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特蕾雅姐姐,我回來了。」
伴隨一聲招呼,家門口敞開,穿著樸實衣著的卡蒂揹著一個破布包回到了家中。她的面貌看著像是十三歲左右的少女,眼中卻沒有多少欣喜,反倒有幾分感慨。
聽聞聲響,瑪特蕾雅從屋裡走了出來。她還是穿著當年那件美麗的衣裳,看似年輕稚嫩的臉孔與卡蒂的年紀差的不遠。只不過面對卡蒂憂慮的神色,她有些溫柔地問道:
「沒事吧?」
「今天還是沒找到。」卡蒂搖了搖頭,有些失落地說道。
「不用急,遲早會找到的。」聽聞答覆,瑪特蕾雅笑著回答。與此同時,屋內飄出來一陣陣香味,聞起來像是濃湯的氣息。
聞到這股味道,卡蒂稍稍抬起腦袋,偷偷窺探起屋內的情景。注意到她的動作時,瑪特蕾雅回過頭面向屋裡說道:
「這是鮮魚湯的味道,還加了些其他人不吃的便宜甲殼怪,味道我可以掛保證喔。」
「……真不知道瑪特蕾雅姐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料理有興趣的。」看著瑪特蕾雅臉上的微笑,卡蒂不禁調侃地說著。在她看來,瑪特蕾雅的面貌與五六年前根本沒有差異,可實際感覺下來,她確實改變了。
在卡蒂看來,她的三個養母都像是不會老去的奇異存在。兒時她還並未有感,如今她才感覺到自己與養母們真的不是同一種族,更沒有血緣關係。
「畢竟詩歌不是生活的全部,人總是喜歡吃味道好的東西,追求更好躺的枕頭,不是嗎?」
瑪特蕾雅有些義正嚴詞地說著,而這些話是五十年前的她很難去想像的話語。嗅著鮮魚濃湯的香味,瑪特蕾雅歡快地揚起嘴角,在話聲落下後便悠悠走向位於屋外庭院的爐子。
看著瑪特蕾雅的背影遠去,卡蒂不禁再次嘆息。
拖著沉重的腳步,卡蒂走入屋內來到了客廳。此時米塔安娜依舊坐在家中,她不曾離開家裡半步去工作,反倒悠閒地在桌面上擺起了下午茶。
「米塔安娜,妳可還真是悠閒。」看著米塔安娜嬌小的身姿,卡蒂如今已經比她還要高大的多,甚至冷眼朝向她出聲諷刺。
「確實,我比一名為了入學學院,四處拜訪魔法師的家裡卻得不到推薦書的蠢貨悠閒的多。」
米塔安娜端起茶杯,用著不疾不徐且絲毫不帶憤怒的語氣做出答覆。看著米塔安娜高傲的模樣,卡蒂總感到很是不屑。
卡蒂十分感激瑪特蕾雅的養育之恩,更感激妮菈為她做過的一切。但是她始終不明白,米塔安娜存在於家裡的意義是什麼?正因如此,她更受不了米塔安娜的挑釁。
「臭矮子。」卡蒂不禁出聲謾罵道。
可就算如此,米塔安娜依舊不為所動。她僅是放下茶杯,雙眼注視著桌上的茶壺,然後輕聲地反問:
「今天是米特蕾安教授,我聽說她是一名溫柔的教授。她對妳說了什麼?又怎麼拒絕妳的?」
「不關妳的事!我要回房間讀書學習了!」
一聽自己的去向都被打聽到了,卡蒂氣憤地甩頭就要離開。然而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米塔安娜不禁輕聲嘆息。
「妳不是符紋魔法的那塊料阿,卡蒂。」
就在卡蒂走後,米塔安娜才略顯無奈地自言自語起來。這時瑪特蕾雅也來到了客廳,她的手裡端著一碗剛撈起的濃湯,徑直遞到了米塔安娜前方,要求米塔安娜進行試喝。
可米塔安娜看見眼前的濃湯,她的臉色有些難堪。
她看見湯裡加了一種全身包著甲殼,住在海底的奇異動物肉塊。只不過在湯裡的肉塊去除了甲殼,只留下甲殼內的鮮肉。那種動物長相畸形,頭上還有著像是昆蟲一樣的長觸鬚,那怕是奴隸都不太樂意吃。
米塔安娜不理解這種東西為何會被加入湯裡。
「不勞者就得試吃,我可不是讓妳白白在家當飯桶的。」瑪特蕾雅單手抓著木碗,面色陰沉地盯著米塔安娜。
這時米塔安娜像是個被老母親鎮住的孩子,她抬起發抖的手,握住湯匙面色緊繃地品嘗起了濃湯。不料濃湯與肉剛入口,她的神色心花怒放了。她像是第一次吃到鮮肉的小貓咪一樣,瞳孔睜的十分圓潤。
