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午後,陽光正好。
我正在紫陽花下一邊乘涼一邊打著呼嚕,身後的「甜心咖啡館」是我現在的家。
或許該先和大家聊聊我的身世。
很多年前一個雨夜,我在街頭出生,打小就不知道爸爸是誰,但我媽媽是一隻很漂亮的虎斑貓,我繼承了媽媽斑斕的毛皮和炯炯有神的琥珀色大眼。
遺憾的是街頭生涯充滿了未知風險,不知道何時開始,媽媽不見蹤影,之後一天天過去,兄弟姐妹們因為各自原因四處流散,回過神來,我已是煢煢獨立,孑然一身。
又如何?我是天生好手,沒人能擋住我成王成霸的道路!
憑藉頂尖的狩獵實力,沒有兩年,我就成了小城裡的街頭霸主,莫白咖啡館前那條街就是我的大本營,手下浪貓無數,江湖人稱喪彪就是我。
……但那都是從前的事了。
一個月前圓環噴水池一戰中,我和城西的浪貓頭子刀疤殺得激烈之際,不知道哪裡冒出的城市捕貓大隊把我們雙方人馬通通衝散,現場喵聲震天哀嚎四起。
我仗著身手靈活左閃右躲,堪堪躲過捕貓大隊的羅網攻勢,才上樹一轉身,就瞥見死對頭刀疤被捕貓網罩住的蠢臉。
「阿彪快救我!」刀疤睜著他的獨眼哀哀喵叫。
「誰理你!」
看著這幾年來的死對頭被抓,樹稍上的我沒空感到快意,只一心逃離戰場,幾個上竄下跳後終於回到熟悉的地盤,落地之時,卻不慎扭傷了前足。
經過和刀疤激烈的纏鬥,還有捕貓大隊攻擊,體力已經耗盡,一拐一拐走在莫白咖啡館的矮牆邊,我意識逐漸模糊,終於昏了過去。
醒來之後,眼前是不認識的人,不認識的環境。
「醒了嗎?」面前的女人是個小圓臉,嘴角帶著討喜的笑容:「我是甜心咖啡館的老闆,我叫胡桃。」
我還有點迷茫,身為高傲的虎斑貓族,我只是冷淡喵回:「我叫喪彪,妳可以叫我喪彪老大。」
胡桃的眼睛當場瞪得比她臉還圓:「咦,這麼漂亮的貓居然叫做喪彪?」
輪到我吃驚了,我一個咕碌翻身,取出和女人的距離,瞇起雙眼警戒炸毛:「妳聽得懂我的話?」
女人笑著攤了攤手:「哎呀,嚇到了嗎?都怪我沒先說清楚,我的確能和貓溝通哦,這裡是我經營的咖啡館。」
「……咖啡館?」
「是啊,」胡桃伸手摸摸我的背:「這是讓客人身心愉快的休憩空間,悠閒又療癒,可惜現在來客數還是少了點……怎麼樣,要不要在我店裡工作呢?」
「女人,妳是在作夢!」我又開始炸毛:「我堂堂的喪彪老大……」
一句話沒完,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一響,然後我嗅到一股奇特的香味,抽動鼻子梭尋,就看到胡桃揚起她手上的東西。
「老大您餓了嗎,要不要試試這個隔壁寵物店寄賣的木天蓼小點心呢?請慢用,我再幫您開個小罐罐來哦。」
「哼,什麼寒酸東西!區區的木天蓼小點心……咦,這……喵嗚……」
在我回過神來之後,發現自己以肚皮朝天極為羞恥的姿態巴著那小點心不放,還在不停翻白眼,一旁胡桃早已拿著照相機捕捉下不知多少精采瞬間。
「哇,老大不愧是老大呢,您也不想這些可愛的照片被大家看見吧?」眼前的女人揚著一疊拍立得湊近我,還是笑得眼瞇瞇:「怎麼樣,要不要考慮留在我店裡工作呢?」
卑鄙!
