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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GP

二十九天的末日　第一話

作者：ＣＥＲＴＹ│2011-07-05 17:07:47│巴幣：2,050│人氣：930

第一話　結束的開始

００

　　每當蒼生翻開書本，幾乎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立即進入文字構成的世界中。

　　無論是隔壁桌正痛罵著老闆的兩個上班女郎、對桌那四個女高中生邊討論著隔壁班的男生邊發出大笑，或者是玻璃門一次次開啟的同時所發出「歡迎光臨」的預先錄音－－這一切的一切，都彷彿被蒼生裝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垃圾袋裡，然後再扔進厚達一吋的鋼鐵桶子埋起來。

　　當然，他也因此根本還沒察覺自己的手機收到了那封簡訊。

　　「能夠幫我一個忙嗎？」

　　這句話，破天荒地穿過了蒼生與這個世界建立起來的距離。原因他也說不上來，是因為這聲音聽起來相當穩重嗎？還是因為那語氣是如此急切又如此柔和呢？蒼生猛然抬頭，卻見一個穿著普通牛仔褲與襯衫，綁著馬尾的女孩正坐在自己對面的位子上。

　　從第一眼的印象，蒼生實在無法把剛剛的聲音跟眼前的女孩連接在一起。就像是以前那些購物台的節目一樣，明明是外國人的臉，卻說著有些矯枉過正的中文。

　　「……有什麼事情嗎？」蒼生戰戰兢兢地問著。他第一個想到的可能，是對方開口要他捐款之類的。這類的事情他不只碰到一次，以前甚至還遇到一個歐巴桑二話不說，丟了一張「感謝您捐了ＸＸＸＸ元」的收據，臭著臉要他付錢。

　　「我想請你幫個忙。」女孩再度開口，親眼看到她說話，剛剛那種違和感也隨之消失了，「可以幫我嗎？」

　　「是什麼樣的忙？」

　　「首先……」女孩凝視著蒼生的雙眼，「請你先務必冷靜。」

　　餐廳另一頭傳來了尖叫聲。

　　蒼生反射性的轉過頭，卻見到前方已經是一團混亂。

　　陸續越來越多人尖叫，那聲音聽來充滿了恐懼。很多人都開始往門外跑，桌椅一個一個被撞倒，碗盤摔裂在地的聲音不絕於耳。有好幾人甚至還跌成了一團，卻還是爭先恐後的往外頭衝。

　　就在所有人奔跑的反方向，站著一個身穿「私立紫陽高中」米白色制服背心的少女。她的神情恍惚，有如才剛睡醒，但也像是吃了些迷幻藥般，眼神迷離的像是靈魂半離身體。而在她的身前──儘管蒼生始終不敢相信──有一隻兩公尺高的紅色巨蛇！

　　紅色的蛇身呈現兩成的透明，巨大扁型的大嘴正緊咬著另一個少女。從她拼命掙扎卻一點點被吞下的雙腿與裙子看來，應該也是同一所高中的女學生。

　　怎麼回事？蒼生瞪大雙眼。看著大家拼命的往門外逃竄，他不自覺地也想跟上前去──

　　「冷靜。」綁著馬尾的少女握住了他的手，「你可以逃，可是終究躲不了。」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蒼生抽回了被握住的手，「那到底是什麼？妳又是誰？為什麼要跟我說這麼多莫名奇妙的話？」

　　「我是卡蒂愛爾。」少女用著就連懷疑論者也難以否定的語氣回答，「能讓你們倖存的唯一希望。」

０１

　　「打開那則簡訊，就在你的手機裡。」卡蒂愛爾說道，「你一定也收到了。就像她，就像這座城市裡的每個人一樣。」

　　蒼生的腦中有數不盡的疑問，唯一可以想到的行動就是快點逃離。但不知怎麼地，他還是照著做了。從口袋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了那唯一一封、就在剛剛才寄來、發信者不明的簡訊：

　　【距離這個世界的毀滅還剩下二十九天。按下接收鍵，接受你改變世界的力量。】

　　「按下按鍵，接受祂。」

　　「等一下。按了會怎麼樣？」蒼生想起她剛剛說過的話，「難道那個女孩也是──」

　　「你不會有事的。」卡蒂愛爾堅定的說道，「相信你自己。否則除此之外，你又還有什麼選擇？」

　　「還有什麼選擇……」蒼生看了看螢幕，看了看卡蒂愛爾，然後又看了看那個少女。他突然覺得一切都好不真實，就像是突然發現自己在作夢似的。他往後退了一步，幾乎就要站不穩腳步。

