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好久不見。
十月底發文與處理刊物之後,我半消失了一個月之久,同時也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敲鍵盤寫小說。
開門見山地問,我在做什麼?
一個月前,我確診焦慮症與類恐慌,正式向學校、網路請假休養。
你若對此訊息習以為常,可以離開這個頁面,但若你好奇,且聽我如何被焦慮佔據心靈,又如何學會對抗,再如何一步步給自己重新面對現實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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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詡是位自我要求極高的人。
做每件事前,我雖偶爾衝動、偶爾不加思索,真若決心去做,便會先規劃好大致的流程、預設好方向與目標、確定每月每日的行程以達到我所預期的成功──你可以想見,如果我還在埋首苦讀,想必讀書計畫會做得不錯?
是的,多虧這種性子,我的付出在成績上獲得相應的回報,使我得以考進多數人夢想中的大學,然後又以相似的方式再考上研究所。
像我這樣的人要是計畫被他人破壞,通常會表現出不耐煩與焦躁。而計畫被自己破壞時,則會備顯憂慮與憤怒──因為我預期我「應該」達到目標,我理所當然要達到我預設的進度,所以當一切不如自己所想,自責與失落便會排山倒海而來。
所以我的價值觀裡,曾一度只有黑與白。我知道灰色的存在,但我面對任何事情的態度從來沒脫離對立的思考模式。成功便是成功,即便我明白結果的成功不等於過程的好,失敗則不等於過程出錯,但誠實面對自己後,這些說法說服不了我,我仍舊認為我應該成功的那些事,我就該讓它們成功。
而同時,研究所最重要的是實驗,實驗有成功有失敗,這等規律我們都清楚明白,每次面對失敗,我雖然沮喪,但我依然能繼續做下去。
但我還是承受不了,最終焦慮症發作。
為什麼?
因為我真正承受不了的不是失敗,而是期待,以及期待落空後的失望與責難。
從小到大我歷經的是一次次成功帶來的期待,那些期待給我壓力,逼我往前、逼我繼續努力,我害怕對方對我失去期待後的失望面孔,卻也害怕他們的期待。父母、師長、同學乃至於幹部和會員,我在無形中加諸太多限制給自己,深怕所有人在我失去光環後逐一離去,所以我心甘情願努力、心甘情願累死自己。
上了研究所後,我看到了另一面──將來我們每個人都會面對的、也許你早已學會面對的、而我居然無法抵抗的──來自師長的責備與失望。我想說,實驗失敗不是我不努力;我想說,實驗失敗不是我流程出錯。但凡明瞭實驗本質的人都可以笑談實驗總是如此,失敗的次數大於成功的次數,老師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但他認為,我的實驗應該要成功。
「你那麼會讀書,怎麼沒辦法第一名?」
「我給你好幾個禮拜的時間,為什麼這個對照組做不出來?」
「你以前很乖,為什麼現在不?」
我不想被質疑。
每次質疑都讓我懷疑自己的能力,我到底哪裡做得不好?為什麼別人可以不認真,我一定要?為什麼「連學長姊都承認得靠運氣才做得出來」的實驗,我「理所當然」要成功?
