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妹
海莉——
她是和我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也是後來繼承奶奶藥水店的人。
那是我十歲那年的某個夜晚，一個自稱是老爸工作上認識的朋友來到了我們家。
我還記得當時是被樓下的聲響吵醒，迷迷糊糊地下了樓，躲在牆角後偷偷往客廳看去。
那人穿著一身髒兮兮的衣服，像是剛從礦坑爬出來似的，坐姿也有些焦躁不安。
而他身旁，靜靜坐著一個低著頭的小女孩，一頭橘紅色的頭髮垂在肩上，雙手緊緊抱著一隻舊熊玩偶。
——那個小女孩就是海莉。
我聽不清他們在談什麼，只記得奶奶原本還在勉強微笑，後來卻突然哭了出來——哭得很傷心，很難過。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奶奶哭。從那一刻起，我隱約覺得……這事可能和老爸有關。
然後，海莉抬起頭，用那雙深藍色的眼睛看了過來，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身上。
她沒有出聲，也沒有告訴大人我在偷看，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好像在打量一個陌生又突兀的世界。
接著，那男人很快起身離開，只留下一句「麻煩您了」，就這樣把海莉一個人留在了這裡。
我趁沒人注意，悄悄溜回了房間。
但那晚我幾乎沒睡著——腦子裡一直迴盪著奶奶的哭聲，還有海莉那雙盯著我看的眼睛。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時，奶奶才向我介紹了海莉，順便解釋了她的來歷。
那位昨晚來訪的男人，是海莉的父親。因為工作調動，準備被派往很遠的地方，所以暫時把海莉託付給我們照顧。
「暫時」具體是多久……奶奶沒說，我也沒問。只知道從那天起，海莉的父親就和我老爸一樣，徹底消失了。
海莉就這樣住進了我們家。
奶奶待她如同親孫女，我也自然地把她當成了妹妹。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其實挺溫馨的。
海莉當時才六歲，明明怕生得要命，卻還是小小聲地對我說：「哥哥，請多指教。」
那模樣既可愛又乖巧，讓我這當哥的心都要融化了。
——直到她十六歲。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越來越難以親近。說話尖酸刻薄，情緒動不動就爆炸，有時只是走路聲太大，也能被她罵個狗血淋頭。
彷彿某天睡醒，她就從那個乖巧的小姑娘，變成了一頭兇猛的母老虎。
講話酸得要命，動不動就罵人，生氣起來還會對我拳打腳踢，像是提前進入了什麼詭異的更年期。
我承認，我有時確實會犯點蠢，也不太上進，偶爾還會把藥材倉庫搞亂……但也不需要每次見到我都想把我掃出去吧？
原本以為時間久了，我那可愛的海莉會回來——結果沒有，反而越來越囂張，動不動就拿我當害蟲看，一臉「這傢伙怎麼還不滾」的表情。
最後怎麼樣呢？奶奶病逝後，海莉真的把我趕出了家門，連人帶東西直接丟到街上，一點餘地都不給。
喂，這樣對待陪妳長大的哥哥，不覺得太超過了嗎！？
要不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上，我早就跟她拼命了！
雖、雖然我可能打不贏她就是了……但那又怎樣？我就是不服！
總之，這就是我的妹妹——海莉的由來。
至於藥水店為什麼是海莉繼承的嘛……
她自從來到我們家後，就對藥劑特別有興趣，還主動纏著奶奶學這學那的。
反正我對那些瓶瓶罐罐不感興趣就是了，所以店最後會交給她也算合情合理。
不過我得說句公道話，海莉確實在這方面有兩把刷子。
才學幾個月，就能自己調出——那叫什麼來著？
……對了，治療藥水！
我雖然對那些東西沒興趣，但怎麼說我也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基本常識多少還是知道。
像藥劑師這行裡面，有所謂的等級劃分：攻擊型是低階，治療型是中階，強化型則是高階。
