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蝕骨的渴望】
夜已深沉,里·耶斯提傑王國舊都,如今的魔導國前線城市——耶·蘭提爾的執政官辦公室內,燈火通明。安茲·烏爾·恭,不,此刻更像是鈴木悟,正獨自一人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骨指按壓著額角,儘管那裡並無神經,卻彷彿能感受到一陣陣的疲憊。
桌面上堆積如山的文件,來自帝國、矮人王國、龍王國,以及那些新近臣服或正在觀望的勢力。每一份都可能隱藏著危機,每一個決策都可能影響無數生靈的命運,更重要的是——影響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至高無上的威名。
「唉……」一聲極輕微,幾乎不該從這具不死者之王喉中發出的嘆息,逸散在空氣裡。今天的會議上,迪米烏哥斯又提出了一個宏大而複雜的計畫,涉及對評議國的長期滲透與最終掌控。計畫本身無懈可擊,但安茲……鈴木悟,卻對其中幾個過於跳躍的步驟感到不安。他無法完全理解那些深奧的謀略,只能憑藉著扮演「安茲·烏爾·恭」的直覺,以及對部下能力的信任,含糊地批准了。
「萬一…萬一出了差錯…」他低聲自語,隨即又被自己嚇到,趕忙挺直了脊樑,恢復那副威嚴的姿態。情緒波動抑制的被動技能發動,內心的不安被強行撫平,只留下空洞的平靜。但那種「扮演」的疲憊感,卻如跗骨之蛆,難以擺脫。
「安茲大人。」一個柔和而清澈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安茲聞聲望去,看到的是已經轉化為小惡魔 (Imp) 型態,卻依舊保持著驚人美貌與優雅儀態的拉娜·提耶兒·夏爾敦·萊兒·凡瑟芙。她的翅膀收攏在背後,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無懈可擊的溫婉笑容。她負責整理來自王國舊貴族和人類社會的情報,此刻是來呈遞今日的匯總報告。這些本是雅兒貝德負責處理的項目,但自從拉娜來到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後,被認為對人類有著透徹見解,並可以輕鬆操縱人心的這位曾經的黃金公主,開始被指派去分攤雅兒貝德繁重的工作,不過當然都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任務。
看著這位毫不猶豫背叛祖國的前公主,安茲自然無法完全信任。常理來說,這種人隨時可能再次反水。但安茲也相信拉娜的精明——她既然計算過代價與收益才投靠自己,在守護者們的監視下,絕不會愚蠢到輕易捨棄這來之不易的成果。因此,安茲雖然對她保持著必要的戒心,卻不認為她此刻真的會背叛。
「進來吧,拉娜。」安茲用他那慣常的,深沉而充滿威儀的聲音說道。
拉娜輕步走入,將手中的文件恭敬地放在桌角。「這是今日的情報摘要,安茲大人。另外,關於先前您讓我留意的,那些可能對魔導國產生異心的舊貴族殘餘勢力,已經有了一些新的動向。」
她簡潔地匯報著,條理清晰,見解獨到。安茲一邊聽,一邊對比著迪米烏哥斯計畫中涉及的相關部分。就在拉娜匯報完畢,準備告退時,安茲看著那份關於評議國的計畫草案,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那種無法完全掌控全局的不安感,如暗影般掠過他空洞的眼窩。
拉娜靜靜地站在原地,沒有立刻離開。她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安茲凝視的文件,以及他那微妙的停頓。幾秒鐘後,她輕聲開口,語氣依舊是那樣的柔和恭順,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
「安茲大人,統御一切、規劃未來,誠然是至尊的權能。但想必…即便是全知全能的存在,在撥動命運之弦時,也需承受那旁人無法想像的重壓吧?維繫這完美無瑕、洞察一切的形象…一定非常…辛苦。」
最後兩個字,她說得極輕,卻像兩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安茲·烏爾·恭那堅不可摧的偽裝。
辦公室內的溫度驟然下降,一股來自死亡統治者的龐大威壓瞬間瀰漫開來,連空氣都彷彿凝固了。安茲的紅色眼瞳猛地鎖定在拉娜身上,那裡面不再是深不可測的智慧,而是赤裸裸的驚駭、震怒,以及一絲…被看穿的恐懼。
她…她知道了?她怎麼會知道?!她想做什麼?試探?威脅?還是… 無數的念頭在安茲的腦海中爆炸。殺意,幾乎是本能地湧現。這個女人太危險了!她的智慧,她的洞察力,遠超自己預料!
然而,拉娜卻沒有絲毫畏懼。她微微垂下眼瞼,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的微笑,彷彿剛才只是隨口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但她的站姿,她的氣息,都透露出一種「我明白,但我沒有惡意」的訊息。
安茲的殺意在翻騰,但理智(或者說,鈴木悟的謹慎)死死地壓制住了它。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拉娜為什麼要這麼說?如果她想以此要脅,現在就該提出條件。如果她是想表達忠誠,這方式也太過冒險。除非…除非她…
一個荒謬卻又充滿誘惑的念頭浮現在安茲心頭。
難道…她是在表達一種…理解?
理解他身為「安茲·烏爾·恭」這個角色之下的…那份孤獨與掙扎?
威壓緩緩收斂,辦公室的氣氛略微回暖。安茲空洞的眼窩深深地凝視著拉娜,彷彿要看透她那美麗皮囊下的真實意圖。良久,他才用一種極度沙啞,幾乎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道:「拉娜,妳逾越了。」
「是,妾身失言,請安茲大人降罪。」拉娜立刻深深地低下頭,姿態謙卑到了極點,但語氣中聽不出一絲惶恐。
安茲沉默了更長的時間。內心深處,那種長久以來積壓的、無人能懂的重擔,似乎因為她那句話而鬆動了一絲。驚懼仍在,但一種奇異的、近乎「感動」的情緒,如同寒冬中的微弱暖流,悄然滲入了他冰冷的核心。
終於…有人…看出來了嗎?看出來我並非無所不能,看出來我只是在努力扮演著這個角色…
這種感覺太過危險,卻又…令人渴望。
他緩緩抬起一根骨指,指向桌上那份關於評議國的計畫草案。
「…關於這個計畫的第三階段,迪米烏哥斯認為風險可控。但是,從妳的角度…一個更熟悉人類或者說,舊世界權謀的角度來看,妳認為,最大的變數…會在哪裡?」
他的語氣不再是下達命令的至尊,而是帶著一絲…真正的詢問。
拉娜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瞭然的光芒。她知道,她賭對了。她不僅保住了性命,更在這位看似無敵的魔王心中,撬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為自己贏得了一個獨一無二的位置。
她臉上綻放出一個更加真誠(或者說,更加完美的偽裝)的笑容,開始清晰而條理分明地闡述起自己的看法,那些不同於納薩力克視角,充滿了人性詭詐與現實考量的分析,緩緩流入安茲的耳中。
窗外,夜色依舊濃重。但在這間辦公室裡,一場只有兩人知曉的、秘密的交流,才剛剛開始。
【第二章:密語的迴響】
自從那晚心照不宣的交流之後,安茲與拉娜之間形成了一種奇特的默契。每週總有那麼一兩次,藉由匯報工作的名義,拉娜會在安茲的私人辦公室內停留比常理更長的時間。表面上,一切如常——魔導王聽取關於人類社會動態的精闢分析,而前王國公主則以其卓越的智慧為新主人效勞。
然而,在這扇厚重的門扉之後,對話的內容早已悄然轉變。
「關於近期佔領區出現的糧食短缺傳聞,迪米烏哥斯建議直接以武力鎮壓任何可能的騷亂苗頭,並將其歸咎於反抗勢力的破壞,以此達到殺雞儆猴的效果。」安茲坐在桌後,指尖輕點著一份報告,語氣平穩,聽不出情緒。但他內心清楚,鈴木悟對於這種可能造成大量無辜者死亡的效率 方案,本能地感到排斥。
「拉娜,」安茲話鋒一轉,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困惑,「迪米烏哥斯這份剿匪(平叛)計畫裡,有個地方很奇怪。他要我在關鍵時刻以『飛飛』的身份現身,然後…『自由發揮』?」安茲的語氣充滿了不解,「以飛飛的身份出現,好吧…但後面這個『自由發揮』…他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難道是要我跟魔導國軍合作一起出力?但我看不出其意義…莫非是希望透過此舉證明飛飛也已經認同魔導王了,所以提供協助?可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強調『關鍵時刻』?」
他身體微微前傾,看向恭敬立於一旁的拉娜,像是尋求解惑,也像是在自言自語地梳理:
「以飛飛的身份,我總不能和自己的剿匪部隊打起來吧?那完全說不通。」安茲搖頭,「那是要去接受感謝?可是飛飛這次並未直接參與戰鬥,這樣出場未免太過刻意,像是搶功,反而不妥。」他攤開手,「所以,我以飛飛的身份出現後,究竟該做些什麼?迪米烏哥斯期望中的『自由發揮』,到底是什麼內容?」
拉娜靜靜聽完安茲的困惑,臉上露出理解的微笑,微微欠身後,以清晰沉穩的語氣回應: 「陛下,您會感到困惑是十分正常的,迪米烏哥斯大人的謀略往往需要細細品味。不過,關於在以『飛飛』身份現身後,該如何『自由發揮』,屬下斗膽提出一個見解。」
她抬起頭,眼神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或許,迪米烏哥斯大人讓您以飛飛身份出現,正是因為這個身份的特殊性。而他期望的『自由發揮』,並非讓您隨意行動,而是期望您運用『飛飛』這個身份的獨特影響力,來完成一個關鍵的步驟。」
