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災變之都(下)-完結篇
透過羊,我望向下方的台北市政府。大地上隱約看得見人人奔逃,仁愛路、基隆路兩大路口的附近車流與人潮擰在一起。或許是發覺地震太過強大,人人都從車內跑出來了吧?
看著他們沒命地奔逃,我想起這些人之中或許也有像李先生一樣,平日就對著員工作威作福的吧?有些人則戴著面具,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吧?還有些人則為了自己的幸福,犧牲別人的幸福吧?
那麼通通跟我一起墮入絕望的深淵吧!
地鳴再度傳出,然後大地掀起更大的震波,馬路上的人們嚇到不敢再動也無法再動,他們倉皇看著四周搖晃欲倒的大樓,很多人開始蹲下或跪下,彼此抱著發出哭喊。
一些結構不強的建築開始倒塌,附近的人瞬間被活埋、或者砸死;我的內心感到一陣陣舒爽的滿足。
原來絕望可以取悅絕望,死亡可以撫平死亡;或許,學姐的死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你們繼續叫吧!你們繼續哭吧!
學姊那雙圓睜的紅眼似乎漸漸淡了,那只剩半邊的臉孔似乎也變得沒那麼猙獰了。大地的震動中我再度微笑。
羊繼續長大,身體開始上升,我和羊進入實體的世界,然後穿越了台北市政府。現在,青色羊好好地站在大地上了。市政府本身已經被羊所包覆,包括市府廣場、停車場,以及鄰近的公園。
嘿!台北!我回來囉。內心裡,我用惡意的笑容睥睨一切。
「怎麼樣?絕望的感覺很棒吧?跟羊融合在一起的感覺很美妙吧?」人偶的聲音飄了進來。
羊無視人偶對我的招呼,牠抬起頭嗅嗅旁邊較低矮的大樓,張口便咬。噴濺出來的混凝土伴隨著人們呼號的聲音,一齊落下。
我用持續的無言回答人偶,冷眼看著基隆路上還未都更的公寓整排塌陷,車子連人陷入液化的土壤之中,舒服的感覺持續。
天空中早已烏雲密布,人偶仍然高高掛著,活像是明月一般的存在。
我和羊一起加速演奏崩壞的樂曲。透過內心的指揮棒興奮揮舞,羊少年們端坐揮汗、專注吹打著各種樂器。觀眾席上眾人早已受不了那絕望之聲,紛紛起身想往出口逃命。但這是絕望的表演呀,怎麼會有門不上鎖乖乖讓你們打開的美好結局呢?
於是門無法開啟,人與人互相指責、擁擠、推打;大人踐踏小孩、小孩哭喊媽媽、媽媽則驚恐望著天花板的吊燈。轟隆一聲伴隨音樂的旋律,大吊燈從三樓的高度摔了下來,媽媽、小孩與大人們的淒厲叫聲瞬間中止。
「啊~多麼優美的絕望詩歌~」人偶的聲音充滿了陶醉之情。「田小姐,您真是太完美了!完美得出乎我意料之外呀。」
「那麼就請好好地表現,我還為妳請來了特別來賓喲!妳一定會很高興的。」人偶說。
雖然沒有理她,但我的內心不斷渴求那絕望,以及絕望所帶來的舒暢感受。奇妙的是,人群愈騷動愈混亂我就愈平靜。我注視著吊燈廢墟下趴著的女性手掌,那肌膚蒼白而無力,指甲上的彩繪還留有剛來時的豔色……。
等等,什麼特別來賓?
