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過了很久,黛奧密拉都沒再出現。
我一方面擔心著她可能嫌棄我的問題而決心再也不理我,另一方面每天都過著以咬潘瑤的腳來抗議飢餓的日常。
不能不說、這個方法雖然不太管用,但對於正在生長的牙齒實在是止癢的好方式,也好向潘瑤抱怨我身體的痛苦。
雖然潘瑤的腳上多了不少的齒痕,但他仍舊像過往一樣,對於任何事都不聞不問的態度,連我也不禁開始對他感到惱怒,這男人真是太沒用了。
我上輩子在你這個年紀的一半時,早就得每天在垃圾桶與廚房後街流連忘返,找到最基本的營養才能結束一天呦,而這傢伙每天都只會坐在家中一個勁地擦劍,令人相當不爽。
但、直到某天夜裡我因為特別疼痛而不得不爬起來的時候,卻看見潘瑤獨自在屋子外頭,以右手握著寶劍。
潘瑤從來沒有正式握住劍過,我一直以為這傢伙是偷懶而不曾鍛鍊,但此時的他卻用單手擺出架式,嘗試做出最基本的劈砍──
但當他只是將劍舉起,還未做出任何動作時,右手上的青筋卻暴成黑色,帶著詭異顏色的紋路自手掌逐漸蔓延,甚至潘瑤只是嘗試不將劍放下,扭曲的表情便訴說著他承受的巨大痛苦。
──最終劍從他的手上脫落,摔落在地上。
潘瑤雖然單膝跪地,卻不死心地重新拾起劍站起來,重新用顫抖的右手將劍擺好架式,並再次高高舉起。手臂再次承受巨大的詛咒,異變幾乎讓他冷汗直流、甚至牙齒緊咬到出血,但仍堅持著不把劍放下──
就當我以為他能成功將劍揮落時,一把黑火突然竄起,從劍柄直直燃燒到他的整條手臂,但他仍死不出聲,堅持著想揮出攻擊……
最終,劍重新落地,而潘瑤則脫力地跪在地上。
他猛力地用左手砸向右臂,一次又一次、彷彿要將心中的怒火全數傾洩般,憎恨地不斷槌打著自己。
但、他一聲悶哼都沒發出,也未曾大吼大叫,只是靜靜地落著淚。
當他回到屋內時,我已經偷偷躺回床上了。
他就坐在往常的角落,安靜地盯著熟睡的夏菲與我,一直持續到早上。
此時我才意識到,即使我上輩子比他早一半歲數就在苟且偷生,但潘瑤不過也才二十多歲而已。
雖然他的態度讓我早就不只一次懷疑,但這麼年輕的他真的是我和夏菲的生父嗎?
我對他,根本一無所知才是。
在經過了那一夜之後,我對於身體的疼痛便再也沒有用哭泣來宣洩,而是盡力忍受著。
我也好歹曾是個大男人,不能這樣成天哭哭啼啼的,做為男人的尊嚴不在於胯下而是內心,這點痛苦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再說潘瑤即使承受了那樣的折磨,也依舊在第二天沒事般,替夏菲煮著沒剝皮的番薯,我也不能輸給這樣的小鬼。
就在我很努力地嘗試不依靠東西用雙腿走路的第三個禮拜後,黛奧密拉突然回來了。
先是潘瑤像是被雷打到般突然從椅子上跳起,我才注意到屋外的人影。
我一邊欣喜著黛奧密拉的歸來,一邊想向她炫耀自己已經能拄著椅子移動時,卻看見她那漂亮的臉龐變得無比的消瘦,甚至手臂也枯瘦的不成人形,她幾乎是被人抬著回來的。
當潘瑤將她放在床上時,我已經趴在她的身旁,不能自己的嚎啕大哭了。
因為黛奧密拉的胸部也隨著消瘦縮水了。
黛奧密拉接過了潘瑤取來的水,接著以沙啞的聲音開始娓娓道來自己離去的原因。
雖然潘瑤在屋內很少在說話,但我已經藉著偷跑到隔壁鄰居那裏去積極地偷學語言,因此對於大部分的會話我都差不多能理解。
簡單來說、在告訴潘瑤我的身上帶有強力詛咒的時候,黛奧密拉被潘瑤半放棄的心態給惹火。
