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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車 小心狗 小心兔子 [譯作] 01.

GaryGary | 2025-05-17 17:38:18 | 巴幣 2 | 人氣 195



原著:차조심 개조심 토끼조심(小心車 小心狗 小心兔子)
原作:임네닉(X: @JOEJOENJOE)
授權翻譯:GaryGary


小心車 小心狗 小心兔子 01


本篇內容涉及虐待與過激內容,請斟酌閱讀。





13歲時,媽媽嫁錯丈夫,把我丟了就跑。當我可憐兮兮自怨自艾時,彷彿沒想放過我一樣,爸爸竟開始動手打我,那時我連鞋都來不及穿就逃出家門,跑到公寓附近的遊樂場,找了個盪鞦韆坐下暗自啜泣。這時來了一個長得像兔子的傢伙,給了我一袋很普通的軟糖。起初我心想這傢伙是怎樣,是看我可憐嗎?覺得有點不爽。在那之後,為了躲避爸爸我都會去那個遊樂場。就像是我們約好似的,她總是在同樣的時間經過這裡,手上拿了些什麼硬要塞給我,漸漸磨平我尖銳的個性。雖然我們跳過交換姓名這個部分,只是一來一往說著,『吃吧』,『謝啦』,不過我還是默默看了眼,掛在他書包上的黃色名牌。

張員瑛。偶然在學餐發現了她,坐在食堂中央,乖巧安靜地咀嚼著飯菜。然後如果旁邊的朋友搭話,鼓鼓的臉頰就會出現淡淡的微笑。看到這一幕我愣住了,恐龍雞塊直接掉進大醬湯裡。等爸爸睡著我才敢回家,進家門通常已是凌晨,因此我總是被睡意和疲憊追趕著過日子。在學校也常常趴在桌子上睡覺,沒有一定要離開教室的理由,我也不會刻意到處找他。所以除了在學生餐廳偶然看見之外,幾乎沒見過幾次。同班的女生們不知為何總想要在男生面前耍美,她們頂著大濃妝,又老是穿緊身牛仔褲、露屁短裙,我則是天天穿洗到褪色的衣服到處走,大家都用異樣眼光看我。即使如此,還是會有一些孩子過來搭話撒嬌,但我懶得回應他們就選擇無視,結果她們就在背後拼命講我壞話,於是我就用腳踢了其中一個傢伙的桌子。

*恐龍雞塊:용가리 치킨,恐龍造型的雞塊



安兪真從爸爸那裡只學到了壞東西啊。

這天爸爸身上又飄出令人頭痛的酒味,我便悄悄地無聲溜出家門。沒想到鞦韆上竟然已有熟悉的背影坐在那,我不自覺的興奮起來,腳步輕盈走了過去。那面無表情打招呼的臉蛋讓我的耳朵有點發熱。我竟然產生了一種不知分寸的願望,想要在遊樂場看到學餐那抹笑容。舌頭輕輕轉動嘴裡那顆員瑛給的糖果,一片靜默中,只有鞦韆吱呀吱呀地響。拖鞋裡的小石子在腳底滾來滾去,扎得我腳底發疼,我的心也同樣隱隱作痛。


某天那孩子比平時晚來。我坐在鞦韆上等她時,身後傳來令人不安,呼喚我的聲音。爸爸頂著看了就討厭的滿臉發紅的模樣,搖搖晃晃地朝我走來,一把將我從鞦韆上拽下來,想把我拖走。他說著,這時間在這裡幹嘛,這死丫頭看到爸爸也不打招呼。不行,再過一下子她就會來了。我試圖甩開爸爸的手掙脫,卻像個笨蛋一樣被自己的腳絆倒摔了一跤。我的頂撞反而讓爸爸更憤怒,他最終咆哮著逼近我。就在這時,周圍人們的目光逐漸聚集到我們這邊,而張員瑛剛好從熄火的車上下來。我們就這樣四目相交。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哈C,真丟臉。大家都只是觀望著,在原地踱步無作為,誰也沒來幫我。我真的很想死。爸爸說是要改掉我的壞習慣,這次直接把我關在房間好幾天。我爸有各式各樣的懲罰方式。比起挨打,這樣還比較好。這房間本來就超級小,被關在這連水都沒得喝,蜷縮在黃色貼膠地板上,呼吸著鬱悶的空氣硬撐著。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才變得無法在狹小空間待太久。

傍晚時分,房門喀啦一聲打開後,悄悄地觀察情況,瞞著翻過肚皮、正在打鼾的爸爸,眼皮上掛著瘀青,心裡希望那個人能來,所以走向了遊樂場。過了一陣子,四周原本嘈雜的聲音也漸漸安靜了下來,那孩子穿著睡衣走了過來,坐在鞦韆上。可能是匆匆出門的關係,她現在有點喘。

「...最近都沒看到你」

「有點忙」

「我每天都在等你耶」

『等你』這句話在腦海裡像回聲一樣來回震盪。我們班上最受歡迎的男生向我告白時,我都沒有覺得心動過,可是為什麼心臟會因為這平白無奇的回答而狂跳呢。

「怎麼沒來學校?」

「沒辦法去。」

連我沒去學校的事你都知道啊。原來不是只有我在看著你。

「眼睛怎麼了?」

「你本來話就這麼多嗎?」

「因為我很好奇啊」

臉一下子燒紅。對我很好奇?我也對你很好奇呢。我坐在盪鞦韆上的日子,比能夠好好吃飯的日子還多,儘管如此,我們還是沒真的聊過,本以為你對我沒興趣。不知道她是不是睡到一半跑出來,他說這種讓人心暖暖的話時,臉有點腫腫的,雖然有點好笑,但還是覺得他很可愛。他好像沒睡醒,要他一起待在外面這麼久有點覺得抱歉,我便假裝有事要做,急忙回家了。雖然我自以為這樣很體貼,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失落的表情。就算明天就死了也不覺得可惜的我的人生,自從張員瑛走進我的人生之後,突然覺得就這樣走了會有點遺憾也說不定。

不知不覺畢業典禮已近在眼前。能呼出白煙的寒冷冬季,拍完團體照,我獨自被拋下,坐在運動場司令台旁邊的階梯上,遙望混亂的操場。女兒的畢業典禮,即使不送花至少要出席吧。抱怨著不曾露面的爸爸,我流下冰冷刺痛的眼淚,邊啜泣邊往家裡走。其實那天並沒有特意等那個人來。就像你想的那樣,我家亂得像豬窩...現在遊樂園反倒像我的家。耳朵凍得好痛的某天,呼呼-我吐著白煙,隨便消磨時間時,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回頭一看,她紅著鼻子站在那裡,手上捧著一束花。她不由分說將手裡的花塞給我。你拿去吧。可以給我嗎?我收到很多,沒關係。如果這話是從另一張嘴裡出來,一定會令人反感,不過也許因為是她說的,所以我才產生格外親切的感覺。她吸了幾下鼻子,留下『畢業快樂』這句話後就離開了。怎麼這麼快就走了,不能多待一下嗎,好過分。我再次被拋下,孤身一人看著一片片花瓣,最後還是回了家。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那孩子。





