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厚的血腥味瀰漫在屋子久久無法散去,本該寂靜的夜晚變得騷動不安,這裡是莊嚴的豪宅,如今看起來也只不過是詭譎的鬼屋。
血、鮮紅的血、令人恐懼的血、讓人騷動不安的血。
近代科學構成的華麗豪宅蕩然無存,剩下的只有最原始的情緒。
這裡是戰場。
這裡是地獄。
這裡是──殺戮現場。
「不覺得這樣形容很棒嗎?Mr.Target 。」
男子豎立著。
筆挺的西裝一塵不染,皮鞋宛如一面鏡子般閃亮,過肩的頭髮戴起紳士帽毫無違和感,加上帥氣的臉龐宛如天生的紳士。然而有眼睛的人看到他,十個絕對有十個不會認為他是紳士。
笑著──不論是嘴還是眼。
那笑容好燦爛,燦爛到讓人害怕,一眼就看出男子是打從心裡感到快樂,如此直率的笑容卻讓人反胃。就像一個孩子看到好吃的糖會開心的笑──男子的笑容就是如此。
然而,本質不同。
這裡的人都是他殺的──所以他感到愉悅。
男子因為殺戮而發笑,也因為自己是殘酷製造者而發笑。
他正享受這種不正常的氣氛。
異於常人。
「那麼,Mr.Target也說句話吧,獨角戲是最無趣的,舞台沒有兩個主角怎麼精彩呢。」
男子戲謔的看著地板。
另一個男子──被戲稱為Mr. Target的人。
實際上看起來真的像個Target(靶子)。
看起來有些年數,一臉就是老實人的模樣,說是紳士有些牽強,筆挺的西裝有些不適合他,倒也不會感覺太差。
和男子形成強烈對比。
高檔的西裝到處是破洞──這可是很貴的喔。從破洞口可以看到大大小小的傷口,有些傷口不深,有些則滿是鮮血,雖然沒有太致命的傷口,但過多的傷口也讓男子無法動彈。
他用有些恍惚的眼神看著男子,眼神透露出一種堅定而不服輸的頑強意志,相對的男子只是用玩味的眼神回應,毫不在意。又或說,他根本沒有把Mr. Target當一回事。
真的是很對比的畫面。
紳士、假紳士;殺人者、被殺者。
「……要殺就來吧,不要浪費時間,我不需要祈禱也不需要遺言。」
Mr. Target用微微顫抖的聲調說著逞強之言,順帶一提,會發抖並不是因為害怕,單純只是因為失血過多。
這是挑釁、也是命令、更是怨恨。
對被殺者而言,苟活是比死還要恥辱的行為。
「我說啊,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喔。」
然而男子根本不當一回事。
「敗者沒有權利要求勝者要怎麼做。」
電光火石。
一把銀刀架在Mr. Target脖子上。
「現在就殺了你──」
又把刀抽走。
「或是讓你苟延殘喘,全憑我的喜好。」
戲謔的笑容。
「明白嗎?Mr. Target。」
身為勝者的男子,宛如舞台演員般舉起雙手。
「那麼,舞台最後的高潮之時,當然要來點精彩的對白。獨角戲可不是我的風格,身為配角的你可要好好配合喔。」
「……配合?」
Mr. Target不太明白。
男子露出淺淺的微笑。
「你們對我有很大的誤會,我的工作不是殺人。」
「……你覺得這麼明顯的謊誰會信嗎?」
荒謬至極。
「呵呵,所以才說你們誤會了。殺人只是附加價值,我並沒有把這當成本業──請一定要記得這點,我不是殺手、也不是殺人犯。」
「你可真會說笑。不是殺手、不是殺人犯,那你的工作是什麼?」
總不會是小丑吧──Mr. Target嘲諷的說。
男子並不在意,緩緩的蹲下看著他。
「是詳解員。」
「詳解員?」
那是什麼?
