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口中的一瞬間,是指我決意要對達利艾姆下手的剎那嗎?
不過是因為委託而必須執行的殺戮,足以讓這顆心臟產生「渴望」的旋律嗎……?
為了避免喚醒發狂的記憶而使心音再度變得紊亂,我暫時打住了自我質疑,轉而對旋律問:「那才是讓妳這麼提防我的主因?」
「唔、也不完全是……」旋律別過頭含糊地說。
「是失禮的話也沒關係。」
我偏過頭看向佇立於湖畔的歐克,後者透過手裡枯葉的網狀孔洞仰望夜空,在接收到我的目光後也將腦袋傾向一側,用倒映著白銀月光與瑩粉湖光的紅瞳回望著我。
「我只是有點好奇,自己在他人眼中究竟是什麼樣子。我現在的心跳聲,聽起來又是如何?」
旋律跟著將視線投向血偶身上,周身的氣在後者瞥向她的霎那,因本能的警惕與未能言明的掙扎而產生極細微的浮動,使她久久無法開口回答。
就在我打算就此作罷的時候,細如蚊蚋的一句低喃才傳入耳裡:「是……人類、嗎……?」
接收到提問的二人皆無回應,只是靜靜地等待著接續的語句。
「明明有著起伏,卻像是擬真仿造的機械,聽不出心律之間有半分微小的變化;所有的感情都像是模擬出來的一樣,過於制式化的恐怖,規律得簡直不像是個人類。但是——」她頓了頓,置於膝上攢著長笛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幾分,讓那微小的波動被更堅定的氣給覆蓋。「就算只有極短的幾個瞬間……我無法不相信,那樣真摯的旋律確實來自一個切實存在著的人類,而不僅只是念的產物。」
儘管沒有言明所指對象為何人,心裡仍自動將這段發言與不久前一閃而逝的念想做結合,望向遠處的目光因而沉了幾分。
——那並不是我的心跳聲。
宛如機械一般地跳動著,傳遞著非人曲調、渴望著真實心跳的「人偶心臟」,確實是屬於「萊伊」的心跳聲。但是,堅韌而誠摯的心音並非由我產生,那是與我共享同一份心跳的,來自「歐克」的祈願——那是容不得血脈相連之人拒絕的,渴望延續生命的真摯鼓動。
在旋律耳裡,我才是那個令人畏懼的仿生機械,歐克才是那個切實活著的人類——這才是旋律懼怕我的主因。
感受到我微妙轉變的心緒,歐克當即拋開了手裡的枯葉,邁開小腿奔回面前跪坐下來,一雙透著微光的小手小心地捏住純白斗篷的一角,似安撫又似討好的意念自相連的血脈傳遞而來。
見狀,我揚起無奈的淺笑,抬手揉了揉那輝映著滿湖波光的紅琉璃短髮,不再帶著芥蒂地回應:「嗯,我不會再為此難過了。」
即便被視作非人的怪物,只要知道有人願意不畏本能恐懼地側耳傾聽就夠了。
旋律同樣帶著幾分憂慮的喚聲傳來,不過被我用更為輕快的話音給化解,「真沒想到,原來這顆心臟還有這麼多破綻啊!」
儘管在旋律面前多少帶了點欺瞞的成分,不過這連挖掘出秘密的本人都未能察覺的真相,還是別告訴她比較好。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將逝者再造為活人這樣褻瀆靈魂的行徑。
「原本以為妳的聽力略遜於他一籌,看來是我太早下定論了呢。」
我站起身長吁了口氣,而後重新露出自若的笑容,將手裡的木盒遞給旋律,說:「就當作是我的謝禮兼賄賂吧!請妳為今晚聽見的所有聲音保密,好嗎?」
旋律沒有接過木盒,反而有些為難地蹙起眉心,「就算不這麼做,我也……」
「這種性格在黑幫裡可是會吃虧的啊。」
我強硬地把木盒塞入旋律懷裡,食指按在盒蓋上,不讓她有機會把東西推回來,語帶狡黠地說:「帶妳逃出莊園的人情,要說欠我一條命也不為過,妳確定要再拒絕我嗎?」
聞言,旋律默了半晌,而後無奈地垂下眸,嘴角卻是揚起寬心的淺笑,「真是說不過妳呀……」
「別小看常年跟黑幫打交道的人了。」
要在憑藉武力和權力說話的黑社會裡站穩腳跟,只有這點程度是不夠格的。
要與將來欲併吞諾斯拉家族的酷拉皮卡為伍,成為對方的支柱,這點程度還遠遠不夠。
——該從只有夢幻的粉色與旋律存在的美夢醒來了。