小心車 小心狗 小心兔子
01




升上國中之後,我交錯了朋友,沾染一身壞習慣。如今已經不會覺得那個半隻腳踏進棺材,沒那麼瘋癲的爸爸很難搞了。他的個性打從一開始就這樣,那應該都是遺傳來的吧。托他的福,我原封不動地繼承了瘋癲的個性,雖然不是很善良,但長得不錯,還是有一些人對我死纏爛打的。這些孩子為了要和我搭上關係,還要看彼此的臉色。因為只要和我一起走在路上,至少大家都會多看幾眼。後來有個前輩可能對我有意思,明明就不是自己年級的樓層,卻總是在我們班門前晃來晃去,買了很多福利社很受歡迎的麵包給我。大概是錢挺多的,一直拿東西來獻殷勤,我本來只想哄哄他,佔他便宜,結果順便也和他的朋友們混熟了。看著大家對我束手無策的樣子,莫名有點好笑。就這樣我開始碰酒,有次失手連菸也抽上了。那些有點名氣的孩子,努力博取好感的樣子看了就很爽。可是我根本什麼也沒做,那該死的謠言還是傳得又快又廣。明明就是只會虛張聲勢的前輩纏著我,背地裡卻拿我的名字和臉蛋往他臉上貼金,所以我海撈了他一頓就拋下他。只會虛張聲勢一點膽量也沒有,死纏爛打貼上來的模樣有夠他媽的噁心。有超多人認識他,非出自我本意的,我莫名奇妙就出了名。只是在家附近散個步,也會有鄰近國中的學生偷看我說,那不是安兪真嘛?我的臉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有名了。當別人都在用智慧型手機時,我還在開開關關過氣的摺疊手機,根本不知道有什麼社群網站之類的。某天韓彩琳說我很有名,然後給我看手機,手機螢幕上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拍下來的照片,還得到幾百個讚。是哪個變態王八蛋擅自上傳我的照片。不是啊,幹嘛要偷拍?我本來還在考慮是不是該報警,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等等,那個人會不會也有用這個。

「彩琳啊,你認識張員瑛嗎?」

拇指在螢幕上用力滑動的彩琳,眼睛轉了一圈然後說,張員瑛?好像在哪聽過,但我不認識。你聽過?她聽說過她這件事,讓我燃起了一絲希望,瞬間腦袋他媽的轉得飛快。

幾天後,我正趴著酣睡中,有個人輕輕戳了我幾下。我滿臉不悅轉頭一看,彩琳一副幹了大事的樣子,像小狗一樣興奮地搖著尾巴說,兪真啊,我找到張員瑛了。聽到那句話,我想這是我最近笑得最燦爛的一次了。她是龍江國中的全校會長,因為平常生活低調,連臉書也沒在用,我真的找非常辛苦。啊、彩琳啊,你真他媽的超棒。聽說韓彩琳的朋友之中,有一個是和張員瑛念同一所國中,鍥而不捨的打聽之後,才得知張員瑛之後要讀哪所高中。我在咖啡廳借用了韓彩琳的筆電,搜尋那所高中。聽說念那間學校的,都是成績不錯的孩子。我問了正在從各種角度拍馬卡龍,非常忙碌按壓快門的韓彩琳。文組會很難進去嗎?你該不會要去養賢吧?聽到她說明天馬上開始準備也很硬,我就把菸錢省下來,拿去買參考書了。別人是為了未來才去養賢高中,而我是為了張員瑛才去的。雖然有時想放棄,但一想到能在那裡見到她,精神就一下子來了。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腦袋好,歷經千辛萬苦,安兪真最終考上了養賢高中。
*養賢高中:양현고등학교,是全韓國排名前11%學校











-



啊,好無聊。我把哈欠往心裡吞,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為了讓別人覺得自己好看一點,久違的打理了一番頭髮和臉蛋,結果因為遲到了,只能站在某個隊伍尾端。170以上的身高原來就是要用在這時候。一個個掃視著全校學生的臉,終於在某個角落發現了只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後腦勺,瞬間睡意全消。

找到了

長相還是跟以前一樣,但個子長高了,看起來已經超過170。她一人鶴立雞群,不只一眼就能找到,而且只是稍微看到一眼就覺得他媽的超漂亮,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大家總是往某個方向斜眼偷看,我一看才發現是張員瑛。入學典禮一結束,張員瑛就消失了。但沒必要特地去找他。我呆呆的看著張員瑛走到教室最前排座位,放下書包文靜地坐下時,有人擋在了我面前。兪真啊,我們又同班耶!之前我去圖書館念書時,韓琳總是跟在我後面說什麼要一起加油、要我拉她一把,最後也和我一起念書,考進了養賢高中。喔,是喔。可以閃開一點嗎?韓彩琳現在對我的說話語氣已經習以為常,像習慣動作一樣她把書包放在我旁邊的位子上坐下了。我把身子靠在課桌上,用手撐著下巴,開始認真仔細觀察張員瑛。啊~員瑛變他媽超正的。張員瑛有些拘謹的坐在那,我則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的後腦勺。琳發現我的視線一直黏在一個地方後說道。啊,那就是張員瑛嗎?蠻漂亮的。一陣吵鬧,後門被打開,和我們念同一所國中的那些人一窩蜂走了進來。教室瞬間變得吵吵鬧鬧的,透過圍在我身邊的人群縫隙,我看到張員瑛用彷彿隨時會折斷的手指,將耳塞硬擠進耳朵裡。