有人還好好坐著。我發覺。
在那一片狼藉的觀眾席中,我似乎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那個人影靜靜地、表情充滿安詳感似地聽著樂曲。他就在前排的座位上,翹著腿,眾人的驚恐對他來講猶如美食。
是父親。父親居然好好坐著看我表演。是那張嚴酷冷峻的臉孔讓我的童年猶如冰窖裡的處刑場,是那修長有力的雙臂執行了對我的無情懲戒,他用暴力讓母親只能隔著他的手臂向我哭喊。
所以我也討厭母親,我只能在父親的狂暴管教中靠自己生存下來。母親只有在暴風雨後才能滿是歉意的來疼惜我。
那我不要。我不要這樣虛偽的母親。當時我決定只要有機會,就要永遠離開這對父母。我恨父親的無理嚴苛,冷酷無情。我討厭母親只能依附在父親淫威下的懦弱。我打從心裡遠離他們。而父親就像知道我心裡想法似地,在我成長的每一階段都不吝給我新的打擊與限制。
而現在這個令我痛恨的父親,居然好好坐在位子上欣賞我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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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偶呵呵呵的笑聲似乎傳進了我的耳裡。
「好感人哪!失散多年的父女相會呢。你的母親呢?你的母親怎麼沒有來呀?」人偶不懷好意地掩嘴。
直覺告訴我那不是真正的父親,那只是影像而已。可是,我的內心開始混亂,我的憤怒開始加乘,絕望的旋律開始扭曲渙散。整個音樂廳的牆壁開始剝落、二樓的觀眾席倒塌了,更多的人們死去。
令人厭惡的父親仍然歪著頭靜靜聽我演奏,這一切對他來講只是開胃菜而已。
開胃菜?
媽媽沒來是因為她已經不在了嗎?她終於也死在你的狂暴之下了嗎?媽媽的死也算是開胃菜而已嗎?我記得出院前媽媽傳來的簡訊,那到底是母親發的還是父親發的?那是誘殺我的新方法嗎?
我一邊顫抖著雙手一邊繼續指揮,不能停啊!停下來我就沒有攻擊的本錢了,我就無法阻止父親的惡意了。
人偶不再發聲,她似乎想親眼見證我的崩潰。
小的時候被父親欺負,長大後被男友背叛,然後在絕望之日還得再接受父親的控制?
我絕對不要!
盛怒中我用力將指揮棒一甩,羊少年們像是收到信號般停止演奏,然後那飛出的尖銳棒端直接刺入父親的左眼。父親的頭只是微微顫動了一下,承受住那指揮棒的衝擊後,讓少量的血從棒子中流出、滴下。
「噢~真是不乖的孩子,這樣做很痛的妳知道嗎?」父親面無表情。「我隨時可以出手教訓妳呢。」他伸出手將指揮棒拿下。眼珠先是無力地黏在棒端,終於撐不住地心引力而下落。掉在地上的眼珠塗滿了鮮血,就那樣地望著我。
「妳跟你母親都是我的,知道嗎?」他站起身來,雙手用力將指揮棒折斷。
那斷棒的聲音突然闖入我的腦內,它在逼我想起某件事情,某件被我封鎖在記憶底層、重重上鎖的事情。
「考上大學就可以搬出家裡了?誰說的?」
「考上大學就可以到處跟同學出去玩、跟男孩子夜遊了嗎?誰說的?」
「光說不可以,妳這種壞孩子是不會聽的對嗎?」左眼的窟窿裡緩緩流出濃稠的血液,但他打算講下去。
「你去死!」我反擊。我不要再想起那個記憶了。
那種可以瞬間毀滅自尊與信任的記憶,我不要再想起。
我一定要反擊!