而且、潘瑤這傢伙還說出了「即使沒有夏洛特也還有一個夏菲」這種話,氣得黛奧密拉甩了他一巴掌後負氣離去,但更多的是氣自己的無能為力。
我身上的詛咒似乎即使是會魔術的傢伙也無法處理的存在,必須要專精水平的高強魔術師才有可能理解,進一步想出能解決的方法。
但,要解除這種情況一定相當複雜而耗時耗力,甚至得付上一大筆鉅額的費用,足以使一般中產階級的家庭直接垮掉。
但黛奧密拉就是不願意放棄,似乎是因為我對她感激的笑容,使得她發誓絕不放棄我的樣子。
於是在離開了潘瑤之後,她拼命地想著能夠快速賺錢的方法。
即使是像她這樣的妓女,一天能賺的錢也不算特別多,總不能躺在床上後對著顧客說:「你們儘管上、我趕時間。」這種話。
就算想要將自己賣給貴族的變態,但對方說不定會出爾反爾,而且自己可能還會沒收到款項便喪命。
接著、黛奧密拉突然想到,她的祖母曾經說過,雖然很稀薄,但奧黛蜜拉確實有魔女的血統──儘管因為幼年未曾及時學習,但魔力的含量還是比普通人高。
這世界上每個人的魔力含量都有所差別,其中沒有魔力卻還是需要使用魔術的人,會去購買一種名為「魔晶」的魔力結晶。
而那種結晶是由本身具有魔力的人,強行將魔力引出並壓縮成實體的晶塊,所形成的稀有礦石。
但那樣的東西需要具有一定實力的魔術師來引導,更別提背後還有魔術師公會在插手,也理所當然地會被牟取暴利。
儘管民間也有人私底下非法的進行汲取魔晶的勾當,但在非專門的魔術師操作下,無異於將人體內的血液強行抽出,更何況魔力的流動也與大腦息息相關,甚至等同於將腦髓液給取出來,從結果上來說,會使人直接死亡、甚至是留下不可抹滅的後遺症。
與此交換,是整整一小袋的弗洛路得金幣,最高幣值的錢幣。
小黛奧不僅為了我跑去做這種危險的交易,還是到黑魔法市集中和來路不明的傢伙買賣,這次換得潘瑤勃然大怒,對著在床鋪上虛弱不堪的黛奧密拉破口大罵,我也趁著怒氣,用拳頭猛攻潘瑤的大腿。
老實說、黛奧密拉用血與生命換來的金錢,我一點也不想用,潘瑤也是這樣想的。
他一邊怒斥小黛奧是笨女人,一邊被我咬住腳,跑到鄰居家借了墨水與皮紙。
接著在小黛奧看不到的角度偷偷地滴著淚,在紙上奮筆疾書著,真是不坦率的男人。
而我則一個勁用模糊的咬字念著黛奧密拉的名字,炫耀著這段期間自己的努力,看見她虛弱的微笑,我的淚水又再次潰堤了。
過了一會,等待情緒過去的潘瑤終於站起身來。
據他所說,似乎是動用了他之前的關係,雖然不知道受託的對方領不領情,但打算即使要威脅各種大人物,也要逼對方來替我治療,總之是希望黛奧密拉不要再為了我的事情意氣用事。這點我也認同。
但你倒是早點寫信啊,竟然敢犧牲小黛奧的健康,等我能跑的時候絕對給你記加速頭槌,給我記住了、潘瑤。
於是,潘瑤的信很快便送出去了,據說是寄給布什麼克郡的領主,對方似乎能處理這種事情的樣子。
在這段期間,潘瑤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白天振作起來打工,晚上則徹夜照顧小黛奧和我們,疏於照顧的部分則請託鄰居幫忙。
順帶一提,在潘瑤下跪懇求的時候,藉著我坐在他頭上,才好不容易說服鄰居的大叔大嬸。
我也在這段時間儘可能地安撫夏菲,雖然這孩子只有餓和便溺時才會哭,但我還是挺擔心過於安靜的她,她常凝視的那把劍也被鄰居好好收在架上。
總之、在潘瑤努力剷屎賺錢的時候,信終於寄回來。
不過卻不是回信,而是連拆都沒拆過、被直接退回的原信。
對方郡裡似乎正爆發著爭奪領主位置的內鬥,根本沒有空理會潘瑤寄出的求救兼勒索信。
真是的、潘瑤,你真的很沒用。