「別把我跟他們混為一談。我啊,可是會挑客戶的。不過問理由是這行的基本原則──但我並不是殺手,自然不需遵守這個道德。」
「……你不覺得現在說這些毫無說服力嗎?」
私闖別人住家、蠻橫胡亂殺人、又擅自決定別人的死活──這樣的事問十個人,肯定會有十個人認為不是殺手就是殺人犯。
「所以我才說你們對我有很大的誤會,這就跟保全和警察是一樣的意思。你們會報警來處理案件,警察也會受理,但是保全呢?不一定吧。保全只不過是受雇在一個很小範圍的安全機制,和到處都有的警察還是有差別。」
性質再怎麼相似,本質終究會有出入。
「所謂的殺手,說穿了就是自動販賣機,有需求就會供應罷了。我呢,可是出了名的挑客戶,和所謂的殺人機器可不同。」
男子以這條信條為傲,相當得意的說著。
「那又如何?這只能證明你是個挑食的小鬼而已。」
終究要殺人。
「嘖嘖嘖──」
男子豎起一根食指表示否決。
「不把別人的話聽完就隨便下結論是很糟糕的喔。」
眼神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看起來有些滑稽又有些詭異,讓人摸不著邊。
「事出必有因,一個小鬼會挑食是因為討厭;同樣,對於我那異於一般殺手的想法,自然有其理由可尋。」
「我沒有興趣知道。」
「但是我要讓你知道。」
銀刀不知道何時抵住Mr. Target額頭。
「同樣的話請不要讓我說好幾次,我能決定你的生、亦能決定你的死。我可以用你喜歡的方式、也可以用你討厭的方式──全看我的喜好。」
殺氣在一瞬間變得濃厚,也難怪說不是殺手根本沒人相信。
天生的殺人機器。
「所謂的殺手說穿了也只是獨裁者,隨便決定別人的性命,甚至連給別人禱告的時間也不給,這就像是車禍一樣無奈又無趣,同時也是我最討厭的死法。讓所有的Mr. Target清楚明白自己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什麼理由死去,正是我身為詳解員的工作。」
真是前衛的工作,史前第一。
「說到底你還不是跟那些殺手沒有兩樣,獨裁者。」
意義不同的殺,意義相同的死。
「或許吧,但死不瞑目絕對沒有人會喜歡。」
因為太過隨便──男子笑笑的說。
「嘛,雖然我還想和你多聊聊,不過今日事今日畢──能早點處理完的工作當然要早點收工,該來決定你的死法了。場地沒得挑了,你想怎麼死呢?雖然一刀唰過動脈的很帥氣,不過慢慢刺入心臟看著你痛苦掙扎也讓我有些心癢呢。」
嘴裡說著不好笑的殺人宣言,嘴角彎曲的角度讓人不寒而慄,殘暴的氣氛不斷的向四周擴張,宛若在背脊滑過一條蛇的恐怖感,讓人不寒而慄。
「不過首先呢,你必須了解-深刻到像是將記憶打進骨髓般的了解,自己為何而死。這是一切的基礎,也是最重要的部份,一旦缺乏這個要點,所有的行動都失去意義,屆時殺你也只能算是欺負弱小。」
「難道現在不算嗎?」
本質不同嘛-理所當然的答案。
「誠如剛所說的,我是很挑客戶的,如果理由不能使我滿意,那就算動用國家金庫也不可能打動我。說到這裡你應該懂吧?Mr. Target。」
「我不認為自己有讓你感動的要素。」
男子再度露出淺淺微笑。
「再完美的手術,只要仔細觀察也能發現動刀的痕跡,何況這世上根本沒有完美;不論再怎麼隱瞞,曾經發生的事也不可能消逝,如果說全都是壞事就更不可能了,我說是吧,踐踏幸福的Mr. Target。」
「…………」
第一次,沉默著。
「說實話,第一次看到資料還真的嚇一跳,怎麼說呢……誇張……不對……難以置信…… 好像也不夠,總之難以用筆墨形容,說得逗趣一點,我還真是嚇了一跳又一跳呢。」
說著俏皮話、誇張的做出驚訝神情,奇妙的是卻不顯得做作,男子似乎真的受到驚嚇。
