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微笑與恐嚇事件
01
我比約定好的時間晚了半分鐘才來到了外頭的路上。
我稍微張望了一下,只見學姊--從現在開始起改叫輪輪好了--輪輪她已經在通往學校的路上移動過去了。
而我則在那家「金右堂」附近追上了她。
我跟她說早安,而她也同樣回應。
然後我們就在聊著某本書內容的情況下來到了車站,又在聊著另一本書的情況下一起通過校門,最後在樓梯上分別。
走進教室,我並沒有感覺到任何帶有特殊情緒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我想光是這樣就足以證明兩件事情。
首先,應該沒有人注意或者在意我今天跟誰一起上學。
以及,我根本不具備「能察覺他人視線」那種很可能會跟迫害妄想症搞混的特殊技能。
雖然理論上說來,前者與後者的基礎矛盾--但是負責裁決的地方是我的大腦,而它顯然不介意這種程度的矛盾。
我以前兩節課為祭品,使MP恢復了三成左右。
但在接下來的兩節課程裡,卻又因為不斷被應華姊叫起來回答問題,不僅使得HP、MP都減半,甚至連那個我從來不知道有啥用的SP值都減少了--因為我用的自己是盜版,沒說明書可看。
以結論而言,比之「紅˙醜惡祭(下)」後半的內容更加乏善可陳的四小時課程過去了。
我的學校沒有中央廚房,取而代之的則是有跟三家便當廠商合作,這是從去年下學期開始的,而在那之前學校則是默許我們從校外訂購便當送進來。但是在換了個因為髮型而外號叫做花媽的主任之後,就因為「擔心學生會吃到不乾淨的食物」為由,而與三家我從來沒聽過名字的食品廠商合作,同時當然強制禁止了外叫便當的行為。
我不是什麼陰謀論者,所以不會特別告訴你,開學後我看到花媽買了一個跟她薪水袋的厚度實在不怎麼搭配的愛瑪仕皮包,以及聽其他人說過今年學校在暑假的「學校員工校外考察」的地點因為有了「追加預算」而決定辦在首爾的事情。
便當定價一個五十,三家都是。
味道其實不錯--就連時常出現在炒高麗菜裡的小蒼蠅也很美味。
但是我更愛水煮青菜裡附贈的白色小蟲。
因為牠通常新鮮到在筷子碰觸到時還會往左右進行伸展運動。
當我邊拿著今天的便當邊想該怎麼勸金正日或金日成在八月之後再去攻打南韓時,卻見到那傢伙已經坐上我的位置了。
那傢伙--方病歌。
班上被定位成怪人的人之一。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其他同學似乎在某種程度上把她當成了我所該負起的責任--活像她是我跟誰在一次不安全性行為後的產物。
到底怎麼會這樣呢?其實我到現在都沒停止這麼想過。
當然,「物以類聚」這個答案是我始終忽視的選擇。
「早安啊。」她說。
因為已經中午了,所以我沒有回答她的話。「妳的位子不就是在我前面而已嗎?」
「是啊。」她說,「所以考試的時候還請你多多照顧了。」
「應該是反過來才對吧。」
雖然別人不曉得,但是這傢伙的功課其實該死的好。
我猜她一定可以像是練過頭的99級勇者一樣,輕鬆解決年級第一名的現任大魔王。但前提是她不要在每回碰到選擇跟是非題時,刻意選擇相反或者錯誤的答案就好。
這是我無意間發現到的--她用自己的考卷來墊那個底部總是脂肪量過高的便當盒,因此讓我發現到她竟然在應華姊用來當作送分的十題是非題上全軍覆沒。
因此--根據金田一少年事件簿的某個單元--我推測這傢伙根本就是故意答錯的。我甚至敢用外公的名譽來向任何人發誓真的是這樣……反正從小跟我感情比較好的是我爺爺。