見安茲露出感興趣的神色,拉娜繼續闡述: 「因此,屬下推測,這個『自由發揮』的關鍵在於:讓漆黑英雄『飛飛』,在剿匪行動告一段落的時刻,降臨於眾人面前,並公開表態。」「屆時,『飛飛』可以向在場的民眾及相關人士公開宣告:他出於對魔導國行動的關注,一直以來都在暗中觀察此次剿匪。經過他獨立的判斷,魔導王此次的決策是維護正義、剷除邪惡的必要之舉,因此他予以公開的認可。完成這番表態後,『飛飛』便可如同以往一般,功成身退,迅速離去。」
拉娜語氣篤定地分析此舉的效益: 「陛下,如此一來,便能完美解決您先前的疑慮。飛飛無需與部隊交戰,也無需因未出力而尷尬地接受感謝。相反地:」
安定民心:「藉由廣受人民信賴的英雄『飛飛』出面背書,能有效消除民眾對於魔導國鐵腕手段可能產生的疑慮與不安,使他們確信這次行動的正當性,從而更順從地接受統治。」
震懾潛在威脅:「同時,這也向所有潛藏的反對勢力釋放出一個強而有力的信號——不僅是魔導王在俯瞰一切,連傳奇英雄『飛飛』也在監視並認同魔導國的秩序。這雙重的威懾力,將使任何輕舉妄動的念頭都被極大程度地抑制,從根本上鞏固穩定。」
最後,拉娜微微躬身,做出總結: 「這正是將『讓大人自由發揮』這句指示的內涵,在『飛飛』這個特定身份下,發揮到了極致。它巧妙地運用了陛下您能以不同身份影響局勢的獨特戰略優勢,將一次單純的剿匪行動,升級為同時達成安撫民心與強化威懾的雙重政治目標。迪米烏哥斯大人想必是深信陛下能夠洞察此點,並『自由』地選擇最有利的『行動』來完成這關鍵的一步。」
安茲聽完拉娜關於「飛飛」該如何「自由發揮」的精妙解讀,心中的主要困惑頓時豁然開朗。他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但隨即又想起了計畫中另一個讓他感到不安的部分——也就是最初提到的,關於如何處理糧食短缺引發的騷亂。他接著問道: 「那麼,關於計畫中提到的,用武力鎮壓糧食短缺引發的騷亂…妳對此有何看法?」
拉娜站在桌前,微微側頭,似乎迅速理解了安茲的疑慮,並轉換到這個議題上進行思考。「迪米烏哥斯大人的考量,無疑是從絕對掌控與威懾的角度出發,效率極高。然而,安茲大人,魔導國的統治,若想長久穩固,僅僅依靠恐懼或許並非最優解。」
安茲眼窩中的紅點閃爍了一下。「妳的意思是?」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即使是螻蟻般的人類,匯聚起來的不滿也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麻煩,至少…會持續消耗我們寶貴的資源去維穩 。」拉娜的聲音柔和,卻字字珠璣,「妾身認為,此刻更適合採取分化與安撫並行的策略。找出那些在民眾中有聲望的舊地方領袖或神官,給予他們一些微不足道卻又顯眼的恩惠 ,讓他們主動協助平息民怨。同時,將糧食短缺的責任,更精確地引導向那些冥頑不靈的舊時代殘黨 或是… 外部勢力 ,例如評議國的暗中作梗。」
她頓了頓,補充道:「如此一來,不僅能以最小的代價化解潛在危機,更能將民怨轉化為對 敵人 的同仇敵愾,同時收攏人心,讓他們感受到魔導王陛下並非只有毀滅,亦有 秩序 與 相對的仁慈 。」
安茲沉默地聽著。拉娜的分析,總能從迪米烏哥斯那種宏大、冷酷的戰略視角之外,提供一種更貼近人心,更擅長利用人類情感弱點的思路。這正是他,或者說鈴木悟,更傾向於理解和接受的方式。迪米烏哥斯的計畫或許更「正確」,但拉娜的建議往往讓他感覺更「安心」。
而且…如果採取這種方式,那之前那個讓他頭痛的,需要以飛飛身份出場進行「自由發揮」的環節…似乎也就不再那麼必要了?(對啊!避免那種尷尬又麻煩的公開表演,這理由不錯!)
內心有了決斷,安茲看向拉娜,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就這麼辦。關於處理糧食騷亂的部分,就按照妳剛才提出的『分化安撫』策略來準備。」
拉娜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隨即化為恭順,但還是帶著一絲猶豫提醒道:「可是,安茲大人,這等於大幅修改了迪米烏哥斯大人的原定計劃,若是迪米烏哥斯大人那邊…」
「放心。」安茲打斷了她的顧慮,用一種充滿自信(至少表面上如此)的語氣說道,「計畫的最終裁定權在我。如果是由我本人提出的修正,迪米烏哥斯就不會有意見。這件事,只要不要讓他知道是妳的想法就好。」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彷彿在分享一個只有兩人知曉的秘密。
拉娜微微一震,抬頭看向安茲,似乎在快速消化這句話的深層含義。片刻之後,她深深地低下頭,聲音平靜無波:「是,妾身明白了,一切謹遵安茲大人的意志。」
「很好。」安茲對這個結果感到滿意,至少解決了一個潛在的麻煩。「既然鎮壓策略改了,那之前計畫中讓『飛飛』出場的部分,也就沒有必要了,一併取消。」他揮了揮手,像是趕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那麼,拉娜,」安茲重新坐正身體,「將妳剛才關於懷柔策略的詳細思路和具體執行步驟,整理一份完整的方案給我。我要確保每個細節都萬無一失。」(畢竟,之後要用『我』的名義去告訴迪米烏哥斯啊…)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安茲大人,雅兒貝德大人求見。」門外傳來一位女僕的聲音。
安茲和拉娜幾乎是同時恢復了標準的君臣姿態。安茲挺直身體,語氣恢復了威嚴:「讓她進來。」
拉娜則悄然後退一步,垂手侍立,臉上掛著無可挑剔的恭順微笑,彷彿之前的深度討論從未發生過。
雅兒貝德走進辦公室,漆黑的長髮如同瀑布,絕美的臉龐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她的目光先是落在安茲身上,充滿了濡慕與狂熱,隨即掃過一旁的拉娜,眼神在那瞬間似乎變得銳利了幾分,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安茲大人,關於不死者軍團在卡茲平原的部署調整,有幾處細節需要您的最終裁定。」雅兒貝德恭敬地呈上一份文件,語氣溫柔,卻隱隱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場。
「嗯。」安茲接過文件,快速瀏覽著。雅兒貝德則站在一旁,看似專注於等待指示,眼角的餘光卻若有若無地停留在拉娜身上。
拉娜感受到了那道目光,她依舊保持著完美的儀態,心中卻是了然。這位納薩力克的總管,恐怕已經開始留意到自己與至尊之間 過於頻繁 的單獨匯報了。她不會蠢到認為雅兒貝德能猜到真相——在這些守護者心中,安茲大人是絕不可能有任何迷惘或需要他人「指點」的。但對於一個可能獲得至尊 額外關注 的存在,尤其是一個曾經的人類、一個以智慧著稱的降者,雅兒貝德的警惕是必然的。
「就照妳擬定的方案執行吧,雅兒貝德。」安茲很快做出了決定,將文件遞迴。
「是,安茲大人。」雅兒貝德接過文件,行了一禮,隨即轉向拉娜,臉上露出一個公式化的笑容:「拉娜小姐,真巧,妳的情報匯報剛結束嗎?最近辛苦妳了,人類社會的情報對安茲大人非常重要。」
「能為安茲大人效勞,是妾身的榮幸,雅兒貝德大人。」拉娜微微欠身,回應得滴水不漏。
「很好。」雅兒貝德點點頭,目光在拉娜臉上停留了片刻,隨後轉向安茲:「那麼,安茲大人,若無其他吩咐,屬下先行告退。」
「去吧。」
雅兒貝德再次行禮,轉身離開。在她轉身的瞬間,安茲似乎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對拉娜的… 探究 ?
辦公室的門再次關上。
安茲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雅兒貝德…似乎對妳的…工作很感興趣。」
這句話像是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是在提醒?還是在試探?
拉娜抬起頭,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婉的笑容,眼神卻清澈而坦然:「雅兒貝德大人身為守護者總管,關心所有為納薩力克效力的人員,是理所當然的。妾身能感受到她對至尊的絕對忠誠,以及對任何可能影響到安茲大人的事物的高度警覺。這正是她忠誠的體現,妾身…十分敬佩。」
她巧妙地避開了核心問題,將雅兒貝德的關注歸結於對安茲的忠誠,既沒有顯露出任何不安,也沒有試圖挑撥離間。
安茲看著她,眼窩中的紅點微微閃動。這個回答…完美得幾乎不像偽裝。他再次體會到拉娜的可怕之處,不僅在於她的智慧,更在於她對人心的洞悉和語言的掌控力。
「…是嗎。」安茲不再追問,將話題轉回之前的糧食問題,「關於妳剛才的建議,詳細的執行方案,整理一份給我。」
「是,安茲大人。」拉娜恭敬地應道。
又一次秘密的交流結束了。拉娜帶著新的任務離開辦公室,步伐輕盈,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她知道,那根看不見的線,已經將她與這位不死者之王的秘密更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而來自守護者們的注視,只會讓這場遊戲變得更加…有趣。
辦公室內,安茲獨自一人,望著窗外耶·蘭提爾的夜景。與拉娜的對話確實讓他輕鬆了不少,但同時,一種新的、更深層次的不安也在滋生。他越來越依賴拉娜的建議,尤其是在處理那些「不夠理性」的人類事務上。這份依賴,會將他,將納薩力克,帶向何方?
