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李少鋒等人沒有在花蓮市區逗留，立即趕回台中。
搭乘普悠瑪號的途中，幾乎沒有人開口說話，各自沉思休息。李少鋒好幾次想要打開手機，確認燕子是否有傳訊息，不過都勉強忍住，畢竟等會兒就會實際見面了。
抵達台中火車站，片桐總一郎親自開車，載著李少鋒四人返回工房公寓。
燕子單獨站在騎樓，穿著淺褐色的絨毛大衣，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讓其他人先走。李少鋒張口卻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吶吶保持沉默，站在燕子旁邊。
冬季深夜的氣溫頗低，寒風呼嘯吹拂。越過空蕩蕩的馬路就是華文高中，恰巧沒有車輛經過，靜得彷彿只能聽見呼吸與心跳聲響。
許久之後，燕子嘆了一口氣說：「真是笨蛋。」
「學姊聽說了？」李少鋒遲疑地問。
「當然，你在殲滅軍的官方頻道講出來，可是直接傳遍全世界，外國隊伍不太清楚蒼瓖派和婚約的細節，不過台灣隊伍都在討論。」燕子說。
「我想說那是一個好機會……也能夠讓學姊聽到我的決心。」李少鋒說。
「人家可沒有那個意思。」燕子說。
「當然，這是我擅自做出的決定。」李少鋒說。
「打贏之後公開宣言講確實挺帥的，然而沒必要讓蒼瓖派丟臉啊，你沒有被當場砍掉一條手臂都算幸運的，而且最後還是沒有順利破棄婚約。」燕子無奈地說。
「咦？等等，沒有嗎？」李少鋒訝然反問。
「夏崇予很快就出面表示你對於瞭望塔工房情深義重，不想入贅蒼瓖派，而是希望把夏旖歌娶進門，兩人為此有些齟齬，實際的獎賞並非破棄婚約，而是希望重新訂定婚約，用著小倆口吵架的感覺輕描淡寫帶過了。玩家論壇依然非常熱鬧喔，好幾則討論串都爆了，標題有『台灣最大規模的情侶吵架』、『未來岳父的表情有夠難看』、『夏大小姐其實根本不想嫁吧』，還有附上現場照片。」燕子平靜地說。
「居然被他硬抝成那樣嗎？」李少鋒掩面嘆息，以前就隱約覺得夏崇予的修為普普通通，然而擅於社交談判，對於關鍵事情的敏銳度也很高。
「以結果而言，算是什麼事情都沒有改變。」燕子淡然說。
「我這就去找夏崇予講清楚……不對，現在已經沒有必要顧慮蒼瓖派了，主動發函給台灣各大門派，說明情況吧。」李少鋒說。
「樓月姊要跟你單獨談話，不管你想做什麼都挪後。」燕子打斷說。
「要說什麼？」李少鋒問。
「人家怎麼會知道。」燕子沒好氣地說，牽著李少鋒走進一樓大廳。
李少鋒又走了幾步才注意到不同於以往拽著袖口或扣住手腕，燕子現在牽著自己的手。即使看不到側臉，從髮絲當中露出來的耳垂紅通通的，幾乎和前後晃動的愛心耳墜差不多。
「幹嘛？」燕子斜眼問。
「感覺很久沒有見到學姊了。」李少鋒笑著說。
「真算起來就一、兩天吧。雖然扣除參加遊戲的情況，以往確實是每天都會見面，畢竟住在同棟公寓。」燕子再度牽緊李少鋒的手，繼續走向樓梯間。
李少鋒心神不寧地被拉著走，直到進入書房時才猛然回神，意識到後續處理是最為麻煩的環節，看著繃著俏臉坐在書桌後方的秦樓月，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
「樓月姊，人帶來了。」燕子報告完就掩起門，退出書房。
「那個……非常抱歉，我獨斷要求破除婚約。」李少鋒低頭說。
「現在不是講究媒妁之言的時代，即使武術門派的觀念相較傳統，我也不打算對工房成員的戀愛指指點點，然而在做出這麼重大的宣言之前，希望先跟我商量。」秦樓月嘆息著說。