　　少女似乎發現到他的存在，緩緩地轉過頭來，但只看了蒼生一眼。

　　「他也是看不起我的那種人嗎？」少女開口說道，蒼生剛開始還不知該怎麼回答，但隨即發現，她是在跟那條蛇對話。

　　「嘶嘶──嘶嘶嘶──」紅蛇發出了如低語般的聲響，儘管蒼生難以置信，但卻也無法否定牠是在回答。

　　「是嗎？你也是這麼覺得啊？」少女說著，用眼角的餘光瞄了這邊一眼，「那我該怎麼辦呢？」

　　「嘶嘶嘶──」紅蛇轉頭看向蒼生，「嘶嘶！」這一聲聽來有如做出某種決定般，令人聯想起了「行刑」、「攻擊」之類的字眼。

　　「不要這樣。」少女用手撫摸著光滑得有些噁心的紅色蛇皮，「殺人是不對的。」

　　「嘶嘶嘶──嘶嘶嘶嘶！」

　　「這樣啊。」少女低下頭，露出了一絲陰冷的微笑，「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就讓你自己決定吧。」

　　「快按下按鈕！」卡蒂愛爾大叫，「沒有時間猶豫了！快點──」

　　紅蛇張開大口，朝著蒼生衝了過來！

　　砰的一聲巨響，紅蛇的身軀在蒼生的前方赫然停止。

　　蒼生回過神，卻發現自己毫髮無傷，但也發現到──

　　另一隻怪物保護了自己。

０２

　　有時候，蒼生腦子會出現一種熟悉卻又陌生的曲調；又或者是一幅從未見過卻又令人懷念的景象──那些就像是現在的狀態，這個怪物就是給蒼生如此的感覺。

　　牠全身籠罩著暗藍色的斗篷，臉上戴著面具，上頭寫滿了問號。左手掌部分是一本黑色的書，右手掌部分則是一本白色的書。深沉又瘋狂的氣質彷彿妖魔世界中的學者一般。

　　「敕魔。表名為『持書者』。」卡蒂愛爾說道，「密名為『異端圖書館』。」

　　當她這麼說的同時，蒼生也感覺到一種奇異的連結。他發現自己腦子有某個部分，能夠看到「持書者」所見到的，能夠聽到他所聽到的，能夠碰到他所碰到的。但另一方面，自己卻依然還存在，就像是「自我」變成了兩個，但既不相容、也不相斥。

　　突然，蒼生感覺到紅蛇用更大的力量再度推來！

　　蒼生（持書者）不假思索地用力推了回去。

　　碰！紅蛇往一旁的桌子上撞去，但尾巴卻順勢一甩，將持書者給絆倒，同時身軀也快速壓了上來。

　　「快起來！」蒼生忍不住大喊，可是持書者卻毫無反應。

　　「別用語言命令。」卡蒂愛爾提醒道，「也別用思考。祂就是你，不是你的一部分，也不是你相對的某個存在，就是你，沒有可以分別的地方。」

　　眼看紅蛇已經張開大嘴。蒼生趕緊試著如卡蒂愛爾所言，不去想、不去命令，單純的用祂眼睛看，用祂的身體去感覺──

　　持書者突然抽身躍起。左手的黑色書本快速翻開，從中伸出的巨大手掌扼住了紅蛇的頸部。

　　「啊啊啊啊──」少女發出慘叫，同時痛苦地按著自己的喉嚨。

　　蒼生看了，忍不住就要鬆手。

　　「不要放手！」卡蒂愛爾阻止了他，「她的敕魔跟承者之間的連結並未到會傷及性命的程度。」

　　聽到這句話，蒼生儘管半信半疑，卻還是持續岀力。

　　「不要！求求你！不要啊啊──」

　　少女跪倒在地，一手抓著喉嚨，一手拼命向前伸，她翻著白眼，灰色的裙子因吸收尿液而變成深黑色。

　　「我恨你！我一定殺死你！」少女發出了低沉而又充滿毒性的詛咒，長長地尖叫了一陣後，敕魔隨著她失去意識也同時消失了。

　　「運氣好的話，她會失去記憶，可能是一兩個小時內，也可能是半年到一年。」卡蒂愛爾將手輕輕放在少女的額頭上，「運氣差點的話，可能會產生一些精神疾病。像是妄想、憂鬱、躁鬱症之類的。」

