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剛進入秋天的午後。
一個操場大的練習室中,一大一小的人影正揮灑著汗水。
四個角落放置著用來構築防禦結界的魔力石,淡藍色的光芒柔和地散發著,就像是母親溫柔的懷抱,令人心安。
兩把劍正在交鋒著,一把是貨真價實的劍,冷冽的光芒搭配著孩子不太純熟的攻擊,雖然看起來有些拙劣,但內行的人都知道,若是加以練習,這個孩子的劍術能更有所精進。
另一把是木劍,木劍的持有者愜意地閃避孩子的攻擊,並非戲弄這個只有九、十歲孩子,而是想親身體會這孩子將基本的劈砍挑刺力道與準度拿捏得如何。輕輕一笑,用木劍挑開了孩子的一個刺擊,向後一跳,拉開了與孩子的距離。
「羅納,有進步了喔,雖然動作還稍微青澀,不過下次試試將基本動作組合起來吧,我想依你的程度應該可以開始練習了。」
男子讚許地笑著說。
白色的旁分短髮稍稍遮掩了男子的右眼,紅色的雙瞳柔和地看著眼前有著靛藍色頭髮的孩子,他是羅納的專屬家庭導師,也是管家,不過雖然是專屬導師也不是每一門課都是他教。
「好的老師,請問功課是什麼?」
雖然眼前的老師也是羅納的管家,不過在課堂上他還是必須尊稱眼前的管家為「老師」,而管家也不能將眼前的孩子為「少爺」。
「將所有劍能使用的基本動作練習一百次吧,這只是基本,如果可以,老師希望你抽空多多練習,畢竟你還沒有掌握得很好。」
「是的,老師。」
羅納乖巧的回答。
「好了,先去為下一堂課準備吧,濕淋淋的上課也不舒服吧。」
說著,管家轉身招呼僕人去了。
羅納聽了咋了咋舌,如果他沒記錯下一堂是魔法歷史,一想到那個活像是從墳墓裡爬出來的糟老頭子,用著像是亡者呻吟的聲音,緩慢的逐字逐句唸著魔法使課本,上了幾次這門課之後,即便是從不翹課的羅納都想翹課了。
想歸想,但是翹課這種事情羅納並不想讓它發生,畢竟自己頂著父親和母親,以及家族的光環,才能獲得這麼多的資源。父親與母親以及管家兼家庭導師,都常常提醒著羅納街頭上有很多無家可歸或是挨餓受凍的人,要他心存感激,不要囂張跋扈。
驕傲可以,驕傲是為了自己的家族與榮耀而驕傲,而不是因為身為貴族與自身知識驕傲。
不可因為家庭的財富而怠惰,不可因家庭的權勢而驕縱。精於勤,荒於嬉,時時要記住只有勤奮才會有收穫……
叨叨唸著父母交代的話。羅納每次上魔法歷史前都會把這些話拿出來念了一遍又一遍,讓自己意志堅定一些不要老是想著翹課的事情……
穿越典雅的走廊,羅納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想要在下一堂課前沖洗一下溼透的身體。
大片大片的落地窗讓秋後的陽光灑進室內,並不刺眼,暖烘烘反而令人舒暢,花瓶中的花也被傭人換成秋天的花朵,淡淡香氣瀰漫整座宅邸,閒散的氣氛也隨著芳香漸漸進入羅納心中。
在一片落地窗前停下腳步,羅納靛藍色的雙眸望著圍牆外的廣場,雖然只能看見模糊的黑影來來回回的移動,但卻讓他看得入迷。
他從未自由地逛過街上的市集,從未自在的踩踏野外的草原。
即便是出門,他也只能跟在父母身旁,無法自主行動。
從他懂事以來,不,是打從出生那一刻起,他的行動就受到了極大的限制。
他清楚,他明瞭,他們這支魔劍士家族一直都很引人注目。有的嫉妒,因為他們代代都在王宮裡受著歷代君主的重用;有的羨慕,因為他們總是能夠輕鬆獲取別人得不到的榮耀;更有的崇拜,因為自卡納門開國至今,這將近千年的歲月,他們這支家族從未在史書上退場過。
他並不是討厭這太過光耀的光環,因為身為獨子的他知道,這光環都是歷代繼承者勤奮努力得來的。
就連他的父親也是。
他曾經在清晨天未亮的時候,看到父親拿著劍,在花園中練習揮劍。
他也看過,父親在歇息的空檔還是拿著一本書在閱讀,即便才剛批改完繁重的文件。
深深吸一口氣,羅納舉步往房間走去。
「呵呵,羅納看起來有點鬱悶喔。」
一頭水藍色的長髮垂到地上,蒼白的面容帶著笑意看著對面的男子,纖細白皙的雙手捧著一顆發著淡藍色光芒的水晶球的她輕笑著。