與其他守護者不同,拉娜並非從一開始就效忠於自己的NPC,這讓擁有極強的洞察力以及操縱人心能力的她成為一大威脅。(難道她是算準了我渴求這份理解,並藉此操縱我?)本來安茲不認為拉娜有那個膽量,況且要在迪米烏哥斯以及雅爾貝德眼皮子底下這麼做絕非易事。但自從拉娜坦言能夠理解自己的那天起,安茲認為這位曾經的亡國公主有這種本事。
說實話,拉娜的膽識以及聰穎已經達到讓安茲瞠目結舌的地步,所幸他的臉沒有表情,但即便如此拉娜卻還是能敏銳的猜到安茲的情緒。安茲原以為這會讓他極度不安,那種被人看穿的不安將會成為更大的壓力來源——但事實並非如此。
那是因為終於能被理解所帶來的心理負擔減輕遠大於前者所帶來的壓力。安茲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恥辱,自己居然為了尋求這份理解,選擇暫時放過自己以及NPC們被拉娜操縱的風險。而且,現在還多了一層需要對迪米烏哥斯隱瞞建議來源的秘密…這讓他感覺自己像個真正的陰謀家,而不是一個只想準時下班的社畜。但難道任由守護者們這樣繼續無條件相信自己就會更好嗎?這絕對並非只是為了尋求自己的心靈慰藉,至今為止安茲含糊答應並陰錯陽差成功的計畫佔了大多數,這很可能只是運氣好,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點。為此他必須承擔拉娜這個風險,畢竟想要求一切利益最大化卻不想承擔任何風險是不可能的事,拉娜確實有其價值。(尤其是在這穩定佔領區、為針對評議國的下一步行動掃除障礙的關鍵階段,她的見解至關重要。所謂『先安內,後攘外』,這一步走不穩,後面的計畫都會受到影響。)
想到這裡,安茲不禁苦笑,自己究竟是多麼沒自信才會為了這種事糾結成這樣?他揮開這些想法,專注的再次將視線移動到手上的文件(或許是拉娜之前提交的情報,或是在等待她整理的新方案),拉娜的出現讓安茲終於有辦法能看懂其中的計畫細節以及原理,這讓自己終於能從一個只會附和下屬意見的無能上司轉變成真正能好好審視計畫的領導。能夠從那種屬下都在認真做事,自己卻沒甚麼實質貢獻的罪惡感中解脫,對於安茲來說無疑是一大福音,他需要拉娜,安茲在心中默默地說,即便他還無法完全信任拉娜,但要是有人要將拉娜帶離他身邊或是殺死,他也絕對不會允許。
沒錯,猶豫不決時往反方向思考往往就能得到答案,這也是安茲作為鈴木悟時在工作上得到的寶貴經驗。(但也不能太依賴拉娜,這肯定會讓雅兒貝德感到不快。)安茲將文件整理好放回桌上,發動了訊息魔法:「迪米烏哥斯,我有事找你。」
【間章:黃金的枷鎖】
拉娜輕盈地走在耶·蘭提爾執政官邸邸的迴廊上,小惡魔的皮質翅膀優雅地收攏在背後,步伐無聲。剛剛與安茲大人那場暗藏機鋒的對話,以及和雅兒貝德那短暫卻充滿審視意味的交鋒,仍在她腦海中盤旋。
成功了。
一個冰冷而清晰的念頭在她心中浮現。她不僅在那位深不可測的不死之王心中埋下了一顆名為理解的種子,更重要的是,她確認了自己的判斷——那位被無數強者奉若神明的安茲·烏爾·恭,其存在的本質,遠比他的屬下們所想像的要複雜…或者說,脆弱得多。
那瞬間的驚懼,那細微的壓力釋放,以及最後…那幾乎可以稱之為求助的詢問… 拉娜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這不是嘲笑,而是一種…棋手對棋局變化的精確把握。安茲大人,誠然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和君臨天下的威嚴,那副骨架之下,卻似乎還殘留著某種屬於凡人的特質——疲憊、不安、以及…對理解的渴望。正是這份隱藏的渴望,讓她找到了可以操作的縫隙。
至於那些守護者…
雅兒貝德… 拉娜回想起那位總管銳利如刀的眼神。美麗、智慧、瘋狂的忠誠,以及…顯而易見的獨佔欲。她是個直接的威脅。任何可能分走至尊關注的存在,都會被她視為潛在的敵人。對付她,必須極度謹慎,時刻表現出無害、順從與絕對的利用價值,絕不能讓她察覺到自己與安茲大人之間那份特殊的默契。
迪米烏哥斯… 相較之下,這位智者雖然同樣可怕,但他的思維似乎更容易預測。只要安茲大人親口下達的指示,無論多麼不合常理,他都會自行腦補出千萬種深意,然後狂熱地執行。他對至尊的盲信,既是他的力量來源,也是他最大的弱點。只要能影響安茲大人的決策,就等於間接影響了迪米烏哥斯的行動方向。他是個需要小心引導的強大工具。
其他的守護者… 拉娜快速地在心中評估著。科塞特斯的武人氣質,亞烏拉和馬雷的特殊地位,夏提雅的不穩定性…每一個都是怪物,每一個都必須小心應對。
但她的目標並非與他們爭寵,也不是謀求納薩力克的權力。那些對她而言毫無意義。她所做的一切,從背叛王國到獻身魔導王,都只有一個最終目的——
克萊姆。
想到這個名字,拉娜冰冷的計算瞬間被一股灼熱的情感所融化。她加快了腳步,迴廊的盡頭,是她如今的居所。門外,一個身影筆直地佇立著,如同最忠誠的獵犬,時刻守護著他的珍寶。
克萊姆看到拉娜回來,眼中立刻放出光芒,快步迎了上來。他身上還穿著那套樸素但擦拭得一塵不染的白色鎧甲,臉上帶著一絲難掩的擔憂。
「拉娜…大人,您回來了。剛才…沒事吧?」他知道拉娜是被魔導王召見,雖然他對那位陛下的力量有著絕對的敬畏,但內心深處,依然會為拉娜感到擔心。即使她現在擁有了新的力量,不再是那個需要他拼死保護的柔弱公主。
拉娜停下腳步,抬頭看向克萊姆。那雙曾經如同紅寶石般美麗的眼眸(現在則是小惡魔典型的、帶著異樣光澤的深色瞳孔)中,瞬間褪去了所有的算計與冰冷,只剩下純粹的、濃得化不開的溫柔與依戀。
「我沒事,克萊姆。」她的聲音輕柔得彷彿怕驚擾了空氣,「安茲大人只是詢問了一些關於舊都民生狀況的問題。有你在這裡等我,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她伸出手,輕輕撫上克萊姆的臉頰。她的體溫比人類時要低一些,帶著一絲奇異的觸感,但克萊姆卻沒有絲毫退縮,反而露出了安心又有些靦腆的表情,像只被主人安撫的大狗。
「只要能陪在拉娜大人身邊,我…無論如何都…」他有些語無倫次,忠誠的誓言幾乎要脫口而出。
拉娜微微一笑,打斷了他:「我知道,克萊姆,我一直都知道。」
她的內心深處,卻是另一番景象。
看啊,我的克萊姆。如此純粹,如此忠誠。為了能永遠像這樣觸碰你,為了能將你永遠禁錮在我身邊,遠離這個骯髒世界的紛擾,我必須變得更強大,更有用。安茲·烏爾·恭…他是我實現這個願望的唯一階梯。我會向他獻上我的智慧,我的謀略,甚至我的靈魂…只要能換來我和你永恆的結合。
魔導王也好,守護者也好,他們都是我達成目的的棋子或障礙。我會小心翼翼地走在這條鋼絲上,利用他們的力量,避開他們的怒火。安茲大人需要我的『理解』,我就給他理解;他需要我的計謀,我就為他獻上計謀。只要我能持續證明我的價值,只要我能成為他眼中那個特殊的存在,我和克萊姆的未來,就能被牢牢鎖定。
她看著克萊姆眼中那純粹的愛慕與信賴,心中湧起一股近乎扭曲的幸福感和決心。
這是我的黃金枷鎖,也是我為你打造的牢籠,克萊姆。而我,心甘情願被它束縛,也樂於成為你的永恆看守。
「進來吧,克萊姆。」拉娜收回手,輕聲說道,「外面涼,陪我說說話。」
「是!拉娜大人!」克萊姆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亦步亦趨地跟隨著他的公主,走進了那扇為他一人敞開的門扉。
門,在他們身後悄然關上。門外是波詭雲譎的權力遊戲與深淵般的陰謀,門內,則是屬於黃金公主與她忠犬騎士的、扭曲而純粹的二人世界。而拉娜,正遊刃有餘(或者說,自認為遊刃有餘)地,維繫著這兩個世界的微妙平衡。
【第三章:至尊的遠見】
透過【訊息】魔法發出的指令,簡潔而帶有不容置疑的威嚴。幾乎在念頭傳達的瞬間,另一端就傳來了恭敬無比的回應,速度快得讓安茲幾乎以為他一直在待命。
「是!安茲大人!屬下迪米烏哥斯,隨時聽候您的吩咐!需要我立刻前往您的所在嗎?」
迪米烏哥斯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充滿了智慧與狂熱的忠誠。安茲定了定神,壓下心中因為即將要「指點」這位智者而產生的緊張感。
「不必,透過【訊息】即可。迪米烏哥斯,關於你之前提交的,針對評議國的長期計畫,其中關於第三階段:穩定現有佔領區,我有些想法。目前看來需要根據實際情況做些調整,我想和你討論一下這部分的具體執行策略。」安茲刻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帶著一絲深思熟慮後的審慎。
訊息的另一端沉默了極短暫的一剎那,這微小的停頓已經顯示了迪米烏哥斯的驚訝。通常,安茲大人對於他提交的計畫,若無方向性的大問題,多半是宏觀地批准,偶爾提出一兩個高屋建瓴的疑問,點撥方向,而非直接介入「想法」的層面。
「……是!安茲大人!請您指示!屬下洗耳恭聽!」迪米烏哥斯的聲音似乎更加振奮了,彷彿期待著醍醐灌頂的教誨。
安茲深吸一口氣(雖然他並不需要呼吸),腦中快速整理著拉娜先前分析的要點,並將其轉化為更符合「安茲·烏爾·恭」風格的語言。
「嗯,計畫的整體框架,一如既往地展現了你的遠見,迪米烏哥斯。但是,在第三階段,關於穩定佔領區的部分…」安茲停頓了一下,彷彿在斟酌用詞,「…你提議以絕對武力迅速肅清任何反抗跡象,並公開處決,以達到最大程度的威懾。這個思路,效率很高,但…似乎忽略了一些潛在的…反作用力。」
(來了…拉娜提到的點…要用我自己的話說出來…)安茲內心有些打鼓。
「反作用力?」迪米烏哥斯立刻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語氣中帶著一絲探尋和驚異,「懇請安茲大人明示!」
「過於直接的鐵腕,固然能震懾一時,但也容易催生『殉道者』情結,激化潛藏的對立情緒。」安茲緩緩說道,語氣平靜無波,彷彿在闡述一個不言自明的真理,「這會導致我們需要投入持續且不成比例的資源,用於長期的維穩和鎮壓。從長遠來看,這是否…最優化?」
(很好,用了「資源」、「優化」這些詞,聽起來比較像戰略考量,而不是…同情心…)安茲暗自捏了把汗。
訊息另一端的迪米烏哥斯,此刻正站在第七層的某個房間內,臉上維持著優雅的微笑,但內心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殉道者情結?持續且不成比例的資源投入?最優化?安茲大人竟然在考量這些低等生物那可笑的心理因素對長期資源配置的影響?!他看到的,竟然不是單純的征服與統治,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將穩定性與資源效益納入考量的…經營?!