不可能成功了。
我將自己的路走進死巷,老師下了最後通牒,我給自己最後的選擇,活生生把自己逼到生與死如此莫名其妙的境界裡。
有那麼嚴重嗎?我不清楚,可是當問題橫亙於眼前,我忘了該如何面對,我只想放棄,無論是人生還是學業。
從來都沒有人告訴我我盡力了,從來也沒有人告訴我可以休息了,所以我質疑了一切,愈來愈恐懼面對現實、愈來愈恐懼面對問題。
任誰都不樂見事情愈變愈糟,我明知逃避只會擴大問題,卻別無選擇。
※
我的身體開始出現變化。
首先,自國中起忽隱忽現的腸躁在一年內變得如影隨形,睡覺時在痛、喝水會痛、吃飯會痛。
再次,腸胃科的醫生叫我去看身心科。
最後,歷經一個夜晚好幾次突然呼吸急促、流淚、喘得無法呼吸、心悸而無法平靜,我確診類恐慌與焦慮症。
事已至此,我才明白,我的精神真的出問題了。
我不能再被任何人影響、不能再拉出鍵盤寫小說、不能再一如往常過每個人的日常生活。
只要情緒傾翻,我會開始心跳加速,接著喘氣,直到我再從身體本能搶回主控權為止。
我得休息,這一次,誰說都不算,我一定要休息。
於是我向師長告假、向編輯告假,將公會工作全權交給副會長處理,帶著無法平靜的心與行李踏上回家的路、走進男友的懷抱。
※
自癒是極其之難的事,我不得不承認,其實我很幸運。
但我必須說,有關精神疾病,你必須自己產生「想治好」的慾望,否則誰都救不了你。
我的學校自建完善的諮商系統,讓我得以在第一時間掌握諮商資源;我的父母聽完我在學校的事,豪氣一句管它延畢幾年,實驗失敗就給它失敗,我們考身障特考,考不上頂多最後去外面找工作;我的男友及時接住我,在我喘不過氣時待在我身邊,有怨但無悔地照顧我,甚至他全家人都願意支持,還一度要我休學跟男友一起開店。
《焦慮是戒得掉的》,是我從圖書館借的書,也是伴著我走過一個月的好書。
所謂焦慮症,其實就是大腦的過度反應,大腦的杏仁核決定我們該注意哪些,而焦慮症患者在不該給予過多注意的地方,放大了很多注意力,就算只是很微小的危險訊號,我們的身體依然會立刻動員全身系統抵禦危險──天性愈是敏感的人,愈容易有此一現象。
一返一往,我每天累得像工作八小時,但其實我只醒了四小時而已。
我說不準我在何時過度反應,但確實如此,我的情緒過於起伏、每分每秒只要不受刺激,我就會感到一陣空茫。我忙於接受資訊與處理資訊、我忙於聽他人說話與回應他人問題,我的神經在緊繃,為著可能的失敗與不可能的失敗。
我是這樣想的:如果我失敗,我會很慘,我一定要成功,我應該要成功。
每一件我規定自己要做的事情,我都應該做到,因為這是別人要求的、因為這是別人也做得到的、因為如果我做不到我會被別人批評......
但其實不,對不對?
◎不要負面思考,也不要正面思考
如果在閱讀的你有過焦慮的情緒,我會告訴你,請你試著把「一定要」從你的人生移除。
很多時候,我們都討厭正面思考,過於正面會讓我們失去對事實的理解,自然過於負面也是。我曾閱讀過《負面思考的力量》,作者告訴我們適當的負面思考有助於計畫的進行,讓我們面對危難能防患於未然──但對焦慮症患者來說,這壓根不適用,如果我繼續負面思考,我只會不停恐慌發作,然後再次陷入什麼都做不好的處境中。
在此想向你介紹一個不陌生的名詞,中立思考,一種不帶任何偏見的思維模式。
每當我們獲取資訊,我們或多或少會在資訊內添上我們的情緒,但若我們試著把資訊重新整理、去掉許多驚嘆號與問號,資訊本身的力量就不會對我們造成太多衝擊,不會逼我們把結果導向災難。
比如說,你的想法可以從:我老闆在找我??!!!