　　「有可能會死嗎？」

　　「那倒不至於。」卡蒂愛爾站起身來答道，「如果你為因此有罪惡感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不這樣對她，最後她也會因為敕魔的情報逆流而崩潰致死。」

　　「簡單的說，我做了件『好事』對吧。」蒼生嘆了口氣，「問題是，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罪惡感。應該是有吧，心裡總有種不快。但也可能是我的自以為是，就像在騙自己『其實我人還不壞』一樣。」

　　「對不起。」

　　「不用道歉吧？」蒼生試著讓表情恢復平靜，「畢竟妳算是救了我的命。」

　　說完，蒼生朝著餐廳的門口走去，伸手推開了門──

　　「對不起。」卡蒂愛爾再說了一次，「一切……所有的事情都只是開始。」

０３

　　外頭混亂的簡直不像他原本認識的那個世界。

　　無數停滯的車輛癱瘓了車道，到處可以見到無法解讀的破壞痕跡，有的像是被燒過，有的像是被撕裂（一台黑色賓士車的引擎蓋上，有著奇異的爪痕），更有的看不出被什麼樣的力量給破壞。路上就像宵禁似的，一個人也看不到。但遠方卻隱隱約約傳來了怒吼、慘叫、哀嚎……

　　「這是……這到底是……」蒼生猶豫著，但並不完全因為他無法理解原因。事實上，或許該說是因為他隱約覺得自己知道那個原因──

　　「這並非是個偶然或者隨機發生的不幸。」卡蒂愛爾用手指輕輕碰了碰蒼生的肩膀，「這座城市裡的所有人都是。每個人、毫無例外的都跟你或者剛剛那女孩一樣，都收到了那則訊息。」

　　「是這樣啊……」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反應，蒼生只是嘆了口氣。

　　過去他從沒認為自己居住的這個城市是個人人安居樂業的友善之都。就拿他自己住的那區來說吧，昨晚才發生過幾人喝酒鬧事打架。過去幾條街的馬路上，發生了好幾起青少年飆車隨機傷人的案子（聽說其中一人還是民代的兒子，也許正因此到現在都沒破案）。以前他學校附近的一條街上，開了好幾家賭博電玩店，諷刺的是，那裡離警察局只有一分半鐘的路程──其中一分鐘還是用來等紅綠燈。

　　有時蒼生很懷疑，會不會這個城市早已經脫序了？或者該說，縱然還未脫序，也只是時機還沒有成熟……但現在卻不同了。

　　「每個人都會變成她或者我這樣嗎？」蒼生邊問，雙腳不自覺地前進。他有股衝動，想看看這世界到底變成什麼樣子了。「變成為……妳剛剛怎麼稱呼來著？承者？」

　　「沒錯。」卡蒂愛爾配合著蒼生的腳步向前。但不可思議的是，當有她在旁邊時，蒼生覺得四周異常的平靜，就像跟這瘋狂的世界產生了一段距離。「不只是行動電話，電腦、電視，甚至任何媒體，都會出現那則訊息。只有做出了同意的抉擇，就等於啟動了這個預定程序，每個人都會因此喚醒自己的敕魔而成為承者。」

　　「但為什麼同樣的情況，我跟那個女孩卻不一樣？」

　　「你能從鏡子裡認出自己嗎？」卡蒂愛爾問著，聽到蒼生回了句「當然啊，不然呢？」，於是接著說道：「其實這世界上有些人不能，而動物則是更多。」

　　聽到這話使蒼生想起，以前看過某個節目，應該是「寵物當家」那類的，裡頭就有拿鏡子去給獅子做實驗。印象中，小獅子看到鏡子，的確不知道那是自己，還以為是另一隻獅子而想跟牠玩。

