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驚叫劃破早晨的寧靜,庫法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意識才從夢境的餘韻中抽離。
他一時分不清現實與夢境,視線模糊地望向面前那張熟悉的臉。
茱莉她跪在身邊,滿臉驚訝與尷尬,手裡提著換洗衣物,但似乎撞見了什麼不該看的場景。
「少爺……您、您不該睡在地板上……」
她勉強擠出微笑,語氣小心翼翼。
「我幫您準備了衣服,還有,或許……該洗個澡?」儘管茱莉語氣婉轉,仍遮掩不了她臉上的窘色。
庫法皺了皺眉,腦袋仍是一片混沌,但還是依言站起,走向浴室。
他的身體彷彿還殘留著夢境的餘熱,骨頭內像藏著什麼正在悄悄翻滾。
當他脫下褲子,才猛地意識到原因,他的內褲濕透了,幾乎被精液黏成一團,布料上味道濃烈刺鼻,難以忽視。
他低頭看著那一片狼藉,臉色陰沉,卻沒有一絲羞愧。反而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從心底竄起。
庫法一邊擦洗身體,一邊回憶昨夜的夢。
他記不得夢中具體發生了什麼,只記得那是一場無比暢快的釋放。
一種如神祇般的全能感仍盤踞在腦海深處,如同一尾潛伏未歇的蛇。
「……這種美夢,也是儀式的一部分嗎?手札裡可沒寫這些啊。」他喃喃自語,聲音混雜著困惑與期待。
越是回想那夢境,庫法的心情便越是高漲,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他體內甦醒,嘴角忍不住抽動起來,像是壓抑不住的顫笑。
「反正……也不知道儀式到底有沒有成功,今晚再試一次吧……」
那語氣聽來像藉口,又像誘惑,像是他在勸服別人,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翌日,冬日的薄陽下,庫法聽從父親的命令返回學校。
熟悉的學院建築映入眼簾,卻給他一種說不出的厭惡感。
他才踏入教室,便感受到一道道目光如鋒利針尖落在他身上,輕蔑、譏諷、好奇,甚至還帶著幾分惡意。
他坐在角落,只覺得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像被迫吞下髒空氣。他根本無法專心,只想快些回家,繼續研究變身魔法。
放學後,霧氣已悄悄籠罩街頭,庫法獨自穿過巷弄,耳邊是自己的腳步聲與偶爾響起的鐘聲。
但在一個巷口,兩道熟悉又令人作嘔的聲音將他攔住。
「哎呀,這不是那個差點死掉的庫法嗎?」
「聽說你生病了好一陣子,是不是急著回棺材躺著啊?」
阿雷夫笑得露出黃牙,一邊轉著手中那根粗重的木棍。
米克在旁邊接話:「看他的樣子,還以為哪裡的屍體自己爬出來了呢。」
庫法皺著眉頭,表情有些困惑,面對這兩個過去害怕的惡霸,庫法心中竟沒有恐懼。
有的只是奇妙的既視感在腦中翻湧,像是與夢境的某些場景相合。
「怎麼?又不吭聲?」
阿雷夫得寸進尺,舉起木棍在庫法面前晃了晃:「是不是要我敲敲你的腦袋,它才會好好運作啊?」
見庫法沒有反應,阿雷夫手中棍子猛然揮來,狠狠掃向他的腦袋,痛楚讓庫法面目扭曲,身體向旁傾斜。
可這一下卻像啟動了某種開關。
一股滾燙的熱流陡然從庫法胸口深處竄出,沿著血管往上竄至大腦,瞬間他感到意識彷彿膨脹了數倍。
腦海閃現了些許記憶片段——
鮮血、慘叫、狼嚎,庫法嘴角忍不住扭曲上揚,意識隨之變得有些模糊。
下一秒,他猛地衝了出去,額頭重重撞在阿雷夫的臉上,鼻骨碎裂的聲音像是骨笛吹響。
阿雷夫慘叫一聲倒地,棍子脫手。
庫法翻身撲上,奪過棍子,毫不遲疑地對著他的頭狠狠一砸!木棍應聲斷裂,折成兩截。