「別這麼說嘛。」她笑著,「啊,到時小抄記得寫大張點,否則我會看得很吃力的。」
她指了指自己左眼上的醫療用眼罩。
白色的棉質面上,被貼上了一隻黑色貓咪圖案的貼紙(我猜應華姊就是因為這緣故讓她以交報告的方式來彌補平時成績的)。
順道一提,每週的一、三、四她的眼罩在左眼,而二、五則是右眼。因為我從來沒在上課之外的日子見過她,所以並不曉得六、日那兩天眼罩會如何安排自己的行程。
「那有意義嗎?」我說,「就算給妳小抄,妳還是會把答案反過來不是嗎?」
「說得也是。」她說,「不過,如果是亞蒙你充滿愛意的小抄的話,我就不介意,而且或許還會因此得到難以想像的高分也說不定……不是有種賭博的方式就是這樣嗎,盯著那些手氣不好的人,把賭注專門押在跟他相反的地方。」
「……」我用刪節號來表示自己嘆了口氣。
有時候真的很想把她用四十五度角打下去,也許訊號會變得正常點,就像留在我小時候舊家的那台映像管電視一樣。
打開比潘朵拉之盒更難以讓人期待的便當。
或許是剛開學的緣故,今天的菜是真的還不錯。
負責掩護白飯的雞腿呈現酥炸後的特殊金黃色,一口咬下去,肉裡的湯汁滋滋作響,口袋略脆的雞皮則是發出了嘎滋嘎滋的呻吟。滷蛋被筷子開腸剖肚後,可以見到色澤幾乎全體達成完整協議的蛋白,就連蛋黃也有入味。炒了一些小蝦米的高麗菜爽脆可口,一點點的鹹味反而鼓勵了它釋放自己特有的清甜--就像平時不打扮的素人美女。就連平時成績最不亮眼的燙青菜,今天成績也相當不俗。
以上,是我試著體會並致敬「襲來!美少女邪神」的作者對美食的渴求心境而即興發揮……
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這麼幹了。
「寒假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病歌這傢伙邊用筷子確認雞腿的生命跡象邊說。
我突然很想告訴她我確定雞腿已經死了。
還有,就算牠還活著也依然是我便當裡的主菜!
而且為什麼妳就是不碰自己便當裡的排骨呢?
「沒什麼。」我說,「不過倒是在開學後目擊了兇殺事件。」
「嗯。」她開始翻弄我的高麗菜,認真到讓我都開始懷疑裡頭藏著高麗菜精靈了(但是考慮到「高麗」這個名字,我很擔心這是隻既邪惡又喜歡誣賴別人作弊的精靈)。
「就這樣?」她又說。
「就這樣。」
「這樣的話,」她說,「就把你的高麗菜給我。」
「為什麼要給妳?」
而且為什麼明明就是兩個不相干的話題可以說得如此鶼鰈情深?
「因為我喜歡高麗菜。」她說,「因為我是喜歡到會想把世界上所有品種跟料理方式的高麗菜全部吞食進去的--」
「高麗菜少女?」
撇去那過度的有如特殊地圖兵器般的大範圍,這不就是一般人會做的事情嗎?
「高麗菜的成分對眼睛很好。」她接著說,「你給我以後搞不好我瞎掉的右眼可以就此復原。」
先不提妳根本沒瞎……難道妳都沒發現自己今天眼罩罩住的是左眼嗎?
「因為我喜歡妳戴眼罩的樣子。」我說,「會讓我想起追殺比爾裡頭的某個沒品的女性角色--所以請堅持下去。」
「謝謝,」她說,「對言不由衷的你的誇獎我銘感五內……那麼用換的呢?」
「拿什麼換?」
「對啊,拿什麼換好呢?」她看了看自己的便當,「高麗菜?」
那換個鬼啊?
妳當這是老鼠嫁女兒的寓言嗎?因為以結論來說,老鼠最後嫁的還是老鼠,所以就乾脆跳過有其涵義的過程,直接選擇同樣種族的老鼠?
妳給我去印度道歉!
順便把恆河沙當名產帶回來!
