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皇秘臨走前不忘往三皇女投去譏諷的眼神,飽含示威。皇女被氣得漲紅臉色,然而在窺見白潭的冷臉赫然一驚,瓜子臉瞬間慘白了下去。她蠕動嘴唇,似乎想解釋些什麼,但是在冷漠的注目之下,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酒紅的髮梢末端很快被冷汗浸濕。
萬幸,女僕長溫和的聲音適時響起,微笑著為現場的鬧劇架好台階。
「陛下,您的午餐已準備好了。您忠實的餐廚職人們隨時都準備為您服務。」
經歷一番努力,寢宮服務團隊總算將兩人平安無事地請回進餐廳,在餐桌正式入坐。當值的男僕為兩人送上前菜,隨後未留下侍候,而是退到隱蔽的廊道後,在視線外待命。
三皇女低垂著視線,小巧的鼻頭隱隱發紅,時不時偷瞄白潭一眼。委屈的五官略帶著青澀,若是放在一般的人類,看著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少女,強忍著眼淚維持端莊的坐姿。
白潭拾起餐具,率先用了一口。
「鳳凰會的生活一切可好?」
「稟陛下,一切安好,修練也很順利。」
皇女也跟著執起餐具,用略帶鼻音的嬌音應答,帶著點急於補救的迫切。刀叉間穿插著平淡的對談,客氣地幾個來回之後,三皇女逐漸恢復從容,談吐得宜地匯報起自己的大小公事。
第三輪主餐的空盤撤了下去。三皇女用餐的速度慢了下來,制式的彙報告一段落,對談的內容從客套與公務,逐漸延伸到天南地北。知識繼承者早已放下餐具,冷淡地端著清口果露啜飲,單方面聽著三皇女邊吃邊說,偶爾從鼻腔間回應。
「陛下,倫近日聽說了一件有趣的異國傳聞,或許您會有興趣知道。」
小食從桌上撤了下去,侍者為兩人端上泛著馥郁果香的濃茶與飯後甜點。
「這是從南方歸來的旅商口中聽見的。他們到西南談生意時聽到了一則故事,是由一位綠色頭髮、橙色眼睛,樣貌似昔日睿智繼承者特徵的流浪詩人在酒館傳唱的歌謠。開頭是這樣的──」
皇女輕咳一聲,似乎想模仿傳唱者唱出美麗的歌謠。
「王子,巫女,和愛劍的吟遊詩人,每日在荒野的星空下奔跑,遇到漆黑如影的野獸就將之打倒。」
白潭鬆開茶杯手柄,雙掌交疊,顯得若有所思。
皇女的迴盪在餐廳,直到整段故事敘述完,國王陛下都一言不發。
「歌謠的內容雖有些浮誇和美化,但是這個內容……對嗎?怎麼聽都都和陛下小時借倫欣賞的故事如此相似。另外一點是,我的旅商朋友說這是他自己三個月前遇到的事情,但是我聽聞睿智繼承者去年就已經回國了。令人在意吧?」
「確實,謝謝妳的情報。」
「您高讚了!倫可不敢居功,是纖提斯大人告訴我您會有興趣。回去得為他獻上一份謝禮才行。」皇女摀住胸口,得體地微笑,只不過餐桌下微微晃動的雙腳,暴露了少女的一絲孩子氣:「能幫上陛下的忙是倫的榮幸。」
纖提斯·薩摩林是地熱能源所十五梯的學生,也是白潭的學妹,在卡蘭王國東北邊境的公所駐點,從事外交和交通運輸管理相關的工作。三皇女日常在北山沙峰上的鳳凰會久住,作為鳳凰會以及卡蘭王國的牽線人員,兩人時常有業務往來。
一頓飯吃到尾聲,走廊響起不疾不徐的敲門。得到許可的女僕長推門而入,身後領著一台單層的推車。推車的載物被泥沼色的舊布掩蓋,歪斜地躺在柵欄邊,看著極其隨便。
「打擾了,陛下。」女僕長交疊雙掌行禮,微笑著稟告:「第一皇秘吩咐在您用完甜點後呈上獻給您的禮物,是您的新親衛送來寢宮的。」