「抱歉，當時沒有想得太多。」李少鋒歉然說。
「我們與殲滅軍、秦家刀的合作涉及許多層面，暫且不會因為破棄婚約有所動搖，然而彼此關係肯定會產生影響，日前潛入鯤島丐幫，意外得到鍾景桓幫主的信任，省得提防丐幫，算是一個可以運用的籌碼，儘管如此，蒼瓖派終究是台灣最大也最悠久的門派，得罪他們的後果……」秦樓月再度嘆了一口氣，沒有說完。
「真的很抱歉。」李少鋒說。
「幸好已經向楚久樘、夏逸舟公開過銀鑰是你的後盾，蒼瓖派為了這份聯繫，應該會傾向繼續合作，夏崇予的那些發言也可窺探一二……我會努力緩和事態。我清楚你的心情，然而有更合適的時機。當眾反悔婚約，無異於侮辱門派，即使夏逸舟掌門當場拔劍砍了你也不能有怨言。」秦樓月正色說。
「不好意思，我那時只想著要怎麼向燕子學姊證明心意……」李少鋒說。
「先跟你講清楚，在夏崇予正式成為下任掌門的此刻，他會陸續拿到各方面的權力，影響力只高不低，一舉一動都會受到各方重視。那段宣言已經表明立場，而我尚未以工房長的身分發表任何說法，因此現在必須做出決定──堅持破棄婚約？還是要延續夏崇予的說法，維持曖昧地帶？」秦樓月問。
「我可以先確認兩者有什麼差別嗎？」李少鋒問。
「目前為止，夏逸舟掌門與夏旖歌都沒有公開說法，因此『下任掌門』夏崇予的說法就代表蒼瓖派立場，表示希望維繫婚約。如果我方堅持破棄婚約，很有可能把情況弄僵。」秦樓月仔細地說。
離別前，旖歌小姐曾經表示要由她破棄婚約，難道被夏崇予以大局為重勸退了？但是她會妥協嗎？李少鋒確認性地問：「所以樓月學姊傾向接受嗎？」
「客觀闡述情況。如果是由夏旖歌宣布破除婚約，又是另外一回事，偏偏是由你在比武擂台公眾宣布……延續夏崇予的說法自然會有更多的轉圜空間，我也能夠試圖爭取到其他條件，像是等到你高中畢業再談後續，剩下的兩年內會發生什麼事情就則是未知數。」秦樓月說。
「我在離城前有見過旖歌小姐，她對我的行為……很失望，應該不會想要繼續婚約。」李少鋒揀選詞彙地說。
「等等，我沒收到這份報告。先說明經過。」秦樓月端正神情，聽完前因後果才抿起嘴，思索著說：「這樣增添了許多不確定因素，即使夏逸舟掌門沒有發表意見，夏旖歌親自出面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和定緯今晚就去花蓮一趟，盡可能將處理好。」
「那個……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李少鋒低頭說。
「這是身為工房長的職責，不用道歉。」秦樓月起身走上前，單手搭住李少鋒的肩膀，笑著說：「剛剛那些話都是作為工房長所說的，現在作為燕子的摯友，我得先誇獎一句，做得很不錯，堂堂正正地表明心意。倘若今後惹哭燕子，我可不會輕易饒過你。」
「當然不會，然而……該怎麼講比較好，我們沒有交往。」李少鋒苦笑著說。
「咦？居然還沒嗎？」秦樓月訝異地問。
「怎麼說也不能在有婚約的情況之下告白吧。」李少鋒說。
「我還以為你們已經交往了，她被夏旖歌找碴才會一時氣不過，決定徹夜出城。你在這種小地方還是保持著普通人的價值觀呀。」秦樓月捧頰說。
「武術家應該也不能在有婚約的情況之下告白吧。」李少鋒說。
「總而言之，你幫忙破除那樁我不想結的婚約，身為工房長與學姊，為了隊伍利益逼你去結婚也不對。作為過來人，我在此提供一個親身意見，只要尚未實際成婚就有變數。」秦樓月笑著說。
「很有說服力。」李少鋒同樣微笑，離開書房，送著秦樓月、張定緯前往地下停車場才返回交誼廳。
