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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恐怖-《窺》135.凍毒

月雨海魅 | 2025-05-02 16:31:58 | 巴幣 2 | 人氣 117


135.凍毒
  閉門密室下陽家各員一個接一個迸發宣洩而出的壓抑心境、濃烈情緒,卸下過往武裝跟自欺欺人的表象,來到沸騰毒發的火點。
  一直以來帶領家族的當家領系、惡鬼與夜叉,共伴羽翼下保護的雛鳥,最終由一人發出臨界怒吼,同時,脆弱雛鳥其中之一,連同掌摑於未來夫君臉上那清脆震響,帶來緩熄陽炎,看似凝結濃縮亦是綻放開後又坍縮的冰露。
  儘管陽孫炙試圖阻止眼前將可能再也無法復原──「家」的破碎崩解,然同為毒發的心緒,還是使其不受控的做出以劍抵在自己孫子頸脖這種過去不曾想過,也自認根本不該上演的荒謬景象。
  荒謬只會從最初的荒謬衍生而出。現在去追究因不速之客而起,或是陽家自己早就種下的因似乎已不是重點。
  過去本來就存在,眾人隱隱察覺跟知道的問題沉痾已具體浮上檯面,表象和樂、自我說服、壓抑妥協,顧及全局、忽略自我的荒謬無疑是此刻爆發的主要原因,眼下再也無法逃避必須解決。只有面對不面對問題的問題,以及思考「問題」本身該如何妥善圓滿,才能使這個家繼續走下去。
  即便可能再也回不到過去,就此留下疙瘩,還是得迎接新局,甚至咬牙的繼續下去。
  ──不,假如重新來過跟繼續堅持這個家的「圓滿」真的會帶來所有人又或者是某些人的痛苦,那是否還有強求的必要?
  或許,追求圓滿跟和諧本身,就是問題跟痛苦的根源。
  冰露,不,晶瑩的冰淚,不只掠過陽少庭面前,它也為毒發的陽家其他成員稍微緩和情緒並使失控的腦袋冷靜下來。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意識到這個家隱毒根源,但至少仍爭取到尚能挽回溝通的空檔。
  陽家孫妻眼淚依舊不停滑過臉頰,手跟身體隱隱顫抖。
  看得出來,就算突破性格跟心理屏障向未婚夫揮出巴掌,卻還是試圖在壓抑
  果然要一時半刻解開長久以來套在身上的枷鎖是不可能的,值得讚許的是她還是做出且做到了。
  實際上這個巴掌也是首次忍無可忍的抵抗,不光是針對陽少庭個人,也針對帶回跟接納自己的這個家。
  「小薰?」
  氣氛溫度驟降後率先出聲的是陽母。不久前聞言兒子對父母賦予肉身的憤慨,失望、悲傷以至於後來毒發氣急攻心差點要用拳腳送走親兒子的她,現在如夢初醒。面對前所未有的情況腦迴路還沒辦法轉換過來,只能呢喃出未來媳婦的小名,接著像意會到什麼,趕緊又查看因氣血紊亂吐了一地的女兒。
  「先讓煜琳去休息吧,這畫面對一個小孩子太難看也太殘忍了。」
  現任當家不忍看孫女的慘狀,只瞥了一眼下達指令。只不過當他想收回前一刻法器抵在成魔之孫頸脖上的錯誤時,卻發現對方竟像方才反抗父親那般,抓住了劍身。
  「少庭,你還打算繼續鬧嗎?」
  沉穩警戒的喉音出自坐在床沿的爺爺,臉部仍殘留疼痛與紅腫,總算是回歸「人形」的書生沒有和他對上目光,反而是轉向另一個人。
  「左凌薰,妳是什麼意思?妳打我巴掌是什麼意思?」
  
  儘管沒有前不久的狂態,但陽少庭此話一出更勝過緩熄陽炎的妻淚。對方見狀不禁顫抖加劇,身心彷彿墜入冬日冰湖。
  幾乎可不計直呼自己全名次數的未來丈夫,帶來徹骨顫慄。它是壓垮肉體跟精神的冷漠、質疑跟不解,以及正醞釀著想傷害自己的意圖。
  果不其然,就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剎那,陽少庭放開劍刃、撲向小薰,可惜沒有得逞,陽孫炙馬上朝其肩膀踢上一腳,預備當家則把未來媳婦拉起,保護在身後。
  與此同時,小薰與陽煜琳一樣出現氣血紊亂的反胃感,只是她強忍下來了。
  豈料陽少庭沒有因這一腳就此作罷。好不容易回歸成人的他再次魔現,如野獸般跳起,這次陽孫炙來到面前,立刻劍指快速筆劃按壓在對方胸口跟額頭上,野獸頓時一驚、雙眼瞪大,整個人一愣也停下了動作,終於目光惡狠狠轉移到面前老道士上。
  「你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我反倒想問你想做什麼。少庭,你想說的都說完了吧?你也很清楚現在自己根本就沒有被附身。所以我問你,你想做什麼?毆打你的家人,你未來的妻子嗎?還是你連我都想打?」
