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夢境
靈鹿在一場春末的微雨過後,靜靜伏臥於山巔靈石之側。雨已停歇,霧氣正緩緩升起。林間濕潤的空氣混著草木初醒的氣息,淡竹之葉尚存水珠,一點一滴落入苔蘚間,聲音柔若初夢。他原只是想小憩一會兒。但當靈識鬆開,如流水般漫過石脈與枝枒時,他意識到,自己又來到了那片夢境。
夜色未褪,整座山林籠罩在灰綠色的寂靜裡。雨滴低語般滑落,發出極輕的聲音。那聲音不會驚擾任何一隻鳥獸,卻在牠的神識中微微蕩開一圈清淺的漣漪。
牠從未主動編織夢境。作為山林的守靈者,牠所擁有的靈識原本是為守護,而非呼喚。可自那夜以後,牠便無法忘記那一雙在霧氣中不驚不懼的紫色眼瞳。
那不是入侵。那白貓,像是一抹霧氣自己拂進了夢來,靜靜地,柔軟地,沒有聲音,也沒有徵兆,卻在牠的記憶中留下一個無法驅散的回音。
牠靜坐在夢境的林中。這一次,不再是漫無目的的等待,而是以靈氣牽引竹林紋理,在心識中細細重構出那片白貓曾停留的竹林。
牠不知這是否正確,身為守靈者的牠,本不該為一己私念動用靈力,但牠只是想知道,白貓會不會再來。
霧氣悠悠,竹影搖曳,夢境彷彿山的延續,又像山靈的一滴心血被鋪展為世界。他化作人形,靜靜坐於石間,雙膝環抱,額前鹿角微映霧光。他不語、不動,只用意識細細感知著這片結界之中每一縷氣息的變化。
直到某個片刻,空氣忽然像被誰輕輕碰過一樣。
他的耳尖一抖,慢慢睜開眼。
霧氣中央,一團銀白正蜷伏於竹間,像是剛醒來的夢影。牠依舊維持著獸形,尾巴輕輕掃過地面,耳朵也在微微轉動,像是在認真聆聽這片靈霧中蘊藏的寧靜。
白貓不問這是誰的夢。
牠只是睜開那雙帶著淡紫色的貓瞳,眼神柔和且恬然,如雨後初晴的天光,照進心湖。彷彿在說:「……你真的讓我來了啊。」
他沒有回應。因為他的心裡,也沒有答案。
這句無聲的呢喃,讓他的心微微一縮。從未有人進入他的夢境,從未有誰願主動走進他的靈魂深處。那裡太靜,太古老,太寂寞。像是萬年來無人翻閱的卷軸,早已佈滿沉塵。
唯有牠。
不問緣由,不問代價,只是輕柔地降落,如夢中雨水墜入葉面,不驚、不擾,卻深植記憶。
他站起身,腳步無聲地走近。牠沒有退後。兩者之間保持著一段近得恰到好處的距離,霧氣仍懸在中間,柔和了彼此的邊界。
他低聲開口,聲音像霧中溪水,微涼,卻溫潤:「……妳,會再來嗎?」
白貓沒有回答,卻像是懂了他的遲疑與孤單,輕輕歪了歪頭,喉中吐出一聲淡淡的喵鳴。不是撒嬌,也不是肯定。
是一種無需回答的允諾。
他忽然明白,為何自己的夢會如此穩定,甚至比現實還安靜。因為白貓來過。因為牠的氣息,為夢注入了呼吸。
這次,靈鹿不再等白貓醒來離去。靈鹿化回了鹿形,靜靜伏在白貓身側,讓身體的氣息與白貓的靈息交疊。不為親近,只是想確認,這份來自靈魂的熟悉,並不只是一場偶然。
霧氣悄然回旋,彷彿時間也願在此刻放慢腳步。
他閉上眼,任夢境輕柔地包圍他們。萬物無聲,唯有兩顆心,在夢與夢的交界處,默默相依。
若說第一次,是白貓不經意的走入。那麼這一次,便是靈鹿靜靜的迎接。
而他也明白——
只要白貓願意,他便會,無數次地,守著這片夢,等待牠再次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