迪米烏哥斯一直認為,對於這些異世界的土著,最高效的方式就是絕對的力量與恐懼。但安茲大人顯然看到了他未能觸及的層面——恐懼雖有效,但其成本和可持續性,或許並非最佳解。
「安茲大人的意思是…」迪米烏哥斯小心翼翼地揣摩著。
「我的意思是,」安茲接過話頭,聲音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與其單純施壓,不如考慮…利用他們內部的結構。那些所謂的『地方領袖』、『神職人員』,在愚民心中尚有影響力。給予他們可控的權力或利益,讓他們主動去安撫民眾,將矛盾轉移,甚至…嫁禍給我們共同的『敵人』。這樣一來,不僅能以更低成本維持表面穩定,還能潛移默化地鞏固我們的統治基礎,讓他們習慣於『魔導王的秩序』。」
安茲將拉娜關於「分化安撫」、「轉移矛盾」的建議,包裝成了更宏大、更冷酷的「內部結構利用」和「成本效益」理論。
迪米烏哥斯聽完,感覺如同被一道智慧的閃電劈中!
利用內部結構!讓他們主動維穩!將矛盾轉嫁!這…這簡直是神來之筆!不僅解決了穩定問題,還順便進行了思想改造和敵我意識的塑造!安茲大人,您究竟看到了多麼遙遠的未來啊?!我竟然只想到用蠻力去壓制,真是…何等的膚淺!
他甚至開始反思:難道我這次的計畫,真的如此…糟糕嗎?竟然需要安茲大人親自點出這麼多基礎層面的疏漏?和以前相比,安茲大人這次提出的質疑,不僅具體,而且直指人心的操縱和長期佈局…我以往的計畫,是否也存在類似的、被大人默默包容的缺陷?
一股強烈的自責和對自身能力的反思湧上心頭,但隨即就被更為洶湧澎湃的崇敬與狂熱所淹沒。
「……安茲大人!!」迪米烏哥斯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激動,「屬下…屬下明白了!屬下愚鈍!竟然未能領會到如此深遠的佈局!利用敵人的內部矛盾,以最小代價達成最穩固的統治…這…這才是真正的王道!真正的支配者藝術!屬下對您的敬仰,簡直…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
聽到迪米烏哥斯這充滿「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狂熱反應,安茲心中緊繃的弦終於鬆了一半。(呼…過關了…看來效果拔群…雖然他說的好像比我想的還要厲害很多…同時,也得把另一件事交代一下,免得他還在計劃裡考慮飛飛出場的問題。)
安茲努力維持著語氣的平靜:「另外,」他補充道,「原計畫中提及的,在關鍵時刻由飛飛出場進行『自由發揮』的安排,考慮到整體策略的調整以及可能引發的不必要複雜性,我決定將其取消。」
他稍作停頓,確認迪米烏哥斯沒有立刻提出疑問(或者說,即使有疑問也被他對至尊的無限崇拜壓下去了),才繼續說道:你能理解我對鎮壓策略的主要思路就好。那麼,基於這個思路,重新審視並修正你的計畫。完成後,再來向我匯報。)
「是!安茲大人!屬下必將您的智慧融入計畫的每一個細節,絕不辜負您的期望!」迪米烏哥斯的聲音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幹勁和決心。
結束了【訊息】,安茲靠在椅背上,感覺有些虛脫。扮演「全知全能」的壓力,從未像此刻這般具體而沉重。但同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也油然而生——他這次,是真的理解了自己所批准的計畫,甚至…改進了它。
他看了一眼桌角拉娜剛剛呈遞的、關於舊貴族動向的情報。
拉娜…妳確實是一把雙面刃。但現在看來,這把利刃,我必須握緊。
而在納薩力克的某處,迪米烏哥斯已經全身心地投入到計畫的修改中。他的大腦高速運轉,不斷思考著安茲大人那「寥寥數語」中蘊含的無盡深意。
(安茲大人取消了飛飛出場的安排…這又是何等深意?是認為懷柔策略之下已無需此類表演來安撫民心?還是說,飛飛這個身份另有更重要的用途,不應過早暴露在這次的行動中?抑或是…大人已經預見到了某種連我等都未能察覺的風險?果然…)安茲大人的智慧,果然如深淵般不可測度…我必須更加努力,才能勉強跟上他步伐的影子…這次的計畫,一定要做到完美,絕對不能再讓安茲大人失望!
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那份讓他敬佩不已的「遠見」,其最初的火花,來自一位他或許從未真正放在眼裡的、來自舊王國的黃金公主。而這一切,正悄然改變著納薩力克的未來軌跡。
【第四章:黑翼下的陰影】
納薩力克地下大墳墓,第九層,守護者總管的辦公室內。空氣中瀰漫著高級羊皮紙的淡淡墨香與一絲若有若無的甜美香氣——那是屬於雅兒貝德的獨特氣息。她端坐在華麗的辦公桌後,純白無瑕的禮服與漆黑如墨的羽翼形成鮮明對比,絕美的臉龐上看不出一絲波瀾,正專注地批閱著來自各階層守護者的報告。
然而,當她的目光掃過一份來自耶·蘭提爾、署名為「拉娜·提耶兒·夏爾敦·萊兒·凡瑟芙」的情報匯總時,雅兒貝德的動作停頓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縮,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幾天前,在安茲大人辦公室門外與那位前公主短暫相遇的情景。
拉娜…
這個名字,最近在安茲大人那裡出現的頻率,似乎有些…太高了。
雅兒貝德放下手中的羽毛筆,十指交疊,支撐著光潔的下巴。身為守護者總管,她對安茲大人的行程安排了若指掌。最初,這位歸降的公主只是偶爾提交書面報告,或是在有重大事件時被短暫召見。但最近這幾週,她被安茲大人單獨召見的次數明顯增加,而且每次停留的時間…遠遠超出了單純匯報情報所需。
一小時…有時甚至更長。就在安茲大人的私人辦公室裡。
雅兒貝德感到一絲難以言喻的煩躁。那間辦公室,是屬於至尊的空間,是她夢寐以求能獨自侍奉、分擔辛勞的地方。可現在,那個曾經的人類,那個以狡詐和智慧聞名的「黃金公主」,卻比她更頻繁地出入其間。
她在裡面…和安茲大人談些什麼?
這個問題如同細小的蟲豸,開始啃噬她的內心。情報匯報?區區人類社會的情報,值得安茲大人花費如此多的寶貴時間去「單獨」垂詢嗎?迪米烏哥斯收集的情報網絡覆蓋大陸,難道還不夠全面?她自己的分析和建議,難道還不夠周詳?
還是說… 一個更讓她感到不悅的念頭浮現,那個女人,用了什麼狐媚手段,在博取安茲大人的…歡心?
這個想法一出現,雅兒貝德周身的空氣都似乎凝結了,一股夾雜著嫉妒與殺意的黑色氣息幾乎要無法抑制地洩露出來。她猛地握緊了拳頭。
不!不可能! 她立刻強行掐滅了這個褻瀆的念頭。安茲大人是何等至高無上的存在!他的智慧深不見底,他的意志堅不可摧!區區一個轉化不完全的前人類,怎麼可能迷惑得了他?!安茲大人對她另眼相看,必定有其深意!是我無法理解的、橫跨萬年的宏偉佈局中的一環!
對安茲的絕對忠誠和無限崇拜,讓她本能地拒絕任何可能貶低至尊智慧的想法。她的理智告訴她,安茲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都是有理由的。
但是…女人的直覺,或者說,屬於魅魔那對於情感和關係變化的敏銳感知,卻在不斷發出警報。她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改變。安茲大人對待拉娜的方式,似乎…多了一絲她說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性。那不是對待普通下屬或工具的眼神。
我該怎麼辦?
雅兒貝德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一方面,她身為守護者總管,職責就是清除一切可能對安茲大人、對納薩力克造成威脅的隱患。那個拉娜,以她的出身和過往(背叛自己的國家),本身就是一個潛在的不穩定因素。她的智慧和操縱人心的能力,如果用在歧途…後果不堪設想。暗中調查她,找出她的把柄,將一切可能扼殺在萌芽狀態,似乎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我可以指示潘朵拉·亞克特…不,不行,會引起安茲大人的注意。或者讓八肢刀暗殺蟲…她們更隱蔽…
但另一方面,安茲大人顯然是主動且持續地召見拉娜。如果她擅自調查,甚至對拉娜不利,一旦被安茲大人知曉…那後果,雅兒貝德不敢想像。至尊的怒火,哪怕只有一絲一毫,都足以讓她萬劫不復。更重要的是,這等於是在質疑安茲大人的判斷力!這對雅兒貝德來說,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罪孽。
難道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在安茲大人身邊…佔據越來越多的時間?分享本該屬於我的…不,屬於納薩力克的關注?
