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樹影疏落的林間,兩個白衣人影急速疾馳。他們帶著狂風或邁步或騰空,激起滾滾沙塵盪下無數落葉,就像兩顆流星飛在林間,互相競速,互相超越。
「莫走!」長生對著前方那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只是看上去憔悴了點的男子喊道。
極速之下狂風之中,長生憑著仙瞳之能,洞察分毫,就如慢鏡頭放大一樣精準地捕捉到了——
處於前方、那另一個自己,緩緩抬手過肩,冷然往後方豎起了中指,然後消失在氣流扭曲的光影中。
獨留在風中凌亂,長生的表情逐漸扭曲,不過只維持了須臾。
我不記得我那個時候這麼拽的… …長生用力呼吸吞吐著黑森林富含能量的大氣,他快速地調整好了自身情緒和身體的狀態。
不浪費一點時間,長生在收拾好自己之後就馬上拔足,他合上雙眼感受大氣,沿著風的擾動尋找另一個自己。幽林之中,長生看似閉眼盲闖,實則行蹤如劍,直指目標。
此行追獵,獵人是他自己,獵物也是他自己,是過去、在末日淨土「央城」的自己。
很快,另一個自己的身影就重新進入了長生靈識感知力的範圍,然而未等長生反應,遠處的另一個他身型一顫、回首「看」了長生一眼,然後又一次閃爍消失在了氣流之中。
這也太扯了… …長生無奈想道。
雖然事前沒有收到過這方面的消息,但是綜合目前的情報,長生不難猜出,那另一個自己,就是這次任務的目標「盜名者」偷取別人對自己的印象塑造出來的贗品。而恰巧,長生最有名最多在世人間留下的印象,剛好都是在四災期間末世央城那裡傳出去的。
陰鬱、憔悴,帶著張狂與魔性,卻時刻警戒、極為謹慎。能夠進行多次風屬性躍遷,反應極快感知力極強。
就像那些宵小邪修一樣… …後半部份的能力甚至不是長生自己能做到的,而是必須倚靠在當時值守轄區內的佈置才得以達成。贗品長生卻能憑藉所謂「他人印象」的意念聚合將其化作自身擁有的能力。
好好奇…好想將他逼上絕境…砍開來看看是甚麼原理… …長生感覺熱血有點沸騰,卻突然一滯,揉起了自己的額角,壓下從靈魂深處、源流自憑依的阿修羅鬥心。
總而言之,要打倒贗品,長生必須進行超越。
超越過去兩年前的自己,超越眾人眼中的自己,長生得使出足夠讓所有對他有刻板印象的人目瞪口呆的手段,才能打倒憑據印象塑造而出的贗品。
「在無人欣賞的舞台上一鳴驚人。」
「不錯的挑戰。」
還好,這兩年脫離世界舞台獨自發展的長生,累積了不為人知的嶄新手牌。
…………
已經到了黑森林的另一頭,眉頭深鎖的贗品長生警戒地腳步漸緩,贗品仙人靈識全開,就像雷達一樣掃瞄身周方圓,確實周圍無危險,仍久久無法放下心來,他的眼神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但仍硬守著用肉眼重複地掃視環境,好久才確認暫時無恙。
正當他打算坐下來冥想,恢復一些能量,再繼續執行遊擊戰術、或混入其他六座冒險者間,為盜名者本體轉移爭取時間,真品的長生,身影再次撞入了贗品那遼闊的感知警戒域裡。
「真是陰魂不散!」贗品長生怨氣頗重的咒罵,正打算拔足就跑,卻察覺到只身撞入感知邊緣的真身,就像是在庭園裡散步一般慢慢往自己走來。
一時間,贗品稍微的迷茫,不知道到底是該跑還是作其他應對,但謹重的他,一番糾結後還是選擇保持距離,踏著風高速逃脫。
換了個地點,花費時間完成央城時期長生訂下的標準警戒程序,贗品長生才剛打算休息,真品便又闖入了自己的感知範圍裡。