「起初還以為客戶耍我,這麼誇張的紀錄就算親眼看過可能也只當荒謬。不過都是事實-儘管我很不想承認,但事實就在眼前,不相信的理由一個都沒有。」
半分悠閒、半分認真,這對男子來說是很罕見的態度。
「雖然很驚訝,倒也浮現一個疑問。就算尊稱為惡魔也不為過的你,為何現在是慈善家呢?突然良心發現?──這種話我只會當戲言喔。道德淪喪的你這麼做也毫無意義,這種行為與其說是對死者的贖罪不如說是一種汙辱。」
贖罪也好、祈求道歉也好,說穿了不過是種自我安慰。
毫無說服力。
「……我從沒想過要贖罪。」
Mr. Target緩慢的說。
「如果坐牢能贖罪,我就自首;如果死能贖罪,我就去死。但是不可能,這世界才沒這麼簡單,就算拼命洗手,沾滿鮮血的手仍滿是血腥味,這些罪孽──我不曾忘記、也不打算忘記,就像你堅持那可笑的職業信條,如果忘記過去我就只是行屍走肉。」
「那又如何,充滿罪孽的你活著又有什麼意義,除了帶來不幸你還會什麼?」
「我不知道──」
苦笑著,一直逞強的表情苦笑著。
「正因為不知道,才不能隨便去死。」
出血讓他的聲音些微顫抖,但堅定的語氣卻不失威嚴。
「活著是種罪孽,但我不與許自己逃避面對原罪。已經奪取的幸福不能還回,但至少我能對他們的不幸做些什麼──我是如此深信著,哪怕他們不肯接受也無所謂。」
重要的是過程不是結果。
能不能讓人接受、能不能讓人苟同,這些問題打從一開始就無意義,一個被世人遺棄之人根本不在意這種問題。
重要的是想法。
有沒有心、願不願意、想不想要、肯不肯去做些什麼。
哪怕全是白費功夫也無所謂;哪怕結果無人接受也無所謂。
只有這份『心情』是有所謂。
「你可真是自私啊。」
十足的冷水。
「是啊。」
肯定的水桶。
「到頭來你還是沒變,既自私又煩人,真讓人失望,本來還期待你會有多驚人的轉變,真是的。」
男子似乎相當失望的擺擺手。
「……嘛,不過也不是這麼討人厭就是了。」
表情卻多了些愉悅成份。
「順便告訴你個好消息,這次買兇的客戶不是那些受害人喔。你認為這代表什麼呢?」
「你很沒有職業道德。」
「那不是廢話嗎?都說了我不是殺手。」
男子依舊堅持這點。
「所謂的好同時代表著壞,有好事就會有壞事。雖然你只會做壞事,但讓他們學到的道理卻不見得是壞事。這樣說聽的懂嗎?」
「……你想說什麼。」
太模稜兩可了。
「比如說,如果我是受害者,雖然我很怨恨你,但也謹此而已。如果只想著報仇,那我跟你又有什麼不同呢?」
一個壞人代表厄運,也代表一個警惕。
討厭一個人同時也表示自己不想成為跟他一樣的人。
「一想到會變得跟你一樣,滿腔的殺意也會瞬間歸零。」
就算殺了全世界最壞的壞人,也不會變正義,只會變成討厭的殺人鬼而已。
「是嗎?原來我早就做了什麼啊。」
壞事的反面是好事。
「不過如果是這樣還真希望自己什麼都沒做。」
本質終究是壞事。
「嘛,別這麼沮喪,這對你而言又不是壞事。」
男子擺弄著手上的銀刀。
「那麼,閒聊也夠了,雖然我沒有職業道德,不過該做的還是要做。」
銀刀緩緩的抵住頸動脈。
「該來結束這齣戲了。」
冗長的戲曲終將結束。
「那還真讓人遺憾。」
「別這麼說,以配角來說算是很精采的演出。」
所以收尾就交給原主角──我吧。
「肯定會轟轟烈烈的。」
不過會是兒童不宜的畫面就是了。
微微的舉起銀刀,接著──
──剎那。
……銀刀並沒有落下。
這可真是吊人胃口的畫面,會被觀眾噓的。
「……你在等什麼,不是要收尾了嗎?」
等待最是難熬,聽的出來Mr. Target有些焦躁。
但是男子並沒有理會,只是沉默的站在那裡不動。
銀刀仍然沒有落下。
不對,不是沒有落下,而是『被迫』沒有落下。
男子用著驚人的腕力阻止銀刀的慣性運動,滿是青筋的手看起來頗嚇人的。
但是最後的台詞都已經唸到一半,為什麼要中斷呢?
