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制定新的規矩吧。」
穿好了衣服的妮菈坐在桌前,她面色清冷地朝向面前的米塔安娜與瑪特蕾雅說道。夜以深沉之際,今日的卡蒂早早地入睡,只剩下三人坐在餐桌前議論著那一戰的後續事宜。
瑪特蕾雅與米塔安娜雖心底有所不甘,但是在妮菈的主導下並沒有出口反駁。他們不是孩子了,不會在輸了以後還持口狡辯。尤其是瑪特蕾雅,在看見了那副力量之後,她才深深的回憶起所謂的恐懼是什麼。
「一週三天課,課程不能超過五小時。其他時間她應該像是個普通孩子,自己決定自己該做什麼。」
妮菈舉起右手,筆畫出三的數字。鮮紅色眼睛直勾勾地注視著垂下腦袋的米塔安娜,而這一舉動驚的米塔安娜尾巴都炸毛了。
「我……我知道了。」迫於無奈之下,米塔安娜出聲答應。
「……」瑪特蕾雅也不敢出聲反駁,在沉默中同意了對方的說詞。
在他們看來,妮菈就像是在生她們的氣。當瑪特蕾雅稍稍抬起視線,撇見妮菈清冷的面孔時,還感覺對方在瞪著自己。
看著兩人瑟瑟發抖的模樣,妮菈撇開目光看著室內栽種的花草。她乍然地說道:
「我沒有在生氣,也不想傷害妳們,我只是有些悲嘆。」
「『什麼?』」
聽聞妮菈的說詞,瑪特蕾雅與米塔安娜驚愕地抬起下巴直視著她的側臉。這時她們才看清楚妮菈的表情,儘管與平時沒有太大的差別,卻有一絲絲的悲哀從瞳孔深處滲出。
「我太強了。」妮菈面色憂傷地說著。
可她的這句話在瑪特蕾雅與米塔安娜口中簡直是一種諷刺,聽著就像是在譏笑兩人的弱小。米塔安娜當下氣的臉都脹紅了,唯獨瑪特蕾雅保持著一貫清冷的微笑問道:
「所以妳感到悲哀,是嗎?因為妳無法再次從戰鬥中感到欣喜,任何事情都沒有刺激感與新鮮感了。」
「或許是吧。獵人之間流傳著一句話,"其他獵人在哪,獵人的家就在何方。"可如今世上的獵人都不存在了,我的家又會在哪呢?我『曾經』想透過死亡回歸世俗,但我實在太強了,根本辦不到。那怕我站著給妳們攻擊,妳們也殺不死我。」
妮菈朝向前方伸出手臂,她的肉體幾百年來不曾受過傷,那怕一點擦傷都沒有。對於妮菈而言,受傷彷彿是一件應當奢求的事情,她甚至有些嚮往。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有些不太想受傷。
米塔安娜本來氣的想要大罵對方,可瑪特蕾雅捏住她的後頸時,她的耳朵炸毛,身子隨之僵住不動了。制服了米塔安娜後,她才接著說道:
「但妳找到了讓妳不想死去的理由,所以妳描述為曾經,而不是『妳想』主動選擇死亡。不是嗎?」
「或許是吧。我也不是很懂我自己,但若是我的力量還有什麼能做的事情,我很樂意再次舉起武器。」
妮菈面色感慨地說著,隨即她握緊了拳頭,並且回眸注視著瑪特蕾雅的金色眼瞳。看著那副充滿力量的眼神,瑪特蕾雅不禁笑了幾聲。她終於鬆開了捏住米塔安娜後頸的右手,趁著米塔安娜慌張喘氣的期間,她走下椅子。
「妮菈,和我來,我有個東西想要給妳。」
「什麼?」
看著瑪特蕾雅朝自己拋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話語,妮菈跟著走下椅子,追著瑪特蕾雅的背影朝向倉庫走去。
在陰暗的夜裡,瑪特蕾雅將尾巴上的火焰當作提燈一樣使用,照亮了前路。剛來到倉庫,妮菈看著成堆的雜物眼裡滿是困惑,她不理解瑪特蕾雅究竟要給她什麼。
直到瑪特蕾雅蹲下身子掀開地窖,她才稍稍睜大了眼睛。
她看見瑪特蕾雅從地窖中拿出了一個碩大的木箱子,當打開箱子,月色一般的劍光迎面照亮了妮菈的臉孔。
——願你的前路有安寧的夢。
劍上刻下的祝福照亮了她的視線,她認得這柄劍。這柄劍是在無數年前,她為了一名勇猛的騎士所打造的武器,如今它輾轉多次又回到了自己的面前。
據說,騎士後來成為了聖人,手中的武器也換成了聖劍。
而這柄劍刃,也隨之成為了傳說。看著面前曾經屬於吉娜的武器被交付給自己,妮菈的面色有些哀傷。
「我相信吉娜也希望妳背負著她的意志,繼續前行吧。」
瑪特蕾雅雙手捧著碩大的劍刃,向前遞給了妮菈。歷經許多年的封塵,這柄劍上不僅沒有任何灰塵,甚至在陰暗的地窖內仍然綻放著鋒利的寒光。
