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兩個人就這麼不歡而散。自那之後,莫羽一句話也不肯跟任何人說。寒易天每天用膳都戰戰兢兢,連師妹的食慾也明顯消退了許多,每日懨懨地戳著盤子裡的蔬果……當然,亦有可能是被禁止種樹的打擊。
直到這件事透過他傳到畢斯卡的耳中,又從畢斯卡口中帶到了虺寨,幾天後的下午,虺寨的居民──一位叫阿斯克、講話像是在唱歌的灰尾蛇男子前來宸翰宗拜訪。
「我們好久沒有這麼可愛的客人了。虺寨人勢眾多,莫羽小妹妹也一直很有禮貌,在敝領不會亂走,大家都可以幫忙照看監督,有什麼動靜不可能看漏的。」
阿斯克向莫宇帆遞上禮物,翹著健壯的灰尾,動聽地為莫羽說情。
「心情鬱悶對病情不利。有大人們看著,心情美麗地安全玩耍,對病人更有助益不是嗎?若是緊急發生事態,在我們的領地可以立即請薩滿救助。您與其緊拘著她,弄得大家都不開心,不如還是放莫羽小妹妹來作客吧。我們會時刻提醒她的。」
莫宇帆這才被說服,再度同意莫羽去虺寨作客。但自從那日之後,師父和師姐間的氣氛就不是很好。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或者,應該說,莫羽單方面大發雷霆,而師父頑固地拒絕改變。
「為什麼要去找人家講這種事?這種事很光彩嗎?為什麼要干涉我的朋友!」
莫羽的怒吼聲跨越走廊,從一樓客廳衝上屋頂。
寒易天心道「又開始了」,悄悄將房門開了一個縫。千林很快從房間奔跑出來,撲在他的身上,丁香色的大眼淚水汪汪,害怕地埋進師兄的胸口。
「直接說妳都記不住……」
「我哪裡記不住?」
寒易天將師妹抱進自己房間,悄悄關起門扇。
這件事情的起因更加離譜。
畢斯卡近日學了新的密技,疑似是神獸界的古老符文學。某日熊羆的酋子拿來在樹皮上繪好的試成品,興致沖沖地找莫羽參詳。但是在莫羽想拿起來翻看的時候,他一把抄起,不讓莫羽觸碰,不客氣地洩底:「莫宗主吩咐過了,妳只能看。」
師姐氣炸了。
師弟妹兩人式微地躲在房間裡面,直到聲音漸漸停歇。過了好一陣子,寒易天將門開了一條小縫,確認一樓和二樓都靜悄悄的,才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
還沒來得及往樓下探探,小妖精就越過他背後往右翼跑去,敲開莫羽的房間鑽了進去,只在他房間裡留下滿桌滿地的果皮。
不管發生什麼大事,嚇完後立刻就像沒事人一樣。對於小妖精的神經之粗,寒易天佩服得五體投地。
可惜他沒有千林的本錢。午課的時辰就快到了,他也不敢在莫羽的氣頭上去觸她霉頭,簡略收拾了一下,他又到廚房去裝了兩份點心,端出來放在餐桌,用網罩罩住後去了道場。
他覺得自己似乎該勸一勸莫宇帆。
「師父,您要是整日惹師姐太過激動,啟不是更容易發病。從來只聽說過靜心休養,未曾聽說過激動休養的,不就是因為動怒動氣不利於病情?」
莫宇帆皺起眉頭,對長徒不好發洩的暴戾傾洩而出,沒好氣地低喝:「她那樣子有在靜嗎?」
「總比終日暴怒好。」寒易天捏緊袖襬,小心翼翼地說:「萬一下次的發病前提就是生氣怎麼辦?」
結果他不僅沒勸成功,反而讓莫宇帆更加擔心了。大魔族黑瞳微散,看起來暴躁無比。上課時犯的錯被罵了個狗血淋頭,打得他手心手背都腫了。
魔生好難。