庫法喘著氣,反握斷棍僅剩的一截尖頭,毫無遲疑地猛力刺向阿雷夫的臉,一下、兩下,血花濺起,在他掌心留下黏膩溫熱的觸感。
他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臉龐卻因喘息而微微顫抖。
當庫法轉頭時,他的目光像是染血的獸瞳,直勾勾盯向米克。
米克像被蛇盯上的老鼠,整個人僵住了,幾秒後才突然尖叫一聲拔腿逃跑。
庫法撿起一塊尖銳的石頭,用盡全力砸向米克,石塊擊中米克後腦,他踉蹌一下差點跌倒,但還是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巷子。
正當庫法要追出去時,卻突然有人從後方撲倒他,強烈的撞擊讓庫法清醒過來。
壓制他的是巡邏的衛兵,附近的居民報了警。
「你到底在想什麼!」
父親的咆哮聲如雷,震撼他的耳膜。
庫法低頭而立,頭髮淩亂、衣衫血跡斑斑,兩側站著的家僕冷淡的看著他。
父親怒不可遏地怒視著他,彷彿下一秒就要撕裂他。
「你瘋了嗎?!當街毆人!差點把人臉打爛!這就是你最近自我鍛鍊的成果嗎?!」
父親的每一句批評,仿佛都是一根針,不斷刺痛庫法的內心,他的呼吸急促,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手指微微顫抖。
一旁的傑特手扶劍柄,神色冷漠,對弟弟的處境毫無憐憫之意。
父親繼續怒罵:「我原以為你終於長進了點,結果你這狗東西還是這副德性!為什麼就不能像你哥哥一樣!」
瞬間,庫法心底那團悶燒已久的餘燼,在父親一連串的斥責中再次被點燃。
「是啊,傑特才是你的驕傲,我只是有你血統的一條爛狗罷了。」
庫法的嘴角微微勾起,語氣毫不掩飾諷刺的意思。
「在外面亂咬,害你在朋友面前沒面子真是抱歉啊,狗 爸 爸。」
赫里斯面色一僵,隨即暴怒,「你竟敢頂撞我?!給我把他關起來!」
兩名僕人立刻上前,架住庫法將他拖出房間。
庫法雙眼猩紅,咬著牙,踉蹌著被兩名家僕反扭著手臂,半拖半押地押回房間,他掙扎著低吼,像一頭困獸,卻被死死鎖住雙臂,狼狽不堪。
傑特靜靜地跟隨著。
他步伐從容穩重,那張俊朗的面孔上毫無表情,像在俯視一場毫無意義的滑稽戲。
樓道昏暗,拉長了眾人的影子,彷彿庫法身後拖曳著無數條冰冷的鎖鏈。
傑特忽然低聲開口:「你太衝動了。要傷人也該有計畫、有分寸。」
庫法聞言只是冷笑:「你倒是滿懂這些下三濫的手段。」
「……你變了很多啊,弟弟。」傑特聞言臉色一沉,語氣有些不善。
家僕粗暴地將庫法推回房內,發出一聲悶響。門板隨即重重關上,鎖扣「喀噠」一聲落下,隔絕了外頭的聲音。
門外,傑特的腳步聲停了一瞬,似是猶豫,最終靜默地離去。
房間內,庫法跪坐在地,滿手瘀痕與喘息聲中,咬緊牙關,眼神在黑暗中閃爍著掙扎與仇恨的微光。
入夜後,庫法仍滿腹怒氣地在房間來回踱步,他憤憤地踢倒椅子,腦中重播著白日的場景。
他的嘴角再度微微上揚,回味那血肉破裂的感覺。
叩叩——
門被敲響,並傳來熟悉的聲音。
「...少爺,是我。」
隨著解鎖的喀噠聲響起,房門被輕柔地推開,茱莉端著熱騰騰的濃湯走進房間。
「您晚上一定什麼都沒吃吧?我帶了您愛喝的濃湯,裡頭加了煙燻野菇,不會太鹹。」
庫法掃了眼門外,那兩名僕人仍守著門口。
「我跟他們說好了,不會告訴老爺我進來的事。」茱莉輕聲說,把湯放在桌邊。
看到茱莉如此貼心,本來庫法應該感到開心的,但不知怎麼地,他現在只想踐踏她的好意。
「所以你打算讓他們輪著上,好讓妳進來可憐我嗎?」
這句話像匕首一樣插進茱莉的心。
她瞠目結舌,眼眶泛紅,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要離開。