「我……我釘死你我釘死你我釘死你!你連最順從你的媽媽也殺害了我絕不饒你!」
天花板上降下了倒十字型木架,那彷彿來自遠古的詛咒之架,木頭上還沾有少許的、乾凅的血跡。
我命令羊少年們將父親反綁、上釘,就那樣把他釘在詛咒之架上。他整個人倒立過來,手腕與腳踝上都刺穿著堅硬的鋼釘,但嘴巴卻還不停。
「只有一種方式可以讓你無法反抗,無法抹掉我對妳的控制。」他說。
給我燒死他!!羊少年們急忙找來木材與汽油,可是來不及了。
「那就是在你體內種下屬於我的佔有之印,呼哈哈哈哈啊啊啊啊~~。」
火苗燃起了,熊熊大火直接燒上父親的頭、父親的胸膛、雙臂跟下腹。他的獰笑馬上轉變為痛苦的嘶吼。可惡的變態,到死前連哀嚎都不願意給。我向母親表達過父親是變態犯罪者的懷疑,但她從沒承認過。考上大學後那個夏天晚上,我就遭到父親的強行佔有……;燒死他這個命令,還是下得太晚了。
我終於知道自己老是拒絕男友的求歡是為什麼,我終於知道學姐的背叛讓我憤怒卻不會流淚的原因是為什麼:對愛撫感到噁心,拒絕伴侶的親密舉動來自父親給的創傷;對悲傷之情難以反應,也是傳承自冷血的父親。
當年多次往返於心理治療的我,好不容易上鎖加密這個痛苦的記憶,但終究還是被父親給挖出來嘲笑了。不對,這個父親是假的。是人偶。她透過父親的影像嘲笑我的絕望與憤怒。
「妳……,早就知道我的一切了嗎?」我對著人偶咬牙切齒。
人偶歪著頭冷冷看我,似乎這個問題不值一回似的。
「你到底還知道多少家裡的事?多少我的事情啊啊啊啊啊!」
我的憤怒與悲傷一瞬間充滿胸膛,我張嘴嚎哭,眼淚開始像暴雨一般傾瀉而下。在台北市遭受青色羊的莫名攻擊後一小時,我在羊的體內徹底崩潰的嚎哭了。
為什麼都是我呢?為什麼都要我承受呢?我死了就一切太平了嗎?!
「田原凜失去自我的現在,雖仍只是女神的碎片,但那已經足夠了。」人偶的雙手開始畫圈。「諸神仰望、預知一切未來的奧汀之妻、女神弗芮嘉。」她的聲音愈趨冷酷。
「請呼應我的請求,在終末之日到來前,賜給我們人偶一族永生的果實吧!」她的雙眼向我凝望,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藉著絕望之羊-伊登的幫助。」
「這段時間,您就好好跟著羊在台北逛逛吧。」人偶說。「可愛的女神碎片閣下。」
然後她開始在離我遠遠的高空之中,吟唱著我聽不懂的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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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在羊裡面大聲地嚎哭。
我被困住了!我被一個可惡的小人偶玩弄、然後困在羊裡面了啦!
我嗚嗚地哭著,因為自己曾被父親佔有而不甘願地哭,因為被學姐欺騙而憤怒地哭,因為男友禁不住誘惑背叛我而傷心地哭,因為我到最後根本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用殺死無辜的人們來洩憤而哭。
於是市政府周遭引起了更大的震動,馬路扭曲、公園破敗,人們的耳裡都可以聽到大地在碎裂,那轟隆隆的響聲連遠在陽明山的居民都聽得見。
以羊為圓心,周遭五公里為半徑的大地升起來了。市政府跟著傷心欲絕的我一起緩緩向人偶飛去。
我已經與羊同在。現在的我內心剩下什麼呢?『深深的絕望呀!』一個模糊的聲音在心中響起。但是,我不知道這是誰的聲音。
『還有深深的憤怒不是嗎?』聲音繼續。『人偶讓田原凜的自我崩壞,就是為了妳的覺醒不是嗎?』
『妳本來就是預知未來的女神、弗芮嘉的碎片,想知道真相的話,還不簡單嗎?』
我突然醒悟,內心裡某個長眠的人格醒了!
