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稚嫩的手抓住握把,用盡全身氣力將巫婆熬煮的毒湯甩出桌面。
鐵鍋磅一聲落在地板,滾燙毒液灑出。
男人伸出強壯的手抓住巫婆,清脆耳光後是女孩與女人的嚎啕。
抬頭,由下而上。
男人的臉籠罩一團白霧。
媽媽總會摸著我頭,叫我碗裡的飯要吃乾淨,乖,這樣才會長高,看看這五官呀,長大會一定會和爸爸是長得很像很像。
DAY 4
又是夢。
睜眼,依舊滿身大汗。
雙人床另一端空著,棉被皺成一團,伸手,床鋪上還殘留餘溫。小套房內不見妹妹蹤跡,目光無意掃向壁上時鐘,這個時間點大概是去買早餐了吧?
眼帶睡意,百無聊賴的我轉開晨間新聞,第一則新聞是知名作家於直播節目上飲彈自盡,旁白用鎮定的口吻講述這瘋狂的一幕。
昨晚植在腦中的不安種子迅速發芽茁壯。
拿出手機,設法聯繫妹妹。
響了十多聲後接起,「媽……找……我。」甫接通,妹妹用毫無起伏的語調說。
睡意全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自背脊竄上的顫慄。
「你要去哪?」我盡量維持自己正常的說話調調。
「……往老家路上,哥也來吧。」
「在火車上?」我從背景聲判斷。
「嗯。」
「下了車站在車站等我好嗎?我們一起去找媽。」
「不行,一定要……馬上過……一定要馬上……過去、一定要馬上過去……」妹妹像跳針般重覆說著。
「等我!」我用堅定的語氣要求。
「哥……」妹妹語氣忽從冷漠轉為甜美,「突然覺得……好幸福喔。」
電話被掛斷的瞬間,我從床上彈起,用飛快速度衝出門。
每年的母親節,妹妹總會準備一束康乃馨,即使她知道媽再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因為媽早死了。
爸爸殺死媽的那晚,在旁目睹全程經過的我沒有落下半行淚,媽媽枕在血泊中,
不發一語,小心翼翼地用抹布抹去地上沾染的血跡,再將血水擰進水桶裡,水位升高、再升高,幾乎要淹沒一切,我的一切。
「要埋在哪?不能讓警察發現對吧?」這是我對爸爸說的第一句話,已經失去了其中一名雙親,不能再失去另外一名,當時天真的想著。
無知就是幸福,獨留熟睡中的妹妹在家,爸爸自倉庫內備妥工具後,開車載我前往小時候常去釣魚的魚池。
行至半途,前方警燈閃爍。
臨檢的員警示意爸爸停車。
「小弟弟,跟爸爸要回家嗎?」中年警察問。
「對啊,功課都還沒寫完。」
「媽媽呢?」
媽媽呢?
擺脫惱人的臨檢,車子順利開到那熟悉的魚池,好幾次我和爸坐在池邊手持釣竿等魚上鉤,妹妹則在旁看著當餌的蚯蚓,噘嘴抱怨,它們好可憐喔。
媽媽呢?
媽媽最後沉眠在魚池旁的土坑內,胸前躺著我隨手摘下的白色小花。
過了沒多久,「以後要照顧自己,照顧妹妹。」爸爸丟下這句話,也丟下我們,那天開始我們便寄宿在親戚家。
再怎樣遲鈍,也終會頓悟到自己被父母親拋棄的事實,那天,妹妹昏睡在浴缸內,旁邊放的是一張全家福照片。
那是她首次在手腕上留下刀痕。
※
塞滿兒時回憶的舊屋自夢境中抽離,眼前,長滿鐵鏽的大門半掩。
原本還盼望妹妹不得其門而入,害怕再次失去親人的恐懼感,像攀附在水泥牆上的黃金葛那樣盤據我的內心。
拉開門,沉重霉味撲面而來,在陰暗的空間內,只能藉著窗戶外少許亮光維持視線。
久無人居的住宅遍佈塵埃,地板濛上一層抑鬱的灰,而灰色上頭,印著新生足跡,沿著腳步方向行進,彷彿走入污穢的過往之中,當雙足踩在腐朽木製地板上,地板發出悲鳴般的詭異聲響。
吚……啞……
吚……啞……
足跡盡頭,是曾經全家共度天倫的餐桌。
妹妹坐在外表斑駁的椅子上,木訥的神情就像被絲線操縱的人偶。
「坐這,哥的位置。」妹妹指她身旁的坐位,鮮血自指間滑落,手腕上是駭人裂痕,「不知道媽會煮什麼呢……」
原想強行將妹妹帶離,然而她手上緊握的菜刀打消我的念頭。
「雯雯,把刀給哥好嗎?」用平靜的語調緩緩說。
宛若失去靈魂的軀殼,妹妹眼神空洞,無視於我的呼喚,「媽在叫我了。」將刀刃對準喉頭。
「妹!」我吼,再也無法壓抑情緒。
「電鈴聲,是爸爸回來了,哥要去幫忙開門嗎?」
略為生鏽的刀還是讓妹妹纖細的脖子滲出血來。
我衝上前。
「終於要全家團聚了,哥也快來吧……」俐落劃下,我臉頰是液體沾上的溫熱觸感。
餐廳迴盪的與畫面不搭的笑聲,一番肢體纏鬥,終於制住妹妹雙手,但混亂間,她又在自己身體留下幾枚刀孔。
自她頸部噴濺出大量鮮血,強壓傷口的手,怎樣也減緩不了生命流逝的速度。
救護車趕到時,胸口已無心跳跡象。
妹妹冰冷地笑容凍結。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