那人是怎樣?鍾訓看到我不停抖腳又咬手指甲後這麼說了一句。那句話一出口,教室裡的視線接二連三投向我這邊。哈...張員瑛還真他媽是個書呆子啊。那傢伙沒朋友嗎?怎麼一次都沒看過她聊天說笑的樣子?她屁股該不會黏在椅子上吧?怎麼會只有吃飯和室外課的時候會離開椅子。別班的同學經過我們教室,十之八九至少會偷看我一眼再走,但張員瑛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仔細一看,那些人好像本來是來看我的,但最後反而看最久的是張員瑛。嘆了口氣,我死死咬著下唇。去年四處打聽張員瑛時,我還能毫不遲疑抓住任何一個在學餐碰到的人問個不停,現在卻堵到自己快要窒息。旁邊的琳正和男生們嘻笑打鬧。彩琳,你閉嘴好嗎,我本來就快被煩死了。啊、抱歉,不是嘛,剛剛尹道旻被拒絕的樣子太搞笑了嘛。誰...她?張員瑛?道旻你瘋了嗎?就憑你那張臉也想跟張員瑛要電話啊。我都沒能跟他說上半句話,你還是真有眼光啊。尹道旻臉漲得通紅,尷尬地笑著說。那女的脾氣不是開玩笑的。根據韓彩琳的轉述,道旻在學餐吃完飯準備離開,看到張員瑛就跑過去攔他要電話,結果張員瑛只是用詭異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後裝沒聽見,優雅地走掉了。被打臉打得超慘。不過他本來的形象有這麼冷漠嗎,是變了,還是本來就那樣?當時把花遞到我手上的那份暖意早已消失無蹤,現在她周遭結起了一層冰。也許這樣反而是好事。往後也請繼續保持這種沒禮貌的模樣吧,員瑛啊。我拜託你像對待尹道旻那樣,無視那些來搭訕的王八蛋。員瑛的手指轉動自動鉛筆時,將頭髮往後撥了一下。烏黑亮麗的秀髮在肩膀後方恰到好處的散開,穿戴整齊的制服隨著他的動作產生輕微皺摺,然後又恢復平整。我彷彿能看到厚重制服另一側的纖細骨架。你只顧著唸書不吃飯嗎?聖顏*前、不對,在張員瑛面前誰也抵擋不了她的魅力,我突然不知道從哪冒出勇氣,抓起同學們從福利社買回來的麵包裡最大的一個,大步走向教室前方。靠北我覺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當我的影子投射到她的參考書上時,張員瑛慢慢地抬頭看向我。哇怎麼辦這麼近一看真的...有夠靠北,太震撼了。
*聖顏:용안 앞에 장사 없다,字面上是在龍顏前誰都做不了生意,韓國諺語,描述顏值很高的人。

「...」

她的目光在我放下的麵包和我本人之間來回移動,然後用充滿問號的眼神盯著我。能不能別這樣看著我,我好像會瞎掉。被那張臉蛋壓制到我有點喘不過氣,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轉身回到座位坐下。張員瑛盯著我給的麵包好一陣子,又轉過頭來看了我一下,小心翼翼張開嘴唇。

『謝囉』

耳根到後頸一瞬間燒了起來。看到她把麵包放進書包,尹道旻就在旁邊嘟囔著好羨慕。剛有看到嗎?張員瑛跟我說謝謝耶。不對,你不要看,只有我能看。

放學後,同學們收拾書包從前後門你推我擠離開時,我走向了張員瑛。窗外的走廊上有同學在等我,我身後的韓彩琳手指飛快地敲著手機,擋在我這一側,讓其他人看不到這邊的情況。多虧她,其他同學只能繞過我們的桌子離開。

「張員瑛,」

「啊」

張員瑛用冷淡的眼神看著我繼續說話,打斷了我的台詞。我明明他媽超討厭別人打斷我說話,但現在卻不覺得心情差。

「你想起來了嗎」

「...」

「龍山國小,」

「...」

「Blue公寓,」

「瘋子」

「噢?」

「啊、對啦,想起來了」

「嗯,但是你找我幹嘛?」

「手機拿來。解鎖。」

一時太激動腦袋一片空白,但我馬上就回過神。她從羽絨外套口袋小心翼翼拿出手機,我接過手機快速輸入11個數字。看到我的手機畫面顯示的訊息,我滿意的笑了笑,然後把手機還他。這是我的號碼,看你想存什麼名字。張員瑛接過手機後,我就把她留在那離開了。在外面圍觀的尹道旻煩人的纏著我追問。什麼啊?你剛剛要到張員瑛的號碼了?也給我一下啦。講這什麼鬼話。本來我心情好到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真是煞風景。我瞬間拉下臉,表情冷漠瞪著道旻。我們差不多高,眼神平視,正好可以怒視他。敢對張員瑛出手你就死定了。



回到家還得應付那個大人太累了,於是我時不時就會在鍾訓的租屋處外宿過夜。在學校附近租房子的話,很容易就會變成朋友的據點。酒量大概也能遺傳吧,每次朋友們喝得東倒西歪時,只有我是清醒的。因為租屋處位在商圈後巷,為了透透氣我就走去便利商店買冰淇淋。那些傢伙在房間裡抽了一堆菸,身上都是濃烈刺鼻的菸味,連我自己都皺眉覺得臭。窗戶全部打開通風還是不夠,抽個不停...有夠靠北難聞的,死菸鬼。精神恍惚的我踩著拖鞋,手提黑色塑膠袋走在路上,看到前面有個熟悉臉孔。該不會是喝醉了吧?我眨了眨眼睛再看了一次,沒錯。

手裡拿著一本小筆記,念念有詞走過來的張員瑛被我擋住了去路。差點撞上我的員瑛抬起了頭,臉上浮現厭煩和驚訝參雜在一起的表情。她認出我後,表情才變得比較放鬆。長得超級漂亮的乖乖牌,這麼晚還一個人在路上走,這能讓人不擔心嗎。

「要去哪」

「...回家」

「在哪」

「你知道這幹嘛」

「我又不會對你怎樣」

張員瑛臉上皺成一團,和我拉開了距離。

「............菸味」

她從我身邊擦肩走過,啪嗒啪嗒的走了。我把衣襟拉到鼻前聞了聞味道。要是追上去走在她旁邊,她大概又會皺眉吧,所以我只是保持一步距離,一邊咬巴比con*一邊跟著。正以為可以好好跟上時,她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
*巴比con:빠삐코,用吸的圓筒形冰棒,很像台灣的古早味棒棒冰。

「幹嘛跟著我?」

「我在散步啊」

張員瑛輕輕嘆了口氣,又繼續往前走。比那時大上四歲的張員瑛,除了年歲增長之外,家教禮貌都拿去泡飯吃了嗎,怎麼說話都帶刺扎人,讓我摸不著頭緒。別人都對我說著虛假的謊話,急著想討我歡心,偏偏張員瑛是那種看不透心意,卻又能坦率地直言不諱的人,我反而因此被迷住了。原來這就是人們說的,『遇上九尾狐連肝膽都會被挖走』嗎。要趁這機會把煙戒掉嗎,大家不是都說人一改變就等於死了嗎,那我朋友們大概會以為我真的死了。可是我想活久一點,這樣才能一直見到張員瑛。我該怎麼引誘銅牆鐵壁的人啊。啊,才剛開始就頭痛,心臟怦怦跳。