抽身挺直腰桿,原置於盒蓋的食指指向了湖的對岸,「往東北方離開森林後,再走一段路就能到隔壁的戴卡市了。達利艾姆和掌控戴卡市的黑幫交情不怎麼好,他的手下很難把搜查網拓展到那,只要在天亮前離開,他們就不可能追到妳了。」
「……妳要回莊園去,對嗎。」
或許是暗示就此別過的語氣過於疏離,旋律的問句沒有半分疑問的意思。
「放心吧,我的念能力會維持到妳順利離開這片森林的。」
「妳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抱著木盒的手臂收緊了些,像是在催促自己下定某種決心似的,接續的語調因此變得急迫,「如果是因為擔心受我牽連,讓妳的存在曝光的話,那我也跟妳——」
「跟我回去殺人嗎?」我不緊不慢地打斷她脫口而出的話語,低下頭注視對方的目光僅剩冷然,「達利艾姆的手下,加上莊園的侍女、管家、廚師、園丁共三十七人,妳殺得了他們所有人嗎?」
「哪怕他們都是見證和協助達利艾姆剝奪人命的罪大惡極之人,妳有辦法殺死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嗎?」
為生命加上可見的砝碼衡量重量後,儘管眼底產生動搖,回答的依然只有沉默。
無法替自己明碼標價的人,同樣無法替他人衡量性命的重量。
——在這同類相殘的世界中,那是多麼可貴的溫柔信念啊。
歛目隱去眼中的冷漠與疏離之後,臉上依舊掛著恬然的微笑。我用著明快的語調開口道:「別太苛責自己啦!我可是專業人士,不能跟妳這樣溫柔又可愛的女孩子相提並論的。要是隨手救來的人質都能做到這種事,那我才該頭痛呢!」
沒有給對方出言反駁的機會,我牽住歐克鮮紅的掌心背過身去,避開旋律宛若深海般堆滿哀愁與憂慮的目光。語氣放得更柔和一些,我繼續說道:「旋律的溫柔,應該用在比這裡更適合的地方——即使是在充滿利益和惡意的世界,也一定會有人認同妳的信念。」
「不過,加入黑幫之後可不能隨便讓人看見這種表情啊,不然很容易被人看不起的。」向後走遠的同時,我舉起空著的左手擺了擺,在提步躍起前又笑著說了一句:「希望下次再見時,妳能更有點黑幫的架勢。」
——希望你們永遠不必讓雙手染上鮮血。
連人心都足以腐蝕的晚風眨眼間就被甩到了後頭,留在耳畔的僅有一句略顯無奈的帶笑低語:
「果然、全都知道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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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選擇讓歐克直接倒回轉移至莊園內,我們從海岸線的防風林逐步往莊園掃蕩前進。
雖然離開的時間不算久,但莊園的保鑣擴張搜索圈的速度慢得有些出奇,陸上的搜索圈依然保持在莊園方圓兩公里內,分配的人數也不如預期的多。
「……?」
沿路用搶來的子彈手動「射殺」幾個保鑣後,我發現一個在我出手前就已經倒在草叢裡的保鑣,頸部有受到裸絞的痕跡,不過人還活著。
難道也有其他同行選在這個好日子出手?達利艾姆的仇家還挺多的啊。
依著留有絞擊痕跡的部位順勢將保鑣的脖子扭斷後,我起身繼續往海岸前進。越是接近莊園,被同樣的手法放倒的保鑣就越多,看來對方的路線是筆直向著莊園前進,我親手擊倒的那幾個保鑣不過是剛好不在行進路線上的漏網之魚罷了。
直到海蝕斷崖上的建築再度進入視線範圍,見到那一地狼藉我才意識到,不該怪保鑣們的行事效率太差,而是這些小兵根本連離開主堡行動的機會都沒有,一群人剛踏出家門口就已經團滅了啊。
與林中保鑣不同的是,莊園前的保鑣身上並沒有被施予近身絞技的打鬥痕跡,不過依然處於昏迷狀態。我於是把距離最近的一個正臉朝地的保鑣翻了過來,只見他的額前貼了一張寫了字的長條紙張,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攻擊的痕跡。
「符咒、不對……是詩籤……?」
『凡持武之黑
奉惡行無序之事
入松蟬之夢
芭蕉』
這是規則型的念能力?持槍的黑幫,奉命抓捕入侵者,因此陷入沉睡?