他在消耗我?… …贗品長生簡單地便察覺到真身的意圖,卻不明白真身的目的。畢竟,在自己這裡消耗的時間越多,盜名者逃脫的機率便越高。
無論如何,這次贗品長生根據慣性節省了猶豫的時間,直接選擇逃離。
他沒有逃很遠,對自身有利的現狀加上真身未明的意圖讓贗品長生尤感不安,他警戒著周邊,卻久久沒有再次察知到真品的行蹤。
這讓贗品覺得尤為困惑,亦讓他不敢進行原地守勢以外的任何行動,不過既然浪費時間能獲得優勢的一方是自己,同時進行其他行動都會有可怕的各種未知風險,那正確的行動就是…
贗品長生被來自他人集群印象的思維定勢死死綁定了行動邏輯,決定在原地進行防禦。他感知張開隨時準備快速反應任何潛在的危險、並且擺好架勢雙臂交疊於胸前擺好防禦架勢,腳步緩緩後退背後大石減少死角。
然後,閃爍寒芒的劍尖從他的胸口中穿出。
「等你好久了。」
穿過贗品驚怒的表情,他的背後真品長生扯下掩蓋自己的披風兜帽,只是一剎,那黑披風便在失效後虛化變回一張雪白書籤,隨意地掉落。
「無聲消逝…」贗品步履蹣跚的與長生拉開距離,雖然贗品身受重傷,脫離未知危機後思維判斷卻不再受限,反應迅速地開始狂奔逃亡。
「又要重新玩跟之前一樣的遊戲嗎?」長生笑言追上。
受到突襲又被重擊,贗品難以像之前一樣快速溝通大氣進行躍遷、移動也不如從前那樣敏捷,這給了長生機會,提劍便上、迫使贗品亦提劍反抗。
鏘!
兩人邊跑邊打,擁有同樣屬性的兩人深知劍氣不會是決勝關鍵,於是便在每一個靠近的瞬間都以最狠辣的劍路向對方出招。
噹!
兵鋒交接之際,二人目光若燭,贗品無表情的注視,真身面帶微笑。長劍表面的劍光如同月照一樣清冷,不勝眸中殺意更寒。
很快,贗品便發現自己敵不過真身,真身的劍技雖然只比自己稍勝,而兩人就算在對決中一時失誤也能用劍氣臨時擋上補漏,理論上可以大戰幾百回合拖延下去,但真身的劍壓卻異乎尋常的重,單手出劍便能迫使自己並用雙手苦苦支撐。
「咬殺你!」只見真身看準機會,趁贗品受傷後接連接招行動力下降,對其使出破綻較大卻威力驚人的跳劈。
贗品再次艱難地勉強擋下,卻驚見自己的劍身上被劈出了裂紋,讓他覺得不能再拖下去了。
只見贗品果斷棄劍,將裂口的長劍撒手往真身一擲,雙腳一蹬往後拉開距離。而長生一眼就看出贗品是想為風神閃長程離躍遷的前搖爭取時間。
贗品的身影漸進在氣流中變得虛幻,卻看見真身劍指往眉心一點,就如同傳說中的燭龍開眼便成白晝,耀眼的金光迅速蓋過周圍的一切景物。
「啊啊啊啊啊!」贗品嘴巴張得大大的,發出刺耳的尖叫聲,聲音中夾雜著顫抖和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的手緊緊抓住頭髮,指甲幾乎嵌入皮膚。
「被劍意刺穿精神的滋味如何?」
想不到第一個品嚐這招的會是我自己…贗品看起來真的好像隨時都要魔化… …長生一邊腹誹贗品,一邊向其進迫。
慌亂間贗品直接往後一倒,化為一團好像在抽搐一樣不斷解離又聚合的流雲滑走。在這個狀態之下,既免疫劍斬的物理影響、屬性單一保持純粹的真品也無法以劍氣傷到自己,理應無法… …
「就等這刻!」
只見長生的身影隨著氣流一個閃爍到達雲團的上方,猛然再現!以俯衝姿態,長生屈肘展臂,就如大鵬展翅、亦如弓般優雅,蘊含著毀滅性的張力。他的前臂肌肉繃緊,明顯的線條完美地代言「怪力」的外在表現,拳頭如流星般直擊下方的敵人。
猛力的一拳在雲團中撈過,無形體的流雲在拳頭的表面堆疊、積厚,將那化為雲的身影硬生生擊出原形!雲霧迅速消散,終於化回了贗品那陰鬱的模樣,被長生的拳壓狠狠蓋壓到地面!