所以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短時間內就能調配出中階藥劑師等級的治療藥水……的確不簡單。
奶奶那時還難得露出驚訝的表情。
就連身為哥哥的我也為她感到驕傲——即便她真的很恰北北。
啊啊，我也差不多有一個月沒回去了，不知道海莉那傢伙，現在把奶奶的藥水店經營成什麼樣子了……
不過，懷舊到此為止。
因為現在這場爛事，還遠遠沒結束。
面前這頭死肥豬——柯里斯，他為什麼會知道我有個妹妹？甚至還知道她就在藥水店？
我根本什麼都沒跟他說啊。從頭到尾，我們談的只有錢，從來沒提過任何關於家人的事……
再說了，我這人平常也沒幾個朋友，更不可能隨便跟人八卦自己家裡的事，沒理由會有人告訴他啊。
該不會這傢伙花錢買通什麼人跟蹤我，還喬裝成客人去套海莉的話？
真是夠噁心的……果然有錢人都是一個德性，借錢借到最後，開始對我的家人打起心思。
總之，他還沒說想幹什麼，我得先問清楚才行……但願不是我猜的那樣！
「柯……柯里斯老大，我不太清楚您在說什麼耶……」
「呵呵，你還跟我裝蒜啊？我可是花了點小錢，請人幫我查了你的底細。不只這樣——我還親眼看到你進出那間藥水店唷！」
王八蛋……果然是花錢找人跟蹤我！
而且這傢伙居然還說什麼「親眼看到」？你這頭肥豬也親自來踩點？真他媽變態，難怪長著那副猥瑣臉！
「有、有沒有可能是……柯里斯老大您搞錯了呢？說不定——」
「——說不定什麼？」
他冷笑，「難不成你想說，你這個比乞丐還寒酸的傢伙，是去買藥水？哈哈哈——別笑死人了！」
柯里斯再次站起身，一步又一步逼近，最後將那肥手毫不客氣地搭上我的肩。
「她叫海莉，對吧？你小子，就認了吧！」
連名字都知道了嗎？！
媽的，那繼續裝下去也沒意義了！
「啊……啊哈哈，還是被柯、柯里斯老大您發現啦！那個……請問您找海……找海莉，有什麼事呢？」
我搔了搔後腦，努力擠出一抹笑容，裝得像個無害的傻子。
「能有這麼漂亮的妹妹，還真叫人羨慕呢。還是第一次吧？不如這樣，讓她陪我睡一晚，我們的帳就一筆勾銷，你看怎麼樣啊？哈哈哈——」
聽到這句話，我腦中瞬間陷入一片空白，心裡的火像炸藥一樣被點燃。
我雙拳緊握，指甲狠狠嵌進掌心之中，一陣刺痛傳來——那是憤怒從骨縫裡滲出來的證據。
這傢伙……這頭死肥豬，他真的敢說出口啊……！
雖然她平常對我頤指氣使、恰得要命，但海莉終究是我家人，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牽掛之一。
你憑什麼？你這種貨色，憑什麼說出這種話！？
居然還有臉笑得這麼缺德！
我真的很想當場一拳打碎他那張肥臉，把他那副噁心的笑給砸爛！
但……
……我又怎麼可能有膽量動手呢？
只能咬牙忍下這口怒火，像把刀卡在喉嚨裡，連呼吸都痛。
因為我知道，一旦動了，那兩個守在旁邊的保鑣就會立刻撲上來把我碎屍萬段。
我已經感覺到他們已經盯上我了，一個微微擺了擺肩，另一個叉起了腰，這些小動作都在暗示我別亂來。
沒錯，現在衝動，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忍住啊，維爾特。
給我忍住！！
「那、那怎麼行呢……這種要求，我恐怕……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哼！」
柯里斯那隻肥手從我肩膀上甩開。
「那就快把一千一百瓦姆還給我——現在，立刻，馬上！」
「這……」
該死，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分明就是要讓我二選一！
我是不可能會出賣海莉的，但我也壓根還不起那筆錢，根本是強人所難！
更惱人的是——這肥豬家財萬貫，那一千一百瓦姆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他就是看準我沒路可退，才故意拿這種爛招逼我上鉤！
「聽好了，小子，你要嘛讓你妹陪我一晚，要嘛就還錢。給你這種沒半毛價值的廢人選擇權，你就要感恩戴德了。」
柯里斯沉沉說著，表情認真。
可惡……！
事到如今，就只能選一條路了嗎？
不，我不信！
我怎麼可能讓這頭肥豬碰海莉一根寒毛！
想啊，腦袋，一定還有辦法的！
報官？
不，那我鐵定是第一個被抓的，我可是欠錢不還的那個。
找貴族或其他富商來調解？