電視沒有打開，螢幕倒映出模糊輪廓。電燈只開了半數，而且簾幕全數拉起，令視野有些晦暗。燕子盤腿坐在沙發，隨手翻閱著時裝雜誌，聽到腳步聲就偏頭問：「談完了？」
「勉勉強強吧，樓月學姊和定緯哥為了處理後續，趕往花蓮。」李少鋒說。
「人家有聽樓月姊提過大概的對策了。」燕子打斷說，伸手拍了拍沙發。
「是的。」李少鋒小心翼翼地坐到旁邊。明明是慣例的老位置，卻總覺得異常緊張。
燕子拿起遙控器隨意切了好幾個頻道，最後停在音樂節目，開口說：「對了，跟你提一下後續。以安的打工很順利，現在每周二、三、六會過來協助整理文獻，偶爾也會加班。在九樓有給她一個房間……雖然她似乎還是習慣回合租公寓睡覺。」
李少鋒愣了愣，遲來想起不久前正式勸誘魏以安成為工房的內勤人員，不過那之後就被自家師父關在第三練武場進行擂台賽的訓練，幾乎沒有見面，好奇地問：「她還好吧？」
「學東西挺快的，能夠流暢讀懂英文資料，也稍微看得懂日文，樓月姊讚譽有加……雖然不管怎樣都比廣淵好啦。那個鳥窩頭不久前居然把樓月姊整理完的筆記放回原位，害得老師又得重新確認，做了整晚的白工。」燕子不悅地罵。
「他應該會很失落吧。樓月學姊有說什麼嗎？」李少鋒苦笑著問。
「樓月姊當然不會跟他計較，幸好現在幾乎都讓以安負責，不會再出紕漏。另外，詹禹彤還在考慮中，感覺機率一半一半。」燕子隨口說。
「感覺挺高的。」李少鋒說。
「以安有遵守你的告誡，沒有勸誘也沒有說出打工的薪水，不過她和夏羽、莊紫陌也是一個小團體，現在變成詹禹彤被排除在外，光是這樣應該就會想要加入了。到時候預計同樣是內勤，不會讓她上第一線。」燕子說。
「內勤人員總算有著落，樓月學姊的研究應該會更加順利。」李少鋒說。
「關鍵在於願意戴上戒指的新人。」燕子沒好氣地說。
「我和師父會繼續努力。以安或許會想要更加深入地接觸這個世界，原本被列為最優先候補的何詩瑚也可能改變心意，寒假期間，我準備依序找社員們聊聊。」李少鋒說。
「有打算勸誘莊紫陌嗎？」燕子問。
「咦？可以這樣子嗎？」李少鋒訝然反問，遲疑地說：「她算是基於政治交易才會待在華文高中吧──莊奕徹配合殲滅軍的調查，讓我們保護她度過這三年，最初就排除在勸誘對象以外。」
「那是剛開學的情況，現在放寒假都招不到人，當然得適時調整。只要莊紫陌願意退出鹿港門，加入瞭望塔工房，那樣就是即時戰力。她其實挺強的，國中就開始修習鹿港門的高深內功《磐石錄》，天賦和實力都不輸今年比武擂台名聲大漲的『小師妹』簡庭。」燕子說。
「感覺……很困難。莊紫陌平時沒有表現出來，心裡應該很恨我們，畢竟害得家破人亡，隊伍也因此幾乎解散。」李少鋒苦笑著說。
「莊邦毅被劫走後毫無音訊，然而大概沒死吧，莊奕徹也活得好好的，最多就是家破，沒有到人亡的程度。莊紫陌其實挺明事理，與其說是恨瞭望塔工房，不如說是恨莊邦毅。」燕子分析說。
「確實她在社課時的態度很冷淡，不過假日會和羽兒她們去逛街吃飯。」李少鋒點頭說。
「莊邦毅當初將鹿港門改為豐億集團，投資加工食生意時受到許多長輩反對，壓下異議時可沒用什麼溫和手段；莊奕徹重新整頓隊伍，肯定有得到僅存的長輩支持，否則光是掌門之位就坐不穩了。」燕子繼續說。
「每支隊伍都有獨自的內情和難處啊……但是聽說扣掉公司員工，鹿港門的成員數量依然不到豐億集團時期的一半？」李少鋒問。