曾經妮菈用來送給吉娜的話語,如今被交還到了她的手上。
妮菈沉默了數秒,她伸出手接過劍刃。隨即她握緊刀柄,並將劍尖直指房頂。此刻月光彷彿穿透了房屋,映照在妮菈的臉龐上,她抬頭凝望著刀刃所散發的月色,輕聲地說道:
「吉娜.洛洛斯坎,願月光指引妳的靈魂回歸故鄉,也願這抹不朽的光芒引領開創全新的日子。雖然這麼說有點晚了,或許……遇見妳幸運的是我吧。」
「我也認為,遇見她是我的幸運。儘管她離世已經許多年了,我仍然會時不時想起她的身姿。」
瑪特蕾雅閉上了眼睛,她面色輕柔地說道。
在黑暗當中,她還能看見一夥人坐在山洞中,分享著所見所聞的風景。嚴肅的賽莉亞所知道的知識非常多,她教導了自己許多事情。開朗的吉娜總是能讓自己露出歡快的笑容。露比總是指引自己一條清晰的道路,告訴自己該走向何方。
當瑪特蕾雅睜開眼睛,這些風景已然不付存在。她穿著美麗的衣裳,與妮菈共同站在地窖內,迎接著全新的生活。
抬頭看見妮菈的微笑時,瑪特蕾雅卻不再感到悲傷。
曾經的朋友遠去,新的朋友來到了面前。看著欣喜的妮菈,以及今日放聲大笑的卡蒂,瑪特蕾雅才終於感覺到往日真的離去了。不知為何她感覺到心頭的大石頭被卸掉了,她不自覺地笑出了聲音。
「妳……」妮菈窺探著瑪特蕾雅的臉蛋,她顯得有些意外。
她第一次看見如今的瑪特蕾雅真心地開懷大笑,她的笑聲在地窖內爽朗地迴響。金色火焰隨之散發出黎明般絢麗的光彩,瑪特蕾雅也不曉得自己為何會如此開懷大笑。
她只是覺得自己真是太蠢了,竟然淪陷於已經無法返回的過去,從而無法看見眼前的事物長什麼模樣。
看著自己的雙手,瑪特蕾雅終於意識到戰爭結束許久了、那些苦難已然過去,既已如此為何要甘願自己深陷於苦難之中。
她不禁捧腹大笑,不斷堆積而來的自己,仍在此處,從未消失過。
「呃……瑪特蕾雅?」
妮菈看都看傻眼了,包括以往她都不曾見到瑪特蕾雅如此開懷大笑,但是在她的笑聲中,似乎包刮了對自己的譏笑。為何瑪特蕾雅在嘲笑自己?莫非她認為自己可笑嗎?
當瑪特蕾雅停下笑聲時,她抬起右手,用指尖擦拭眼角的淚水。
「我沒事,我只是忽然搞懂了大家告訴過我的感受。遺憾的是,我沒有機會再次與他們分享這份喜悅。」
「……妳不悲傷嗎?」
妮菈凝望著瑪特蕾雅的臉龐,明明此處就沒有大海,她卻感覺存在於回憶中的海浪聲正在耳邊迴盪。而她所面對的瑪特蕾雅抱持著一副微笑,道出了一個她不曾聽聞的回答:
「若是美好的過往不成為回憶,現在也不會到來。」
「……」
妮菈沉默了數秒,她放下了手中的武器。看著自己的雙腳,又看了眼四周寧靜的氛圍。或許正是當年的血戰成為了過去,如今才有這般寧靜的夜晚,這麼一想,那些犧牲與苦痛並非毫無意義。
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只是當局者無法看清這些事情的後續影響。
正因如此,卡蒂才能在安全的地方長大,才能不考慮安危地歡笑,也才有能夠讓他們共同嬉戲的大海。
既已如此,為何要懷念過去的爭鬥?
獵人的存在意義真的那麼重要嗎?在獵人之前她是誰?她的名字什麼?
透過劍身的反光,妮菈凝望著自己的面孔。那麼多年過去,她依舊是妮菈,那怕不是獵人,她仍然是名為妮菈的勇士。
若是今日再出現任何危害眾人安危的敵人,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拔劍奮戰。
既已如此,是否身為獵人還重要嗎?
想清楚此事的瞬間,妮菈稍稍揚起嘴角,朝向瑪特蕾雅說道:
「是啊,若是沒有曾經的犧牲,就沒有如今的力量。這麼一想,或許這份強大不是白費。」
「妳還得怎麼學著說話,才不會說話總像是在挖苦人。」
面對妮菈的一番感言,瑪特蕾雅卻異常感到惱怒。她將雙手抱在胸前,維持著一副笑顏,話語聲中卻總帶著那麼一絲嫌棄。
這時,妮菈還傻傻地搔著後腦杓,絲毫聽不明白瑪特蕾雅的感受。
也是從此刻開始,兩人的全新生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