「…………」
男子絲毫不在意這異樣的氣氛,他的視線不在這裡。
他看到更怪異的東西──一個不適合這裡的東西。
藏在Mr.Target的西裝裡。
男子粗暴的將它拿出來。
「!!」
Mr. Target第一次有了大幅的情緒變化。
現場的氣氛益發詭異,本該精采的結局為什麼變成這樣?
男子手上拿的是小熊娃娃──手工製的。
縫補的技術很差、代替眼睛的鈕扣歪七扭八、嘴角的角度偏高,與其說微笑不如說奸笑,看起來失敗很多次的滿是補丁,說可愛是很可愛、說詭異也很詭異的小熊娃娃。
「……這是什麼?」
沉默許久,男子緩緩開口。
「與你無關,還來。」
Mr. Target則是粗暴的回應,對他來說這很不尋常。
「不可能是買的。」
太粗糙了。
「你做的?別人送的?」
男子急切知道答案。
「快還來!」
Mr. Target則急切想拿回來。
對雙方來說這都不對勁,如果要說是一場戲,這樣的結局早就被觀眾罵翻了。
但是兩個不專業的演員卻沒注意到這點。
「回答我。」
男子總算意識到銀刀的存在,有些慌亂的抵住頸動脈對他威脅。
「…………」
Mr. Target顯得極度不甘願,但現在他也無可奈何。
他只是個無奈的被殺者,而對方卻是主導生死的殺人者。
「……別人送的。」
儘管很不甘心,不過總算回復冷靜回答。
「…………」
男子再度陷入沉默。
比起Mr.Target得焦躁,男子的轉變才是最怪的地方。
不就是小熊娃娃嗎?
良久──
「……原來如此。」
男子終於恢復原來的本性。
「明明是場爛戲居然也有觀眾喊安可,真是奇妙。」
說些讓人不著邊際的話。
「這還你吧。」
很乾脆的將小熊娃娃還回。
接著──
「再見啦。」
很乾脆的走了。
令人錯愕的舉動。
「你在污辱我嗎?」
對此Mr.Target感到強烈的不滿。
「隨便來到這邊說要殺我,又在最後的最後改變心意,任意妄為要有個限度,你這傢伙瞧不起我嗎?」
做好被殺的覺悟卻不能死,白費功夫。
對此男子卻只是抓抓頭。
「所以我才說你對我有很大的誤會,都說了這麼多次我是詳解員不是殺手,破壞別人的幸福──這種事我可做不來啊。」
男子指著小熊娃娃。
「真讓我嚇了一跳,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有這種人,真該搬個諾貝爾和平獎給他呢。」
明顯的手工、粗糙的細活、滿滿的愛心。
贈送的對象居然是世界最惡。
真是惡趣味。
「你啊,還說『想做些什麼』,根本就已經做了什麼。這麼一來我就無法出手了呢,破壞別人的幸福是絕對做不到的。」
「這不構成不殺的理由。」
「對我來說足夠了。」
男子緩緩的接近他的身邊。
「雖然知道你不信,但還是記住──我不是殺手,不會破壞別人的幸福。」
然後拍拍他的肩膀。
「不論是你的、還是『它』的──我都不會破壞。」
那麼──再見。
男子瀟灑的轉身離開,僅留下錯愕的Mr. Target和詭異的小熊娃娃。
以一齣戲來說,這還真是過份的結尾。
這篇我寫的很辛苦,有種很不順暢的感覺前前後後刪減了相當多次,一直很不滿意等回過神來發現過了快一個月...直到最後還是不停的刪減...寫到最後我覺得自己變的很隨便應該是長時間的創作讓我身心疲憊到後來我反而覺得一切都無所謂所以我覺得這篇應該不會好到哪去不過還是希望大家會喜歡PS:總算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