於是,真相就像是在叢林中漫步時,突然由天上降下的大火燒盡擋路的樹幹一般,在我眼前盡現。
是啊,真簡單哪!我通通知道了。
那一瞬間我明瞭了人偶的使命、人偶的企圖,以及台北市的命運。是的,正如人偶所言,我是她完美的人選。我就是藏在凜凜體內的奧汀之妻、預知未來的愛神弗芮嘉的碎片……。
在那宿命之日,我與世界樹一同墜下,終於成為無數的碎片。我的腦海裡浮現出主神向我徵詢末日預言的那段過去。末日終將到來,而諸神終將如殞落的繁星失去生命……。這就是諸神的黃昏,這也是世界死而復生的某次記憶。
人偶只是利用當時尚未覺醒之前的我,透過真相眼鏡的刺激,讓凜凜成為絕望之羊的「開關」罷了。於是偽裝的羊少年薩堤消失,保管生命果實的女神伊登出現,一切都在為奧汀的重生預做準備。
腦海裡,過去的一切通通跳了出來:想佔有我玩弄我的控制者、被學姐和第10000084號男孩聯手玩弄,對學姊感到痛恨失望而死的妹妹蒂法、為了彌補背叛傷害蒂法,投入M市成為行屍走肉的第10000084號男孩、在妹妹跳樓前想盡辦法搶救她卻在胸口留下疤痕的學姐、背叛我感情的男友、背叛我信任的學姊、設計讓我與控制者送做堆的學姊、想在最後試圖要求我分手卻終究沒有成功的男友、執迷於愛慾的學姊與男友兩人、聽信人偶要求卻引發男友消失的學姊、為了搶救男友賭命讓人偶將她送入M市成為黯黑蒂法的學姊、被學姐搶回並且冰凍以免於消失的男友、在我被傳送進M市後停止運作的青色羊、盡力與控制者和元首閣下周旋談判的學姐、派出手下找到冰凍男友並且當作交換紅色羊為籌碼的控制者、試圖想利用紅色羊製造原型羊來運作男友消失的控制者、最終卻在紅色羊的失控後成為我與青色羊祭品的學姊、在絕望之羊巨大化後被吞噬的貓老師、同時在冷凍車附近找到蒂法與冰凍男友的阿法隆……。
以上只是覺醒後的瞬間,我所認知到的真相。
跟控制者一樣,阿法隆、蒂法與冰凍男友並未被我吞噬,她們現在可能躲在某處等著風暴過去吧?真相之間裡的控制者只是替身-學姊人格裡眾多的阿尼瑪斯之一而已;元首閣下,才是由控制者的阿尼瑪變化而來,這是控制者為了保障自身所想出來的方法,他根本不願意進入M市。
但控制者為了搶奪我,卻失去了自己內在人格的女性部分。當我將這一切都吞噬的時候,在台北市裡的控制者,也就是李先生,相信也經歷到我的痛苦吧!失去內心阿尼瑪斯的我,讓自己與紅色羊雙雙失控;同樣的,李先生也會成為人格分裂者一般的病態存在,無法再擁有完整的心了。這或許是醉心於算計和佔有的人的悲劇了吧!不過我贊同那悲劇,因為那是罪人應得的報應。
好累,覺醒後只發現自己非常的疲累。我只是弗芮嘉眾多的碎片之一,流轉千年、甚至數萬年之後,我寄宿在一名叫做田原凜的人格裡面,就是這樣而已。不過,我喜歡凜凜,她擁有母親傳承過來的溫柔與善良;說真的,我不希望看到她的崩潰,人偶這次玩得蠻過分的。
諸神的黃昏曾經發生,也會再次發生。諸神的後裔散布在這個星球的各個角落,他們在末日後重建這個星球,忘記一切地在新世界裡試圖生存下去。他們從原始的部落出發,與星球上的生物戰鬥、進而捕食,然後不斷進化。最終人偶一族也加入了監視和獵食的行列……。
人偶一族遍及世界,她們的本體是主神奧汀的碎片,白話一點奧汀就是我當年的丈夫,藉由不斷在諸神的後裔中搜尋、搶奪,她們想要取得女神伊登授予的果實,再次回歸奧汀的本體。找到我,對她們而言只是眾多拼圖中的一小塊而已。我對奧汀並不陌生,奧汀擁有復活的能力,人偶一族的企圖不能說沒這可能實現。
我深深吸口氣,試圖平復自己、也可以說是凜凜的情緒。寄宿人心的代價就是有一部分會與對方產生連結,只不過當時我讓自己陷入長眠,不想招惹人偶們的注意而已。但現在我醒了,而凜凜陷入自我的迷失之中。老實說身為弗芮嘉碎片的這個我,也有責任為她討回點公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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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眼看著羊放肆大吃,羊的周圍繞著許多直升機飛行。這些軍人大概也搞不清楚狀況吧?台北市居然會被一隻超級大羊盤據著遭受破壞,到底是要趕走?還是消滅?面對這種前所未有的狀況,就算是請歐美各國專家前來分析也無法說清楚的吧?
