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開學
「思晴。思晴，起來。不要再睡了」
我感到有人用力搖晃我的肩膀，周遭嘈雜不已。我能聽到一個女性的聲音不斷呼喊我的名字，同時遠處傳來演講的聲音。那低沉的嗓音和乏味的內容使整個氛圍更加平淡無味。
「思晴。快點起來」
我醒了，我真的醒了。
「怎麼……了嗎？林詩琪，高中生活還那麼長，不要從新生訓練就開始吵好不好」
「真虧妳能在到校的第一天就睡著耶。剛才明明看妳還坐得好好的，結果我一不注意妳，馬上就睡著了」
「饒了我吧。這種無聊的演講，我如果不睡，那就是奇蹟了」
「哈哈哈哈。我懂我懂，連妳這麼用功的好學生都受不了的話，大概是真的很無聊。話說，妳上網看分班表了嗎？」
「啊，完全忘了看」
「我們又是同一班哦。在一年五班」
「真的假的。班上分配座位時該不會又坐一起吧」
「嘻嘻，不知道。命運這種東西是很難說的哦」
比起緣分，命運聽起來更加殘酷，不留情面。無論是好是壞，似乎超出凡人的掌控能力。難道手無寸鐵的人只能夠勇於接受命運的安排嗎？抑或，一個真正勇敢的人會超越自己的命運，不放任自己受其宰割，打破悲哀的枷鎖，奮力追求遙不可及的超越界……？
正當我沉思著這些事情時，講臺上低沉的演講聲終於結束了，一個看似是校長的人物宣布典禮結束，期望明天能在校園見到同學們。接著，學生們根據分班表的資料自行尋找未來一年的教室，我隨著詩琪走在她的身後。我們從禮堂步出，一路上繞過走廊盡頭，前往位於西側校舍三樓最遠處的教室。這一段走廊的環境並不像前幾個班級那麼熱鬧。當我從教室後走廊的女兒牆往下望去時，看見一排停放著腳踏車的區域和綠意盎然的欒樹道。有幾個學生正在底下嬉戲玩耍，難道他們不用回教室嗎？詩琪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將我的注意力再度拉回。
「來，我們先坐這邊好了」
「哦……好。話說，班導怎麼還沒來啊」
「不知道耶。聽認識的學姊說，這個班導的個性跟教學風格很隨興。說不定接下來一年有好日子過了。哈哈哈」
詩琪拉著我到靠後走廊窗邊的那排座位的第四個位置，而她則坐在隔壁排的第四個位置上，就在我的右手邊。整個班上大多數的同學看似都不認識彼此，雖然教室滿坐了新生，但心理上卻感到意外的寬敞。除了我和詩琪的談話聲外，只能聽到少數同學在尷尬地互相自我介紹，試圖和附近的同學搭起話來，即使是樓下的打鬧聲都比他們的聲音更響亮。
這時，一個手拿資料表的年輕女子從前門慢慢走了進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成熟的穩重，語氣中卻能很明顯感覺到她與學生相處的隨和，或許是個對成績要求不高，很輕易就能相處融洽的人。
「太好了。看來跟傳聞中的一樣」
詩琪輕聲細語地向我感嘆道。我想也好，看來能有個悠閒的校園生活了，溫度直達三十度的夏天，誰不想要從容自在地度過呢？時近中午，因為是新生訓練的關係，教室的冷氣目前不開放運轉，學生們在熱氣籠罩的教室內只能祈求偶爾受到一陣微風的撫慰。可以察覺到導師想盡快完成班級事務，甚至不再進行換座位等安排。她告訴同學們，如果喜歡目前的座位，開學後也可以維持原樣，而幹部投票或打掃區域分配也馬上就處理完了。整段時間似乎還不到半小時。最後，導師發放了學校要交給我們的文件，並且提醒我們明天要交班費，然後宣布提早解散了。離表定結束時間還差了四十分鐘，算是賺到了。離開時經過其它班級的教室，發現他們還在進行導師談話或幹部表決，一股莫名的優越感不免油然而生。
「妳看吧。結果真的又坐一起了耶」
「明明是妳把我拉去坐妳旁邊的吧」
「但事先也沒料到老師會不換座位啊。哈哈哈」
「妳贏了」
「是命運啦」
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
「現在差不多十一點半了。要不要去哪裡吃個午餐再回去？」
「要去哪？」
「新光三越吧。離學校很近，剛好我也順路」
「走吧。我肚子餓了」
「耶！暑假約妳都約不出來，現在總算約到了。到底是在忙甚麼啊」
「家裡事情很多呀。還要上先修班、音樂課、自行預習課業甚麼的」
「是哦……不愧是好學生」
騙妳的。我根本沒有那麼忙。不過，我也不全然是在說謊。確實我有去補習班和練習樂器，自主預習高中課程多少也有做一點。但是真的有忙到需要拒絕所有同學的邀約嗎？很明顯是不用的。有時候，我只是對社交感到厭煩。討厭吃飯的時候還要留心和他人交談，討厭一同出遊還要顧慮到對方的體力，也討厭各種人際關係間的偶發事件。既然是暑假，就讓我把心力全部放在與自己相處吧。社交甚麼的，等到開學後再做也不遲。