「窺伺自己的兒子做什麼啊?」
本來悠閒閱讀書本的男子聽到這句話,忍著笑意對著羅納的母親說道。
「呵呵,羅納長得和你太像了,忍不住想看看這樣秋日的午後他會有什麼動作。」
羅納的母親說完,又輕輕笑了幾聲。對面的男子無奈地看著自己頑皮的妻子。
「……妳該不會慫恿羅納到外面逛逛吧?」
「絕──對,沒有喔──」
調皮地說完,女子又補了一句。
「羅納會不會跟他父親一樣翹掉魔法歷史呢?」
「……妳果然……」
據說是羅納生父的男子扶了扶額頭。看來自己的妻子把他年少往事當成枕邊故事跟兒子說了。
回到寢室的羅納沖了涼,漫步走出洗澡間。
頭上頂著一條普通的鵝黃色毛巾,走到書桌前,用力擦拭著濕漉漉的頭髮。
微涼的觸感讓羅納精神好一些,看著桌上幾乎自己圈點重點的魔法歷史課本,精神又開始委靡起來。
說實在的,他根本就沒在聽那個只知道做考古研究的乾屍老師上課。
魔法歷史幾乎都是他自學,老師的作用只是出功課給他,他打從心底覺得根本就不該把時間與金錢浪費在這門課上面。
「真想去外面走走。」
羅納嘆了口氣。外頭的陽光多明媚,他只能猜測,畢竟在室內根本就無法正確探知外頭的狀況。隨手闔上書本,羅納走到窗前,一邊整理著衣服一邊看著花園裡最後幾波斑爛的浪潮。
「……好悶。」
羅納現在幾乎是用「瞪」的看著外頭亂飛的小鳥。
本來不明白父親為何翹課的羅納漸漸明白父親當時的想法了。
羅納無奈地走回書桌前,拉開第三層的抽屜,本來是要拿文具的,但他卻意外地看到一些草藥散亂的躺在裡面。
「咦?這是?」
羅納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捏起一株草藥。
「好像是……」
隨著小小的腦袋慢慢浮現的點子,羅納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明顯。
「噗呵呵呵呵──」
羅納的母親左手遮掩已經笑開懷的嘴巴,將水晶球壓到自己的懷裡,弓起身子,打算好好笑一場。
男子揉了柔太陽穴。怎麼著?只是觀察兒子的一舉一動,怎麼可以笑成這樣?難不成羅納做了什麼舉動戳中這位偷窺者的笑點了?
此時男子聽到敲門聲,無奈的他隨口說句「進來」之後,無言地看著已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妻子。
「老爺,請問夫人……?」
管家一進來就見到這樣的情況,稍微發愣了一下,他很少看過自家一向情緒起伏不大的夫人笑得如此開心,即使出聲詢問不符合禮儀,他還是忍不住問了。
「呵呵呵,羅納啊,噗呼呼,想出和他父親當年一模一樣的翹課方法唷──」
拭去眼角擠出的淚水,女子難掩笑意地看著已經震驚到不能自己的為人父。
「哈哈哈。」
這次連管家也加入「起笑」行列。
「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哈哈哈,先說喔,我可沒教羅納怎麼翹課喔,噗哈哈,我很乖的喔。」
管家說完,然後捧腹大笑,幾秒鐘之後跪到地上去,邊笑邊呻吟著「唉啊,我的肚子。」
男子滿臉黑線的看著這個從「管家」變成「損友」的白髮紅眼食客。
「再過不久羅納就會一臉無辜的前來向自己的父親討翹課許可了。」
為人母親的女子輕輕遮掩彎起的雙唇,好心提醒著為人父親的男子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休息一下對他來說比較好。」
無語了半晌,男子一臉無奈的下了結論。
「哈哈哈,你一向擋不住小孩子那殷切期盼的表情。」
「……羅納真的很努力,偶爾給他一點『獎勵』沒什麼不好。」
「唉,你們這對夫妻真是……還有自知之明啊,以現在課程來說,一般的小孩子都受不了,真虧你們羅納可以全盤接收……」
「因為沒時間了。」
男子攤開雙手無奈笑道。
站在一扇大門前,羅納有些緊張的的整理自己的儀容,他怎麼都沒想過事情會這麼順利。