變成:我老闆在找我。
光是這樣,我就感到自己好了些。
◎重貼標籤、具體理解問題、然後找到最佳解並行動
焦慮與負面想法會在每件事來臨時替一切加上失敗與災難的標籤,基本上,沒有一件事是我認為我能克服的,那時的我幾乎要以為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我對所有事情的思考,都衝得太快太毫無頭緒,然後思考往往把我導向糟糕的結局。
面對這個問題,我們可以在衝擊到來後,想辦法替事情重貼標籤。比如說,當一個六點下班回家的人看到時鐘指向十二點,不會立刻慌亂地以為自己十二點才回家,而是冷靜地判斷:時鐘大概沒電了。所有事情我們都能比照辦理,問題不會除了「糟糕」沒有別的標籤可用,你無法處理問題,不是因為你無能,而是因為你是新手;你無法專注,不是因為你太容易分心,而是因為你太累。
將自己的情緒緩和下來後,我們要具體理解事情所在,而不是任憑焦慮包裹所有事情。
你有沒有過這種經驗:覺得房間很亂,但是完全無從整理起?我在休養時就碰過這個問題,那時我剛包裝完《逐光者》,看著滿紙箱跟滿杯盤器具和滿書的房間皺眉頭,而我男友居然還躺在床上滑手機。
以前我的第一個反應大概是把男友叫起來,讓他整理房間(這樣我就不用面對,但我必須說這種感覺很糟糕)
而那時,我只是盯著房間看,妄想房間一瞬間變得乾淨。
接著我男友爬下床,問我打算幹嘛,我告訴他我想整理房間,但我得從中找出一個可以整理的點,不然我無從下手──最乾脆的方法是把所有東西搬出去,但那是租屋套房,哪來的空間搬來搬去?
最後我選擇從最容易的地方著手,把房間某側的紙箱翻出來,將東西從箱子拿出來集中到另一個箱子內,回收剩下的紙箱。事情從這邊開始,突然變得不那麼難,我把放滿東西的箱子堆好、挪開電風扇開始掃地,我男友主動拿過吃完東西的杯盤去洗,由此一步步,最後我們成功把房間整理乾淨。
如果我們不具體面對問題,我們不會看清問題本身的模樣。
而看見問題後,我們可以從最簡單的方式開始著手,也可以向外尋求意見──解決方法不見得只有一種,我們掌握著選擇權,我們可以自由思考問題的解決方法。請放下全對與全錯的思維,細心體會問題的另一層,或者觀點的另一個表面。
請記住,沒有誰可以一開始就做到最好,所以解決問題,也不會剛開始就一蹴可幾。
不過在下定決心解決後,你必須開始行動,一件小事情都好,就算只是出門替自己買個晚餐,只要你的身體開始動,你就能告訴自己,你已經踏出了一小步。
◎同理他人,並且同理自己
我最近閱讀了一本書,想推薦給大家參考:《高敏感是種天賦》。
可能有人注意到,也或許你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敏感是人的天性,有些人天生比他人還敏感,總愛多想多聽多看。
像我這種高敏感的人,在小說創作圈比比皆是,而天賦賜予我們相應的同理心,容易為故事感動、為他人感動、為音樂感動。
於是當我們面對帶給我們問題的人時,我們也可以運用同理心,讓自己與他人好過些。比如說,今天賣你便當的老闆娘口氣很差,給便當好像用扔的讓你心情不好,於是你就覺得她在針對你,她肯定嫌你每次跟她要求不要放蔥花很麻煩;換個方式想,興許她正在跟老闆吵架呢?
不需要把所有事情都放在心上,很多事用不著我們背負責任。
除了帶著同理心同理他人,也請學會了解自己。
敏感或焦慮的我們總不懂得適可而止,任憑對方指責、失望然後全盤接受,我們明知道凡事都有底線,卻忘了為自己畫上一條情緒的底線。不是別人站在正確的立場就可以毫無顧忌責備你,當你感覺自己快要承受不住,或是下一刻可能會暴走時,你能選擇告訴對方,你暫時有點無法承受,需要一點時間梳理情緒。
除非事情真的嚴重到下一秒地面會裂開、天會塌下來、火要燒過來,否則,當你無法理智地決定事情去向與適當回應,你就該暫時放下、暫時離開。
◎承認脆弱
這世界總在教我們堅強、教我們展現自信,而我想教你,請適當承認自己的脆弱。
