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幕:難眠的人們與Boss直面
建箴緩緩睜開眼。
他是坐著睡著的,雖然不知道是哪個時間點開始失去意識,但建箴很清楚這裡並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宿舍。說睡著也完全談不上,頂多只能說是小盹了一段時間,但實際過了有多久,建箴全然沒有概念。
明明十二年教育的睡眠時間有泰半都是在自己的桌子上趴著度過,如今卻只是睡了不到幾小時就感到腰痠背痛,究竟是身體開始老化,還是養尊處優的太過習慣了呢?
建箴很少有睡醒後比睡前還要更加疲累的經驗,雖說失眠或者睡眠品質狀態不佳的情況是有,但睡醒後肌肉和骨骼處於疼痛的狀態卻不常見。
是姿勢不良的關係嗎?那確實挺有可能的。因為自己也不是在安穩的環境條件下睡著,而是累得已經兩眼眼皮都已經開始在打架的狀態下,勉強閉上眼睛試著讓自己休息一段時間而已。
這裡是離他們學校相對較近的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速食店。
即便體感上過了半夜,距離天亮可能也已經不遠,但光看店內的顧客人數和氛圍,建箴卻有點難以想像。當然也可能速食店平常就是這個樣子的,只是因為這個時間點自己根本不可能在外面遊蕩,所以少見多怪了而已。
至於店內顧客的年齡層就相對統一得多了,大多數都是和他們年紀相仿甚至是要再更小一些的學生。不過似乎也看到幾位穿著正式、戴著厚重眼鏡,視線盯著桌上的筆記型電腦,表情嚴肅的上班族。
老實說這跟建箴原先所想像的夜生活似乎有一點微妙的差異。
他揉了揉眼,又擠了擠眉頭,試圖讓自己從朦朧中清醒。
桌上除了已經被清空的托盤,裡頭只剩冰塊化成水的飲料紙杯之外,最惹人注目的莫過於那副看上去並不算小的骨架標本。就是連清掃環境的店員經過的時候,都經不住投來好奇的眼光。
這也難怪,雖然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顧客出入速食店,但會把骨頭帶進店裡進行黏合拼接的顧客群絕對不是隨時想看都能夠看得到的。一群人在大半夜圍著一張桌子拼湊起動物骨頭這種事情,就算不是親眼所見,光用文字敘述聽著都像是某種怪異的邪教儀式現場。
至於為什麼會選擇校外的速食店來進行最後的趕工,那是因為宿舍有一定的規制。女生宿舍本來就屬於男賓止步的禁地,根本不需要多想;而男生宿舍過了十二點熄燈之後也屬於女賓止步的範圍,所以在校內要完成這個急就章最後收尾工作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整個小組的成員都是男生的話也就算了,可問題是,幾乎每個小組裡都有男有女,只是組成數量比例的差異而已。
在這種時候,從學長姐那邊傳下來的應對知識,也就是找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面,將工具和骨架標本全都轉移陣地到新的陣地繼續作業。
說起來像是輕鬆寫意的一件事,實際上要搬動的東西遠比想像還來得多。
儘管一年時間過去,這個科系的學生早已經對於動物骨骼標本已經司空見慣,但實際上其他學院的學生可能這輩子都就沒見過這樣的陣仗。
先別說他們端著未拼接完的骨頭走在校園裡都已經是一種會受旁人側目的情景了,在這個時間段提著半成品的骨架走在安靜的街道上,會不會給擦身而過的路人心裡留下什麼心裡陰影那還真是不好說。
店裡不只他們,也能見到其他小組的身影。學長姐們口耳相傳的知識也不是什麼特別稀奇的秘密,只是選擇的場地有所不同而已。
都是同班的人,彼此也都認識,對上眼時雙方更多地都是心照不宣。
此時大夥兒的臉上共同的情緒表現,那就是:心累。
沒有交談、沒有討論,有的組員和建箴一樣倚著店裡的柱子閉著眼,也有些人看著歪七扭八的骨骼標本成品眼神空洞,精神燃燒殆盡,恍如死灰。
反正再過幾個鐘頭時候,他們就得把這個成品給交出去。
其他人的想法建箴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不滿意的。
