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爾曠野的草原上,綠蔭遮蔽處,一名小女孩正歡快的跟小花鹿玩耍,她用小手抱住小花鹿的頸子,小花鹿則偏頭磨蹭她的臉頰,樹蔭下充滿女孩歡快的笑聲。
不遠處的一幢木屋前,一男一女守望著她,二人身上都穿著便於行動的衣服,戴了副造價不斐的墨鏡,沉默的望著小女孩,他們的女兒──阿肝。
女子輕聲嘆息,首先打破了沉默:「真的不能讓阿肝留下嗎?」
男子摘下墨鏡,強光使他瞇起了雙眼,女兒的身影也模糊了起來。
「沒辦法。」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阿肝也到了必須接受義務教育的年齡了。」
女子快速的摘下墨鏡,轉頭對男子叫道:「我才不管什麼法律,我只要阿肝待在我身邊。」
男子緊抿著嘴,一言不發。雖然已經將阿肝委托給老友照顧,究竟還是放不下心。
阿肝的父母是野生動物拍攝員,為了拍攝方便,長期住在遠離都市的德爾曠野上,阿肝自小便在此處長大,可以說是他們與大自然共同養育的孩子。
佔地幾百里的德爾曠野中,有時是一片燦爛的金黃色原野,有時是青翠的草原,廣大的草原中不時可以看見花鹿、野牛、狐狸、甚至是獅子從中穿梭。
曠野上稀稀疏疏分布著各種果樹,木屋不遠處的蘋果樹下,小女孩阿肝坐在小花鹿旁,後背深深陷入小鹿柔軟的毛皮中,她撿起一顆青色的蘋果拿在手中把玩。
當這顆青澀的蘋果逐漸成熟,綻放出艷紅的光彩時,她正走向學校的垃圾場,邊走邊拋接手上的蘋果,待蘋果落下時接住順勢咬一口,酸酸甜甜的,她一走到垃圾場,幾隻野狗紛紛遙著尾巴朝她走來。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小包飼料,蹲下來倒進垃圾車旁的盤子裡。
「離家已經十年了啊……」她摸著一隻低頭吃飼料的小黃狗,感慨的說。
也許是從小的習慣使然,即使經過這麼久,阿肝還是覺得跟動物相處比較容易些,也或許是國小與國中常被同學欺負的關係,使他與人相處始終存在著芥蒂。
「阿肝──,我就知道妳又跑來這裡了。」阿肝的同學可羅,與她同住在一間校舍,算是唯一與阿肝比較親近的女孩,她邊揮手邊跑了過來。
「今天別呆在學校了,我們出去玩吧。」可羅跑到阿肝面前,雙手撐著膝蓋喘氣,漲紅的雙頰為褐金色的秀髮添上一抹光彩。
「又要逛街嗎?」阿肝偏過頭去,繼續看著野狗吃飼料。
「算我服了妳。」可羅攤攤手,嘆了口氣,「既然妳這麼喜歡動物,那這次乾脆去動物園如何?」
聽到「動物」二字後阿肝迅速站起身,問道:「那裡有很多很多的動物?」
「很多很多。」
「成交。」
二人約坐了一小時的公車來到市區的動物園,這還是阿肝第一次到動物園來玩,一路上興奮不已。
「難得看到妳這麼開心。」可羅噘起了嘴,「之前找妳逛街都是一付有氣無力的樣子。」
阿肝撓了撓頭,說:「因為……是動物耶,很多很多的動物耶,不覺得非常棒嗎?」
「妳還真是個直腸子耶。」可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可羅在入口買票時,阿肝已經等不及朝裡面跑去,跑到一處交叉道後才回頭對可羅大喊:「可羅──,快點來啊」
可羅無奈的搖搖頭,快步朝阿肝跑來。
二人來到動物園的第一站,是圈養在柵欄裡的花鹿。看見久違的花鹿,阿肝不加思索一腳就跨上了欄杆,準備順勢翻過去。