  陽少庭伸出的一隻手仍然還懸著,方才陽孫炙明顯施展什麼術法的行為,使其受到一股無形力量的束縛。
  「你沒做什麼我會沒辦法動?」
  「哼!少庭,我只能說一切都還是你自己的心魔所致。不對,是我們在場所有人都一樣。也該是真正來面對問題的時候了。這本來就是這場閉門會議的其一目的,不然這個家就快瓦解了。」
  「沒什麼好談的了!反正不接受那個黃師傅的提案,我們全家都活不過三天期限!你們就像當初犧牲我一樣,這次犧牲掉煜琳,換取我們所有人的超脫……不,這是連煜琳都可能超脫成仙的結果,陽家的問題現在就讓一個外人來幫我們解決──」
  陽少庭一邊激動說道,再一次道出自身願望、為了陽家圓滿未來,跟宣洩對妹妹憤恨,然而不經意越過祖父的視線所見情景,讓他突然震驚語塞。
  他沒想到數秒前受對方給予面子、自尊、精神跟肉身痛處而激出本能般憤怒冷語的反饋,會這麼快化成重拳反彈回自己身上。並且總算真正使他完全醒覺。
  不像受晶瑩冰露影響恢復冷靜,亦非墜入冬日冷湖的徹骨,是足以將感官跟魂魄都徹底凍結,彷彿再稍微一碰就成冰塵的程度。
  跟哀怨、恐懼或憤怒的瞪視不同,左凌薰那雙眼睛,不,是連同表情在內此時完全不帶任何情感跟靈魂光源正看著自己。
  明明前一幕還因為害怕全身顫抖,然而,須臾之間,未婚妻宛若已變成完全沒見過也徹底陌生,一具空殼般的人偶。
  如此驚異確實使陽少庭醒了,不過依舊還否定所見事實。他拼命想要從那和自己未婚妻長得一模一樣名為「左凌薰」的女孩身上找到任何殘存的一絲一毫過往熟悉的痕跡,怎知當他不斷想從中回想、挖掘,甚至是想透過四目相交投射出的意識喚回對方,卻發現那雙逼近絕對零度的黑洞眼眸,似乎正把他拉入某種深淵。
  同時他竟也因眼前這名就像站在雪原上的女孩,深陷一股淒美、絕望與月夜交織,無法自拔的絕美情境裡。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很快陽少庭發出窩囊的尖叫後跌坐在地,並且求生似的往後退怯。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能動了。
  「為什麼?」
  狼狽書生這下才知道自己爺爺剛才那些話的涵義。原來畫符施予定身術法是假,威嚇同時帶出潛藏於從小到大心中懼怕,不,是鉗制自己的家族、輩分、身分、位階跟膽怯使他自我限制了行動。楊孫炙口中的「心魔」正是此意。
  但是現在的他怎麼可能還會對眼前的家人甚至是這個「陽家」還心生怯意?
  明明都已經豁出去了,頂著內心壓力,從此跟家人斷絕關係的風險,怎麼卻感覺只是像在鬧脾氣一樣,單單想獲得他人關注呢?
  ──所以爺爺才問我「還想繼續鬧嗎?」,就當是我引起的一場荒謬劇?不、不!不是的,我才沒有在鬧!我也不是只為了我自己,是為了這整個陽家!長久以來的毒必須在今天根除才行!可是……我卻從一開始就被看破手腳了?還是這股膽怯是小薰帶來的?為什麼連她都要這樣看我?
  混亂了,冷澈碎心後,陽家長孫進入一種雜亂無章、自我懷疑,連帶不久前被現任當家驅逐的軟弱、不解、無力、溫吞、自卑心魔念想重新回歸,正體驗世界扭曲變形,連意識都快難以維持的解離狀態。
  不屬於自己、空無一物的渺小,擁有這麼多,卻彷彿什麼都沒有。
  明明豁出去也做了,卻只像在原地胡亂揮拳,其實什麼都沒打著。也可能根本什麼也不想打。
  就像空有皮囊的俗物。
  ──空有皮囊。
  陽少庭宛若要溶解的腦袋最中閃過這句清晰無比並帶回劇烈痛苦的話,視線也因此拉回現實,重新望向未婚妻。
  「小薰……不──」
  眼前是仍然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兩眼無光、面無表情,雪白如雕俯視著自己的「左凌薰」。而在陽少庭沒看見的地方,陽家其他成員則是正無比詫異跟不知所措的面對這個情況。
  不光因為看到陽少庭下意識往前爬去,如扭曲爛泥般伸手向小薰求救的畫面,在於那同樣讓陽少庭有這般舉措,與此同時間,「左凌薰」顛覆過往眾人對其所知之個性跟表現。不帶任何感情跟語氣抑揚頓挫,傳入耳中訴說陽家的隱毒關鍵核心,以及自己的真正想法。
  它無疑也是一場像霜雪般純白、無月夜晚的黑暗,燎原焦土後的告白。
  「真的太難看了,這就是我未來的丈夫嗎?你不過是在無理取鬧罷了。就像從來沒有長大過的小孩。想要用全身力氣甚至是暴力恫嚇所有人跟我的幼稚男人,或許你跟我,不對,是我們所有人都該清醒了。
  畢竟,要說這個陽家裡面最可能被可割可棄的應該是我才對。誰叫我從一開始就是被有目的的帶來這個家,而且還許配給陽少庭作為未婚妻呢?