庫法一把抓住她手腕,他剛想再吐出幾句諷刺的話,茱莉的巴掌便已狠狠落在他臉上。
時間仿佛靜止,庫法愣住了。
茱莉沒有回頭,甩開他的手快步離去,只留下他孤身一人在空曠的房間裡,臉頰火辣,內心混亂不堪。
夜深人靜,莊園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庫法靜靜坐在書桌前,手中熟練地調和著藥劑,腦海卻不斷回蕩著白日裡的景象,那兩個混蛋被他打得屁滾尿流的模樣。
每當想到這裡,他便忍不住嘴角上揚,露出扭曲而異樣的笑容。
變身魔法的力量,實在令人沉醉。
那種凌駕於他人之上的感覺,是過去的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像的。
然而笑容一閃即逝,庫法臉色驟變,他皺緊眉頭,胸腹間像是埋著一塊悶燒著的碳塊,只需一點火星便能讓他再度爆發。
那是變身魔法的影響,新生的第二人格在首次啟動後,就一直持續不斷地侵蝕他的意識,讓他情緒逐漸失控。
他猛地搖了搖頭,試圖甩開心中湧起的躁動與危險的快感。
他的思緒不自覺地轉向茱莉。
回想起情緒失控的自己,竟然對她也惡言相向,庫法感到一陣深深的悔意。
思考之際,藥劑已全部調配完成,庫法凝視著桌上排列整齊的六支細瘦針筒——
三支藍色,三支紅色,這才露出一絲放鬆的神色。
他拿起一支注滿藍色液體的針筒,審慎地檢查後,將針尖刺入血管。
隨著藥劑注入體內,燥熱如火的胸膛迅速冷卻下來,狂躁與衝動像被洶湧的寒流一口吞沒,大腦也變得清明許多。
庫法走到鏡子前,仔細端詳自己的臉,那扭曲狂亂的笑臉已經消失不見。
他輕輕觸摸自己的臉頰,感覺到肌肉線條重新變得平靜有序,不再受扭曲情緒支配,取而代之的是久違的冷靜與理智。
——成功了。
確認變身魔法的影響已經解除,他終於鬆了口氣。
按照《那瓦藍手札》的理論,人的情緒只是一連串化學反應,即便是變身魔法衍生出的第二人格,也無非是荷爾蒙與神經訊號異常放大的產物。
因此,就算意志力不足以抗衡第二人格,只要能夠改變血液組成、調整體內分泌,就能以另一種方式奪回對自身的掌控權。
想到這裡,庫法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心中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感。
那瓦藍手札裡記載著無數前人的失敗與瘋狂,變身魔法最終總是吞噬施術者的理智,使人淪為自我毀滅的祭品。
可是自己呢?
庫法輕輕笑了,笑聲低沉而壓抑,彷彿生怕驚動什麼。
「我做到了。不是靠意志,不是靠祈禱,而是靠智慧。」
藥劑改變了血液,血液改變了情緒,情緒改變了心靈。只要掌控這條鏈條,即便是第二人格的狂暴,也只能乖乖伏在腳下。
庫法的心中,升起了一絲驕傲又危險的念頭。
也許,那瓦藍也不過如此。
自己或許已經走在了他未能走到的道路上。
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在心底蔓延開來。
然而在燭光之下,庫法的影子隨著主人的動作搖曳顫抖,就像是在嘲笑少年的傲慢一樣。
收拾好桌面後,庫法終於放鬆地躺上床。經過一整天的折騰,他感到一陣難以抗拒的疲憊。
他閉上眼睛,靜靜聆聽著自己規律的心跳聲,任由意識慢慢下沉、滑入夢鄉。
——咚咚…咚咚……咚 咚………咚 咚...
突如其來的異樣令庫法猛然睜開眼睛。
心跳聲,變慢了。
不妙!
警覺在心中炸裂,他想立刻起身,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如鉛塊般沉重,四肢遲鈍得近乎癱瘓。
庫法心中一沉,明白是藥力過強了!自己的心臟正在逐步停擺!