嫉妒如同毒藤,纏繞著她的心臟。她渴望成為安茲唯一且最親近的存在,分享他所有的秘密,承擔他所有的重負。拉娜的存在,就像是她完美忠誠畫卷上的一點瑕疵,一根卡在喉嚨裡的刺。
不對…我在想什麼…安茲大人是至高無上的,他不需要任何人分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納薩力克的榮光…我應該相信他。
雅兒貝德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但是…保持觀察,是必要的。 她睜開眼,金色的瞳孔中閃過一絲決意。我不會直接干涉,也不會魯莽行事。但我會…更仔細地留意拉娜的一舉一動。她提交的每一份報告,她每一次覲見後的細微變化,以及…安茲大人對待她的方式。總有一天,我會明白,安茲大人真正的意圖。而在那之前,我只需要…耐心等待,並確保自己永遠是安茲大人最鋒利、最可靠的那把劍。
「當然,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她很清楚。」 雅兒貝德的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那個跟在拉娜身邊、眼神純粹得像個傻瓜的白鎧騎士的身影。「克萊姆…」她幾乎能想像,只要對這個騎士稍加動作,那位聰明絕頂的黃金公主會立刻方寸大亂,甚至露出致命的破綻。
但她隨即冷靜地否定了這個想法。「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 雅兒貝德暗自思忖,「那個騎士是拉娜歸順時附帶的條件(至少表面上如此),安茲大人也予以了默許。雖然不確定大人對其重視程度,但輕易動他,風險太高,萬一引來安茲大人的不快,甚至被那個女人抓住把柄反咬一口,那就得不償失了。而且…那樣做太著痕跡,不像我的風格。」
「哼,對付妳,還不需要急著打出這張牌。」 雅兒貝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信。「我會仔細觀察妳的一舉一動,妳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每一次與安茲大人的接觸…總有一天,會讓妳自己露出馬腳。」她將目光重新投向了桌上的文件,眼神銳利,開始思考從何處著手,收集更多關於這位公主殿下的情報,並尋找那個能證明她「不純粹」的完美時機。
她重新拿起羽毛筆,指尖卻微微用力,在空氣中留下了一道無形的劃痕。辦公室內恢復了寂靜,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但那份源自嫉妒與懷疑的陰影,以及尋找破綻的冷酷決議已經悄然在黑翼之下蔓延開來。
【第五章:蛛網的纖絲】
耶·蘭提爾的陽光透過執政官邸高大的窗戶,灑落在鋪著厚絨地毯的走廊上。拉娜結束了上午的情報整理與分析工作,正緩步走向為她準備的小型閱覽室。對她而言,大部分工作只需在腦中運算即可完成,這讓她擁有比許多納薩力克的成員更為自由的時間。當然,她並非無所事事,這份「自由」,正是她用來觀察、思考,並編織自己那無形網絡的寶貴資源。
她的目標很明確:在這個充滿絕對力量和狂熱信仰的怪物巢穴中,確保自己和克萊姆的永恆未來。而安茲·烏爾·恭,那位看似堅不可摧卻內藏縫隙的君主,是她唯一的依仗。但僅僅得到君主的「特殊看待」還不夠,潛在的威脅(如雅兒貝德那毫不掩飾的審視目光)提醒她,她需要盟友,或者至少,需要一些能分散敵意的「友善」關係。
目光掃過納薩力克的諸位強者,拉娜的分析篩選著可能的目標。而在這些強大的存在中,夏提雅·布拉德弗倫引起了她的注意。這位吸血鬼真祖以其卓絕的戰鬥力和對安茲大人近乎瘋狂的忠誠而聞名。然而,在幾次有限的接觸和更多的間接觀察中,拉娜敏銳地捕捉到了一些細微的跡象。夏提雅似乎… 異常 地在意安茲大人的評價,對於任務的成功與否,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執著,甚至隱隱透著一絲… 對失敗的恐懼 。
有趣。 拉娜想。 以她的實力地位,為何會對相對常規的任務表現出如此大的壓力?是因為安茲大人要求極高?還是她過去…曾有過不順遂的經歷,導致現在急於證明自己? 拉娜不需要知道確切的原因,她只需要確認這個觀察結果——夏提雅·布拉德弗倫,這位強大的守護者,內心深處似乎存在著某種不安全感,以及對獲得主君認可的極度渴望。
這就是…可以利用的切入點。
就在拉娜思索著如何尋找合適的機會時,一個場景恰好印證了她的判斷。
在通往閱覽室的拐角處,傳來了壓抑卻難掩煩躁的低語。拉娜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可惡…這個步驟…安茲大人明明是這樣指示的,但是…感覺好像可以…不行!自作主張的話,萬一惹安茲大人生氣…可是…」
聲音的主人,正是夏提雅。
拉娜悄無聲息地靠近,從門廊的陰影中望去。只見夏提雅正站在一間空置的小型戰略室裡,面前的桌子上攤開著幾張地圖和文件。她穿著那身精緻華美的哥特式洋装,銀色的長髮隨著她焦躁的踱步而微微晃動,漂亮的臉蛋上滿是苦惱和猶豫。她時而看看文件,時而對著空氣揮舞一下小拳頭,顯然正被某個難題困擾著——那副模樣,將她內心的不確定暴露無遺。
(看來我的觀察沒有錯。她對於是否要完全遵照指示感到異常糾結,害怕行差踏錯。) 拉娜心中有了計較。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確保臉上帶著最無害、最溫和的微笑,然後輕輕走了出去。
「夏提雅大人,安好。」拉娜的聲音柔和而恭敬,恰到好處地出現在夏提雅的身後。
夏提雅被這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猛地轉過身,看到是拉娜,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警惕,但隨即恢復了身為守護者的傲慢姿態,儘管那份煩躁並未完全褪去。
「哦?是妳啊,拉娜。」夏提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語氣帶著點居高臨下,「有什麼事嗎?」
「無事,只是路過,看到夏提雅大人似乎…在為什麼事煩惱?」拉娜微微欠身,姿態謙卑,「如果…如果妾身能有幸為您分憂,那將是妾身的榮幸。」
夏提雅皺了皺眉,本想說「不用妳多管閒事」,但看著桌上的任務計畫,那份無處排解的煩惱又湧了上來。這次的任務是安茲大人親自指派的,負責清剿耶·蘭提爾周邊山區一股流竄的盜賊團。任務本身不難,但安茲大人特別囑咐要「盡量生擒頭目」和「注意影響」。她覺得直接率領不死者大軍衝進去固然能輕易剿滅盜賊,但山區地形複雜,盜賊們狡猾如鼠,很可能在混亂中讓頭目逃脫,或者為了抓捕頭目而造成過大的破壞,波及到附近可能存在的隱秘村落,這樣就違背了安茲大人『注意影響』的指示。可若是不直接進攻,又該如何確保迅速抓住那個狡猾的頭目呢? 這讓她左右為難,害怕偏離安茲大人的指示會引發不滿。
看到夏提雅猶豫不決的神色,拉娜心中更有底了。她輕聲說道:「夏提雅大人,是否是關於清剿山區盜賊團的任務?妾身前幾日整理情報時,似乎也看到過相關的報告。」
夏提雅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妳也知道?」
「略有耳聞。」拉娜點點頭,語氣誠懇,「那些盜賊盤踞在山區,地形複雜,內部似乎也並非鐵板一块。如果…只是猜測,如果能利用他們的內訌,或許能更輕易地達成安茲大人生擒頭目和控制影響的要求?」
夏提雅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這正是她剛才模糊的想法!被拉娜這麼一說,思路頓時清晰了許多!
「妳…妳是說…利用幻術或者…?」
「但是,」夏提雅隨即又皺起了眉頭,提出了她的疑慮,「製造混亂…難道不會讓那個狡猾的頭目趁亂逃走嗎?那些傢伙像老鼠一樣滑溜,一旦亂起來,想要在山裡抓住他恐怕更難吧?」
「夏提雅大人的顧慮非常有道理。」拉娜立刻表示贊同,隨即話鋒一轉,語氣中帶著對夏提雅能力的絕對自信,「不過,妾身所說的『混亂』,並非指那種讓敵人四散奔逃、無法掌控的騷亂。而是指…有針對性的、可控的混亂。」
她解釋道:「例如,利用幻術或精神魔法,在盜賊內部製造猜忌和恐懼,讓他們自相殘殺,或者讓大部分嘍囉陷入恐慌而無法有效組織抵抗或掩護頭目。這樣一來,頭目反而可能因為失去部下的保護而被孤立,更容易暴露位置。」
「更何況,」拉娜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恭維,「以夏提雅大人您那無與倫比的速度和力量,就算真的出現了混亂,想要在那些螻蟻反應過來之前鎖定並擒獲頭目,也只是彈指之間的事情吧?那點混亂,在您絕對的實力面前,不過是為您的抓捕行動掃除一些不必要的障礙罷了,又怎麼可能成為頭目逃脫的機會呢?」
夏提雅聽完拉娜這番解釋,心中的疑慮頓時煙消雲散。對啊!我可是夏提雅·布拉德弗倫!區區盜賊頭目,就算想趁亂逃跑,又怎麼可能快過我?拉娜說得對,那種混亂只會讓那些雜魚失去作用,反而方便我直接抓人!
「妾身不敢妄言具體方法,夏提雅大人的力量深不可測。」拉娜見時機成熟,再次恭維了一句,隨即切入正題,「但妾身想,安茲大人之所以是至尊,不僅在於他能制定完美的計畫,更在於他擁有像夏提雅大人這樣,既能忠實執行命令,又能審時度勢、靈活應變的強大屬下。或許…安茲大人在下達命令時,心中也期待著您能根據實際情況,做出最優的選擇,為他帶來超出預期的驚喜呢?」
(對,強調靈活應變和帶來驚喜,這能直接觸動她那渴望表現、害怕不足的神經。) 拉娜在心中補充道。
果然,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夏提雅的心結!