「怎麼樣?」瑪特蕾雅蹲下身子,特地用平視欣賞著米塔安娜的神色。
「妳用了魔法嗎?」米塔安娜揚起嘴角,臉頰略帶紅暈地問著。
「香料魔法。」瑪特蕾雅抿嘴一笑,臉上展露出幾分勝利的餘裕,手中還抓著一把胡椒。
聽聞這份說詞,米塔安娜低頭看著碗中的濃湯。她不得不有些佩服,人類的智慧就是在這種地方特別厲害,創造了許多名為文化的產物。儘管她不想承認,但是在這方面人類的確比瑪爾托斯擅長。
「說來,我其實不理解卡蒂的感受,不過是得不到一些人的認可,有必要如此痛苦嗎?」米塔安娜端著木碗,回眸注視著卡蒂離去的方向問道。
「人是需要被認可的,否則無法對自己產生信心。」
瑪特蕾雅毫無猶豫地朝向米塔安娜給予了答復,她的目光更是顯得十分堅定,沒有半點迷茫。
米塔安娜沉默了一會,她回憶起許多往事。她看過太多的人遭到否定後倒下,而她是最常否定他人的長輩,因為在她眼底——人要學會找到自己適合的事情,而她早已在卡蒂小時候,察覺到她沒有靠記憶力學習魔法的天賦了。
正因如此,打自卡蒂還小的時候,她就學不好那些事物。
「這是她自找的。」思考了數秒後,米塔安娜冷嘲熱諷地說著。
「我去與她聊聊,那鍋湯就交給妳顧了。」瑪特蕾雅丟下一句話過後,便朝向二樓走去。
米塔安娜看著瑪特蕾雅擔心對方的背影,不禁感嘆地自言自語道——
「馬再怎麼努力都不會變成牛。庸才再怎麼聰明,都不會理解天才的思維。廢物再怎麼努力,都不會理解才華真正的價值。」
瑪特蕾雅聽是聽見了米塔安娜的話語,但是她沒有理會對方,而是來到了卡蒂的房門前,伸手敲響木頭門板。
敲門聲有些沉,尤其是對於正坐在裡頭埋頭苦背符紋畫法的卡蒂而言,那聲音更是沉悶。她有些不耐煩地咋舌,隨後才朝向門口邊大喊:
「自己開門吧!」
確認卡蒂同意過後,瑪特蕾雅才推開了房門,樣貌年輕的她一點都不像是來看女兒狀態怎樣的,更像是年紀相仿的朋友在互相拜訪。
「要不休息一會再繼續努力?我把熱湯準備好了。」瑪特蕾雅站在門口邊,注視著卡蒂的背影問道。
如今,她多少能懂蜜珈蘿的感受了。看著這些壽命短暫的存在,為了追尋那看似不能改變任何事情的夢想,從而忘記當下的模樣時,瑪特蕾雅總感到有些悲哀。
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心情,畢竟剛煮好的湯就在等他們。
「不了,如果不快一點全部背起來……又要錯過今年的學院入學了。」卡蒂匆忙地抄寫著相同的符紋,同時頭也不回地拒絕了瑪特蕾雅的邀請。
聆聽著振筆疾書的聲音,瑪特蕾雅走入房間內。她關上房門,將背脊靠在牆面上,雙目凝望著窗外的夕陽餘暉說道:
「卡蒂,妳想知道瑪爾托斯與獵人的事情我是很高興沒錯,但是學院不是唯一有紀錄我們的地方。甚至我們就在妳的眼前,不是嗎?」
「……但你們不會一直在我身邊,不是嗎?我聽說瑪爾托斯一族的使命是旅行,不是這樣嗎?而且……除了有入學院過的人,整座風琴港就沒多少人知道瑪爾托斯,更別提獵人了!那我當然要去學院了!」
此時,卡蒂顯得有些惱火,她一不小心捏斷了羽毛筆。斷裂的聲響在臥房內迴響,背朝光線的她面色十分陰鬱。如今她反而有些後悔起,小時候沒有學好那些米塔安娜提供的教學書籍。
如今她回頭一看,這些東西米塔安娜似乎在她還小的時候就給她看過一次了。儘管她不知道米塔安娜的身分,但她明白對方絕不是泛泛之輩。
「妳講的對,但是不管是我還是妮菈,其實我們都對自己不夠了解。我是生於族群滅亡後的瑪爾托斯,妮菈是在獵人時代末端出生的獵人。事實上,真正了解一切的人就在你的附近,而妳不想求學於她罷了。」
看著卡蒂憤怒的表現,瑪特蕾雅沉下視線,她語重心長地講出了實話。既然瑪爾托斯與獵人自己都不曉得過往的事情,何況那些短命的人類,他們能知道什麼?