……話雖如此,我還是跟她換了。
因為這傢伙很可能會用奇怪的方式報復。
像是考卷上寫的是我名字、用我的名義向學校裡的男生寫信告白之類的(其中三個還真的回信答應了,一個還約我放學後在室內體育館後的樹林碰面……我不禁因為這高比例的性向逆流開始擔憂起這座島國的生育率來)。
「既然你說寒假沒發生什麼事情的話……」她將原本已經送入墓地的話題給重新召喚回場上,然後給予沒有任何戰鬥怪獸守護的我,致命的一擊--
「那麼,你跟她的事情是在寒假結束才發生的囉?」
………………
說實話,這一擊的傷害沒有想像中的大。感覺就像是敵方召喚出了青眼白龍,但是因為是大陸的山寨卡,所以攻擊力很弱那樣。
「名字?」
「啊?」
「我問你對方的名字。」她說,「難道你認為我是那種光在公車上看到你跟一個女生的臉就會知道她的名字跟壽命嗎的人嗎?」
「我想妳應該--」
「沒錯,我是。」她強行插入我台詞體內,「但是那隻眼睛現在瞎掉了。」
我實在不知該吐槽她哪件事情了。
「她叫六道輪輪。」我說。
而她就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似的,繼續維持著木然的表情跟機械式的用餐動作。
「年級?」
「比我們大一屆。」
「班級號碼?」
「跟我們的一樣。」
「銀行帳號呢?」
「問那個幹嘛?」
難道妳想匯錢給她?
「好奇嘛。」病歌說,「你可能還不知道,但只要我一好奇起來,就會想要了解一切,想要認識,想要熟悉,想要把對象給理解的體無完膚、顛倒夢想、天元突破、究竟涅--」
「扔了它!快把妳的好奇心扔了!」
「不行。」她說,「如果好奇心消失我會很困擾--」
但它不消失的話困擾的是我。
「--因為罩杯會變小。」
「……」
妳的好奇心是矽膠做的?
不,如果從製造日期來推算,那時用的可能是鹽水袋。
「從E變成A。」
……………………………………E?
不不不,雖然我從未驗證過,也沒看她穿過任何露出事業線、生命線、感情線的衣服,但是我想我可以確定E絕對不是那個樣子。
這麼說吧,如果像是某些人堅持的,貧乳是種珍貴的稀少資源的話……
那她根本就是賢者之石。
「不是常有說自己是那種『穿著衣服會看起來比較瘦小』的特異體質嗎?」似乎察覺我目光的她說,「我猜我也是那種人。」
妳應該是穿了那種用了「裡面比外面看起來得大很多」的超空間技術製造的衣服吧?
「六道輪輪。」她再次把已經遠行的話題拉回,「我聽過這名字嗎?」
因為我在二十幾行前才剛說過啊!
不然就是在不小心印錯字的佛經上吧。
「她是個有趣的人。」
「妳認識她?」
「不認識。」她說,「我會說她有趣,是因為她是選上你的人。」
我不確定這句話到底是誇獎還是貶損,但是從病歌的表情看來,或許是兩者混合而極為偏向後者吧。就像是用1:9的比例所調製出來的核廢料咖啡那樣……還是不能喝?
「但是你也喜歡她囉?」
「我可沒跟討厭的人交往的奇怪興趣。」
「會奇怪嗎?」她挑起眉來,「因為喜歡而想保持一定的距離,因為討厭而想整天黏著他、榨乾他,把他乃至於最後一片DNA也毫不保留的從因果律中毀滅……這不是一般人的戀愛觀念嗎?」
「不,」我揮了揮手,「這是對於CSI的一種挑戰。」
而且如果遇上的是那位本體為墨鏡的何瑞修的話現在妳就已經死了。
「戀愛的本身不就是一種犯罪行為?」病歌說,「偷走了彼此的心,卻怎麼樣都還不回去,一不小心還會忍不住握得太緊,把剩餘的一切榨成汁來咕嚕咕嚕地喝下肚。」
「我現在開始強烈的同情妳喜歡上的人了。」
還是該說「討厭」的人呢?
「喔。」她的眼睛瞇成了一條充滿惡意的線,「也對。」然後她露出微笑,「不管下場如何,我在此祝福你。」
這感覺就像是小時候過年,從我叔叔手中收到那個飽滿豐厚,卻裝著發票的紅包一樣。
不過她卻是第一個知道並且給予祝福的人。
「謝謝。」我說。
「甭客氣了。」
然後她拿走了我剩下一半的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