不過,我卻知道了人偶沒有辦法預先防範的事件。那個事件將會導致她的再度失敗。我冷笑。
人偶無法讓奧汀在這次的儀式中復活,就連生命的果實她也無法得到。人偶只是奧汀的碎片,不,更正確的講,她只是奧汀神格裡的阿尼瑪碎片而已。這樣的人偶是無法代表奧汀向我徵詢未來預言的。更何況,就算是當年奧汀是我丈夫我都不會告訴他了。哼!愛神弗芮嘉才沒那閒功夫到處講未來怎樣怎樣的呢。
說回來就是這個關鍵:我握有了人偶必敗的真相-那在我內心響起的不祥之音,告訴我原本就是弗芮嘉碎片的那個黑暗本體。這個本體的存在只我有知道,而且是我容許他住進來的,在我長眠的這段時間裡,人偶根本無從感應到他的存在。
我知道人偶也想要凜凜內心的巨大黑怪,但那是由田原凜的父親遺傳過來,台灣史上逍遙法外40年,躲在彰化農村的連續殺人魔的黑暗性格。不過,很遺憾那還不是我所說到的本體,牠強大得太多太多了。總之是無法類比的存在。
一切都由宿命在推動著。人偶以為她精心設計了這場復活之局,但她不會想到她所挑選的完美對象,居然也會是破壞她儀式的最終人選。
那本體是誰?我繼續微笑。這個問題的答案,就等人偶女士,喔不,應該說是奧汀的阿尼瑪碎片,來親自揭曉吧!
如果台北毀滅的話,這個城市每天可以少掉許多悲歡離合,少掉許多殘酷的殺戮與紛爭。人都死光了,大地就可以好好休息了。現在我和羊站在飛起來的市政府之島,向下俯瞰破了個大洞的台北。向上看,人偶就在我前方不遠處呢。
我想到諸神當年的住所,那充滿仙樂與芬芳的神殿:伊登姐妹依據神的位階與完美程度發給生命的果實,然後諸神得到永生;我們的生活充滿尊嚴和幸福。
但曾幾何時,奧汀開始帶著人類的英靈來到瓦爾哈啦。空氣中充滿著各種流言與猜疑。終究,命運三女神出現了,她們來向諸神證明末日的來臨。當然奧汀不會乖乖束手,他四處奔走,利用他的能力將人類的英靈加以收納和訓練……。
我望著專注於儀式的人偶,不禁輕輕地搖頭苦笑。奧汀生前喜歡戰爭,喜歡召賢納士,透過女武神來尋找死去的英靈。儘管世界已經重生,他神格中的阿尼瑪碎片卻仍不忘初衷地到處獵捕人類,想盡辦法要找回主人的一切。老實說我並不贊同。
因為奧汀已經死了呀!世界已經不再是諸神的世界,就像當年流傳下來關於諸神一切的艾達經也被人類所改一樣,不會有一成不變的東西呢!我們是該帶著感恩的心看著世界生生滅滅,而不是想辦法奪取不屬於自己的一切,還以為可以回歸到當年的尊嚴和幸福哪。
我是愛神弗芮嘉,我也能夠預知未來。正因如此我珍惜和奧汀在一起的時光,奧汀是個真誠而甜蜜的情人,也是我的好丈夫。那就夠了,我說出奧汀已死就代表奧汀不會有任何機會復活,但身為碎片的人偶不會知道,這一點我可以體諒。
然而,讓一名女子身心崩潰,然後奪取她內心的傳承,讓她成為行屍走肉的做法我無法同意。阿尼瑪‧奧汀,我要以愛神的身分讓妳知道,這世界不是奧汀的,也不是諸神的,現在世界只屬於相愛的人們,大地會讓他們在真愛中繁衍生命,建造出更美好的家園與幸福的生活。
「那麼,您準備好了嗎?女神。」本體在深處殷殷詢問。
人偶女士的儀式就要結束。我點點頭,對某些執迷不悟的生命體,有時候必須採取終極手段。