　　「但這跟這又有什麼關係？」

　　「因為敕魔等於另外一個自己。」卡蒂愛爾答道，「沒看到鏡子前，我們總以為自己長得像某個樣子，但是看到以後──」

　　「幻想破滅。」蒼生苦笑，聳了聳肩，「就像我朋友常講的笑話，交了個網友當女朋友，結果有天她說『老公，我要去當兵了』。」

　　「啊，我知道這個笑話。」她朝蒼生望了一眼，「你們的網路是非常特殊的東西。」

　　「所謂的特殊，就是『很好』跟『很壞』的代名詞吧。」蒼生嘆了口氣，正想繼續開口，卻見卡蒂愛爾突然停下了腳步。

　　「蒼生，我想向你借一樣東西。」

　　「……用這麼嚴肅的口吻，我想應該不是什麼要用來回家的車錢之類的吧？」蒼生笑了笑，接著用同樣正經的表情回應，「說吧，雖然我真的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提供，也不想說那種『只要我有就一定借』之類的話，不過請說吧。」

　　「『信任』。我希望你能借我一點信任……因為我無法給你任何東西作為交換。無法回答你的疑問，無法告訴你我究竟是誰，所以我必須向你借。借我一點我本來不該擁有的信任。」

　　「真是的……說得還真慎重其事啊。」蒼生搔了搔頭，語調平常，但卻花了一點時間考慮。「……妳應該不會跟我要銀行帳戶密碼，買一些可疑的產品，或者叫我加入某種奇怪的宗教吧？」

　　「以我的名字擔保。」

　　「那就……」蒼生看向卡蒂愛爾的雙眼，那是澄澈到令人訝異的眼神。蒼生突然有種荒謬的念頭，如果一個擁有這種眼神的人，卻可以撒出傷害人的謊言來，那麼這個世界大概已經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人去相信了。「我答應妳。不過妳究竟希望我去做什麼？」

　　「很簡單。」卡蒂愛爾露出了稍稍鬆口氣的無邪笑容，「我看就先從擊敗幾個殺人魔開始好了。」

０４

　　出乎意料的，捷運並無停駛。為了應付那些從完全癱瘓的車陣中逃出的人潮，還出動了所有人來維持秩序。但儘管從六分鐘一班次加開到每兩三分鐘一班，整個捷運大廳卻還是處在嚴重的「消化不良」的狀態。一但車子到站，所有人的唯一念頭就是拼了命的擠上去，哪裡還有人管車門要關的警告？明明車廂的人都在大喊「別擠了！已經沒有空間了！」（其實前頭通常還有一至五字不等的髒話）大家多半還是想著「反正多我一個也沒差」。老人到小孩都一個樣，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最該先上車的人。

　　因此，當蒼生跟卡蒂愛爾從三號出口進去後，卻見到滿滿的人潮幾乎從一下電扶梯就開始擁擠。更深處則是傳來了小孩跟父母走散的哭鬧聲、大人的抱怨聲，還有許多人為了爭得早一點進入車廂的叫罵聲。

　　大家臉上充滿了焦躁，但更嚴重的卻是一種對旁人的不信任與不安。這讓蒼生想起，過去當ＳＡＲＳ流行期間，大家是用什麼眼光去看那些正在咳嗽的路人。

　　站內廣播從底下傳來：「請大家依序排隊，並且不要跨越白線後方，我們會盡快的增加更多班次方便您們搭乘。帶著小孩的旅客請注意您手邊的孩子。若有攜帶行動電話的乘客，請暫時停止使用，以免造成大家的恐慌。」

　　「看樣子他們應該已經知道了。」蒼生仔細聽完了那幾乎被吵雜給淹埋的廣播，「或者說，八九不離十吧。有人拿起了手機，然後出現了怪物。就算笨蛋看多了也大概猜到是怎麼一回事。」

　　蒼生估算了一下，從現在開始排隊，到最後搭上車回家，很可能需要兩三個小時以上──這恐怕比直接走回家還要慢。有人甚至大剌剌的在黃線內吃起了麵包跟飲料，但站務人員就算看到了也根本無暇顧及，只能義務性的用擴音器喊兩聲。

　　前方，就在加值機的附近，爆發起了一陣衝突。

　　一位看似上班族的小姐用沙啞的聲音怒吼著：「別搶走我的手機！我只是要接個電話啊！」

　　她痛罵了好幾句，但隨即遭到其他人的叫囂。

　　數秒後，蒼生聽到了「啪」的一聲重響，那個小姐怒斥了一聲髒話，但卻怎麼樣也挽不回自己被摔爛、踩扁的Ｎｏｋｉａ　Ｎ７９。

　　看到了這一幕的蒼生，也同時做出了決定。

　　轉過身去，邊不斷喊著「抱歉，借過」，邊逆著人潮，步出了捷運站。

　　回到大馬路上，情況還是跟剛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