但是看著所有人表現出的情緒動作,建箴依然能夠判斷得出,現在大家心裡所想的並不是在最後的這段時間裡加緊衝刺,盡可能把不足的地方補齊,試圖做最後的掙扎,而是聽天由命,只希望快點從這樣的煎熬中解脫。
建箴總算體會到了,熬夜過頭、疲勞感過度強烈的時候,人真的是會反胃的。空氣中混雜著咖啡的香氣和油炸的氣味,幸好都不算太過強烈,喉裡隱隱有股從食道湧上來的酸味,明明從晚餐過後已經過了至少八小時以上,胃裡的東西應該都已經消化的差不多了,但卻感覺有些想吐,身體彷彿不受自己控制,明明疲倦得隨時可能會再次倒頭就睡,但閉上眼又發現意識無法陷入深沉的睡眠。
建箴走進店裡的洗手間,捧起水抹了抹自己的臉,試圖將意識從游移不定的狀態拖回清醒的那一邊。若再不從座位上站起來活動活動,感覺精神都要開始不正常起來了。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能理解這段時間有多麼難熬。
建箴看向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數字,大約落在四點二十幾分左右。
天氣越來越暖,陽光升起的時間也逐漸提前。約莫再一個鐘頭的時間,就可以透過玻璃窗看到將天空染色的晨光。至於看見晨光後大家心裡是如釋重負的放鬆,抑或是等待助教宣告明年再重新來過的無力,那就不好說了。
頻繁呵欠還有刻意舒展筋骨的姿勢,只是為了場面避免尷尬而刻意做給其他人的動作。明明對於所有事情都不滿意,但仍要勉強裝作自己已經努力。
雖然早在一星期之前就已經知道可能會有這樣的結果,但實際體會到這一周時間的加緊趕工並沒有得到多少正面的回饋,甚至浪費了大量可以利用的休息時間,心情上的沉重仍是在所難免的。
建箴或許該慶幸,小組內爭吵和互相指責情況並沒有再次發生。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們絕對不是完全什麼都沒有做地擺爛,但想要達到能夠順利繳交出合適成果的努力,每個人卻都做得不夠多。提前得到情報,也都有警覺到這堂科目並不簡單,但他們仍然還是把這檔事看得太過樂觀。
累了,真的累了。
想到實驗課上完還有下午的課程,就感覺今天的行程特別難熬。
還是說乾脆就直接翹課算了?
沒想到自己也會這麼想。
當處於極端環境的情況下,人終究多少會產生背離規矩和常識的念頭。至少在活過的二十多年裡,建箴從來沒有主動想過「翹課」這種事情的,哪怕是身體不舒服的日子,至少人還是會到教室裡露臉。
只是但這回的情況略有不同,這已經不是臨時超出一天的負荷量,而是整個禮拜的壓力不斷累積後的強烈倦怠感。
這一周時間裡,除了上課吃飯睡覺這些基本該做的事情以外,佔據他們最多時間的就是和那些要命的骨頭纏鬥。就是對自己耐性較有信心的建箴,都在這幾乎看不到轉機的壓力下感到精神萎靡。
這種慢慢看著事態越來越不理想卻又不得不持續做下去的情況,遠比一張試卷定勝負的期末考試還要更折磨。而且實驗課沒有所謂真正意義上的學分,只是畢業前必定得完成的門檻之一,這就讓人更加提不起勁了。
掙扎的時間過於漫長,而短暫休憩的恍神卻在眼睛的一張一闔間悄然結束。
相對論誠不欺人,卻過於殘酷。對於時間的無奈感,建箴了然於心。
天空逐漸泛白,卻沒有人動作。所有人的眼神交換了一遍,似乎都在等待著什麼,或許是在等待一個出發的信號,或許是在等誰率先站起身,去面對他們並不想承認的事物。不過就算這樣一直待著事情也不會有什麼其他的轉機,等到實驗課開始,他們依舊還是得面對一切。
休息不充分的腦袋不再具備應對複雜事務的思考和判斷能力決定,已然倦怠的心情不願再節外生枝。建箴現在只想趕快結束一切,睡上一覺,然後打開幻境樂章,和自己的公會成員們聯手把副本給通關,將霜巨人給狠狠揍一頓發洩。
「回去吧。」建箴只說了這麼一句話,輕描淡寫到甚至完全沒有存在感,理所當然的一句話。但卻是這句話之後,所有人才像是大夢初醒般恍然反應過來,開始整理和收拾折騰了一整晚後紊亂的桌面。
看著總算重新擰緊螺絲,重新啟動腦袋程序的組員們,建箴覺得似乎好像有那麼一秒鐘的時間彷彿自己才是這個小組的組長,好像自己才是那個發號司令指揮所有人做事的指揮者。
難道說真的當初由自己來接手這個職務,由自己整頓作業流程狀況的話,真就會有什麼不同嗎?