強忍著劇烈的眩暈,他連滾帶爬地撲向書桌,從隱藏的抽屜暗格中取出一支充滿鮮紅藥液的針劑。
此時他的視野已經開始模糊,全身脫力讓身體失去了平衡,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呼吸變得困難無比。
庫法咬緊舌頭,試圖用劇痛讓自己保持清醒,卻怎麼也無法穩住顫抖的手指,針頭在空中顫巍巍地抖動,無法對準心臟。
正當意識即將潰散之際,庫法突然感到胸膛深處湧起一絲暖流,沿著血管衝上大腦。
他眼睛驟然睜大,一股微弱但堅定的力量從內心深處浮現,讓他重獲一絲力氣。
他咬緊牙關,乘著這股回光返照般的力量,猛地將針頭刺入心口,將紅色藥劑狠狠推入心臟。
劇烈的藥效宛如雷霆貫體,令庫法全身劇烈抽搐,五官因痛苦而扭曲。
他猛地大吸一口氣,喉間發出顫抖的呻吟。
隨著鮮血重新流轉,他蒼白如紙的皮膚開始恢復血色,心跳聲也逐漸恢復節奏。
終於,庫法像是被人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喘息著。
他滿身冷汗,虛弱得連手指都在顫抖,但心中卻無比清楚,這場徘徊生死邊緣的危機,自己終於撐過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庫法彷彿被一根無形的鋼絲緊緊拉住,懸吊在理智崩潰與心臟停擺的深淵之間。
他像一具屍體裡殘存的意識,靠著交替注射藥劑,勉強讓自己不至於墜落。
每當血液滾燙如熔岩、情緒如野獸般撲擊胸膛時,庫法便注射藍色藥劑,那冰涼的液體如同一條冰冷的鎖鏈,將他從狂躁與暴虐的深淵中拖回現實。
每一次注射後,他的頭腦就變得更加清明,聽覺愈加靈敏,甚至能聽見走廊盡頭一隻蚊子扇動翅膀的聲響。
然而藍色藥劑會讓血液逐漸停滯,一旦靜謐過頭,庫法的心跳便會如老舊時鐘一般遲鈍,彷彿下一刻就要永遠停擺。
這時他便必須注射紅色藥劑,讓熱力再次灌入四肢百骸,它如烈酒般點燃身體,每一滴都使肌肉更為強健,神經更為迅捷。
這樣的交替注射成為了庫法的日常,他生活在紅與藍之間晃盪,如吊在絞刑架上的鐘擺,左右搖晃,卻始終無法落地。
庫法手中鵝毛筆筆鋒飛快,幾乎將紙面刺穿。他的字跡亂到自己都難以辨認,但他不在乎。
強心劑,第十次注射,肌肉反應正常,心跳回穩,但發冷持續。
他在筆記上仔細記錄劑量與反應,試圖尋找那完美的平衡點,但所有結果只有一個殘酷的結論:藥劑雖讓他的肉體越發強壯,卻也像沉重的鎖鏈纏繞靈魂。
忽然,他想到茱莉。
那個總是會來敲響房門、端湯、叨叨念念的傻女孩,自從那晚後就再沒來過。
「她也拋下我了嗎?」
他垂下頭,身體微微發抖,不知是因寒冷、怒意,還是逐漸攀升的絕望。
他的指節用力敲著桌面,彷彿要敲碎那份沉默。
最終他嘆了一口氣,重新提筆,筆尖劃過紙面如同刀刃,繼續記錄著藥效反應。
時光流逝,轉眼又過了幾天。
房門之外,議論聲如蛇般潛行穿牆入耳。
走廊迴盪著細碎的低語與壓抑的竊笑聲。
對庫法如今異常敏銳的聽覺來說,他能清楚分辨誰的聲音帶著顫抖、誰帶著厭惡、誰只是無知地湊熱鬧。
「……我聽說那天晚上他發瘋把湯碗砸在牆上,還咬破自己手指,血都流到地毯底下去了……」
一名年輕家僕壓低嗓音說,語氣中混雜著驚恐與某種興奮。
「你說他是不是被那次中毒弄瘋了?」
「瘋了倒還算好,搞不好是給什麼邪魔纏上了。那晚我送水給他,他從門縫瞪過來的眼睛……跟人不一樣,像野獸。」
「別胡扯,說不定他是在裝傻。要是真出了事,老爺會這麼冷靜?」
「我看他只是想藉機避開暗殺…」
「等著看吧,哪天突然暴斃也不奇怪。」
「暴斃?我覺得他才不會那麼輕易死,他現在跟鬼一樣,一天能站在窗邊盯著天看三個小時,不動一下。」
「唉……以前那麼瘦弱文靜,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
有些聲音刻薄,有些怯懦,有些僅僅是無聊的嘴碎。但無論是哪一種,對庫法來說,這些聲音都像蚊叮蟲咬般,不痛,卻令人不快。
在他們的嘴裡,他已經是瘋子、野獸、怪胎。