邊欣賞嬌小的後腦勺邊走,不知不覺就來到公寓社區門口。住的地方還不錯嘛。穿過閃爍著LED燈光的柵欄,經過停車場,一轉眼就跟到了公寓大門口。塑膠袋裡的冰淇淋融化了,從軟綿綿的冰之間硬拿出了一瓶巧克力牛奶,用褲子擦掉上面的水珠。

「你喜歡巧克力嗎?沒事,直接喝吧。」

「...」

走到公寓大門公用樓梯中段的張員瑛,停下了腳步,一隻腳踩下階梯,謹慎小心接過巧克力牛奶。看到她的指節因為寒冷而染了一層粉色,我有點後悔沒買熱的東西。張員瑛面無表情,只是聳了聳肩,沒打招呼就離開了。有夠他媽的傲嬌。嘴巴咬著塑膠管,把早就融化成水的巧克力冰棒吸了進去。平時我應該會直接丟在地上,但今天不知怎地,居然走到遠處的資源回收區,悉心處理它,然後一個人慢慢踱步回去。

-.............菸味

明天要叫韓琳帶瓶香水來。







最近開始對打扮產生興趣。老實說我不打扮就已經很好看了,但我得吸引某個人。希望張員瑛不要照鏡子,她照鏡子之後再看到我,不就不知道我有多漂亮了嗎。平常最多只用吹風機吹頭髮,我到學校廁所借了某個正在燙瀏海的同學的電棒燙,把頭髮燙捲又燙直,還在手腕噴了韓琳帶來的香水,再往脖子擦。剛好遮住膝蓋的裙子,還有寬鬆的襯衫都拿去改過了。啊、他什麼時候來。我今天真的超美,好想快點讓張員瑛看到。都快把後門看穿洞了,反倒是旁邊窗戶一直有其他班男生,一個個過來看我一眼又走掉,有夠煩人。本來就已經因為在旁邊吵著說我很漂亮、還說等等要一起自拍的韓琳而頭很痛了,

………….克服*。那張臉從後門走進來,她一出現我的表情就自然笑開了。是我噴香水,但香氣卻似乎來自張員瑛。甜美清新的花香,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粉紅色香氣。上學路上可能很冷,我非常在意她不停揉搓著指尖。於是我去了隔壁班,這時崔鍾訓衝我瞪大了眼睛。
*這裡是<最佳愛情>的名台詞

「崔鍾訓,有暖暖包嗎」



啊、我搖太多次了嗎。太想趕快給她,一秒鐘搖了五次,結果暖暖包變成了火球。為了降溫我在旁邊呼呼地吹涼時,旁邊的韓琳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都熱了幹嘛又要它變涼...?太燙了。等到暖暖包回到適當溫度,我把它丟到埋首於參考書的張員瑛桌上,什麼話也沒說就回來了。前排座位太靠北的冷了吧,是靠窗的關係嗎?開了教室門就要關上啊,沒看到有個寶寶要冷死了嗎?我對著剛好從前門進來的兩個女生說了句,門關好再走啊。坐在前門正前方的張員瑛把暖暖包翻來翻去看了幾下,搖了兩三下後把指尖貼上去。看到張員瑛的手被暖暖包漸漸弄暖的樣子,就想要囤一整箱暖暖包,在春天來臨前每天都送給她。


班長選好了,副班長也選好了,座位也安排好了。我在中間最後一排,張員瑛又是最前排靠邊的位子。他媽的太遠了吧。而且剛好這之間坐了個塊頭很大的男生,我連她的臉都看不太到。我去問了問班長。班長啊,我視力不太好,我換到2號沒關係吧?我彎下腰,拜託戴著圓眼鏡、個子比我矮一大截的班長。我沒威脅他,而是拜託他,但他卻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結結巴巴地說好,然後趕緊在我面前把座位表改掉了。

[ 1號 張員瑛/ 2號 文泰鉉 安兪真]

看到被修改過的座位表,那個位子原本的主人一臉委屈,拿起書包走向最後一排。我把那沒放什麼東西的書包,掛在張員瑛旁邊的桌子坐了下來。前幾天還有一半沒寫的參考書,現在只剩下沒幾頁了。張員瑛塞了耳塞正專心唸書,我伸出手指敲了敲參考書。儘量擠出笑眼揮了揮手。她瞥了我一眼,然後又把目光移回參考書上。順貼垂落的髮間,能看到鼻樑和睫毛,我的心臟被撓得癢癢的。臉上沒抹妝,眼神清澈,這其中最有趣的要數她那厚度適中,自然折疊的雙眼皮。偶爾在解題時,她會像倉鼠一樣鼓起臉頰,這好像是她在思考時會出現的習慣動作。真他媽有夠可愛。細長筆直的手指快速地來回移動,只是看著她認真做筆記,55分鐘一下子就過去了。張員瑛突然皺起眉頭,看向我斜前方的座位。是誰在上課時間抖腳,敢讓張員瑛分心的話我就弄死你。老師站在黑板前灑著粉筆灰時,我伸出長腿踢了踢旁邊座位的椅子。剛才抖腳抖到書包都在晃,發出噪音的男同學轉過頭來。看到他一臉茫然的樣子,我張嘴用唇語無聲傳達訊息。

『別。再。抖。腳。了』

是我的眼睛過度用力嗎,有些同學看到我就說我眼睛太大,一瞪大眼睛就像瘋子一樣。其實我只是叫他別抖腳,又不是叫他別動,結果旁邊那個男生渾身僵硬,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不在抖腳之後,張員瑛又重新專心上課。但張員瑛突然認真寫了些什麼,寫完之後悄悄把筆記本往我這邊推了過來,要我看。筆記本角落有一行螞蟻大小的字

[別再看了]

啊、笨死了安兪真。旁邊那男的不抖腳又怎樣,你這樣一直死盯著人家,不是更會讓他在意嗎。可是...手很漂亮的話,寫字也會這麼好看嗎。她的字跡怎麼會和他的臉蛋一樣美。我拿走張員瑛的筆記本,小心地撕下她寫給我的那一角,收進口袋裡。她用一種詭異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我把別在胸口的名牌取下來,塞進張員瑛的校服口袋裡。隨身攜帶喔,弄丟你就死定了。我忍著想一直看她臉的衝動,趴下來閉上了眼睛。


下課時間,我趴著看正在唸書的張員瑛,這時有人叫她。員瑛啊,有人找你。我順著那女生指的方向看,後門有某個男生正對張員瑛揮手。看張員瑛的樣子,她自己也一臉困惑。她從書桌起身,來回看我們和那個男生,稍微猶豫了一下,便把書反扣在桌上,走向後門。我跟那男生短暫對上眼,他輕咳一聲,接著就把張員瑛領到了走廊上。那俗氣的藍色針織衫是怎樣,長得像紈絝子弟,看了就不討喜。我拿起整齊倒扣在張員瑛桌上的那本書,快速翻閱。都多久沒碰書了,才看幾個字就眼皮沈重。我沒有翻頁,只是反覆讀著那一頁,等她回來。