「準備好了。黑龍尼德霍格!阿尼瑪‧奧汀若再見你,絕對會吃驚到無法言語呢。」
黑龍發出洪鐘般的笑聲。「我等這一刻很久了哪,弗芮嘉。根據當年你我的約定,你可以選擇安身之處,當然,還有你所在意的人類,一起生活下去。」
我微笑,根據我對儀式的了解,時間足夠我開出心目中的條件。這一次,我連管理生命果實的女神、別稱絕望之羊的伊登,也要一併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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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收到了我開出的條件,神和龍之間契約已經完成。
凜凜因為自我的崩潰殺害了許多無辜生命,包括學姐。但那大部分要算到人偶的頭上,我無意責怪她的絕望,或許當她內心的巨大黑怪被抽離時,產生的超額痛苦可以當作一種懲罰吧?這樣算一筆勾銷了。接下來的凜凜就回人間重新開始。
當人偶完成召喚儀式的那一剎那,我看見她眼中先是放出光彩,既之則驚恐萬分。
巨大的黑怪她入手了沒錯,但凜凜因此破碎的心讓末日之黑龍-尼德霍格從我的藏身之處躍了出來。當年掏空了世界樹的樹根,加速諸神世界滅亡的黑龍,現在就好好地站在人偶的面前。
「阿尼瑪‧奧汀!妳親手引發了台北的末日妳知道嗎?」黑龍噴著氣息說道。
人偶身邊的黑怪原本不可一世,但在巨大的黑龍面前,看起來也只是一隻顫抖的小鼠而已。
「妳!弗芮嘉,妳居然與諸神的仇敵為伍!」人偶氣急敗壞,但是她的命懸一線。黑龍早已一把將那小如鼠輩的黑怪吞下。
「我該說的已經說完了,阿尼瑪‧奧汀。不管這世界有多少像妳這樣的碎片,都應該被黑龍好好地吃掉,不留一點才行。妳這樣玩弄人類已經多久了呢?這些罪行等妳回到主神聖靈之前再好好受審吧!」
黑龍不等人偶開口,迫不及待盤旋著身軀將人偶緊緊地纏住,然後張嘴將她一口吃入、嚼碎、吞下。畢竟是主神的某種碎片,黑龍在嚼食之際發出滿足的嗯哼之聲。
在此同時,黑龍鑽過來用尾巴掃過羊的腹部,羊跌倒,然後半空中跳出了蒂法、阿法隆與凍結中的男友。
我讓黑龍帶走男友。他背叛情人卻相信自己的情慾,但終究他還年輕,必須讓他有機會知道沒有遇到真愛之前,他的慾望只會為自己帶來傷害,所以他必須回到台北,繼續接受愛情業火的考驗。讓他活著自然會有懲罰降臨。
阿法隆在羊膨脹的當時躲在真相之間,之後用傳送之術將自己與蒂法、男友附在羊的背上,羊巨大柔軟的毛包覆著他們,讓他們也受到保護,並且回到台北。
真是聰明的孩子。
蒂法的影子非常的淡薄,我知道她活著是因為人偶的契約,但現在人偶已經消失了,她也即將揮別人世。
「好孩子,蒂法,以後碰到再怎麼令妳絕望的事情,都不可以自殺喔。」我說。
「我會試試看。」她說,雙目含淚。「妳意思是要我原諒姐姐嗎?」
「她也死得很慘哪。」我說。「慾望只會帶來毀滅,相信妳也見到了。」
「她童年時候被同性戀的阿姨性侵了,這件事你不知道對不對?」