雖然我沒有期待事情會如此輕易的解決,但說沒有期待也是騙人的,只能說自己並沒有太大失落與絕望感。
但黛奧密拉就不一樣,即使她的身體還相當虛弱,卻會逞強地想至少照顧我和夏菲,為了制止她,我也只能趴在她的身體,盡可能多做點肌膚之親了。
與這樣沒用的我不同,沒有經過多少練習的夏菲,在我某天抓著牆壁差點摔倒時,夏菲突然直接爬起身子,連搖晃都沒有地直接走出屋外,嚇得我跌坐在地上。
夏菲比我想的還要健康倒不是件壞事,但見到我刻苦努力的成果直接被毫無積極性的妹妹給粉碎,還是令我有些難過。
沒辦法、只好去找黛奧密拉撒嬌。
自從夏菲開始走路之後,便整天向外跑,大多是在附近的村庄閒晃。
這附近都是(黛奧密拉)經常來往的人,因為是農區的關係,大部分居民都是農夫,小孩也沒有很多,再加之夏菲是很乖的小孩,倒也不擔心她會跑太遠。
而且,夏菲時不時會悄聲無息地回到屋門外,偷偷地看著練習移動的我。
意外地是個好孩子。
黛奧密拉的狀況還是令我比較擔心的,雖然隨著潘瑤沒日沒夜地工作與照料,再加之不少人都有送來慰問品,黛奧密拉多少還是有長些肉回來,不過在行動上還是有些許不便。
當她在床邊,牽著我的手、幫我練習走路時,我都覺得對她有些吃力了,因此比起相當健康的夏菲,我還是更希望黛奧密拉能平安無事。
再怎麼說,對方也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
不過、回到我這裡來,疼痛感並沒有隨著我的毅力而消失或減輕,雖然長時間的疼痛已經能隱忍一整天,但突發的頭痛和瞬間的心臟刺痛則會讓身體一瞬間陷入動彈不得的情況,實在是難纏的對手。
而且說實在話平時的飯量對於還需成長的小孩來說是完全不夠的,儘管上輩子餓肚子才是常態。
對於飢餓感早已習慣,但對於我現在這樣身體帶有問題的情況可就不一樣了,光是生病的狀態下身體的負擔便會急遽增加,反而會需要更高更多的營養,因此我在上輩子的少年時代也都是儘可能不讓自己生病。
但現在我不僅身體出了很大的問題,還有可能伴隨著自己一輩子。
就算黛奧密拉曾去看過魔術師以及醫生,卻沒辦法得出明確情報的樣子,而我看似仍正常的在成長,但說不定自己會在某天突然死去。
我不想變成那樣。
因為黛奧密拉絕對會很難過,而我也發誓過這次要認真努力,就算是面對可能會早夭的情況,我也不會放棄。
而且這股疼痛基本上是與處刑時相同的狀態,既然那時的我承受了更高程度的劇痛也沒死的話,現在的我也不會有問題……至少我想這麼相信。
所以不管是黛奧密拉還是對我降下懲罰的那些傢伙,我都要健康的成長,頑強地活著給他們看。
話是這麼說,但黛奧密拉似乎特別擔心我的情況,因此不太喜歡我太過活潑的模樣,我想應該是夏菲和我的對比增加了她的擔憂吧。
但我自己也喜歡繞著黛奧密拉,說不定這也令她無意間需要我的陪伴。
畢竟夏菲是一想到就往屋外衝,很少會向其他人撒嬌、是個獨立的孩子。
而我則是藉著練習,拼命撲進小黛奧的懷裡。
只能躺在床上的黛奧密拉說不定也挺無聊,於是我便盡可能找事和她一起做。
像是走路的練習、還有說話的練習等。
儘管我沒有察覺,但黛奧密拉聽見我喊她的名字時,似乎是大受感動。看來她也曾擔心過、自己會不會因為不再出現而逐漸被我忘記。
沒事的,我可是絕對不會忘記小黛奧的呦,到了能跑跳的年紀,還會說著「要和黛奧密拉結婚」的台詞。
潘瑤的話,在一旁站著當盆栽就好了。
儘管小屋內的東西真的很少,但在黛奧密拉入住之後,潘瑤帶回來的東西也逐漸增多。
在只有我和夏菲時,那傢伙都是坐在椅子上休息,把床讓給我和夏菲。