[劃設界線這件事,是當某人觸碰到我柔弱、脆弱、或者是醜陋、殘缺的一部分時,我坦白承認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告白(韓文的告白和坦白是同一個單字)?靠北,好心動。雖然我當然知道這裡的告白不是『那種』告白,但光是這個詞就讓我渾身發癢。一讀到那句話,腦海馬上浮現張員瑛。劃線將自己緊緊包住的那女孩。她的心也像身體一樣柔弱嗎。我根本無法想像她能柔弱到什麼程度,但回想起最近張員瑛的反應,倒是讓我覺得有些新鮮。十三歲那年兒時的模糊記憶中,張員瑛是在不逾越界線的情況下對我釋出善意的人。因為那場突如其來,毫無預兆的離別,我們缺席了彼此一大段歲月,儘管如此張員瑛還是和以前一樣。改變的只有我。身上帶有走廊寒氣的張員瑛回到座位時,表情和剛才有些微妙改變。倒扣在桌上的那本書上面,特意寫有三個字的人名。

「好想你。」

員瑛的肩膀微微一顫,睜著比平時還圓的大眼看著我。

「我的意思是,我也想看那本書啦。」

*好想你:『보고 싶어(頗溝洗頗)』,也是想看的意思。











*



從小學開始,我一直背負著沉重的課業壓力。過度的家庭教育,以及沒有溫度的家。我才13歲而已,卻已經覺得喘不過氣、好壓抑。我也想和其他孩子一樣,放學後去小吃店,再去遊樂場玩,還想看夕陽。因為是雙薪家庭,父母都要工作,即使回家了也沒人迎接我,只有幾張萬元鈔票孤零零地放在餐桌上,我從冰箱上貼的傳單裡隨便找間店,點外送來打發一餐。因為一個人用餐,一點也不好吃,量又很多,丟掉的比吃下肚的還多。女兒每天要跑四間補習班,直到深夜才獨自回家,但他們一點也不擔心,不會來接我。如果我說下課一個人回家會害怕,他們就會深深地嘆一口氣,推一推眼鏡,然後從黑色長夾拿出五萬放到我手裡,『搭計程車回來』,他們連句對不起也沒說,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考試結束後,補習班辦了零食派對,不知道是不是把整間超市都搬空了,平常只擺令人頭痛課本的書桌上,堆滿了餅乾、軟糖和飲料。我最討厭吵鬧了,所以離吵鬧的人群遠遠的,只是靜靜地咬著軟糖。結果那群聚在一起的人突然全都轉頭看我,接著一下子全湧到我座位前,一個接一個地問東問西。敷衍回答他們還擺出不耐煩的樣子,他們還是沒弄懂...不識相。覺得很煩就乾脆無視那些往我後腦勺飛來的話語,收拾好書包走了出去。我推開玻璃門,正打算走回家時,後面有人急忙叫住我。一個頭髮是廉價的黃色,我不知道名字男生跑了過來,塞給我一大把軟糖,臉紅通通地又跑走了。回家路上有點無聊,拆了一包軟糖邊走邊吃。嘴裡咬著軟糖,每咬一次,嘴唇張開時呼出的白霧中,就飄出一絲甜味。




反正回家也沒人,一定很無聊,所以我走到遊樂場,想玩一下再回去。走進公寓社區,我發現這麼冷的天氣裡,竟然有人只穿發熱衣,在那玩盪鞦韆。我雖然覺得奇怪,但也不怎麼在意,就走到她旁邊的空鞦韆坐下。那個女生看了我一眼後,又繼續搖著鞦韆。這女生不斷吸著鼻子,看起來也不是出來玩的,也不像是在等誰。看她玩鞦韆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我一樣,只是為了打發時間。為了借力盪鞦韆而微微翹起的發熱衣褲腳下方,可以看到一片紫青色瘀傷,還有輕輕搖晃的光腳。和這個滿是疑點的同齡女生一起,我們很長一段時間一句話也沒說,只是來回盪著鞦韆,然後把鞦韆的繩子繞起來,轉呀轉地坐著發呆。突然聽到從哪裡傳來奇怪的聲音,我環顧四周後看向那個女生。她正捧著肚子,耳朵紅通通的,一看就知道那聲音是從她肚子裡傳出來的。聽到那聲音,我想起口袋裡的果凍。反正帶回家也只會被丟掉,窸窸窣窣,我從羽絨衣口袋裡把那包果凍拿出來,遞到她眼前。是因為他肚子叫才給他,不過她卻非常不高興。即便如此,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下來,撕開包裝,一口塞進嘴裡大力咀嚼。

之後,每當深夜快到家的時候,我時不時會在盪鞦韆的她身邊混一會兒再回家。這幾乎變成了我的日常。雖然沒有交談過,但我曾在學校看過那張熟悉的臉。可能是因為我一直忙著做補習班的作業,很少離開教室,這之前的五年間一次都沒發現過他,到現在學校裡還是有很多我沒看過的臉。說不定她也是那種跟我一樣,不常離開教室的孩子。在學校見到他分外開心,差點就對那個在鞦韆上看過的熟悉背影打招呼。除了那些在學校裡硬要和我這種敏感又話少的人搭話的孩子外,像現在這樣能遇到一個對彼此漠不關心、各做各事的同齡人,竟讓我感到意外自在。於是我嘗試了以前從沒做過的事。

每天補習班結束回家的路上,我會在便利商店買點零嘴塞到她手裡。這樣在外頭盡情地吃零食,比在家裡吃還好吃。我們的對話只有這樣,如果我先說了『你要吃這個嗎』,他不是馬上搶走,而是猶豫一下才會小心翼翼地接過去,回我一句『謝謝』。春天過去、夏天到來時,那孩子身上的傷也變得更加明顯。明顯到讓人難以開口詢問。那孩子對那些傷痕已經習以為常,我也假裝和他一樣,什麼都沒說,一起當著鞦韆。偶爾有幾天她沒來,之後再次現身時,本來已經癒合的傷口絕對會再次出現。因此我更想照顧她。這不算是同情的話,那就是產生了共鳴。因為我的心也滿是瘀傷。

某次補習班提早結束,我像早已預感到她會來一樣,坐在她常坐的那個鞦韆上等她。那孩子果然在傍晚時分,拖著拖鞋走了過來,坐在我旁邊的鞦韆上。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第一次不是問他要不要吃,而是先打了招呼。那孩子拿了我給的加倍佳,放在嘴裡認真地滾來滾去。那天明明是相當涼爽的天氣,這孩子卻看起來特別熱。