恆山之旅的愉快心情很快如雲煙消散。
*****
白嵐從床上坐起,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帶熱氣的夏風穿過窗框,抒情地吻上親王的臉頰。午後的高溫熱得他渾身乏力,白色的薄被斜搭在腹肌上,隨著他坐起的動作滑落。
「嵐弟,早安。」
窗邊的阿翟爾女子聽見動靜,嫣然回首,朝白嵐微笑。
白嵐睡眼惺忪,搔著毛茸茸的腦袋,往紗簾輕飄的看去,張口就問道:「為什麼妳還在?」
昨晚還空無一物的窗下搭著一張圓桌,擺滿冷盤、茶點、以及熱騰騰的春茶,用符文隔熱套保持恆溫。明媚的妙齡少女依窗而坐,漆黑的長髮編成鬆散的髮辮,柔順地垂在肩側。女子眉骨高挑,眼瞳是如火燒霞雲般的艷紅,彷彿隨視線轉挪在隱隱躍動。放在面前的茶杯半空,攪拌匙沾了少許茶漬,顯然她已等待了一段時間。
「哎呀,嵐弟,你忘記昨晚一起共度的美好時光了嗎?」皇女笑吟吟問道。
「那又怎樣。妳不是應該滾回自己房間睡嗎?」
「起來就不認人了什麼的,真是薄情呢。秉燭夜談完後和對像同床而眠,不是很正常的事嗎?這可是浪牙叔叔說的。」
「嘖嘖嘖,阿熙,阿熙呀,那浪牙叔叔有告訴過妳不要隨意進男人的房間嗎?」
武力繼承者打了個哈欠,滿頭的捲髮散亂微翹,翹起二郎腿感嘆:「是嗎,是嗎,妳終於也到想發展不純潔男女關係的年紀了──」
一顆軟麵包砸在臉上,堵住了武力繼承者的嘴。
他叼住餌食,困倦地小口咀嚼,像僵屍一樣漫遊下床,就這麼坐到窗邊的桌上。皇女熙親自端起茶壺,為空杯斟滿深得發黑的暗紅茶湯。濃郁的奶油香散在空中,帶著一股膩甜,令人食慾大開。
「嵐弟,你睡得真的很沉呢,連我招呼侍從們進來準備茶點都沒有醒。吾家就這麼令你放鬆嗎?那麼可愛又無防備的睡顏,下次在睡夢中對你做些什麼,感覺也不會被發現呢。」
面對暗藏玄機的試探,白嵐無動於衷。他用盡全身的力氣伸了個懶腰,把腳翹上桌子,朝對面撢手。
「想測試自己的實力大可以試試。死了我不負責喔。」
「熙自然只是說說笑而已。請不要太往心裡去。」
白嵐從罐子裡抓起一把砂糖,像餵魚一樣灑進自己的杯子,晃了幾下後高舉過頭。傾洩的瀑布茶倒進嘴巴,流淌的水線在午陽下閃閃發亮,優雅又暴力。
「噗哈!好久沒睡到自然醒了,喔馬的,沒有那個定時炸彈放在身邊,我終於能好好睡覺。啊啊──爽啦!」
「承蒙嵐弟如此信任,備感榮幸,呵呵。上一次看到你這麼安心的睡顏是多久以前了?」
「那種事情鬼才會記得啦。妳難道是想暗示我什麼?」白嵐傾杯的動作頓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朝窗下性感地拋了個眉眼:「嘿,沒關係的,妳要是暗戀我,大可光明正大地示──」
皇女微笑著夾起千層酥,放進白嵐的碟子,夾子在瓷碟上砸出磕撞的清音。
「嵐弟,這道是御廚為了你花費十八個小時,經歷三十道複雜工序揉成的精品。食不言,寢不語,請你細心品嘗。好嗎?」
珀色的水滴婉轉流連,在瓷杯邊緣勾勒出飽滿豐腴的弧度。白嵐玩味地瞇起眼睛,當著皇女的面伸出舌頭,緩慢向上,珍重纏綿地掂起茶珠,令茶香與水珠順著舌尖滾入喉中,銷魂地呻吟。
大好的下午時光,武力繼承者倘著胸膛,對一隻白瓷茶杯盡全力散發費洛蒙,將午茶演繹得活像春宮畫面。活脫脫的酷刑彷彿在考驗皇女良好的修養。
