幕上掛滿星斗,過去只出現在探索頻道的美景直接呈現在眼前(而且那通常都是電腦特效),即使是那殺風景的綠色月亮也無法掩蓋。
 
  「不知道別的星球會不會也發生了這種事情。」戒半自言自語地道,接著卻搖頭苦笑,「不過搞不好已經有外星人跑到地球上了也說不定。」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國中的地球科學老師,那個十足的外星陰謀論者,相信一定會把這場「革命」當成是「宇宙中的黑暗勢力」的實驗吧。
 
  「也許我是外星人也說不定。」娜雅突然開口,「但也或許來到其他世界的是你們,也許我們本來處在所謂的『平行宇宙』……我聽過某個人類老先生這樣講過──不過他深信只有讓這裡的肉體死亡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如果答案那麼簡單就好了。」戒聳聳肩,「在這個世界,『死亡』大概是最廉價的旅程。」
 
  露營燈的光線閃了一下,接著慢慢的黯淡下來。
 
  戒皺了皺眉,拿起燈來,拍了拍裝著電池的底座。
 
  一股冰冷的感覺有如具備實體般,搔過了戒的後頸,讓他頓時寒毛直豎,幾乎要跳起來大叫。
 
  「怎麼──」
 
  娜雅望向戒,卻突然瞪大雙眼,但視線卻是落在他的身後……
 
  猛然回頭,戒的動作就像是騷動了周圍的氣氛般,四面八方驟然傳來了奇異的啜泣聲,非常細微,幾乎就介於真實存在與幻覺之間,就像人在半夢醒時,隱約覺得床旁站了個人,甚至見到了他,甚至感覺到他的視線有如鐵塊般壓著自己,但終究無法辨別真假。
 
  啜泣聲相互連接,到後來幾乎就像是常常在戒腦裡傳出的嗡嗡聲(就像電視收播時那樣),接著聲音突然轉變,就像是許多電台互相干擾後的雜訊,但戒卻很難抹掉另一種妄想──就像是個殺人魔拖著一袋屍首,走在滿是瓦礫的廢屋……
 
  某種氣息,或者該說某種無法用正常管道感知的存在突然出現,就在戒面前那條看起來彷彿永無止盡的黑暗長廊,戒就是從那邊走過來的,而他記得剛剛自己只用幾步就能走完。
 
  戒跟娜雅無法用任何方式確認,但卻無法否定這個東西的存在。就像是一個始終躲在鏡子角落的影子,當你注視就會躲在視線的死角,當你轉開鏡子那瞬間,你會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什麼,你明明知道他在,卻怎麼樣也無法認知他。
 
  「戒……」娜雅的語氣顫抖,她就像全身石化般的難以動彈。
 
  相對於她,戒就沒有那麼恐懼,因為他知道,自己以前見過這東西,或者說是非常類似的東西。
 
  「就在那間廢屋裡……」
 
  戒喃喃自語著,周圍的景象瞬間閃了一下,很快,就像是回應著戒的記憶,然後又閃一下,他想起那間小屋子,想起那扇隨著風吱吱作響的破門,想起窗戶裂得像是孟克「吶喊」畫中的主角,然後他想起自己踏入了其中,看到在房樑上搖晃的粗繩,看到被繩子糾纏的──
 
  「不管你是誰,你都已經死了。」
 
  四周再度閃了一下,那瞬間,娜雅看到了整個空間變得一片血紅,像是灑滿鮮血,又似佈滿著血管(就像是上吊死者的眼珠)。
 
  「找些紙給我。」戒沒聽到娜雅的回覆,於是再說一次,「我需要紙,最好空白處多點。」
 
  娜雅先是無法理解的要求,後來在被戒堅定的目光催促之下,才趕忙動作起來。
 
  答……答……答……答、答、答──
 
  那片血紅越閃越快,間隔也越來越短,而維持的時間更是一次比一次長,娜雅不禁有種預感(這種時候誰都會有預感)當這強佔空間的血腥到達某種程度時,一切就會──
 
  「就會遊戲結束。」娜雅不自覺地講著這句話,她往周圍努力搜尋,用力地把所有東西都印入腦中,卻不知自己到底該找什麼……對了,是「紙」!她在門邊發現了一個倒下的米色書櫃(明明就在那裡,但截至數秒前她都沒法看到)。她粗魯地把櫃子翻過,往滿是灰塵的小隔間裡摸索。
 
  有一本書!她伸出手來,下意識地瞄了一眼,但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看到了什麼,只是覺得這本書似乎沒有多麼重要。唰的一聲,她的手中多了好幾頁的皺成一團的紙張(以及一本書的屍體)。
 
  「戒!」娜雅想把紙遞出,但一瞬間卻除了血腥的光芒外什麼也看不見,她動也不敢動,只能盡力伸長著手,同時心想,拜託,希望這一切都還來得及。
 
  願望成真。
 
  戒緊緊接過了娜雅的努力,並高高舉起那三張飽經風霜的殘缺書頁。
 
  「寫出你的故事,然後消失!」
 
  寫出你的故事,然後消失。
 
第三話──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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