好像要消化不良了。那天外出和爺爺奶奶一起吃飯。我將放在前面的義大利麵一根一根捲起來吃。他們好像不覺得被催促的孫女很可憐,還不停責備我怎麼吃這麼慢。我覺得委屈、難過、又生氣,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但我用力掐著大腿,努力忍住。因為覺得如果在這裡哭出來,我會無法承受圍繞著我的四位大人的表情和反應。我裝沒事勉強吃完這場拘謹的飯局,回到家剛從剛熄火的車上下來的時候。一下車就聽到吵雜聲,媽媽皺著眉頭抱怨了起來。我好奇發生了什麼事,尋著聲音穿過一輛輛車走了過去。然後我看見了,在遊樂場前跌倒、滿臉驚恐的那個孩子。我和她對上了視線。有個男人搖搖晃晃地走近跌倒的孩子。我不想聽到的聲音,就是來自於他。我心想該怎麼辦,然後在原地焦急跺腳。周圍的人既沒有報警,也沒人去叫保全,全都是來看熱鬧的,我們就這樣各自被自己的家長帶走了。這之後,那孩子有好幾天都沒來遊樂場。我想說如果在學校可以見到他,就可以確認他是否沒事,於是午餐時間在學餐伸長脖子尋找,但一直沒看到他。我還跑遍走廊,努力從窗戶偷看其他教室。我就這樣勤奮地走來走去,從來沒做過這些事的我,還被班上的同學就用詭異的眼神瞅著。一週後,我像往常一樣睡前從家中陽台的窗戶往下看了眼遊樂場。一看到熟悉的腦袋坐在鞦韆上,穿著睡衣的我立刻急忙下樓。那個孩子的眼角有塊瘀青腫得像乒乓球。我有好多話想問他。那天後來怎麼了?為什麼沒上學?眼睛是誰弄成那樣的?是那個大叔幹的嗎?

「你平常話就這麼多嗎?」

說得也是。我本來有這麼關心別人嗎?沒有啦,你就那樣突然消失了,我能不好奇嗎?本想一條一條接著碎念,但我還是坦率地說了。因為我很好奇啊。我第一次看到那孩子露出微笑。明明我就看過他,但這張臉好像換了個樣。你好搞笑。我打了個哈欠,她忽然從鞦韆上彈起來說要回去補做功課,打了聲招呼就走了。我慢慢鬆開緊緊攢在口袋裡的手。還來不及給她糖果。


令人昏昏欲睡的校長訓話結束後,教室因拍畢業照而亂哄哄的,而我只是獨自一人坐在裡頭。姍姍來遲的媽媽,捧著花束慌張地走來。她沒說恭喜,反而先看了我手中的獎狀,然後露出了久違的微笑。我問爸爸在哪,她說爸爸忙,所以只有她來。我已習慣這種缺席了,強裝淡然地說沒關係。我們走到操場拍了幾張照片,平常不怎麼笑的我笑得臉部肌肉都發麻了。沒有很熟的同學們說了畢業快樂,把一束束小花塞進我懷裡。我掃視了一圈寬廣的操場,想看那個孩子是否在這。幸好這時我發現了,遠遠地從後門離開的熟悉背影。剛才從後門離開的那孩子只拿著一本畢業紀念冊。我拒絕了同學請求合照的熱情邀約,催促媽媽趕快回家。

把書包丟進房間,那些我早就忘了是誰送的花束,嘩啦嘩啦掉落到書桌上。在其中選了一個不會讓人感到負擔,大小適中的花束,然後去了遊樂場。對方問我這可以給他嗎?我說我收了很多,沒關係。想起出門的時候,媽媽在背後碎碎念了一番,所以我只留下『畢業快樂』,然後就匆忙回去了。早知道那時候就算會被媽媽罵,也應該多陪他一陣子再走,因為爸爸換工作,我們必須搬家了。自那以後,遊樂場或學校不再會出現那孩子,我也慢慢地淡忘她了。



知道那孩子叫做『安兪真』,是在我國三的時候。

有次我正在解題時,有個長相兇狠的女生,突然反坐在我前面的椅子上,手肘撐在我的書桌說,妳就是張員瑛吧?沒來由就追問我要考哪間高中。我問她為什麼想知道這個,她冷笑一聲,直接把我的鉛筆盒拉到面前翻看,接著說。

「妳認識文川國中的安兪真嗎?」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聽到的名字。於是我理所當然地搖搖頭,表示不認識。她從我鉛筆盒裡拿出一支粉紅色螢光筆,一邊在攤開的筆記本上塗鴉,一邊說。

「她想知道妳要念哪間高中。」

她在筆記本角落空白處畫了兔子,然後這麼說。反正決定要去哪所高中就跟我講一聲。不說的話,下次來的應該就不是我,而是安兪真囉?如果是文川國中的話,來回要四個小時,她還說要跑來這找我,不知道為什麼聽了之後背脊發涼,我只能默默點頭。那個眼神銳利的女生蓋上螢光筆蓋後說,『下週一定要跟我講』,她說完就起身從前門出去了。在門外等他的朋友,離開前還各自瞄了我一眼。那個安兪真到底是誰,透過別人來打聽的,居然不是我這個人,而是我要上哪間高中。那群人準確的一週後又過來找我,最終我還是告訴了他們我的高中第一志願。

新學期第一天點名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因為某個名字抖了一下。安兪真。聽到那聲低沉又冷漠的應答,我趕緊環顧四周。那個人坐在最後一排,翹著腿在筆記本上塗鴉。還想說幹嘛要打聽我念哪間高中,結果你竟然跑來念了。飄逸的深褐色頭髮,勾在一側耳後露出的那張臉,不知為何有點眼熟。參考書裡的題目一直跳出腦袋。是誰來著、我好像在哪見過他。讓我分心的原因正好這時走到了面前。近距離一看,模糊的記憶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是你嗎?安兪真就是你?我還在發愣,她默默地放下麵包就走了。回到座位後也直勾勾地望著我,我朝空中無聲說了謝謝,她就笑得很燦爛。

那個文川國中的安兪真,原來就是龍山國小的安兪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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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瑛的心地和她的臉蛋一樣美麗嗎?張員瑛明明還沒讀完那本書,卻毫不猶豫拔掉夾在頁面中的書籤,說如果我想看就給我。但我很好奇剛剛那個人剛他說了什麼,怎樣都無法專心看書。