皇女熙矜持完美地朝白嵐燦笑,一邊在心中催眠自己,一切都只是考驗她能否將清心訣倒背如流的功力。
矮子捲起軟舌,喉嚨裡發出一聲輕哼,另一手從桌上捻起千層酥,欣然接受貢品,嘴卻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我們家沒有那種規矩啊,吃飯的時候就是要聊天。嘴巴有那麼多功能,就是要拿來充分使用的。說什麼寢不語,妳也不看看,昨晚是誰用那張邪惡的小嘴徹夜不讓我睡──」
皇女熙捏著夾子的手背浮起一條青筋。
邋遢的武力繼承者咧開嘴角,踩著桌緣,快樂地翹起椅子,終於把千層酥塞進嘴裡。
「嗯哼,好吃,這不是祖傳的吧?方便的話跟妳討個配方,帶回去送阿潭。」
「自然,是我的榮幸。若是潭弟能中意那是最好不過了。」
白嵐消滅了一盤點心,自己抓起茶壺,續杯之餘順便為皇女熙的空杯斟滿,又勾起牛奶壺倒進茶裡。
皇女客氣地道謝。
白嵐提著牛奶壺,朝對面虛碰了一下,俊美的奶油臉表情豐富,戲謔和慵懶簡直要穿破眼瞳而出。
「說起來,妳的小忠犬呢?這次沒看到他呢。」
「呵呵,知道你要來,我先請無名暫且避退幾日,免得礙了貴客的眼。」皇女熙客客氣氣地解釋:「省得你還得花功夫處理和他的紛爭。」
「不花功夫啊,我打他不花功夫,真的,妳不要客氣的。」白嵐笑咪咪地說道。
滿桌的點心吃了個飽,白嵐滿足地舔淨手指,用桌上提供的濕毛巾抹了把臉,最後一口氣喝乾整壺熱茶。看著白嵐若無旁人的模樣,皇女熙發自內心地笑了一下。
「那麼,走吧?去幹點正事。」
「好的,嵐弟請。」
兩人各自起身,短暫地分別。皇女熙前去替換衣服,白嵐也進浴室洗了個澡,將自己整理得煥然一新,又換上打鬥專用的月白色背心和短褲,跟隨為他服務的男侍者踏出房間,往皇女訓練的地下沙場走去。
圓拱的石柱在走廊投下一道又一道陰影。高挑的迴廊大廳靠山依海,遠方能看見沙都的美景。建在攀延之山的都市,半面是黃砂,半面是岩石,東海岸線和碧綠的大森林皆一目了然。
白嵐搭上欄杆,愜意地吹著烈風,在陰影下享受盡情俯瞰的快感。
視線重新放回前路之際,走廊的對面浮現了好幾道身影。
正前方行來冗長緩慢的隊伍。為首的一人披著長紗兜帽,純黑與紫藍色的紗綢蓋住整張臉龐。她身後跟隨八名侍從,清一色全都是女性奇美拉,或捧著禮盒,或提著巨傘,各自拿著些嬌貴的女性會需要用到的日常品。
白嵐玩味地勾起嘴角,縮回手臂,迎面走了過去。
引領白嵐的侍者退到牆邊,單膝跪下,恭敬地撫胸行禮。白嵐對侍者揮了揮手,示意他趕緊滾蛋,隨後枕著後腦,目不斜視,像是沒看見氣氛肅穆的豪華陣型。
緩衝的距離逐漸縮短,單兵和遊行的隊伍越來越近。侍者的腦袋垂得更低了。
擦身而過的瞬間,白嵐懶洋洋地開口:「貴安,萊拉王妃。」
「貴安。」
王妃面不改色,一樣語調平平,面對著空氣問候了一聲。
兩人腳步不停,就這麼在走廊上交錯,各自向前繼續走著。
王妃身後的隨從們似乎不覺得奇怪,私底下無奈地朝白嵐點頭。面對隨從們的問候,白嵐反而還比較有誠意,對她們彎起眉眼燦笑。
墜尾的仕女們細微地屈膝,偷偷朝白嵐不好意思地歉笑,腳下不停,緊緊地跟在隊伍後頭。
兩隊人就這麼目不斜視,各自向自己的目的地坦然走去,直到消失在長廊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