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切不斷的羈絆。
模模糊糊地睜開眼，明明還看不見，卻能清楚感覺到身旁同樣溫熱的鼓動。
與自己幾乎同步的心跳。
不是自己，卻也是自己的存在。
在溫暖的羊水中就已經確認過無數次，重要的另一半。
雨。
小小的童鞋調皮地踏過水窪，濺高的水花濕了鞋襪。
早上朝會時還好好的天氣，不到中午便開始飄雨，才剛吃完營養午餐，那雨就已經淋濕了整座校園。
不過再多的烏雲，也掩不住小孩興奮的好心情。再泥濘的中庭，也拖不住小孩輕快的腳步。
因為這是見到小朔的捷徑。
「小朔！」
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卻漾出完全不同於自己的笑容，溫溫的、柔柔的。
「小曦，你又弄髒衣服了。」
另一個孩子走出教室，拿出手帕，替自己的孿生兄弟擦去臉上和身上的雨跡。「小心回家又要挨罵了。」
顯然完全沒聽進去的孩子咧開大大的笑容，完全沒理會自家兄弟的擔心。「小朔好棒！今年是得縣長獎耶！我想要看看獎狀和獎品！」
早上朝會的時候，他站在台下看到小朔上台，在大家的掌聲中從校長手上領了獎，他真的也好開心。
就知道小朔是最棒的！
另一個小孩聳聳肩，轉回座位拿出獎狀和未拆封的小小禮物包裝。
比起自家兄弟，其實他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得的是什麼獎、拿的是什麼禮物。反正從小到大年復一年的拿，再多的喜悅和成就都會被沖淡，何況這只不過是一種手段，一種讓爸媽更重視他們的手段。
雖然，成效不彰。
「我可以拆開來看嗎？」
「嗯，好啊。」
悉颼的包裝紙摩擦聲後，是小孩的驚嘆聲。
「哇，相框！好漂亮的相框哦！」小孩小心翼翼地拿著玻璃製的無框相框，滿心感動的語氣好像獎是他得的。
是嗎，他上次在書店看到跟這個一模一樣的東西才一百五十塊，縣長獎的獎品好沒誠意。不能因為得獎者只有小學三年級就想這樣唬過去吧。
想歸想，顧慮到自家兄弟正雀躍的心情，小男孩還是掛著溫和的微笑沒說出口。
「你喜歡的話，就送給你吧。」
「真的嗎！？謝謝！！」男孩開心地笑了。
每次都是這樣，小朔最好了，不管他喜歡什麼，他總是會讓他，因為……
「我的東西就是小曦的東西啊。」
但，越是摸著精美的相框，小孩的嘴越是癟了下來。
「小朔真好，每次都考第一、每次比賽都會得獎、每次都有女生送情書……」好吧，最後一項不怎麼好啦，那些臭女生對他就兇巴巴的，要是小朔交到個恰查某當女朋友，一定好可憐的。
他們雖然是雙胞胎，卻沒有人會認錯他們。因為他們不同班，而且一個好動調皮、一個沉穩安靜，一個功課平平、一個天資聰穎，一個粗枝大葉，一個心細體貼。
小朔很棒，真的很棒……
他雖然是小朔的雙胞胎哥哥，但是他怎麼樣也比不過小朔。
爸爸是這麼說的、媽媽是這麼說的……老師和同學，幾乎每個人都是這麼說的。
大哥是唯一不會這麼說的，不過他想大哥一定也比較喜歡小朔。
這是當然的，因為他也好喜歡小朔……誰會討厭這樣的小朔呢？
「小朔對不起，要是我也能像你那麼厲害就好了……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上台領獎了……」小男孩的表情漸漸從開心轉為失落。
小小的手撫上男孩的頭，亂揉了一陣。
「小曦不用跟我一樣，小曦就是小曦。」他笑著說。
「我不需要小曦跟我一起上台領獎，因為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會在一起。我們等一下會一起回家，回家一起寫功課，然後，一起吃飯、一起洗澡、一起玩、一起睡覺，明天又會一起起床一起上學……」
數著好多好多的一起，小男孩又笑了，他大聲地接。「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小朔也笑了。
是的，永遠……
永遠……是多遠？
一樣是雨。
「大哥，我放棄了。」男孩……不，應該已經是個少年了，他說。
「我終於明白……就算再努力，得不到的東西，還是得不到。」那少年習慣性地微笑著，卻是那麼的冰冷而絕望。
「大哥，掰掰。」
少年的身體從十二樓的住家，一躍而下，中間還打翻了放在窗邊一個有點舊的玻璃相框。
隨著令人心驚的玻璃碎裂聲響起，不消幾秒，溫熱的軀體支離破碎，血肉濺在提著便利商店的購物袋，正在返家途中的睦曦身上、臉上。
他永遠不會忘記在半空中見到孿生弟弟臉上那瞬間的表情。
他在笑。
笑的遺憾，笑的歉然。
彷彿在說，請你代替我，好好的活下去。
可是，如果你會遺憾不能與我再做兄弟、如果你會為了拋下我而感到歉疚，又為什麼會離我而去？
冰冷的雨，越下越大。
淌流下的雨水劃過臉頰，在血跡上做了斷號。
等他回過神時，他只看到大哥不知幾時已經下了樓，用同樣木然而呆滯的表情盯著早已失去生命的睦朔。
久久、久久……
他沒印象中間還有什麼過程，只知道睦朔很快地被撿了起來送進醫院，再出來時，已經只剩小小的一罈。
「……是我不好……」
坐在醫院等待區的睦朝，那個年長他們很多的大哥，那個唯一疼愛他們的人，像是沉痛的懺悔般低著頭，喃喃自語。
「是我不好……朔，大哥什麼都沒發現……我竟然沒有發現……」
「大哥……」他伸手搖了搖彷彿身陷夢魘之中，不斷囈語的兄長。
男子抬起頭，毫無距焦的眼對上了少年的，卻映不出少年該有的面容。他伸出顫抖的手，緊緊抱住少年單薄潮濕的冰冷身軀。
「是我不好……朔，不要原諒大哥……不要原諒我……」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見一向堅強，就算任由爸媽打罵也從不吭聲的大哥，在哽咽。
而他，卻沒有哭。
創作內容
一切只是錯覺，嚇不倒我的（一）
黑色秘密檔案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