別鬧了，我又不是什麼社交花蝴蝶，哪來那種人脈？？
也請保鑣保護我？我現在連一頓飯錢都掏不出來，請鬼還差不多！
我絞盡腦汁，直到有一個念頭忽然破土而出，起初渺小而微弱，但逐漸像藤蔓般蔓延整個思緒——
逃。
對，就是逃。
離開這座該死的小鎮，離開瑟爾維根，離開這頭豬的魔掌，保護海莉……我唯一的家人。
對，這或許是唯一的辦法！
或許這不是英雄式的選擇，但那是我僅存的出路。
不但能躲過這場災難，還不用還那筆一千一百瓦姆，甚至……還能在其他地方重新開始！
一舉兩得，簡直完美。
……但問題來了，海莉還完全不知道我欠債的事……我之前都沒跟她提過。
這也意味著我得向她坦白……她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將我胖揍一頓……
不管了！先騙過這頭噁心肥豬再說，能拖多久是多久。
我強撐笑容，彎著腰點頭哈腰——
「是是是，我知道了，就讓海莉陪您……柯里斯老大您就等著享福吧。」
笑得誠懇，但我早已下定決心——寧願死，也不會讓那傢伙碰她一根寒毛。
這只是一場騙局，一場我能贏的賭局。
「哼，這才聰明嘛，早點這樣不就省事了？」
柯里斯的嘴角立刻上揚，露出惡心至極的笑容。
「不過……我得先回去把這件事告訴海莉，然後親自把她帶過來……所以，希望柯里斯老大您能寬限我幾天時間。」
「啥？還要幾天？」
柯里斯的笑意瞬間收起，眉頭皺頭，露出極為不耐煩的表情。
「畢、畢竟突然讓她做那種事……一般女人是無法一下子接受的，我……我得趁她放鬆的時候，找機會把她……帶來。您也懂的吧，柯里斯老大……？」
我一邊搔著後腦，一邊盡力露出老實的笑容，能瞎掰多少就瞎掰多少。
「呿，真是麻煩……好吧，那就——明天！」
「明……明天啊！？不、不是……我是說——」
「怎樣？嫌太快？你還想拖到什麼時候啊，嗄！？」
柯里斯猛地朝我逼近，鼻息粗重、眼中全是陰鷙。
我連忙搖頭擺手，「沒、沒有！就明天！明天我一定親自帶她過來……」
混帳……居然只肯給我一天，這下逃跑時間變得更短了。
算了，至少這傢伙上鉤了，也在我預料之中。畢竟這種肚子大、度量小的肥豬又能大方到哪去？
先回去吧，路上得好好想想該怎麼說服海莉……
「那……柯里斯老大，小的這就先告退囉……！」
見他沒回應，我便默默當作他同意了。
接著，我朝著那扇通往外頭的大門邁步而去——
此時此刻，我整個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身體異常輕盈。
那扇門在我眼裡也變得格外亮眼，簡直就是傳說中的救贖之光啊。
只要踏出去，我就贏了。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一隻大手毫無預警地擋在我面前，我當場撞了上去。
「……啊？」
我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抬頭一看——是保鑣。
什麼情況？我還不能走？？
「請……請問柯里斯老大，您、您還有其他事嗎……？」
我轉頭，小心翼翼地向他問道。
柯里斯露出了那副噁心至極的嘴臉，那是把我當成玩具的惡劣表情。
「我可還沒說你能走呢，你還有利息沒還啊，小子。」
…………
……什麼？
「利……利息？什麼利息！？」
我還沒反應過來，一記鍋子大的拳頭猛地砸了下來。
「呃啊！」
緊接著，是一拳接一拳。
我被打倒在地，模糊的視線中，只見兩個保鑣毫不留情地朝我揮拳，連腳也沒省著。
「救命啊啊啊——！！」
頭、身體、下腹，沒有一處是放過的。
拳腳落在身上的聲音，就像砸在肉塊上一樣沉悶。
「——啊啊啊啊啊啊————！！」
痛感像潮水一樣，一波接一波將我吞沒。
每一下都像在告訴我——這就是低賤人生的代價。
眼前天旋地轉，我甚至忘了怎麼呼吸，只剩下最後一絲念頭——「活著……我要活著離開這裡。」
從疼痛到麻痺，再到徹底失去感覺，這之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嗓子都快被我自己的慘叫聲給撕裂。
直到意識矇矓，我聽見那頭肥豬的聲音留下了一句：
「明天沒把你妹帶來，就給我等著被活埋吧！哈哈哈——！」
最後，我在劇痛與屈辱之中……徹底昏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