心中排練著接下來可能的對話,反覆叮嚀著自己該露出的表情,他知道敲下門之後,來不及反悔了。
回想剛才的事情,他在抽屜發現的藥草,是管家兼老師出的草藥學功課,功課內容是將羅納拿到的草藥特性與作用,做成簡報後向老師進行報告。
羅納快速的翻閱記憶,抽屜中十多種草藥的功效不一會兒就被他從記憶中翻找出來。
「斯奈普眠草,放進水中小火慢煮後有幫助入睡的效果,無色無味……」
背誦著自己報告的內容,靈機一動,羅納決定「請」乾屍老師回到棺材……呃,不,是回到床上去好好躺一下了。
準點來到學習室,羅納緩慢的走道講師專用的講桌前,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上裝著九分滿的玻璃杯,然後自動自發的走到講說對面的學習桌就定位,剩下的就是等老師出現了。
才等了一下子,學習室的門再次被推開,一隻慘白色枯槁的手率先映入羅納眼簾。
第一次上魔法歷史那天,年幼的羅納可是被這隻活像是被脫水又拿去燻烤的手嚇得又叫又跳,當時他差點拿雷系魔法往老師身上丟去,讓老師直接躺進棺材裡了。
所幸管家正好就在附近,及時安撫羅納,所以現在他還能看到「乾屍」走路之不可思議事件。
繼乾枯的手之後,緊接著出現的是魔法史老師慘白色的臉,雙頰凹陷不說,眼睛有如金魚一樣凸,眼袋鬆弛的好像可以裝一顆蛋,上面還有著濃濃的黑眼圈,範圍之廣,不知已經累積幾天了,據某一次老師不小心開口,說溜他有七七四十九天沒睡超過一小時,羅納就把他當作不死物看待了。
雙腳拖在地上走動的聲音使得羅納有些不悅,在貴族面前雙腳拖地行走可是大大失禮,要不是明白老師因為長期坐在研究桌前考證資料導致雙腿僵直不便行走,他可能每次上課都要擺臭臉給老師看了。
「好──了,今──天──,要──,上──的──章──節──從──,一──百──三──十──九──頁──,開──始──到──一──百──五──十──三──頁。」
羅納還真的算過魔法史老師說話的速度,不偏不倚是一秒一字,從未有過偏差;同時他也很好奇老師的肺活量是多少,有一次他聽到老師在唸由三十個字組成的句子,直至句子念完他都沒聽到老師換氣過。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羅納因為這老師半死不活的拖拉念法,害的他至目前為止已經有十次打瞌睡的紀錄,自己研發的防瞌睡十大招通通敗在這老師絕對招引瞌睡蟲的聲音下,使他年幼的自信心受到嚴重的創傷。
不過今天,應該不用遭受這樣的摧殘吧?
撐著頭,羅納努力的撐開眼皮,看來這老師不可思議的舉動又可以多上一筆。從開始上課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唸文章的聲音從未停止過,難道這老師就不口渴嗎?羅納開始猜測這老師該不會從沙漠搬過來的,脫水嚴重外加不太喝水,他百般無聊的在書本寫上「沙妖」兩個字。
寫下兩個字之後,他終於聽到久違的停頓,抬起頭,魔法史老師正在澆灌他應該乾燥成災的喉嚨,生命的泉源不斷進入飢渴的荒地,補充即將流失的活力。
羅納瞪大眼睛看著繼續唸著課本的老師,並非因為老師仍然好端端地待在講台上課,畢竟離藥物開始作用還有段時間。
「原來乾屍還是需要水的,我還以為會失敗。」
羅納低聲喃喃的說。抓了抓頭髮,隨後發現頭髮被自己弄亂了,又有點手忙腳亂的開始整理起來。
藥效慢慢發揮作用,本來精神狀況就不佳的老師昏昏沉沉的趴在講桌上睡著了,羅納基於待客之道,輕輕搖醒老師之後,就請他到客房去睡了。
「喔──好──吧──,最──近──研──究──的──工──作──有──點──繁──重──,真──的──是──太──累──了──,今──天──的──課──就──先──到──這──裡──。」
說著,魔法史老師舉步蹣跚、東倒西歪的被傭人攙扶到客房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