不過、最近他又準備了一張有圍欄的木床,將我和夏菲轉到裏頭,而舊的木床鋪上了羊毛被,讓黛奧密拉在上頭休息。
說起來,黛奧密拉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有住處?或者是其他的家人之類的。
儘管有著這樣的疑問,不過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所以也未曾詢問。
總之、黛奧密拉每天教我的單字便是由周遭的物件,以及她平常會接觸的事物居多。通常她會一邊指著那樣物體,一邊說出單字。
由於我已經充分練習過理解他人的對話,遇到不認識的字也大多能靠連結上下文來猜出大意,剩下的不過是記住單字的發音。
也許是成年人的理解力再加上小孩無盡的精力,雖然會受到疼痛的干預,但我的學習能力已經遠超一般的小鬼。
過了數天的時間,我幾乎已經把屋內外能看見的辭彙都記住了。
接著、便是教育偏差的開始。
一方面訝異於我天才般理解能力,黛奧密拉也開始思索該怎麼進一步地深入教育,畢竟苦於沒有教材,要讓我學會新的單字便只能從她的生活經驗來補充。
「好的、夏洛特,首先要教妳的,是世界上最危險的生物喔。」
「嗯呀!」
「男、人,男人,這種傢伙是絕對不能輕信的喔。」
我點點頭,這點我深有同感。
男人既不可靠,還只會倚靠暴力來揍小孩,對女人花言巧語之後不負責任地逃跑,是比鱷魚人還糟糕的傢伙。
「就算已經知道男人是怎樣危險的東西,還是會不知不覺被對方突然反差的熱誠給吸引,雖然是個冷漠又木訥的人,卻會在某天下班後,帶著昂貴的酒堵在花街上喔。」
是是、裝做一副等待許久的模樣,讓人以為對方將自己當成是特別的存在,儘管是使用多次到爛掉的老招,卻還是能搭配著「這傢伙看不出來呢」的效果,成功轟沉女人的心呢。
「所以說啊、遇到男人,一定要小心喔。絕──對不能喪失主導權,不管在任何場合都是,無論是私底下的晚餐還是反覆出現在花街重複指名的時候,絕對不能反過來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喔。」
結果暈船的反而是妳啊。
不過、對於這樣的黛奧密拉,我反而更加喜歡了。
「要是對方顯得過於急躁,就要大喊『人渣』來拉開距離喔。雖然有少部分人反而會因此興奮,但大多數男人只要被一邊眼角帶淚、一邊輕聲罵道『人渣』就會嚇的不知所措,利用這個空檔便能趁機逃離喔。」
我深刻感到理解,因為黛奧密拉離開潘瑤的時候便完美地替我展示了足以寫入教科書的神之譴責。
「跟我說一次,男、人。」
「藍人。」
「人渣。」
「乓瑤。」
「不對喲,人、渣。」
「潘、瑤。」
黛奧密拉不禁笑了起來,看來是我臉上露出的嫌棄表情成功逗樂了她。
「那傢伙倒也沒有那麼沒用啦,姑且還是有在努力的……」
黛奧密拉垂下了長長的眼睫毛。
「要是他沒遇上那種事,也不至於會變這樣呢……」
黛奧密拉彷彿是想起了什麼,露出了有些難過的表情。
不要啊、小黛奧,拘泥於過去不是什麼好事喔,像我就打算不再回憶起過去生活了。
為了鼓勵她,我連忙拍拍她的胸部。這對脂肪能迅速恢復過往的質量與滑嫩真是太美好了。
「呵呵、喜歡嗎?這是胸部喔,胸、部。」
「胸部!喜歡!」
這是我近幾個月來最快學會的單字,在聲音進到腦袋的瞬間便刻在了每個腦細胞中。
「呵呵、真是個怪孩子呢。」
黛奧密拉露出了困惑的笑容,接著將我抱在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