「莊邦毅經商賺到的錢基本上都賠出去了，又得罪蒼瓖派、秦家刀，有些成員退出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反過來講，剩下的成員都極為忠心。莊奕徹全權配合調查，讓莊紫陌就讀華文高中更是一個給外界的訊息，表示和秦家刀、蒼瓖派達成和解，如果莊紫陌願意加入工房就表示那份關係更加緊密，對鹿港門也有各種好處。」燕子說。
「但是……這樣會不會有點威脅的感覺？感覺像是政治交易。」李少鋒問。
「隊伍規模越來越大，當然得考慮更多層面。樓月姊和你的婚約不也都是政治交易，況且只是讓莊紫陌加入，又沒讓她嫁給哪位成員。」燕子冷哼說。
李少鋒頓時噤聲，幸好很快就發現燕子並沒有在諷刺，只是單純陳述事實，苦笑著問：「要是莊紫陌把工房內部的機密情報偷偷洩漏給她最喜歡的哥哥大人怎麼辦？」
「那樣鹿港門就徹底完蛋了，他們兄妹倆不至於那麼蠢。」燕子說。
「嗯……」李少鋒以往完全沒將莊紫陌列入候補，現在想來，如果莊紫陌本人有意願確實是絕佳人選，沉默地思索。
「這是你和帆帆負責的工作，人家提些意見，參考就行……對了，差點忘記恭喜你打贏擂台賽。因為『受到啟發之人』的緣故，你以前締造的實績都被外界懷疑有灌水嫌疑，在落英宴大敗翁世堯也是半信半疑，從今以後，你的實力將正式被認可。」燕子說。
「其實摻雜很多運氣成分。」李少鋒搖頭說。
「不用妄自菲薄了，習武練氣一年多就有辦法單對單打贏那些練了比你多十幾年的選手，已經非常厲害了。人家在誇獎，你就坦率點接受。改天約個時間，在第三練武場和人家認真打一場吧。」燕子說。
「很感謝學姊願意指教。」李少鋒說。
「又在油嘴滑舌。到時候可不會手下留情，用黑檀流的絕招把你打趴。」燕子橫了一眼，低聲說：「剛剛說了什麼事情都沒有改變，不過人家已經知道你的心意……下次不會再那樣鬧脾氣了。」
「願意跟我鬧脾氣的學姊也很可愛喔。」李少鋒笑著說。
「肯定覺得很煩才對吧。」燕子抿起嘴說。
「換做其他人，學姊連開口解釋都懶得講吧。很高興學姊願意跟我坦白真正的感受。」李少鋒正色說。
「感覺你會鑽牛角尖，人家在這裡說清楚好了，現在以工房為重，不用在意婚約或相關事情，維持在曖昧地帶就行，否則樓月姊也很難處理後續。」燕子說。
「但是──」李少鋒皺眉說。
「這件事情就這麼結束了！」燕子乾脆結束話題，轉而說：「回程途中應該沒有吃什麼吧？冰箱有煙燻火腿的三明治。」
「學姊做的？」李少鋒訝異地問，起身走向廚房。
「老爺子做的。」燕子沒好氣地補充說：「人家不是不會煮菜，只是沒有那份心情而已。」
「期待今後有機會品嘗學姊的手作料理。」李少鋒笑著說。
「再說啦。」燕子低聲說。
李少鋒端著瓷盤坐回沙發，這次稍微挪近，保持著肩膀輕碰的距離。燕子看著三明治，忽然傾身直接咬了一口李少鋒拿著的那塊，嘟囔著「要做得比這個好吃有點難度呀」，將音樂節目切換成美劇。
這是燕子最近正在追的歷史劇，李少鋒也有陪著從第一集開始看。接下來好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看著螢幕當中五百多年前的英格蘭王朝景色、人物與故事。
片刻，燕子才再度說：「這個應該是第一次吵架吧。」
「我剛加入工房時經常惹學姊生氣，莫名其妙就挨揍挨踢，還以訓練為名目被打得破破爛爛，不計入那些的話，這次的確是第一次吵架。」李少鋒回想著說。
「別翻舊帳。」燕子用手肘撞了一下，不悅地說。
「幸好比想像中還要快和好。」李少鋒輕碰著燕子的手指，緩緩握緊。
「……嗯。」燕子紅著臉用十指相扣的方式回握，躺在沙發，互相依偎地繼續看著美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