「妳在做什麼啊。」可羅見狀急忙上前拉住她,周圍的人齊齊看向她們,使可羅面頰染上一抹艷紅。
「咦,去跟牠們打聲招呼啊。」阿肝說得極其自然,堵得可羅差點氣噎。
「圍欄是不能越過去的啦。」可羅抱住阿肝,好不容易才將她拉了下來。
「可是……」
「來,每個動物前都有標示,要好好遵守唷。」她指著圍欄旁的告示牌,上頭赫然寫著「請勿跨越」四個大字。
接下來的行程阿肝深刻體驗到「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是怎樣複雜的心情,她時而興奮,等看到告示牌時又彷彿被潑了一桶冷水,看到另一種動物又興奮起來,看到告示牌時又……
一整天下來她感到頭暈目眩,不知是否因為情緒起伏過大,回程的路上她雙眼無神,就像遊蕩在街頭的殭屍,麻木的朝學校走去,可羅在旁說的話也如同一架愈飛愈遠的飛機,只餘下耳畔的嗡嗡聲不停作響,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躺在學校宿舍的床上了。
阿肝站在一片曠野裡,這片曠野有時是一片燦爛的金黃色原野,轉眼卻是青翠的草原,廣大的草原中不時可以看見花鹿、野牛、狐狸、甚至是獅子從中穿梭。她歡快的朝朋友們跑去,她跑到花鹿的面前,發現花鹿不知何時被關進了鐵牢籠裡,她跑向野牛、狐狸、獅子,每跑到一隻動物面前,那隻動物就被套進了厚重的鐵牢裡。
歡快的心情逐漸轉為苦悶、恐慌,每次鐵籠子的落下,都像是有人拿著一把鐵搥狠狠將鐵釘敲入她的心坎裡,那種椎心蝕骨的感覺,簡直痛不欲生。
她猛然從床上驚醒,即使明白到剛剛只是一場夢,胸口的煩悶苦痛卻揮之不去。看了看窗外陰沉的夜晚和熟睡中的可羅,她穿上外套走出了房門。
夜晚的街道靜寂得令人毛骨悚然,她騎上自己的腳踏車,才騎出一段路,變速器已經被她調到最快。
阿肝重新來到動物園,翻過入口的障礙,來到花鹿的牧場,解開柵欄入口的粗繩子,她走到花鹿面前,花鹿因她的到來而站起了身。
「來,你們自由了。」阿肝將手指向被她打開的柵欄口。
花鹿眨了貶眼睛,不為所動。
「束縛你們的牢籠已經被打開了。」阿肝提高音量,「來,快走吧。」
一隻花鹿聞了聞她,伸出舌頭在她臉頰上舔了舔。
牠們難道不想獲得自由嗎?
「誰在那裡!」低沉的男子聲大喝,一束光線照射到阿肝的臉上,使她瞇起了眼。她沒有逃跑,只是呆呆的看著花鹿,直到被警衛抓住,送到了警局,由於做筆錄時阿肝一言不發,所以被員警暫時以涉嫌未遂罪收押。
在滿是霉味的鐵牢裡,阿肝坐在床邊,看著鐵牢發呆,鐵牢外是一片青翠的原野,那裡有花鹿、野牛、狐狸、獅子,牠們都好奇的看著鐵牢裡的阿肝。
許久後,她緩緩說道:「原來被關在籠子裡的是我才對……」
國家的義務教育為九年,阿肝在一年前就已期滿,雖然父母曾問她願不願意學習野外攝影,但她幾乎是貫性的選擇了繼續就學,小時候的經驗教會了她,與他人不同的自己將會受到排擠,所以她不想改變好不容易變得跟他人一樣的自己。
現在她突然發現,她從來就沒有變得跟大家一樣,自己還是自己,被關在鐵籠裡的自己。
第二天,當父母連夜趕來保釋阿肝時,她選擇了與父母一起走。
到那時而是一片燦爛的金黃色原野,時而是青翠的草原,廣大的草原中不時可以看見花鹿、野牛、狐狸、甚至是獅子從中穿梭的地方。
那才是她的歸宿,一片自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