在瑪特蕾雅眼底,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這些話語聽在卡蒂耳中有些刺耳,就像是瑪特蕾雅想要阻擋她的夢想一樣,她忍不住回頭大罵道:
「妳懂我的什麼!妳又沒像我一樣屢屢被人否定!」
「……」
看著卡蒂氣憤的神色,瑪特蕾雅沉默了一會。她的臉上依舊夾帶著微笑,但她感到有些憂傷。自己也不是一路風平浪靜走過來的,只是她不曾當面用話語和對方講述過那段過往。
尤其是看著好友在自己面前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的時候,那種感覺甚是絕望。
「那我就不打擾妳了。」
瑪特蕾雅抿嘴苦笑,她留下一番話後便轉身離開了卡蒂的臥房。但是她前腳剛走出臥房,關上房門的瞬間她便因為眼前出現的身影而感到詫異。
妮菈的背靠在牆面上,站在門邊等待著她走出房門。兩人的目光交集,瑪特蕾雅從妮菈的鮮紅色眼眸中看見了幾分無奈。身為獵人的妮菈,如今穿著一身樸實的衣物,看著像是一介單純的港口工人,正因如此聽聞獵人這一詞,她有些不曉得該如何答覆。
「卡蒂說自己想更了解獵人,妮菈,妳認為妳了解獵人嗎?」
「除非戰鬥是獵人唯一的出路,否則我不了解。」
妮菈的面色陰暗,她回眸凝視著走廊上陰暗的房頂說道,她的眼中有許多不解。在她的記憶當中,獵人有許多歌謠與文化,但是她一點都不記得。
她只記得幾首簡單的歌謠,以及如何揮舞武器。或許是自己異於常人所致,也許是自己的感情天生比別人單薄,妮菈總是無法在其中尋求到一個準確得答案。
她只能把自己寄託於「擅長戰鬥」這一詞彙當中。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世上已然不需要如此強大的獵人。
「我也不是完全了解瑪爾托斯的,在這點上我和妳沒什麼差別。」看穿了妮菈的思緒後,瑪特蕾雅伸手輕輕地撫摸對方的肩膀,試圖讓對方感到安心。
可就算如此,妮菈依舊擺著一張清冷的神色,她將雙手抱在胸前陰沉地答覆道:
「至少,妳還有妳的龍詩,而我什麼都沒有。」
留下這一番話過後,妮菈漫步離去。她的白色長髮隨著走路的姿態搖曳,細緻的髮絲上帶有些海水的氣味,但那並非風琴港的海,而是存在於她記憶中的大海。
目送妮菈願去,瑪特蕾雅不禁嘆了口氣。晃了晃腦袋從回精神後,她才走回露天廚房的方向,打算來品嘗一碗熱湯。
然而瑪特蕾雅剛來到露天廚房,她便看見米塔安娜面帶微笑地坐在牆邊熟睡,小尾巴還開心地在地面上來回搖曳。
這一瞬間,瑪特蕾雅頓感情況不對,當她走上前才看清楚——
鍋裡的湯一點不剩地喝完了,這是一旁米塔安娜的所作所為。
可不管她如何氣憤,都只能抬頭朝天苦笑,並深深的思考起該如何幫助卡蒂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