「所以每個人都有不願意面對的過去呢。等你與她的靈相見,再好好問她吧?我知道她扭曲了自己的情慾,變得想不斷找到男性來滿足自己,希望藉由不斷的交歡來忘掉那被強佔的過去。」我摸摸她的頭。
「結果她睡了妳的男孩不是嗎?還跟他聯手來性侵妳,她當時還處在莫名的贖罪興奮裡呢。」
「贖罪?」
「對她來講,那是一種贖罪的儀式。現在妳知道了,姊姊其實病得不輕。」
「她的心的確病得很重。」蒂法點點頭。「謝謝妳,女神姐姐,雖然我還不能完全原諒她,可是,我覺得有必要跟她好好談一下。」
我微笑。這孩子其實是很可愛的呢。
「那麼再見了,我感覺我要消失了。要遠行了吧?」蒂法說。
我和她揮手互道再見。希望她能見到姊姊,以及曾經喜歡過的第10000084號男孩,不論如何,當她重生的時候,帶著釋然的心就是我最大的願望了。
我選擇繼續與羊,也就是伊登一起生存下去,這樣做會讓我完全退出人世。我也想讓人類體驗真愛的美好,但畢竟這世界已經變化,我也非常的累了。是啊!奧汀,我想要永遠的休息了呢!跟著羊一起。
「嘿!凜凜!」我呼喚她,那曾經是我的寄宿之主。「妳都看到了嗎?人偶已經失敗了,她消失了對嗎?」
「……是的。」凜凜說。「我看見她被黑色龍給吞食了,這是夢嗎?」
「這不是夢。總之妳算是安全了。妳的心可能還是處於受傷的狀態,但只要記得所有傷害妳的人,都已經得到應有的報應就可以了。」
「父親呢?」
「他會得到正義的制裁。」我說。「雖然警方可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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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並不重要。」我知道她還有一堆問題,不過時間要到了。「妳、貓老師跟阿法隆都會平安生活下去,只是會忘記在M市發生的經歷而已。」
「喵啊~」羊體內傳來貓的抗議聲。「妳們都不理我哪!」
我們笑了。「貓老師,妳不是非常喜歡寫作嗎?」
「喵啊?」
「回去以後還是辭掉教職吧。」我笑著說。「妳只是不知道妳有寫作的天份而已,靠這個天份吃飯一點都不難喔。」
我不想點破師生戀的道德問題,這種事她自己非常清楚。但嘿!有時候喜歡一個人就是沒有理由哪,或許是某個時間某個角度下,對方的神情、個性跟舉止就讓貓老師喜歡上了、甩不開了。這種無奈不是道德可以規範得掉的。
「這樣啊,我會考慮的。畢竟貿然辭職生活出問題可就傷腦筋了呢。」
我們再度笑了。這一次,該是分別的時候了。
「那麼,凜凜,等一下妳會感到心痛喔,請忍耐一下,因為我要離開妳了哪。寄宿人心就是有這種困擾呢。不過,這樣或許會讓妳記得我喔。讓女神進入妳的內心,這可是凡人的榮耀哪。」
「感覺就像是我的姊姊呢。」凜凜說。「要好的姊姊去國外念書了,想起來就好心痛。」
「其實我都會一直與羊同在。」我說。「然後妳們各自都會因為離開羊而感到些許震動跟痛苦,但不用驚慌,醒來之後一切都沒問題了。」
台北的末日其實已經在凜凜絕望的時候發作完畢,黑龍依照我的約定,吞食了人偶之後就打算跟我一起隱居在羊的體內了。