對啊!安茲大人是至尊!他的智慧豈是我能完全揣測的?他交給我任務,或許正是信任我能做得更好!如果我只是死板地執行命令,那和那些低級不死者有什麼區別?展現我的能力,為主君帶來更好的結果,這才是真正的忠誠!
那份對於偏離指示的恐懼,被渴望得到安茲認可的強烈願望所壓倒。她看向拉娜的眼神,少了一分警惕,多了一分…奇異的熱切。
「妳…妳說得有道理!」夏提雅似乎下定了決心,「就這麼辦!先用魔法分化他們,製造混亂,再趁機抓人!這樣一定能讓安茲大人更高興!」
「夏提雅大人英明。」拉娜恰到好處地送上讚美,心中冷靜地評估著:第一步,成功。夏提雅已經接受了她的建議,並且將其視為了「能讓安茲大人更高興」的途徑。她的弱點,果然如預期般明顯。
「不過…」夏提雅忽然又有些不安,「萬一…安茲大人問起來,我該怎麼說?這畢竟不是他原本的命令…」
「夏提雅大人,」拉娜微微一笑,笑容溫婉而充滿蠱惑力,「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更好地完成安茲大人的任務,為了納薩力克的榮光。您的忠誠和智慧,安茲大人一定能感受到。據實稟報您是如何思考並優化了執行方案,想必安茲大人只會為您的成長感到欣慰。當然…」她輕輕補充道,「如果您覺得提及妾身的微末建議有助於說明情況,妾身也十分榮幸。」
她把選擇權交給了夏提雅,姿態放得極低,彷彿真的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小建議者。
夏提雅看著拉娜,心中的疑慮被打消了大半。這個前公主雖然是個外來者,但腦子確實好用,而且說話也中聽,最重要的是,她似乎真心在為「如何更好地服務安茲大人」出謀劃策。
「嗯…我知道了。謝謝妳,拉娜。」夏提雅略顯生硬地道了謝,隨即恢復了高傲的神情,拿起桌上的文件,「好了,我要去準備了!這次一定要讓安茲大人刮目相看!」
說完,她便匆匆離去,背影中充滿了新的決心和幹勁。
拉娜站在原地,目送夏提雅離開,臉上的笑容未變,眼底卻閃爍著一絲幽深的光芒。
(基於觀察的推斷得到了驗證。恐懼失敗和渴望認可…真是強而有力的動機。第一根纖絲,已經纏繞上去了。夏提雅·布拉德弗倫…妳將會是我在這深淵迷宮中,第一個,也是最意想不到的…潛在盟友。)
她轉過身,繼續朝著閱覽室走去。陽光在地毯上拉出長長的影子,宛如一張正在悄然張開的、無形的蛛網。
【第六章:驚喜抑或是驚嚇?】
安茲·烏爾·恭坐在耶·蘭提爾執政官邸的辦公桌後,骨指輕輕敲擊著桌面。他剛剛審閱完一份來自夏提雅·布拉德弗倫的任務報告。
幾天前,他指派夏提雅去處理盤踞在附近山區的一夥盜賊。任務要求很明確:清剿盜賊,盡可能生擒頭目以獲取情報(懷疑與斯連教國有關),並將行動對周邊村莊的影響降至最低。這對夏提雅來說本該是手到擒來的任務,安茲預期的是一份標準的、充滿力量碾壓風格的報告。
然而,眼前的報告卻讓他感到了…驚喜。
報告詳述了任務的完美達成:盜賊團被徹底肅清,頭目被成功生擒,且精神狀態完好,便於後續審問;更難得的是,整個過程中幾乎沒有發生大規模戰鬥,周邊村莊甚至對這次行動毫無察覺,僅以為是山中野獸的騷動。報告中特別提到,夏提雅在行動初期,並未使用主力直接衝擊,而是巧妙運用了幻術與精神系魔法,先行在盜賊內部製造了巨大的混亂與恐慌,瓦解了對方的抵抗意志,之後才輕而易舉地完成了抓捕和清剿。
(夏提雅…不僅用了策略,而且還是這種…先製造『可控的混亂』來分化敵人、孤立頭目,再精準抓捕的複雜戰術?她理解了不能單純製造騷亂,而是要控制混亂的程度和目標,以此來同時達成『生擒』和『控制影響』的要求?這…這需要相當程度的戰術理解和魔法控制力啊!而且報告顯示她執行得完美無缺…她真的…不僅願意動腦筋,還理解並做到了這種程度?!)
她成長了! 一個欣慰的念頭油然而生。是因為上次的失敗嗎?讓她意識到了蠻力並非萬能?懂得根據情況選擇最優化的戰術,甚至在我的指令基礎上,做出了更精妙的調整…這真是…太好了!
身為納薩力克的統治者,沒有什麼比看到忠誠的部下(尤其是曾讓他擔憂過的部下)展現出進步和獨當一面的潛力更令人高興的了。這份完美的報告,尤其是其中展現出的自主思考和戰術優化,值得他親自給予嘉獎。
「【訊息】夏提雅,立刻到我的辦公室來。」
片刻之後,辦公室的門被敲響,夏提雅走了進來。她依然是那副華美的裝扮,步履卻不像平時那般輕快有力,反而顯得有些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說是戰戰兢兢。安茲敏銳地察覺到,她精緻的臉龐上雖然努力維持著對至尊的敬畏與平靜,但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眸深處卻藏著一絲難掩的緊張與不安。她微微垂著視線,不敢與安茲的目光直接對視太久,那姿態完全不像是剛剛完美達成了任務、前來領賞的功臣,反而更像是…等待未知判決的囚徒。
嗯?奇怪的反應。 安茲心中略感疑惑,但還是決定先給予表揚。
(難道是因為我沒事先讓夏提雅知道我打算稱讚她?)但安茲是出於想親口表揚夏提雅,幫她挽回自信心的目的才會沒有提前告知。應該說如果早早就用訊息讓夏提雅知道自己是來接受表揚的,那就失去了親口稱讚的意義,反倒會讓這次會面變成一種浪費時間的行為。看來安茲的這點心思反倒讓夏提雅產生誤會了,他為此感到有些抱歉,但木已成舟,接下來只需說出稱讚的話語,就能打消夏提雅的不安吧。
「夏提雅,」安茲用他那充滿威嚴的聲音開口,「妳這次清剿盜賊團的任務,完成得非常出色。」
他拿起報告,語氣中帶著真誠的讚許:「不僅達成了所有目標,甚至遠超我的預期。特別是妳在行動中採用的策略——先以魔法製造混亂,再行抓捕——極大地減少了不必要的衝突和影響。這種審時度勢、靈活應變的能力,證明了妳的成長。做得很好,夏提雅。」
安茲期待著看到夏提雅那如同貓咪被撫摸般、心滿意足甚至有些得意忘形的表情。然而,夏提雅聽到這番稱讚,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挺起胸膛,反而微微低下了頭,精緻的臉頰上似乎…泛起了一絲可疑的紅暈(如果吸血鬼也會臉紅的話),手指不安地絞著裙角。那份難為情的感覺才真正顯現出來。
「安茲…大人…過獎了…」她的聲音細若蚊吶,完全沒有了平時的氣勢。
這下,安茲的疑惑更深了。「夏提雅?為何如此反應?如此完美的勝利,理應感到自豪才是。」他溫和地詢問,試圖弄清她的反常。
夏提雅似乎掙扎了一下,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抬起頭,眼神有些閃爍:「那個…安茲大人…十分抱歉…關於這次任務採用的策略…其實…其實並非完全是屬下一個人的想法…」
安茲心中「咯噔」一下。不是她的想法?
「…在任務準備階段,屬下對於如何最優地執行您的命令感到有些…困惑。」夏提雅的聲音越來越低,「恰好…遇到了拉娜…拉娜·提耶兒·夏爾敦·萊兒·凡瑟芙。是她…是她向屬下提出了一些建議,關於如何利用幻術先行瓦解敵人抵抗意志…屬下覺得很有道理,也認為這樣更能達成您期望的完美結果,所以才…擅自採納了…」
她越說頭越低,聲音帶著顫抖:「屬下不敢欺瞞安茲大人,也絕不敢將他人的功勞據為己有…請安茲大人責罰屬下未能獨立完成思考的失職之罪!」
辦公室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安茲的內心,卻如同被投入了一塊巨石的湖面,瞬間波瀾萬丈。
拉娜…又是拉娜?!
這個名字如同魔咒,再次在他腦海中迴盪。先是迪米烏哥斯那被「點撥」後變得更完美的計畫,現在又是夏提雅這超出預期的「精妙」執行…源頭,竟然都指向了同一個人!
一瞬間的失望感掠過心頭。原來…不是夏提雅自己想到的啊…我還以為她真的開竅了… 那份作為「領導者」看到下屬成長的喜悅,如同被戳破的氣泡,消失了一半。
緊隨其後的,是對拉娜那深不可測能力的驚嘆與困惑。她怎麼做到的?她不僅能理解我的想法(甚至是我自己都沒完全理清的想法),還能精準地把握住像夏提雅這樣性格獨特、實力強大的守護者的心理,並給出恰到好處、能被對方接受且行之有效的建議?她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與夏提雅建立起足以讓對方採納建議的關係的?