此時,歐克抬頭望向依然亮著燈的會客室,間隔了兩秒說了兩聲:「咚、咚。」
「動作真快啊。」
歐克道出的信號即為達利艾姆的兩名親信倒地的聲響。雖然那兩人的實力加起來或許還不如一個殺大索,但他們好歹是念能力者,絕非一般的殺手單槍匹馬能連續放倒的對象。
這個大喇喇地用水果作為落款的詩人,總覺得又是某個記憶裡的熟人呢……
這工作真是越來越划不來了啊。我忍不住心想。
確認尚未殲滅的保鑣與倒在庭院的人數一致,我讓歐克留在原地繼續未完的善後工作,隨後便獨自一人走向別墅敞開的大門。
悄聲無息地步入會客室,只見地毯上橫躺著兩名失去意識遭到五花大綁的念能力者,入侵者早已轉移陣地。已經猜出對方目標的我也不急著追趕,對手裡剩餘的兩枚子彈附加少許念力,分別從兩人半張著的嘴打穿喉頭;確認他們的氣息完全斷絕後,我才再次轉身邁開步伐,前往入夜之時最初的目的地。
「嘖,這盒也不對。東西該不會已經被搶走了吧……」
「真不走運,是吧。」
「就是說啊……嗯!?」
收藏室內,背對著出口的魁梧男人被突來的一句答腔嚇得全身激靈,一具纏滿繃帶的假肢下一瞬就朝我臉上揮了過來!
「啪」的一聲,舉起的右手不偏不倚地接下一掌。我仰起頭,在男人那與鬢角相連的八字鬍映入眼簾時,不自覺地揚起了笑容。
「真是熱情的招呼方式呢,芭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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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外補充
萊伊沒有主動透露過歐克曾是人類這件事,所以旋律並不知道兩人共享心跳,因此認為真摯的心跳聲也出自於萊伊
因為害怕真實的心跳被「偶像」討厭,所以萊伊選擇隱瞞這個事實
此外,旋律在談話過程中從未提及她的雇主是黑幫,但萊伊卻已經知道她將受雇於諾斯拉的事,所以才有分別時的那段獨白(更有黑幫的架式/果然全都知道了)
這也是萊伊的另類警告方式,對於黑幫,她這個「專業人士」知道的比旋律要多太多了,不要試圖在黑幫裡打探她的存在,她什麼都有辦法知道
萊伊:I am everywhere. (不
補充二
日本的俳句是以日文字節組成的五七五句式,但作者本人的日文沒精通到可以完美直譯,所以文中用中文同字數的句式表示
松蟬代表初夏,芭蕉的念能力在俳句中加入季語會有強化念能力的效果,因此催眠範圍能夠擴及莊園整個前院
偷偷說,目前有在章回標題用過「溫柔」的共有三篇
第一篇是第75章 心跳X暗語X溫柔 萊伊用來形容奇犽
第二篇是第136章 殘忍X與X溫柔 萊伊用來形容派克(和沒有明說的庫洛洛)
第三篇就是本篇 萊伊用來形容旋律,還有旋律沒有明說的、在她眼裡的萊伊也是如此
總而言之萊伊就是獵人DD,旋律姊姊人好溫柔好喜歡(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