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宸翰宗四人在小寒舍大廳的餐桌入座，莫宇帆佔據主位，右首是莫羽獨自一人，寒易天攜千林坐在對面。
「為何忽然要開會？」
「地主吩咐了幾件事情。上次阿羽說事情要好好說時召開了宗會，我覺得可以效仿。」
寒易天震驚得握起袖子，差點就嚇得忘記呼吸。
莫羽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用力摀住嘴巴，把莫宇帆看得滿頭問號。
「阿羽，有什麼不妥嗎？」
「不不，大大的妥，大大的妥！」莫羽假咳兩聲，從座位上蹦起，興奮地站上椅子：「各位，這可是我們宸翰宗首次正式宗會，重要的、重大的，歷史上具有紀念性的一刻！請大家嚴肅以對！」
冷不防被搶走發言權，莫宇帆眨了眨眼。反倒是現在最應該展現出反省誠意的小妖精高舉右手，精神地大喊：「呦！」
「那麼，首先由我們辛勞勤懇的宗主大人開始，請大家耐心等待，依序發言。宗主大人，您請說！」
「地主大人要求寒易天秋獵時與他同行。出發時間未定，依流年行事，待定下後再通知。」莫宇帆從善如流地接道。
秋獵是地主每年出去大肆狩獵的時間，從亞拉亞各地捕獵魔獸，帶回來分給因為神性譜混亂無法打獵、需要援助的古老血脈們，之前聽畢斯卡說過。
莫羽頓時亮起臉龐，被兩名魔族各瞪了一眼，連忙小聲說道：「對不起呀，天兒。」
師弟是因為自己和自己沒看好的師妹，才必須出去賣身賠償。但「秋獵」光是從名字聽起來就很好玩，她一時不知道該內疚還是羨慕。
嗚呼，要是能自己去還債就好了！
莫羽聳著腦袋嘆了一口氣。
莫宇帆轉向下一個徒弟：「千林的聖域需落在公共地界邊緣，但選址未定。應靠近虺寨還是靠近碧邏宮，大人會再和兩名首領商談，待定後通知。」
碧邏宮一直想拉攏千林，對這個機會自然虎視眈眈。虺寨的態度倒有些曖昧不明。莫宇帆因此頭疼不已。
莫羽舉手問道：「聖域是什麼？」
在小妖精詞不達意的補充下，莫宇帆花了點時間，向兩位徒弟解釋是妖精蛻化後居住和練功的地方。
莫羽耐著性子聽完，指著樓上問：「那不能蓋在房間裡面就好嗎？這樣千林以後不就得搬出去住？」
寒易天瞪大眼睛：「師姐，您能想像千林在房間裡種滿荊棘和漿果嗎？」
千林舉起雙手，甜蜜地歡呼：「種樹！」
絕對不行！
「聖域落成之後，妳愛怎麼種都隨便妳，在那之前，不行。從今天開始禁止種樹。」
莫宇帆板起臉孔教訓，惹得小妖精嘟起嘴唇，長長的耳朵也垂了下去。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莫宇帆要宣布的要事似乎就只有這些，講完後端坐在座位上，一瞬不瞬地看著莫羽，也不開口宣告，弄得莫羽好一陣子才意會過來。
對於讓疲憊的旅人一回來就那麼忙碌，莫羽的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她咳了兩聲，轉向莫宇帆，繼續她的主持大業：「既然宗主大人說完了，那麼接下來換我了。我以長徒的名義要求，下次要召開全宗大會，若非事態非常之緊急，至少提前一刻鐘通知！」
「一刻鐘能用來做什麼？」
「燒水和泡茶呀！宗會上怎麼可以沒有茶？」
備茶的提案以全宗四票通過。
接著莫羽將發言權依次傳給寒易天和千林。寒易天沒什麼要說的，獲得了莫羽一陣慰勞。千林舉起雙手，大喊了幾聲「漿果好吃」，被宗主冷冷剜了一眼。
宗會主持司儀興致高昂地拍手，笑咪咪地宣告：「那接下來，既然正事談完了，就輪到久違的增進全宗感情的時間。我們來聽聽兩位旅遊歸來的魔族見聞吧！師父，師弟，恆山之旅還充實開心嗎？」
寒易天乖巧地看著莫宇帆，秉持長輩優先的原則。莫宇帆面無表情。
啊……怎麼看，都只寫了「不開心」三個大字。
莫羽尷尬地握起拳頭，掩嘴輕咳一聲：「師父，您遇上煩心事了嗎？趁這個機會，我們有四個人，有什麼煩心事不如說出來一同參詳，好過你自己苦惱！」
莫宇帆陷入石雕般的狀態，凝固小半炷香久，才終於吐出四個字：「寒暄很煩。」
莫羽偷偷地看向師弟求證。寒易天默默搖頭。
她轉了轉捻在指尖的髮尾，試著拋磚引玉：「是怎麼個煩法？」
「我不想寒喧。」