確診焦慮症與類恐慌後,我想了幾天,然後發文到臉書上把事情跟我的臉友說,並在文後告訴大家,希望大家給我一點鼓勵。
我第二幸運的是,當下有好多人回應我,他們說我很勇敢、他們要我好好休息,我同實驗室的學長與同學互相推責任要幫我做實驗(我知道大家在開玩笑),但無論如何我都明白我做對了一件事:從那天開始,我不再獨自面對疾病,我的每篇發文都代表著我踏出的每一步。
然後我發覺,曾經我以為很可怕的人,變得不再面目可憎。
原來她、他也可以那麼好,會關心我、會顧慮我。
以前打英雄聯盟的隨機單中時,我被隊友嗆總會心情低落或不爽,然後犧牲的就是我男友(他得跟著罵或選擇聽我罵);現在不一樣了,有件事讓我至今想到依然會笑:某一場我的隊友玩葛雷夫,他玩得很不錯,殺了很多人,不管對面的稻草人多兇多可怕,他至少拿了十以上的殺頭數,而我玩的是魔甘娜,一個拿到後可以選擇乖乖當sup的角。於是某次我沒在他身上放護盾導致他被稻草人的烏鴉弄死後,他跟個屁孩一樣問我有沒有障礙,我就這麼回他:
「我想說你那麼強不需要護盾0.0」
他沉默數秒,回我,「好,沒事」
(男友說他應該很想哭但只能自己告訴自己:對我很強我不需要護盾QWQ)
◎休息過後,主動踏出舒適圈
逃避很容易,我習慣用睡眠當作逃避的手段,反正昏過去什麼都不用面對──適時離開環境可以轉換心情,但恆久逃避只會造成更無法挽回的問題。一個月來我待在家、待在男友家保護自己,但我心知肚明,如果我不學著跟陌生與未知互動,重回實驗室我仍會有發作的那天。
於是我收拾好行李,訂了兩天晚上的青年旅館,搭車前往高雄開始自己的三天兩夜。
單眼失明的我鼓起勇氣看著世界,幫助一名日本來的中年男人買高鐵票、主動向捷運服務人員問路換錢、跟旅館養的貓玩、聽著陌生旅客彈奏的音樂,然後和遊戲合作的餐廳店員聊天。
到最後,即使我錯踏了一間高級日本料理店,我還是能不怎麼尷尬地帶笑吃完一餐,扔張千元鈔票給店員,暗示她收起嫌棄我的嘴。
我不是點不起套餐,是我吃不下那麼多才選擇單點。
※
一個月的時間要過了。
我的病好了嗎?其實不,我依然在吃藥,但漸漸地,我如今不再恐慌發作,而當焦慮重新襲上心頭,我有了新的應對方式。
任何假期都有期限,也許我能再延長一點,於心靈上給自己多點放鬆,不過總有人等著我,我會學著放慢腳步,同時重回軌道。
我想謝謝我的父母,也謝謝男友。謝謝編輯的好心與關心,讓我在期限到了之後依然可以安然休息,不急著執筆繼續寫小說。
在這邊,我也要謝謝自由象限副會長LKK於這一月全權處理公會事務,我覺得他很了不起,我希望大家也那麼覺得,多給他一點鼓勵,他是個好副會長,當然接下來好幾個月,也許我還是需要他的幫忙。然後我要額外謝謝宣傳組的各位,作為臉書上不得不交流的群組,他們比其他群組更先知道我的狀況,在繁重的宣傳工作之下依然樂觀以待,包容會長的各種難處,真的不容易。同時也謝謝大帝,畢竟這一個月內生得不只這個病,還額外鬧出了點別的症狀,所幸有他關心,我心境上好很多。
我謝謝每一位在我抱病時關心公會活動的會員,看你們那麼熱絡於參加活動,我很感動,很抱歉我沒辦法看完每篇文章,常駐文我也停審了,為的都是不讓我的心情過於起伏。
其實你們都很好,即使發生了問題,你們都知道要怎麼解決,面對人生,你們會逃避、會感傷、會生氣,但你們學會抒發,這是好事,我們都不要把事情悶在心裡,問題才有解決的餘地。
如果你看了這篇文章心有所悟、或是你認為這篇文章幫助了你,又或者,你需要幫忙,我很歡迎你留下留言或寄信給我。因之我的幸運,我有一群挺我的親朋好友、我有一位好的精神科醫生、我有一所建構良善諮商系統的學校,我才能在一個月後,告訴自己、告訴你們:
我會努力好起來,所以如果可以,你願意把手伸給我,拉我一把嗎?或者如果你也需要幫忙,你願意伸手,讓我拉你一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