白潭花了五秒,才意識到「新親衛」指的是白小嶽。
兩名戴著白手套的侍者上前,從車上搬起薄長的禮物,完整地呈現在陛下面前。沼色的布被揭開來時,白潭有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哎呀,竟如此傳神,這真是重現了親王殿下的風範呢!看看那晨光初明似的眼睛,我彷彿都能聽見親王殿下誇讚廚師手藝的聲音……」皇女倫驚訝地掩嘴,看著過半人身高的畫作驚嘆:「請問這是哪位畫家的佳作?」
白潭放下茶杯,恍惚地答:「睿智繼承者。」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師之作,果真名不虛傳。」
稀疏透光的白樺林間,悠閒的武力繼承者坐在樹下,兩手各拿著一塊麵包,嘴裡還叼著吃到一半的小圓禮帽麵包。白皙的臉頰微微鼓起,無辜的眼神似笑非笑,回首的視線不意間上揚,為勾人的桃花眼添增了飛揚凌厲的感覺。武力繼承者特有的散漫跋扈,在這漫不經心的回眸一顧淋漓盡致。
白潭想不出任何評價。
不要說畫作裡的主角了,連白嵐手上的麵包能夠畫出他親自手作的神韻。睿智繼承者的記憶力是有多好?
「陛下,請問您希望如何處置這份禮物?」
女僕長的聲音將他喚回現實。他擱下茶杯,深深看了一眼,開口吩咐:「送到親王的寢宮,掛在玄關入口。」
「如您所願。」女僕長再度行禮,呵呵笑了起來,對這個主意頗為贊成:「太好了,殿下一直都沒有自己的肖像畫。這下子殿下也終於能加入先賢烈祖的行列了!」
皇女倫一口茶不慎吸進氣管,失態地岔氣,連白潭都忍不住咳了一聲。
不要把人說得像是埋進祠堂裡面了一樣啊!
侍者們推著無價的畫作,在女僕長的帶領之下走了。白潭與三皇女寒暄一陣,從坐上站起,委婉地告別。
「若是妳需要任何援助,不必吝嗇開口。」
「是,陛下,感謝您的關懷。先皇與陛下的恩德,倫永遠銘記在心。」皇女倫也站起身子,在座位上行禮:「感謝陛下今日抽出時間。今年豐收祭的茶會,倫會翹首以盼。長姐和二姐也非常期待下次的家族會面。」
她維持著行禮的姿勢,目送白潭踏出餐廳,等到門扇在陛下身後關上才踏出餐桌。隱藏的門後另有侍者上前,恭敬地輕聲詢問,在得知她無意繼續小坐後躬著身領她離開。
白潭踏著灰色的軟毯上了寢宮二樓,來到自己的生活區域。路上有零星幾位侍者,皆忙於自己的工作,見到他走近便退到牆邊,行禮等候陛下通過。
房內燈火通明,他坐上化妝室的椅子,邊檢閱終端機的信件邊等候琪琪,不久後再度等來的卻又是女僕長。
白潭挑起眉頭,看著手挽的黑髮女子提起裙襬,款款問候:「陛下,請問我今日能享有為您妝點的殊榮嗎?」
「第一皇秘呢?」
女僕長停在座位外五公尺處,神秘地微笑,藍色的雙眼亮起八卦的光芒。
「稟陛下,稍早有一位舉止可疑的男子一直在皇宮北門徘徊。因為逗留太久,警衛大叔上去關切,才走了兩步那個人就把手伸進衣襟。大家被嚇了一跳,只好衝過去把那人壓在地上,引起了一點騷動。」
「琪琪去處理?」白潭皺起眉頭:「親自?」
「是。因為……」
女子裝模作樣地左右張望,隨後掩住小嘴,稍稍湊得近了一點,恰到好處地保留了與陛下的距離。
「可疑的路人怎麼逼問都不招供,大叔迫不得已,只好拘留起來搜了他的身子。結果!誰能想得到,從他的衣服裡搜出來的凶器──上面竟印著第一皇秘的名字!」
白潭捏住眉心。