「不想。」千林舉起雙手覆議：「寒暄很煩。」
莫羽被打敗了。她拉住椅板，用非常沒禮貌的拖曳大法挪動過去，連人帶椅湊到莫宇帆跟前，挽住宗主的手臂。
「如果大家都讓你很不開心，要不要試著好好說出來？怕傷到人的話，那就用委婉一點的說詞嘛。」
莫宇帆沉默片刻，如墨的眼珠緩緩上移，眉眼裡染上一絲沉悶。
「問題在於我想不到如何委婉。」
「是什麼樣的事情？說出來大家一起想？」
這一次莫宇帆終於給了點反應。他曲起一隻腿放在椅子上，無骨地側身賴上徒弟腦袋，流露出發自內心的困惑。
「他們每個人一見到我就說，『師兄要是看到我現在的模樣一定會很開心』。但是，人都死了，怎麼可能會覺得開心？」
餐廳淌過一絲尷尬，莫羽和寒易天交換了一個眼神。確實沒什麼委婉的說法能替代，不如說，他們可能是沒什麼委婉的細胞？
幾人一齊陷入苦思，想要為宗主大人出一點主意。連小妖精也兩手揪住頭髮，鼻子和眼睛都皺成一團。
「您真的那麽不開心的話，不如下次就照這樣直說了吧？」莫羽抓了抓腦袋，乾脆提議：「總是在違心地寒暄也不太好吧，好像在騙人似的。」
「不行，我、我覺得不行，直說不是個好主意。」寒易天連忙搖頭，在師父的腦洞開起來之前站起來阻止：「因為，這樣說完後會寒暄更久！」
莫宇帆眉毛危險地一跳。
「啊，啊……確實會那樣呢。」莫羽傷腦筋地輕拍莫宇帆的肩膀，順道推銷了一把師弟：「看吧，我就說我們需要天兒這樣的人，才能想到我們想不到的地方。感謝天兒，感謝天兒，你的發言對本宗甚有貢獻。」
最後大家也沒得出什麼結論，只好囫圇安慰莫宇帆一番，結束了宸翰宗初次召開，僅四人參與的全宗會談。
在那之後，宗主向長徒大人討了一番歡迎歸家的全套儀式。寒易天趁機回到廚房收尾，四人一起在餐廳用了晚膳，結束了歸家的第一日。
半夜，莫羽起來倒水，發現走廊盡頭的房門開著。
她憑著直覺感到有些在意，往左翼走近看了一眼，冷不防撞見莫宇帆端坐在小客廳。慘白的臉龐半隱在夜幕之中，只有那一雙黑瞳微泛著幽光，差點把大魔星嚇得丟了水杯。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肝兒，確認自己還活著，顫抖著強作鎮靜地問：「師父，您還好嗎？」
「嗯。」
莫宇帆側著身坐在窗邊，寬大的袖袍蓋在腿上，遮住手背。空洞的嗓音像羽毛一樣，對徒弟視而不見，只顧眺望窗外。
莫羽小心翼翼地走近，擠上椅子邊邊的空隙，在他身旁坐下，盡可能放輕語調。
「您不喜歡回恆山嗎？」
「嗯。」
莫羽帆維持著一模一樣的語調，除了濃密的睫毛搧動兩下，沒有更多的反應。莫羽一時間有些心疼，順著他視線的方向往夜空看去，才突然意識到窗外對著的正是小玉峰的方向。
她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麼，否則師父可能就要壞掉了，於是從背後摀住莫宇帆的眼睛。
「天黑了，看不見了，該休息啦。」
說著她將莫宇帆扯倒在懷裡，用袖子蓋住他的臉。莫宇帆沉默地任她擺佈，微涼的鼻息噴上睡衣的衣襟。能單手舉起八層高書櫃的師父在她的懷中像個脆弱的少年。
「師父乖呀，別看了。」莫羽輕輕的摸莫宇帆的頭，像哄孩子一樣：「阿羽在這裡，別怕。」
這句話似乎打開了某個開關。莫宇帆將臉埋進袖角，另一隻手緊緊抓住胸口。懷裡傳來細微的顫抖，要不是指尖的觸感是乾的，莫羽還以為師父在哭。
「阿羽。」莫宇帆喃喃地說：「我不想聽那些話。」
「好好，不聽，都不聽。」莫羽摀住他的耳朵，順著他的性子：「我們就不聽，不聽也沒關係，不喜歡下次不去了。」
莫宇帆又囁嚅了一句什麼，她聽得不是很清楚，只是不停摸著他的頭溫聲輕哄。過了一會，莫宇帆就這樣躺在她腿上睡著了。
「到底發生過什麼事，能把咱們恆山一霸王嚇成這樣。」
夜色漸漸深了，莫羽的眼皮子越來越沉，心想不知道師妹會不會還在被窩裡傻等自己回去，又不忍吵醒師父，漸漸也跟著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等到再次醒來，她已經躺在自己的房間，窗外正迎來新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