  「小薰,別說了。」
  「……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那種想法了。」
  果然陽家惡鬼與夜叉是無法放任如此絕對會將眼下陽家徹底推向深淵的話語繼續下去,出言阻止並否認,只是其中作為關鍵人物之一的現任當家卻沒有開口,眼神更沒有看向這名正細數陽家人罪狀跟錯誤的未來媳婦,僅放在持續掙扎向前的陽少庭身上。
  「現在沒有,但無法否認一開始是有的。」身分回歸「左凌薰」的女孩冷淡回應,接著又說:「當然,當時年紀幼小,雙親早就不知道去向,又被陽家從自己育幼院收養的我沒辦法左右這樣的結果,跟擁有決定權的。是作為孤兒繼續留在那裡,還是進到陽家後才知道因為自己擁有道學術法能力,要許配給沒有這方面能力跟天賦的長孫,其實當下的我很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想法。」
  空洞漆黑的目光總算轉移到跟前的未婚夫。
  「對於未來的茫然還有弱小的無力,從一開始我就身不由己。在能夠自己做決定、學習生存之前,我也得先在這個世界上活著
  陽少庭,我可不像你擁有寵愛自己的家人……或許過去曾有,但它也已經消失了。我也沒有像你擁有對家族的使命感責任,更沒有『想要做什麼』來找到自我認同、被人認同,這些次於活著跟生存的高遠理想。所以我會害怕,害怕弱小年幼的我該何去何從,是否有人能作為我的後盾或被我依賴,甚至是認同我,因此最終我就這樣稀里呼嚕的來到陽家,然後……順應最圓滿跟最好的安排成為你的未婚妻。
  地上的俗物終於抓住了救命稻草,儘管從皮膚傳來刺痛冷冽,但他絕對不能放手,他不能失去這根浮木。
  就跟,當初的左凌薰一樣。
  然後,意外的,「左凌薰」蹲下身來了。眼神似乎也正悄悄出現轉變。俗物彷彿看到了壟罩聖光的神靈正撫慰著自己。
  「『家人』,我重新在陽家找回『家』的感覺。儘管我很清楚被帶回來的目的,如同利用跟賭注的附屬品,我的身分更不可能在這個家擁有任何話語權跟決定權,然而,不可否認,我也像你一樣獲得了陽家所有人的關愛跟寵溺,讓我從一開始的附屬品逐漸轉變成具備明確身分跟能夠平等表達意見想法的家族成員。
  即便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這些,這些也不是我一開始想要的,但同樣不可否認,從陽家獲得的東西,讓我從最初的需要變成想要,最終變成必要,並且可以透過自己的能力、力量轉換成願望,守護這些必要下更不可或缺的人事物。
  「左凌薰」話說到此,目光轉向不遠處同樣正看著自己的陽煜琳──她的妹妹。
  「原本空有皮囊,毫無所依的我被陽家填滿了,也讓我從中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那是不管我有沒有能力,我都想要且認為一定、至少得跨出去的一步,即便我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被人決定。在你陽少庭耳裡聽來這樣的人生或許不可思議,但最少……在獲得他人的愛之後,我才知道須更加珍惜這一切,而這份珍惜也包括自己在內,學會試著也愛自己。如此一來,他人也才同樣會想要珍惜跟愛自己。
  她收回目光,這次映入眼中的是其他陽家成員,最後停留在現任當家身上。
  「當然,我一直都是這麼想也這麼走過來的。如今想要守護陽家的心也沒有改變,就算我可能最終還是可能會在什麼情況下被捨棄掉。但陽家收養我、培養我的恩情我此生難忘,只要能夠維持陽家的『完整』的話。
  可惜,有些時候作為『左凌薰』的我還是會跑出來提醒我真正的想法跟內心黑,並且逼著我直視它。它也是我的心魔,住在我體內寒冷無比的毒。
  『這真的是我想要的嗎?就因為這樣,我就要說服自己去這麼做嗎?』諸如此類的聲音不時會在我耳旁低語。它雖然能夠在陽家的『圓滿』下壓抑下來,但其實我早就發現這份『圓滿』,就是悄然注入我們所有人身上的隱藏毒物。」
  然後,左凌薰重新俯視腳下的未婚夫。
  「以至於今天我才看清、你也看清,自己跟這個家的真實距離。那在名為『家』,應該要完整又『圓滿』的遮掩庇護下,當自己或他人的真面目出現時,又會是多麼殘忍跟絕望。
  對吧?我的未婚夫,還有所愛的家人們。我們都很清楚──」
  在這個家中,不需要「自己」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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