……但我別無選擇,羞羞照在人家手裡,我只好暫時屈從,絕不是因為這裡的點心很好吃。
在那之後我成了這裡的招牌貓。
我安慰自己,頂端人士到哪裡都會是頂端人士,不管在街頭還是這家店裡,我都一定是金字塔的頂峰。
既然是頂峰,當然要待在高處,胡桃買了一組貓爬架來,於是每天開店之後,我就坐在貓爬架最高的位置上睥睨眾生,高冷成了我的貓設,客人們居然也很吃這套,原本生意平淡的店裡逐漸湧入客潮。
「喵嗚,喵嗚……喪彪老大看過來嘛,這裡有罐罐哦……」
「喵喵喵……老大,這是今天的貢品,可以摸一下手手嗎?」
「老大的尾巴好帥哦,想吸……」
「好想看老大炸毛的樣子,酷斃了呢!」
貓爬架下常常出現跳上跳下的女客,對我提出各種要求,我通常冷酷如石雕不給反應,因為我瞪她們或對她們哈氣,她們反而更高興。
……人類真是難以理解的生物。
在我瞇著眼曬太陽的時候,紫陽花邊傳來腳步聲,我當然知道是誰。
「怎麼了嗎女人?」我頭也不回。
胡桃在我身邊的矮牆上坐下來:「沒事,只是想問問窗台下面那三隻死老鼠,老大知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
「女人,那是我送給妳的禮物。」我巍然不動,寶相莊嚴:「算是感謝妳這段時間的照顧。」
胡桃的小圓臉上表情瞬間複雜,她苦笑了一下:「謝謝哦,不過以後還是不要了吧,客人會被嚇到的……」
「這些老鼠全是我在附近抓來的,我精選最胖的送給妳,難道妳還想要更肥的嗎?」
「不是這個意思……」胡桃表情更微妙了,最後她苦笑著向我伸出手:「老大,可以讓我抱一下嗎?一下就好。」
我遲疑了一陣,但想到這星期以來發生的事,我還是點點頭。
「……好吧,女人,這是只對妳的特別優待。」
我跳入她懷抱,她在我背上一下一下撫順我的背毛……很舒服,但我得端著老大的架子,所以忍耐著不發出呼嚕聲。
一會兒,她動作慢下來,輕輕嘆了口氣,嘆息聲裡有那麼多的無奈。
我當然察覺到了,不動聲色拿尾巴掃過她臉頰替她打氣,人類好像都很喜歡這個。
「怎麼,還在為『那件事』煩惱?」
「我也不想啊,但對方一直上門來找麻煩……」
胡桃話還沒完,一旁草叢裡已經響起一個沙啞又熟悉的喵叫聲。
「喪彪,想不到能在這見面啊……」
我迅雷一般跳出胡桃的懷抱,旋身面向聲音來處,就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
「刀疤?你居然還活著?」我瞇起眼。
眼前這眇了一目,全身雪白的醜貓,正是從前和我殺得不死不休的西區老大——刀疤。
刀疤冷冷睨我一眼:「噴水池一戰,我被捕貓大隊帶走,前幾天才逃出來的,在那之後,我就一直在找當初對我見死不救的傢伙!」
「是指我嗎……你想怎樣!」我的殺人目光反瞪回去,沉肩拱腰,已經進入戰鬥狀態。
「咦,等等等等!」胡桃連忙打岔:「所以這位就是之前提過西區的貓老大刀疤嗎?」
刀疤驚訝不已:「女人,妳聽得懂我們說話?」
我替胡桃回答:「沒錯,她聽得懂貓語,這裡就是她開的咖啡店。」
經過一個月對人類的近距離觀察,我已經發現到:人類之中的貓痴,天生對貓有難以割捨的迷戀,胡桃就是貓痴中的重症患者,她看著刀疤,眼睛已經逐漸變成心形。
「唉呀,刀疤老大好帥氣啊,要不要到店裡來坐一坐呢?我這裡有木天蓼小點心和罐罐……」
……又是這招?
刀疤顯然也有點被胡桃的熱情嚇到,他審慎推拖:「我只是浪貓,就不進店了。」
「噢,千萬別這麼說,老大你這麼帥又有魅力,來店裡一定會很受歡迎,進來我們聊聊嘛……」
我忍不住就想翻白眼,胡桃心地善良,對人對貓都很好,不過這個想把刀疤騙進來當店貓的起手式是怎樣?
白貓在貓界裡是顏值最低的一群,遠遠不及我們虎斑貓靚麗,何況刀疤還只有一隻眼睛,哪裡帥氣?
店貓有我一個就夠了!
我當場就想把刀疤直接一腳飛踢進水溝,但電光石火間,我想到了胡桃最近的困擾。
「刀疤,別扭扭捏捏了,有件事或許你幫得上忙。」我一瞬不瞬盯著刀疤的獨眼:「最近有個小混混來收保護費,還整天纏著要胡桃當他女朋友,如果我們倆聯手,也許可以替胡桃解決掉這個麻煩。」
刀疤的獨眼中流露出一絲玩味:「我的死對頭要我幫忙,為了一個女人?」
我懶得和刀疤廢話:「一句話,幫不幫?」
刀疤又瞥了我一眼:「其實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女孩子還是要有個歸宿比較好,就像……」
他話沒說完就被我冷冷打斷:「少說廢話了,女人不須要男人,我也不須要公貓,公貓只會影響我抓老鼠的速度,到底幫不幫忙,不幫我先走了。」
「欸欸欸,我又沒說不幫忙……」刀疤嘆氣:「阿彪妳就是這樣。」
……。
一旁的胡桃看看目光時不時溜向虎班貓的白貓,又看看虎斑貓不以為然冷哼的表情,她眼珠子轉了轉,忍不住笑了。
「其實那件事老大妳不用替我太擔心啦,總會解決的吧,」胡桃的表情更和緩,嘴角又勾起討喜的笑容:「不過妳會想幫我,代表我們是朋友了吧。」
就看到虎斑貓毛絨絨的耳朵抖了幾下,偏偏還在端著老大的架子:「咳,別太自滿了,女人,幫手下解決困擾也是老大的責任,這沒有什麼。」
「那我呢,我呢?」刀疤興沖沖地插嘴:「會找我來幫這麼重要的忙,代表阿彪妳把我當成……」
「工具啦!」
一人兩貓的對話聲中,咖啡館的木門咿咿呀呀地開了又關上,這是他們正式一起生活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