「讓我猜猜,凶器是方形的可開合鈍器,裡面裝著可計算犯案時間的精密儀器,這是場臨時起意的行動。」
「哇!」女僕長歡快地拍手,不吝喝采:「陛下英明!」
白潭收起終端機,無奈地接受女僕長為他上妝,一到勉強能接受的地步便將女僕長打發,自己回了一樓,又在轉過走廊轉角時停下腳步。
相約在皇政廳會合的白小嶽,再度卡在辦公室門口。
這次養弟的動作更加奇怪,下半身在室內,腰以上繞過門框,鬼祟地探出上半身張望,活像鬼屋裡長壞的常春藤。
陛下輕咳一聲,神術使嚇得幾乎飛起,貼上牆壁從門縫驚恐地瞪來,右手還下意識往腰後一掏。
真是敏捷,白潭心想,邁步踏入辦公室。
「怎麼了?」
白小嶽衝上來指著北面不停比手畫腳,兄弟倆活像是起乩與試圖從龜殼上看出神喻的占卜師。雞同鴨比的途中,沉穩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昂揚的第一皇秘跨門而入,望向神術使推了推眼鏡。
神術使被嚇得跳上沙發,抱著手縮成一團,無害地將自己推進最遠的角落。
原來是撞見騙……咳,約會現場。白潭了然心道。
溫柔婉約的琪琪想必令人聞風色變。一天受兩次打擊,希望白小嶽別被嚇破膽,晚上還睡得著覺。
白潭掃了一眼御用的秘書,見琪琪渾身上下散發出愉悅的氣場,眼底放鬆而渙散,一副吃飽饜足的模樣,側目問道:「到手了?」
琪琪沒有回答,只是打開終端機點了幾下,隨手一揮。
「陛下,若是您不介意,懇請您這天准許我缺席。」
白潭停頓半秒,隨後訝異地舒展眉骨,又緊緊皺了起來。
他喚出自己的終端機屏幕,懷疑地看了兩遍假條。白小嶽左看右看,完全不懂發生了什麼事;真是不明白白潭是如何從那張聞風不動的冰山臉色上蒐集線索的。
「妳是連新聞都不打算上……」
「是。」
「新居……」
「搬完了。」
「送禮……」
「不必,為免收賄嫌疑,遠近親疏一律不收,以確保公平公正。謝謝您的好意。」
「好歹度個蜜月──」
「不想度,不想辦,戶政就夠了,他也是這個意思。」琪琪交疊雙手臂,靠上門框,隨意地說:「恕我直言,陛下,這是我結婚,不是您結婚,我開心就好。」
「妳要結婚了?」白小嶽後知後覺地驚呼。
「沒錯,不要來。」
白小嶽猛翻白眼。沒收到邀請誰敢過去?他可是很珍惜自己小命的。
秘書的婚禮話題被無情的當事人畫上句點。三個人搭上寢宮外等候的專車,快閃出席皇家日報的新據點搬遷開幕儀式。期間陛下由琪琪陪同出鏡,白小嶽趴在車子裡玩終端機。隨後車子駛去了第三療養院,這次白小嶽不必再偷偷地走側門,而是跟陛下被載入貴賓通道。
熟悉的面孔們在停車場等候,一在醫療棟下車,白小嶽就被祭司與卡麗雅抓去做旅途前的定時健檢。
他被迫配合各種器械掃瞄檢查,又被大正祭司摁進療養池浸泡。經歷過數次同樣的流程,白小嶽已經習慣,躺平了任兩人擺佈。現場就只有他,霖一,阿修和卡麗雅,使用的特殊醫療棟據說是由白潭出資建設的設施。
按照白潭當初的意思,皇室醫療棟原本可開放給需要私檢的特殊身份人群,後來為保險起見,院方特地隔開供皇家使用的樓層。地下室是供養北仟的淨域,五樓和六樓是全封閉的樓層,頂層的病房量身訂做,專門為遊歷四海的親王殿下保留。一樓到四樓仍對外開放──根據祭祀所,醫療棟若是全無人煙,對陛下身體不利,只不過三樓以上的設施需事先申請。
被暴力的醫護學姊拎著嘮叨完後,白小嶽獲得許可,帶上兩瓶水到地下探望北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