庫法默默聽著,臉上沒有表情。
他從書桌暗格中小心取出多種材料,一瓶散發噁心臭味的黃色液體在燭光下泛著濃稠的光澤。
他將灰色、滿布皺褶的肉片細細切碎,一絲不苟地投入藥劑中。
隨著成分融合,液體顏色從黃轉綠,最終成為一種混濁、仿佛沼澤底泥般的詭異質地。
庫法凝視那瓶藥劑良久,眼神沉靜得近乎神祕,然後點了點頭,將藥劑小心塞回暗格。
門外的女僕笑聲與木地板腳步聲彷彿來自遙遠的夢境,與庫法的現實毫不相干。
他被關在這個房間,感官在藥劑刺激下失去了節奏,腦中的時鐘針腳歪斜亂轉,每天的節奏被藥劑與生理反應主宰,如同某種不潔的存在,任由自己逐日發酵、腐壞。
陽光穿過厚重窗簾投下的光縫在地上緩慢移動,莊園依然如往日般井然有序,銀器擦得發亮、走廊一塵不染、花園裡的玫瑰按季開放。
廚房裡傳出熟悉的鍋碗聲響,女僕們輕聲交談、打趣著誰失手打破了杯子、誰又不小心惹得總管叨念。
整座莊園維持著如劇場般精緻的日常,彷彿某種儀式性地重複著正常生活的表演。
然而在二樓走廊盡頭的那扇門後,空氣卻像是凝結了一層薄霜。
庫法坐在椅上,身體彷彿和陰影融為一體,骨節因長時間記錄而微微抽痛,眼神卻仍然專注如獵鷹。
桌面滿是斑駁藥瓶與潦草紙張,墨水早已暈開,像血跡般滲入紙纖。
冰心液,第二十七次注射,安定時間明顯縮短,聽覺增幅穩定。
強心劑,第二十九次注射,心率回升但伴隨劇烈顫抖,肌肉反應良好但不穩。
綜合評估:依賴性加劇,但效果遞減。
庫法將鵝毛筆擱下,指節抵住額角,閉上眼睛,他越來越清楚,這只是延遲死亡的過程。
每注射一次藥劑,就像在泥沼中掙扎,他的身體在泥沼中一點點的移動,但終點不是地面,而是深淵。
他深吸一口氣,身體卻在顫抖。
如果任由這樣的惡性循環繼續,他要麼發狂至死,要麼靜靜凋零。
他望著剩下的藥瓶,安靜了許久。
「這樣下去只是等死而已。」他低語。
思考在某一瞬間變得冰冷透徹。
庫法撐著桌緣站起,動作像老舊的機械,從書桌暗格取出那瓶泛著混濁綠光的藥劑,那是他這些天來唯一稱得上「成果」的東西。
這是食屍鬼藥劑,只要將藥劑打進身體裡,人類就能轉化成食屍鬼這種邪惡生物。
「與其等死,不如冒險。」他握緊瓶身,視線如刀。
庫法不是要變成食屍鬼。
那太低等、太可笑。
但他能利用它,讓自己的心臟經歷一場不完全的「轉化」──強化、自癒、永續跳動。
...只要再一味材料,就能啟動整個過程,進行一次極端的心臟改造。
這是場豪賭,但也是唯一能逃脫命運終點的可能。
「...我絕不會死在這裡,我會變成超人。」
他將藥劑收入暗格並鎖上,眼神雖然平靜,但其中隱隱有火光在閃爍。
現在,庫法需要的只是一個時機。
一個不受人干擾的外出時機。
數天後的夜晚,沉寂的走廊像一條窒息的蛇,偶有幾聲腳步踱過,便被悶厚的門板與地毯吞沒。
在沉悶如棺材的房間裡,庫法像往常一樣伏在桌前,筆尖在泛黃的藥劑紀錄本上遊走。
牆角燈影斑駁,他的呼吸與滴答作響的時鐘聲同步,彷彿每一秒都是從死亡那裡偷來的。
突然,一陣細碎的對話從門縫傳入耳中,像是意外闖進來的一縷晨光。
他的耳朵動了動,瞬間屏息傾聽。
「……你聽說了嗎?明晚的那個……新任鎮長的就任晚宴……」
是熟悉的年輕家僕聲音,語氣中壓抑著一點興奮。
另一個年長的聲音嗤了一聲:「這種場合輪不到我們參加,別癡心妄想了。」
「不是啦,我是說老爺還有……還有傑特少爺都會去。據說鎮上的權貴都會出席,連舊鎮長的女兒也會到場,還要簽什麼土地協議。」
「唔……所以連護衛也要帶走吧?」
「對啊,這次戒備會拉到宴會場那邊。庫法少爺這邊……就我們輪班看門。」
門後的庫法緩緩坐直,眼神漸漸從陰暗中亮起。他沒有露出表情,但內心某個原本死寂的角落,像被點燃了燼火。
「真是難想像……以前明明是個好孩子……」那年輕聲音說到這裡便低了下去。
「少說點。老爺的事不是我們該多嘴的。」年長者語氣突兀一冷,隨即傳來兩人腳步漸遠。
庫法仍舊坐著,目光落在桌上的最後兩瓶藥劑,唇角微微上勾。
明晚,父親與哥哥將離開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