碰!
在沙塵散去之後,地面蛛網狀的裂紋裡,陷著一個被摔得破爛的白色人偶,臉上彷彿還帶著震驚與些許不甘。
「打得不錯的纏鬥,不過就是拖太久了,一點都不俐落。」
地裡,損毀的白色人偶表面浮現某種光點,就像螢火蟲般聚集,但似乎會隨時間慢慢逸散。
長生看著它們,腦海裡積壓的好奇、一瞬的靈感,加上潛在的利益,化為了足以讓他作死的衝動。
仙人輕輕撫上光點匯流的人偶頭部,柔和而濃郁的靈氣包容光點,拂過人偶的表面,吹出極致風靈識才能捕捉到的幽深迴響,時而輕柔,時而迅猛,交織成一曲靈性的樂章…
「哼啊——」長生嘴巴大大的張開,就像在用力吸氣卻無法張開胸腔,他失去了對臉部表情的所有控制,雖然背後極限繃緊,整個人就像一張弓一樣向後拉,掌心卻死死吸在人偶的頭部上。茶色的雙瞳失去焦點、眼角開始淌淚。
他在風中聽到無數聲音,這些聲音如同狂風呼嘯般席捲而來。有的如春風般柔和輕語,帶著歡欣的讚美;有的如勁風般急促,夾雜著憤怒的譴責;有的似微風般低吟,略顯微弱;有的卻如颶風般刺耳,直衝心神。這些聲音不是孤立的,而是如狂風匯聚成風暴般交織在一起,形成風中的紛亂交響,形成千言萬語的爆發,將他徹底籠罩在這無邊無際的漩渦中。
長生感覺這些聲音彷彿穿透了身體的每一處,進入靈魂最深的部份,意圖將他的心智絞碎、磨滅、揚飛在風中。
這股力量異常壓迫,也異常強大。但這時另一股力量從他靈魂的深處反衝而出,帶著無窮無盡的鬥爭意志,就像千軍萬馬衝陣而出,將如同天災的漩渦擋於身外,與之鬥爭。使得長生雖然置身於激流的中心,依舊不被動搖、不被意念的洪流完全吞沒。卻也讓他想要主動跳出去跟天災單挑。
長生定神,沒管那活躍的鬥爭欲,專注於根源內心的想法,內視自己現在的心景。
情緒和思緒混沌交織成一種心靈風暴,就像囚牢一樣嘗試束縛長生,從潛意識層面禁錮他的自我;但他卻又感覺到,只要順著那些意念的風暴行動,風暴就會成為助力為他帶來不可思議的力量。只是,一但站上風口浪尖,就身不由己了。
得到了明悟,長生便沒了讓風暴繼續肆虐下去的想法,心景之內,他的身影模糊,化為一道如玉的劍芒逐漸明亮、膨漲,他任意釋放張揚的鬥心,劍芒隨即化為金光,照澈心海。
他即刻在現實世界甦醒。
「意念…思潮的洪流…這是神道從信仰中獲得力量的概念原理?」
說著,他直覺性的往黑森林深處某個方向看去,將思潮的碎片吸入絞碎,他對類似的事物和施術者擁有了直覺性的感應。
在「盜名者」本體所在的方向,傳來了戰鬥的動響。
「真是了不得的傢伙,可別被人打死了。」
長生提著劍往任務目標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