現在,我們依約執行,羊開始劇烈的扭動、咳嗽,牠張嘴將凜凜與貓老師噴出。黑龍輕輕將她們三人放在台北科技大學的操場上,然後回到羊的體內。
接下來的發展,如果從災民的眼光往上看的話,會發現空中的「市政府之島」被融化下來的羊緩緩包住,原本島下方猙獰的鋼筋骨架成了青綠色的外皮,長滿了青苔、雜草與高聳穿出的樹。
在震動已經停止,搜救隊已經出動的仁愛路上,倖存的人們可以發現那島在烏雲散去、陽光普照下,散發出綠油油的生機之光。
嘿!人類啊,這也算是我的丈夫,奧汀的阿尼瑪為你們帶來災禍後,身為她的妻子-弗芮嘉所能做的補償之舉了。還請多多包涵喔。
我在融化的羊中與伊登緊緊相擁,黑龍用他的身子也緊緊將我們纏捲,然後我們與羊真正的融為一體。豐饒之神伊登、管理生命果實的伊登,還有絕望之羊裡的伊登都將與我同在;失去了絕望之羊的人偶們,將因為吃不到生命的果實而喪失契約的神力,然後默默地從這個世界消失。
人偶一族將因此滅絕。
安息吧,我的夫君。真正的安息吧!這樣你才能真正屬於我。我和你將以聖靈之體相見。忘記戰爭、忘記復活、忘記諸神黃昏的恥辱,與我真正的結合、永恆地歡愛吧!這次你將活在真正的大愛裡,為自己,也為人類帶來真正的和平。
我從市政府之島往下看,凜凜三人已經被學生通報的救難隊帶走,她們穿著學生送給她們外套與罩衫,坐進了救護車內。
再見囉,凜凜、貓老師以及阿法隆,雖然不知名的未來等著的都是嚴酷的挑戰,但只要心中願意付出愛,相同的波動也會反饋到妳們的身上喲。誠心祝福妳們幸福快樂。
我和伊登同樣感到長眠的需要,我們都累了。
黑龍!你可要守護著長眠的我們,守護這個長眠的島嶼唷!看到黑龍撇嘴的不屑微笑,像是在說:「那不是當然的嘛!」我們安心地睡了。
【本報訊】2011年5月21日 下午14時30分,傳說中的末日在台北發生。
突然出現的青色羊包覆了市政府,並且伴隨發生高達8.2級的強震,造成台北市區多處大樓塌毀、土壤液化,市民死傷慘重,目前人數尚在統計中。國軍雖然立即出動並且一度決定以阿帕契、眼鏡蛇直升機隊強攻,但考慮到周邊尚有待救的倖存民眾,最後在總統指示下停止了這項攻擊。
四十分鐘後,以市政府為圓心,半徑五公里內的建築物與青色羊一同騰空而起,造成基隆路與仁愛路之間的地帶產生巨大地洞,一直升到三千公尺上的高空後才停止。
二十分鐘後,青色羊開始溶解,流下來的液體包覆了整座島嶼,並且經過之處變成了綠地與綠樹,圍觀民眾嘖嘖稱奇,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這景觀與地面上的災情成了極明顯的對比。
同時間傳出黑色龍的目擊報告,但經本台調閱當時的空中警察錄影畫面,證實是烏龍的傳言。不過,另一項驚人的報告指出,8.2級地震發生區域僅限於台北市政府及附近的商圈,其他地區完全無感!北海岸沿線的核電廠全部安全停機,並未受到強震或海嘯的衝擊,專家為此也大稱奇蹟,並且承認科學完全無法解釋此一現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