從校門口出發，沿著鐵道旁的道路走，不到十分鐘就到新光三越了。再往前走一點，就是新光三越地下二樓的出入口。接著我們搭乘手扶梯下去，往左邊看去是捷運站的穿堂層，能看見絡繹不絕的旅客，拖著的行李箱一個比一個還大，那我待會也搭捷運回去好了，雖然只是一站的距離，今天早上是走路來學校的；往右邊看去就是地下美食街了，詩琪像餓昏的野獸似的，直直地往那個方向跑去。欸，等等我啊。
我看著她充滿活力地跑跳著，直接衝向轉角的漢堡王。如果不小心撞到了別人，我可不會管哦。
「怎麼又吃漢堡啊。我記得國中時幾次跟妳吃飯也都是漢堡吧」
「有甚麼關係。漢堡的營養價值很高啊，有蔬菜、肉、澱粉。而且之前全市的漢堡王都消失了，好不容易才開回來，我還不吃爆。現在官網上還有買一送一的優惠券哦」
我們點了餐後，在旁邊找了空位坐下。剛才點餐時我沒有注意到，直到我取回餐點放在桌子上，我才察覺她的食量有多麼驚人。小小的托盤上擺滿了四個小華堡、兩杯飲料、一塊蘋果派、一小袋洋蔥圈，而只有一顆牛肉漢堡放在托盤角落是我點的。真難想像這麼嬌小瘦弱的女高中生能擁有如此驚人的食量。不，也許這就是大胃王的標準身材吧，平常在健身房附近出入的壯漢們反而吃得沒那麼多。這種反差令我不由自主地打從心底佩服她。
「好了！開吃吧」
「天啊……」
體感時間大約不過五分鐘，滿桌的食物就被她吃得一乾二淨，甚至連飲料瓶也變成空的了。我都還沒來得及吃完呢。話說，四顆漢堡、碳酸飲料、油炸點心能算是營養價值很高嗎？默默地在心裡苦笑起來。
「吃飽了。接下來要去樓上逛逛嗎？」
「妳也吃太快了吧。我都還沒吃完。但，不了，我等等要搭捷運回去了」
「蛤？就這樣啊。明明是暑假的最後一天了」
「嗯……正是因為最後一天，所以才想多休息，好應付明天的開學吧」
吃完後我站了起來，揹起書包，順便把托盤拿去旁邊的回收區放好，打算往捷運站的方向走去。
「妳真的要走啦？」
我沒有好好答覆這個問題，只點了一下頭，甚至不知道悅然有沒有注意到。接著，我轉身背對詩琪，直接走向美食街的出口。順手輕輕揮動手臂作為道別的提醒。然而，走到一半時我就後悔了。我不確定這樣做是否太過分。也許我應該回頭解釋一下？但現在已經沒有返還的餘地了，所以我只好故作正經地往前走。我忍不住猜測著詩琪此刻的表情。她是否呆坐在原處，不知所措？抑或是面無表情地目送我離開？又或者皺起眉頭，心中不自覺地想著：「這傢伙搞甚麼啊」
會被討厭嗎？我自私地想應該不至於此，但稍微傷了她的感受倒是有可能。明天見到她時道個歉吧。腦中被這些思緒佔據時，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環境，只是盲目地順著直覺往捷運站的方向走。結果，走到了驗票閘門前，我自然而然地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手機殼的背後放著一張捷運卡，嗶——一陣刺耳的警示聲響起，門檔沒有打開，我不小心撞了上去。我的背脊猛然挺直，真是尷尬極了。原來是票卡裡的餘額不足。我往後退了兩步，讓後面排隊的人先通過。
走到一旁的加值機，我將卡片放在上面，畫面顯示餘額是-31圓。想不起來是甚麼時候用光的了，一早以為只是參加新生訓練而已，所以很快就能回家，就沒帶錢包出門了。出發前匆忙地抓了一張百圓鈔票和一些零錢，買完午餐後剩下的錢只有兩個十圓硬幣和三個一圓銅板，根本無法加值到足夠的金額。看來只能再步行回去了。
「給妳。五十塊」
突然，一隻細白的手闖入我的視線，我抬起頭看向旁邊——是詩琪。露出一副看待小朋友的眼神，手心裡放著一枚全新的五十圓硬幣。我剛剛的行為肯定都被她看在眼裡了吧。
「啊，這……」
「拿去吧。不用還了。真是的，出門要帶足夠的錢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抱，抱歉」
「幹嘛道歉啊。這種時候應該說謝謝吧」
「謝謝……謝謝妳，詩琪。然後，抱歉是……剛才突然就走掉真的很……」
「沒關係啦那種事情。妳應該是累了吧。快點回家休息哦。明天打起精神來見我！」
「嗯，好。我會的」
「妳看，妳的車還有一分鐘就到了。儲值完就趕快下去月臺吧」
詩琪以纖指輕輕指向前方的電子時刻表，下一班列車馬上就要進站了。我接過她遞給我的五十圓硬幣，迅速將它放入投幣孔。這次，加值成功了。
她把雙手靈巧地擺放在背後，身體微傾向前，左腳輕輕地抬起，對我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開朗地向我道別，開學第一天可不想見到我愁眉苦臉的樣子。她以前有這麼可愛嗎……我回應著她的提醒，說道：「明天見！」隨後，我小跑著返回驗票閘門，迅速刷卡通過，進入了站內。搭乘手扶梯往下到了月臺，列車的進站音樂響起。原來在生活中遇到一些小麻煩時，還有人……還有人會對我釋出一番好意，給予我關懷，包容我的失態。我靜靜地等待著列車的到來。不知怎麼的，心下期待起了開學的生活。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