然後,是那股熟悉的、更深層次的不安。她的影響力…已經開始滲透到守護者層級了嗎?這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和控制!她是有意為之嗎?她在下一盤怎樣的棋?以她的智慧,如果她想…她能輕易地操縱這些對我絕對忠誠卻心思各異的守護者嗎? 這個念頭讓安茲感到一陣寒意,即使他只是一具骨架。
但…他又無法完全否定拉娜的價值。結果擺在眼前:迪米烏哥斯的計畫更完善了,夏提雅的任務完成得更出色了。從結果來看,拉娜的介入,對納薩力克是有益的。這種認知讓他陷入了更深的矛盾。
我需要她…但我也…警惕她。
安茲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他知道此刻他的任何一絲情緒波動都可能被夏提雅察覺並過度解讀。他沉默了片刻,消化著這份複雜的情緒。
「…抬起頭來,夏提雅。」安茲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夏提雅戰戰兢兢地抬起頭。
「首先,」安茲緩緩說道,「妳能坦誠相告,沒有隱瞞,這很好。對我的忠誠,不應包含欺騙。」
他看到夏提雅明顯鬆了一口氣。
「其次,拉娜的建議,妳能判斷其價值並採納,最終出色地完成了任務,這本身也體現了妳的判斷力。畢竟,再好的建議,也需要執行者去實現。」安茲選擇了一個相對中性且帶有鼓勵意味的說法,他不想打擊夏提雅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信心,哪怕這信心有一半是建立在拉娜的幫助上。
「至於拉娜…」安茲頓了頓,「她確實…提供了有價值的思路。我會記住的。」
他的語氣平淡,但心中卻已暗下決心,必須更密切地關注拉娜的動向,以及她與其他納薩力克成員的互動。
「好了,這次任務妳辛苦了。下去吧。」安茲揮了揮手。
「是!感謝安茲大人!」夏提雅如蒙大赦,恭敬地行禮後退出了辦公室。
安茲獨自一人留在辦公室內,目光投向窗外。陽光正好,但他的心中卻似乎籠罩著一片陰影。拉娜·提耶兒·夏爾敦·萊兒·凡瑟芙…這位黃金公主,如同最精巧的棋手,正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悄然落子。而他自己,似乎正越來越依賴於她的存在,同時,也越來越感受到那份依賴背後潛藏的…深淵。
這究竟是福音…還是…我親手引來的災禍呢? 這個問題,連安茲·烏爾·恭自己,也無法回答。
【第七章:沉寂的漣漪】
日子一天天過去,耶·蘭提爾在魔導國的統治下,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靜。而在這份平靜之下,拉娜·提耶兒·夏爾敦·萊兒·凡瑟芙,這位曾經的黃金公主,如今的魔導王智囊,也悄然調整了自己的步調。
她依舊高效地處理著安茲交辦的各項事務——分析來自人類社會的龐雜情報,評估潛在的威脅與機遇,偶爾對一些地方行政提出不痛不癢、純技術性的建議。她的工作成果無可挑剔,報告簡潔精準。然而,與之前相比,一些細微的變化,只有最敏銳的觀察者才能察覺。
她不再主動尋求與守護者們的接觸,除非工作必要;她也很少在匯報時,針對安茲並未直接詢問的領域,提出那些充滿洞見、甚至可以說是大膽的延伸性策略建議。當安茲偶爾徵詢她對某項計畫的看法時,她的回答雖然依舊條理分明、切中要害,但語氣似乎變得更加…謹慎。她會花費稍長的時間斟酌詞句,回答問題前,視線會不自覺地在地面停留片刻,似乎在仔細衡量每一個字,提出觀點時常常加上「或許」、「妾身的淺見」、「這僅僅是一種可能性」等限定詞,眼神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偶爾會流露出智珠在握的自信光芒,反而常常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猶豫。
在她的私人時間裡,她依舊會與克萊姆相處,那份對忠犬騎士的溫柔與依戀似乎是她唯一的真實情感流露。但更多的時候,她獨自待在閱覽室或自己的房間裡,看似安靜,實則大腦如同最精密的儀器般高速運轉著。
時機尚未成熟。 拉娜在心中冷靜地評估著。夏提雅大人的那件事,無疑在安茲大人心中投下了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尚未平息。此刻任何過於積極的舉動,都可能被解讀為野心或操縱。表現出適度的收斂和敬畏,是必要的姿態。
她並非真的感到害怕,而是選擇了策略性的示弱。她深知,對於安茲·烏爾·恭這樣心思深沉(或者說,過度思考)的統治者,直接的衝撞是愚蠢的。讓他感覺到自己「有所顧忌」、「不敢過度僭越」,或許更能麻痺他的警惕心。
而且… 拉娜的嘴角,在無人看見的角度,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當習慣了某種便利之後,突然的不便,往往會讓人更加意識到其價值。讓安茲大人稍微懷念一下我那些多餘的建議,或許…效果會更好。他需要我,這一點,我非常確定。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思緒飄向遙遠的未來。與克萊姆永恆的結合,需要一個絕對穩固的靠山。為此,她必須成為安茲·烏爾·恭不可或缺的存在,但又不能是功高震主、引發猜忌的存在。這其中的平衡,正是她目前需要精準拿捏的藝術。
與此同時,在執政官邸的頂層辦公室內,安茲·烏爾·恭正感到一種新的、莫名的煩躁。
他看著手中拉娜提交的最新一份關於王國舊貴族殘餘勢力動向的分析報告。報告本身一如既往地詳盡、客觀,指出了幾個需要注意的潛在風險點,並給出了幾種應對預案。但…僅此而已。沒有了以前那種,她偶爾會附上的、關於「如何利用這些風險點反向操縱輿論」或者「藉此機會徹底拔除某個隱患的連帶策略」等等,那些充滿了她個人風格的、跳脫框架的「亮點」。
不僅如此,昨天在討論是否要對龍王國增加援助以對抗獸人時,安茲習慣性地詢問了拉娜的看法。她的回答雖然分析了利弊,卻明顯比以前保守,反覆強調「最終決斷權在安茲大人手中」、「妾身不敢妄議大局」,那種小心翼翼的態度,讓安茲感覺有些…不對勁。
她在…迴避? 安茲放下報告,骨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是因為上次夏提雅的事情嗎?那件事讓我對她產生了警惕…她感覺到了?所以現在開始…有所保留了?這個猜想讓安茲感到一陣不安。他之前的擔心是拉娜影響力太大,會不會暗中操縱。可現在,他開始擔心另一個極端——如果拉娜因為害怕被猜忌,而不敢再提供那些真正有價值、有別於守護者視角的、甚至有些「離經叛道」的建議,那自己豈不是又回到了原點?
回到那個只能聽取迪米烏哥斯和雅兒貝德的意見,卻對其中的深層邏輯和潛在風險一知半解,只能靠著扮演和運氣來批准計畫的狀態? 這個想法讓安茲感到一陣恐懼。他已經體會過有拉娜從旁「翻譯」和「補充」的好處,那種能稍微「看懂」一點複雜計畫、能從不同角度思考問題的感覺,讓他這個身在高位的「空殼皇帝」稍微有了一點底氣。
不行!不能回到那樣!
安茲煩躁地站起身,在辦公室裡踱步。拉娜的智慧是寶貴的。她的謹慎…可以理解。但如果這種謹慎變成了敷衍,或者說,變成了為了自保而不再盡心竭力…那對納薩力克將是巨大的損失!
他甚至開始懷疑,拉娜此刻的「低調」,本身會不會也是一種更高明的策略?一種欲擒故縱?故意讓他意識到她的不可或缺,從而更離不開她?
可惡!這個女人…心思太深了! 安茲感到一陣頭痛(儘管他沒有大腦)。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既要警惕拉娜的潛在威脅和操縱,又迫切需要她那獨一無二的智慧和視角。
或許…我需要找個機會,和她談談? 安茲停下腳步,眼窩中的紅點閃爍不定。不能直接質問,那樣只會加深她的戒心。但需要…旁敲側擊地,讓她明白,我依然需要她真正的意見,而不是流於表面的應付?
他想起了夏提雅任務成功後,拉娜的名字被提及時,自己心中那一閃而過的不安。或許,可以從那件事入手?表達我對她才能的肯定,同時也…暗示我理解她可能因此感到的壓力?
安茲感到,一場與這位黃金公主之間,新的、更加微妙的心理博弈,似乎已經不可避免。而這一切,是否也正在那位公主的預料之中呢?安茲不敢肯定,這種不確定性,讓他越發感到棘手。
【第八章:試探的迴音】
幾天後,安茲以討論一份關於「新徵召不死者軍團在耶·蘭提爾周邊區域適應性訓練」的初步評估報告為由,再次召見了拉娜。
拉娜依舊準時到達,呈上她對報告的書面意見——一如近期的風格,精準、客觀,指出了幾個後勤和隱蔽性上的小問題,並提出了務實的解決方案,但沒有任何額外的、跳脫框架的發揮。
安茲一邊聽著她的口頭補充,一邊觀察著她。她的姿態無可挑剔,語氣恭敬,但那種刻意保持的、幾乎可以稱之為「安全距離」的謹慎感依然存在。當安茲就報告中的某個細節追問更深層的影響時,她會稍作停頓,給出的答案雖然正確,卻似乎缺少了以往那種…一點就透、甚至能舉一反三的靈氣。
果然…她在刻意收斂。 安茲在心中嘆了口氣。看來,必須由他來打破這個僵局了。
在結束了關於訓練報告的討論後,安茲沒有立刻讓拉娜退下。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隨意地翻閱著桌上的其他文件,然後用一種看似不經意的語氣開口道:
「說起來…拉娜,關於夏提雅前不久那次清剿盜賊的任務…」
拉娜的身形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恢復自然,微微垂首:「是,安茲大人。」
「嗯,」安茲放下文件,目光落在她身上,「最終的結果非常理想。夏提雅也向我坦誠,其中一些關鍵的策略調整,得益於妳的建議。」
他刻意先給予肯定,觀察著拉娜的反應。拉娜的頭垂得更低了些:「能為夏提雅大人提供微不足道的思路,是妾身的榮幸。最終能完美達成任務,全賴安茲大人的英明指導和夏提雅大人的強大實力。」她將功勞歸於上位者,姿態放得極低。
「妳的見解確實…很有價值。」安茲緩緩說道,語氣中帶著不容錯辨的認真,「妳總能從一些…我們未曾留意的角度切入問題。這對納薩力克而言,是非常寶貴的。」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變得更加和緩,帶著一絲探尋的意味:「不過…我似乎感覺到,妳最近在提供建議時…好像多了一些…猶豫?」他選擇了「猶豫」這個相對中性的詞,「我希望…我上次對於夏提雅展現『主動性』的肯定…沒有被誤解吧?」
這句話問得極有技巧,既表達了他肯定「主動性」(暗示他並非不滿夏提雅或拉娜的「自作主張」),又將可能存在的「問題」歸結為「誤解」,給了拉娜一個台階下。
拉娜抬起頭,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隨即轉為一絲惶恐和…複雜的感激。
「安茲大人…您竟然…留意到了妾身這微不足道的變化…」她的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彷彿既意外又感動,「請恕妾身失禮…安茲大人,您的肯定是妾身至高無上的榮耀。只是…」
她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微微側過臉,避開了安茲的目光:「只是,在夏提雅大人的事情之後…妾身確實…產生了一些…惶恐。納薩力克強者如雲,關係錯綜複雜,妾身身為外來者,深知行差踏錯一步便可能萬劫不復…因此在處理事務時,難免…有些畏首畏尾,生怕因妾身的疏忽而引發無法預料的後果,辜負了安茲大人的信任…」
(果然…她是在擔心雅兒貝德的反應嗎?) 聽到「惶恐」兩個字後,安茲幾乎可以肯定。夏提雅那件事後,雅兒貝德雖然表面上沒說什麼,但安茲能感覺到她對拉娜那份審視的目光更加銳利了。拉娜何等聰明,不可能感受不到。她這番關於害怕冒犯守護者、引發預料之外影響的說辭,恐怕十有八九指的就是雅兒貝德。
嘖,真麻煩! 安茲懊惱地想著。他知道雅兒貝德對自己的獨佔欲有多強,也知道她對任何可能「分走」自己關注、尤其是來自外部的、還頗具才智的女性會抱有多大的敵意。他無法改變雅兒貝德的這種執念,更不可能現在站出來為拉娜做擔保,比如說「妳放心去做,雅兒貝德那邊我來搞定」。
(開什麼玩笑?) 安茲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那樣做等於是公開承認納薩力克內部存在不和,而且只會徹底激化雅兒貝德和拉娜的矛盾!更何況,那樣不就等於給了拉娜一個信號,讓她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利用我來制衡雅兒貝德?不行,絕對不能給這種保證!)