「……喂。」

張員瑛微微側過身,轉頭看我。

「你剛才在跟那傢伙講什麼?」

張員瑛露出『這你也要問』的表情,邊轉筆邊說。

「他說想和我變熟。」

「...」

「還有,他不是什麼『傢伙』,是學長,三年級的。」

高三的話不唸書,跑來搭訕差那麼多屆的學妹幹嘛,什麼爛招。就算張員瑛是那種見上一面,就會令人一見鍾情的臉蛋,但這也太過分了吧。照這樣下去,等到期末考時,全校學生是不是都要來跟張員瑛告白啊。我真的死也不想要這樣。

「別理那傢伙,和我怎麼樣」

「噢..?」

「跟我變熟吧,真的,拜託。」

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好啦我知道了…張員瑛嘴角微微揚起,笑了出來。怎麼辦,我還是第一次追女生。媽媽只留給我一張好看的臉,不過這張臉其實挺有用的。希望這張臉蛋對張員瑛也有效。


韓彩琳和一群朋友在學校前小巷裡抽煙,而我是站得老遠,專心滑手機。呀,你們的煙不要往這邊吐。你幹嘛不抽?戒菸。一聽到這句話,一群人像約好的那樣,煙霧從鼻腔竄出,發出咳嗽的聲音。你這麼快就得肺癌了...?瘋了嗎,張員瑛說她討厭菸味啦。那傢伙討厭菸味,為什麼是你戒煙..?韓彩琳一臉不可置信地說。

「話還真多啊。」

氣氛瞬間變凝重。好奇的事也太多了吧。不過安兪真只會對張員瑛感到好奇。雖然拉開了距離,但菸味似乎還是會飄到這,於是她往巷子另一邊走。來到另一側的巷口,幾個男學生吵吵鬧鬧的聲音越來越近。當話音快摸到鼻尖時,我聽見了這些傢伙正在談論張員瑛。

我靜靜離開那條巷子,跟在那群男生後頭。

「她把電話給你了?」

一個高個子男生回答。

「C8,當然給了啊。」

此話一出,旁邊的男學生就,哇喔喔喔。雖然看不清臉,但那顆頭很眼熟。藍色針織衫,之前午餐時間把張員瑛叫到走廊的那個王八。居然要到電話了。我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不過他們講話的蠢樣怎麼這麼令人不舒服。

「劉民宇跟張員瑛一週內交往的話,哥就請吃飯。」

看吧,我就知道會出事。張員瑛,是不是跟你說過,你應該甩掉那人,和我變親近就好?

「一週內...」

到底想說什麼,不好好說話,在那邊咯咯笑。

「上了張員瑛的話,十萬。」

可憐的張員瑛。沒認出瘋子還把電話給了他。剛綻放的花蕊,馬上就有寄生蟲爬了上來。劉民宇抱著肚子大笑,我走過去勾上他的肩。身高差不多,要搭肩並不難。笑容還沒消散,他的臉上就浮現困惑的表情。旁邊的朋友們慢慢止住笑,竊竊私語著,那不是安兪真嗎?我掛上虛假的溫柔笑容,開口說道。

「你剛說啥?」

「欸...?」

「不是說張員瑛怎樣怎樣嗎,我是張員瑛的朋友。」

「那個..」

「聽好了,同樣的話我他媽的不喜歡講兩次。」

「...」

「你嘴裡只要再說出一次張員瑛的名字..」

我從上到下打量了一輪劉民宇。

「就...你自己好好想一下。」

他的喉結上上下下起伏。周邊都是穿著同樣校服的學生,也不能直接揍他一頓。

「幹嘛不說話?回答啊。」

「噢...」

看到他縮成一團的窘樣,我拿開搭在他肩上的手,拍了拍襯衫。明明沒幹什麼特別誇張的事,周圍的視線卻像利刃一樣掃了過來。這鬼樣還想上誰,好不容易才忍住想打爆他的衝動。



韓彩琳一大早看到我,就開始抱怨我昨天為什麼要先走。坐在我旁邊的張員瑛,渾然不知劉民宇把她拿來說嘴,到處胡說八道,還從容地看著網課。她做夢也想不到我在心裡急得要死吧。此刻的我竟然很沒用的,覺得專注的側臉看起來美如畫。正在翻閱從張員瑛那借來的書時,播放著網課的手機震了一下。我不由自主出於好奇偷瞄了一眼。

[ 劉民宇:有空嗎? ]

那龜兒子聽不懂人話嗎?我伸手輕輕敲了敲張員瑛的桌子。她摘下耳朵裡的耳機,身子靠了過來。你和劉民宇很熟嗎?我用下巴指了指螢幕。聽到這話,她看了看跳出通知的螢幕,又看了看我,輕輕點了點頭。笑屁?嘴角幹嘛要翹起來?張員瑛靦腆地笑著,耳根微微泛起粉紅色。我好像快瘋了。張員瑛穿上外套,把椅子往後推。就算天真也有個底線吧,劉民宇那傢伙絕對不行。我拉住正要出去的張員瑛的衣服。

「不要和劉民宇見面」

「....為什麼?」

「那個傢伙...」

- 一週內上了張員瑛,十萬。

我實在是說不出口。我很猶豫是否要告訴他,那些以張員瑛為主角,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我害怕說出這些事情之後,無法承受張員瑛的表情。

「那個,和你…」

「……」

「C8…不能就別去見他嗎?」

張員瑛歪著頭皺眉,好像覺得我很奇怪。就算我現在舉止詭異,但還不至於比劉民宇糟。她甩開我的手,我茫然地望著從教室前門離開的後腦勺。我們民宇啊,講好聽點是反應慢,講難聽點就是欠揍。我走向坐在教室最後排,盯著手機的琳。瞥了一眼坐在琳旁邊的同桌,他眼看不太妙,慌慌張張讓出位子。琳也察覺到氣氛不對,等我一坐下就換了個坐姿。我像個魂不守舍的人,用冰冷的眼神凝望空氣說道。我想教訓劉民宇。韓琳思索了一下才開口。劉民宇?…那個學長怎麼了?琳神情慌張地把手機蓋上,雙手交叉靠在椅背上。

「你們認識?」

「噢...我今天要跟那個學長一起去KTV。」

沒路用的狗東西。居然還給我弄了個漁場。我找出手機裡面檔名為[凸凸凸凸凸凸凸凸]的錄音,在彩琳的耳邊播了出來。原本只是以防萬一而錄下來,還好我有這麼做。拿張員瑛當賭注的骯髒對話播出後,琳的表情逐漸變得很難看。彩琳咬著牙笑了出來,低聲嘀咕道。C8王八蛋...