建箴想像著,卻認真覺得不可能有這種事。
以整學期的相處下來幾次的體感來說,建箴覺得無論最開始是由哪個倒楣傢伙抽到了組長的位置,最後的結果可能都不會有太大的改變。無法明確分工合作的團隊甚至不如個人,這大概是建箴這樣孤僻的人少數確信的事情。
清晨的風挾帶著一股涼意,還未有幾輛車駛過的大道看著比平時寬敞許多,霧氣中朦朧的晨光看起來朦朧且迷離,但由於太陽已經升起,所以倒也不至於像走在深夜小徑那般徬徨而心驚。
幾小時前他們一行人從這扇門出去,此刻他們再度從原路返回。
彷彿象徵邪教儀式般的骨骼標本走在了隊列最前方,沿路可能也嚇壞了一些從夢中清醒過來,剛準備迎來全新一天的其他學生。該怎麼說呢……當可能只會在奇幻遊戲劇情中的景像實際在自己眼前出現的時候,心中那份不真實的反差確實異常強烈。
雖然他們所做的骨骼標本只是體型較小的仔豬,但七八個人湊著一隻放在木板架上的骨骸像是抬神轎似的浩浩蕩蕩把標本沿路從校外一路抬進系所實驗室的情景,那真是說有多奇妙就有詭異。當事情到了超出正常人邏輯,已經達某種近乎荒謬的範疇時,人是真的會選擇放棄思考微笑帶過的。
在這特殊的日子裡,大夥兒都提前到了實驗室,那自然也不是大家突然喜歡上實驗課,所以才起了個大早。由此起彼落的呵欠聲和仍掛著疲憊未褪的沉重眼袋都能清楚確定,絕大多數人渡過了終身難忘且徹夜未眠的一晚。
以前總覺得實驗室裡的氣味不太好聞,混著許多潮濕氣息和藥品味道,甚至隱約還能聞到之前給動物放血後殘留的腥味。但那些本來反感的味道,在昏昏欲睡的倦意前完全不值一提,熬過漫漫長夜的意識此時總算是到了極限,在接觸到桌面的那一刻倒頭便睡。
沒有人想說話、沒有人有多餘的力氣交談,這大概是他們從進過這個實驗室以來最為安靜的一回。若不是之前助教有明說:「繳交成品的那一天必須要到場,如果沒有正當理由缺席就視為直接重修。」大概上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會直接選擇翹掉這堂課吧。
教室裡的情緒與其說不安,更多的其實是半放棄的情緒。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完成,就算再怎麼不沒滿意也不可能改變現況,所以大家最終得到的結論就是乾脆捨去思考,靜候一切的結果揭曉。
可能是大家都過於安靜的原因,能夠清楚聽見鞋根接觸地面的清脆聲響,從很遠的地方有節奏地朝教室這邊緩慢走來,一步、兩步,越來越近。
所有一切都已然就緒,為了此時,所有人都折騰了太久。
而他們熟悉的那名守關最終Boss,此刻總算姍姍來遲,在上課鐘聲敲響的瞬間,彷彿伴著戰鬥開始響起的BGM般,同步踏進了教室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