好爽,今天劉民宇要被幹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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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道旻很習慣地從煙盒拿出一根煙遞給我。啊,你戒煙了齁。接著那傢伙就把煙叼在嘴裡點火。我的心就像菸捲末端那樣逐漸延燒。叫了幾個朋友過來,一行人聚在韓彩琳和劉民宇一起去的投幣式KTV旁邊巷子,等候彩琳聯繫我們。照我這樣的情緒狀態,現在就應該衝進去拿麥克風往那傢伙的頭上狂砸,不知道為什麼我下意識忍住了。可能是想到張員瑛很天真的把這學長當成善良的好前輩,我才壓抑住這股怒氣吧。嗡的一聲,放在口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

[ 現在要出去了 ]

訊息傳來幾分鐘後,就看到韓彩琳和一個像電線桿的傢伙,一起從遠處巷口走了過來。劉民宇和我對上視線後,表情扭曲像條尿失禁的狗。鍾訓走近劉民宇,把他跩了過來,推到我面前。民宇啊...

「你怎麼會來這呢?」

「...」

他好像把錢掉到地上了,只是低著頭眼珠子咕嚕咕嚕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要和女生出來玩,頭髮用髮蠟抹的油膩膩的,我一把抓住頭髮,要他抬頭看我。有人在跟你說話耶,你在看哪。

「我也不想看到你啊」

「...」

「可是你為什麼還一直纏著張員瑛,一臉屌樣」

「....我是真心喜歡員瑛,當時只是開玩笑...」

煽出一聲耳朵深處也會感到刺痛的爆裂聲。劉民宇雙手捧著自己的臉頰,嘴巴張開一臉呆滯。透明液體從劉民宇的手背上滾落。你現在該不會只是挨了一巴掌就哭了吧?我太無言就笑了出來。那你就聽話一點啊,非得弄到自己這麼丟臉是怎樣。

「C8,你喜不喜歡她干我屁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我站起身,把剛剛因為動手而垂落的頭髮撩了起來。

「下次就不只是一巴掌能解決的事。」


在鍾訓的租屋處,把手上黏糊糊的髮蠟洗掉後,走出來時,彩琳說了。不是要教訓他,怎麼只打一巴掌?我還想補上一拳耶。鍾訓把煙灰缸往垃圾桶倒,笑得直不起腰。啊~看到那王八哭出來,我憋笑憋到跟本就是腹肌訓練。我甩了甩手上的水,開口說。以後只要有哪個狗兒子騷擾員瑛,馬上跟我說。道旻清了清喉嚨,接著說。

「我也會被打嗎..?」

「欸咦、C8」

我撅著嘴裝作生氣的樣子。鍾訓把空煙灰缸加了點水,然後問了句。但你為什麼對張員瑛那麼執著?執著?這算執著嗎?這麼說也對啦,從入學典禮那天起,我的眼裡就只有張員瑛了。以前只要一到學校,我幾乎整天趴著睡覺,最近光是看著張員瑛在旁邊念書的側臉,就覺得時光飛逝。即使如此,張員瑛還是不太理我。這也他媽太過分了吧。每次都是我先開口說話,只有我注視著她。就是因為這樣,難怪我看起來很迷戀張員瑛。之前我要她別去見劉民宇,她還用詭異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就走。雖然很沒禮貌,但那張臉蛋勝過一切,我根本無法討厭他。就不能多看我幾眼嗎?我就因為這樣,為了張員瑛,勉強壓制住想把劉民宇的腦袋扯下來的衝動。因為那麼會唸書,看男人的眼光一蹋糊塗的張員瑛,真的漂亮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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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員瑛的屁股不是應該黏在椅子上嗎?攤開的參考書被拋下,午休時間連個影子都沒看到。好想趕快把我畫的兔子拿給他看。我用張員瑛的原子筆,在參考書角落畫了一隻跟張員瑛長得一模一樣的兔子,還在旁邊加上閃閃發光的花朵和幾顆充滿私心的愛心。今天教室特別冷清,只有班長和幾個叫不出名字的同學。就連平常總在旁邊吵吵鬧鬧的韓彩琳也不在位子上。張員瑛不在的話,時間彷彿不再流動,1秒鐘就像1分鐘一樣漫長。趴在張員瑛的桌上,幫我畫的兔子耳朵加上陰影,然後大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張員瑛回來後應該會叫我閃開吧?正當我閉上眼睛即將入睡時,聽見了門被打開的聲音,然後有個腳步聲越來越近。以為是張員瑛,偷偷睜開眼一看,結果站在眼前的是氣喘吁吁的韓彩琳。什麼啊...非常失望地再次閉上眼,但彩琳卻開始搖晃我,叫我起來。呀劉民宇現在...一聽到那個名字就上火,我慢慢坐起身。劉民宇怎樣。那個瘋子和張員瑛現在在學校後面...聽到這我一下子站起來。C8C8…衝下樓梯,在走廊狂奔,從學校後門衝出去,這一段路我只講得出C8這個詞。怎樣,要不乾脆打斷他的腿。若是忍得太久,一旦爆發,怒火就會來得非常猛烈。人的憤怒達到臨界點時會變成什麼模樣呢?我給他太多不必要的機會了。繞過學校本館的轉角尋找張員瑛,結果根本不需要費心尋找。貨櫃屋旁邊的花壇邊圍了一大群人,貌似在看什麼好戲。抬頭一看,整個校棟的窗口都有學生往外探頭張望。喧嘩的人聲讓我頭好痛。C8讓開、滾啦,很多學生為了看熱鬧密密麻麻聚在一起,把位子都佔走了,我推開這些人往裡面擠之後,看到劉民宇一臉鄙視喘著粗氣,還有站在他前面的張員瑛。我輕拍旁邊不認識的女生,問了問她。

「呀」

「欸?」

「發生什麼事了?」

「啊、那個...剛才那個男的罵髒話,還打了那個女生...不應該來個人阻止他嗎?怎麼辦...」

我的腦子現在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因為怒火翻湧變得一團漆黑失去理智。眼前什麼也看不到的安兪真轉身往花壇走,她抄起一個跟劉民宇的腦袋瓜差不多大小的花盆走近他們。

「閃開」

當眾人看到她抱著花盆走過來時,原本聚集在劉民宇身上的視線瞬間轉向她,並自動讓開了一條路。她就這樣一步步走到劉民宇面前,然後將花盆...


「啊啊!!」


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上,凌亂散落著破碎的花盆與泥土。每個學生都在大聲尖叫,現場一片混亂。張員瑛眼眶含淚,用比平常大上兩倍的雙眼瞪我。當我親眼看到她半邊臉紅腫的模樣,反倒覺得只是打碎花盆太可惜了。我蹲下來,在滿頭是土,雙手抱頭蜷縮著的劉民宇面前,一邊撥弄翻找碎片,一邊說道。

「我不是說了嘛,下次就不只是一巴掌能解決的事。」


我從爸爸那只學了壞東西,沒想到這壞東西還真的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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