他陷入了兩難。他需要拉娜的才能,需要她那不同於守護者的視角來幫助自己看清全局,避免因無知而犯錯。但他也無法消除拉娜施展才能所必須面對的內部阻力(主要是雅兒貝德)。他不可能為了拉娜而去斥責或约束雅兒貝德(那樣做的後果可能更嚴重),但如果不安撫拉娜,任由她因為忌憚而「藏拙」,那自己留下她的意義何在?
安茲感到一陣無力,這種內部人際關係的複雜性,遠比應對外部敵人更讓他頭痛。他最終意識到,他無法為拉娜掃除所有障礙,他能給的,或許只是一種…有限度的許可和信任,以及將駕馭這種複雜局面的壓力,部分地…交還給拉娜自己。
權衡利弊之後,安茲決定給出一個信號,一個既鼓勵又暗藏警告,同時也撇清自己直接干預內部矛盾責任的信號。
「…原來如此。」安茲的聲音恢復了平靜的威嚴,「妳的顧慮,我理解了。」
他站起身,緩步走到窗前,背對著拉娜——這個動作讓他可以更好地隱藏自己複雜的情緒,也增加了一種無形的壓力。「拉娜,妳的…獨特視角,正如我剛才所說,對納薩力克是有益的。它能夠補充、甚至完善守護者們的思考。」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語氣變得意味深長:「納薩力克…是一個由無數忠誠與力量構成的複雜整體。在這裡,個體的才能固然重要,但如何在這份偉大的忠誠洪流中…找到自己恰當的位置,發揮作用而不引起不必要的『渦流』,同樣是一種智慧。」
他轉過身,眼窩中的紅點鎖定著拉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只要妳的建議,是真正服務於納薩力克的最終利益…那麼,經過深思熟慮後提出的、有價值的見解,就不能稱之為僭越。」
他刻意加重了「服務於納薩力克的最終利益」這幾個字,像是在提醒拉娜,她的任何「小心思」都不能偏離這個大前提。
「當然,」他話鋒一轉,再次強調,「凡事皆需有度。何為恰當的判斷…何為不必要的渦流…這其中的分寸,需要妳自己,以妳的智慧去把握。」
這番話,潛台詞已經非常明顯:我(安茲)認可妳的價值,也允許妳發揮才能,但我不會為妳擺平內部的人際關係(尤其是來自雅兒貝德的壓力),妳必須自己想辦法在不引起大麻煩(不必要的渦流)的前提下證明自己的用處。這既是許可,也是考驗,更是將責任和風險轉嫁給了拉娜本人。
拉娜深深地低下頭,將臉埋在陰影中,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聲音,卻帶著恰到好處的、似乎完全理解了安茲深意的感激與釋然:
「是!安茲大人!妾身明白了!感謝您的寬宏與信任,以及…這份寶貴的提點!妾身定將竭盡所能,以全部的智慧和忠誠,在自己的職責範圍內,為納薩力克的偉大未來貢獻所有力量,同時…也會時刻銘記分寸二字,絕不辜負您的期望!」
她的姿態謙卑到了極點,彷彿心中的重擔終於放下,也彷彿完全接受了安茲拋給她的這個挑戰。
「很好。那麼,退下吧。」安茲揮了揮手。內心深處,他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對是錯,但他感覺,這或許是目前唯一能做的。
「是,安茲大人。」拉娜再次行禮,轉身靜靜地退出了辦公室。
門關上的剎那,拉娜臉上那副惶恐與感激的表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極其冰冷、卻又帶著一絲興奮的深思熟慮後的平靜。
將皮球踢回來了嗎…讓我自己把握分寸,自己去應對那些不必要的渦流…呵呵,不愧是安茲·烏爾·恭大人。既想利用我的才能,又不願親自介入可能引發的內部紛爭。不過…這樣也好。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這等於是給了我…自由裁量權,不是嗎?只要我能證明我的行為服務於納薩力克的最終利益,並且不把麻煩鬧到他面前…那麼,一些必要的手段,一些為了掃除障礙(比如某位過於礙眼的總管大人)而採取的行動…或許,也就在把握分寸的範圍之內了呢?
安茲的試探和敲打,反而像是在無意中,為她解開了某道束縛。一場更加危險,也更加刺激的遊戲,似乎才剛剛拉開序幕。
而辦公室內,安茲獨自一人,重新坐回王座。他感到一陣比以往更深的疲憊。他試圖掌控局面,卻感覺自己好像只是將一顆定時炸彈的引線,交到了那個最擅長玩火的人手中。
拉娜…妳究竟會如何把握這個分寸呢? 他望向窗外,心中充滿了無法確定的陰影。
【第九章:點燃的引信】
門扉在身後合攏,拉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安茲獨自一人,重新坐回那張象徵著絕對權力的巨大王座,卻感覺不到絲毫的輕鬆。
他剛剛對拉娜說了什麼?讓她自己「把握分寸」?讓她自己去應對「不必要的渦流」?
(這…這算什麼處置?) 安茲空洞的眼窩中,靈魂的火焰不安地跳動著。(我明明看出來了,她那番關於『惶恐』的說辭,指的就是來自雅兒貝德的壓力!她幾乎是在用一種極其隱晦的方式向我求助,或者說,在試探我的底線…結果我做了什麼?)
他回想起拉娜那低垂的眼眸和故作堅強的語氣,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愧疚。
(我只是把問題又推回給了她!告訴她『妳很聰明,妳自己想辦法解決吧,別給我添麻煩』…這和那些把燙手山芋丟給下屬,自己卻裝作不知情的無能上司有什麼區別?!)
鈴木悟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來。他想起過去在公司裡,那些面對部門鬥爭或棘手問題時選擇明哲保身、推諉塞責的上司們。他曾經多麼鄙視那樣的行為!可現在,他自己似乎也正在做著同樣的事情。
(拉娜…她不一樣。她看穿了我,理解了我。某種意義上,她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能與『鈴木悟』交流的存在。她點破了我的困境,而我…卻在她可能也面臨困境時,選擇了自保和迴避?)
他需要拉娜的智慧,需要她那獨特的視角來彌補自己的不足,需要她來減輕自己扮演「安茲·烏爾·恭」的巨大壓力。可當她可能因為自己的「有用」而招致嫉妒與危險時,他卻給不出任何實質性的保護和支持。
(這樣下去不行…) 安茲用力握緊了骨指。(如果我真的對她的困境視而不見,那和利用完就丟棄的冷酷魔王有什麼兩樣?不…即使是魔王,也該有基本的…呃…管理者的擔當吧?至少,不能讓忠心(?)且有用的部下因為內部原因而無法發揮作用,甚至…被排擠掉。)
他知道直接命令雅兒貝德停止針對拉娜是行不通的,那只會適得其反。雅兒貝德的忠誠毋庸置疑,但她對自己的愛戀和獨佔欲同樣是真實存在的,這種情感問題不是靠命令就能解決的。
(那該怎麼辦?既要利用拉娜的才能,又要安撫雅兒貝德的情緒,還要避免她們之間的矛盾激化到影響納薩力克運作…) 安茲感到一陣頭痛欲裂(即使他沒有大腦)。
(等等…讓她們…直接面對面?) 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如果…我創造一個場合,讓拉娜在雅兒貝德面前,光明正大地展示她的才能,提出有價值的建議呢?)
(比如,討論某個重要的計畫時,我特意讓拉娜參與,並點名讓她發言。如果她的建議確實高明,雅兒貝德就算再不滿,基於她對我的絕對忠誠和對納薩力克利益的重視,也不得不承認拉娜的價值吧?至少…能讓她明白,拉娜並非一無是處,我重用她是有理由的?)
(而且,我可以把這件事包裝成…對雅兒貝德的『肯定』?就說…『雅兒貝德,妳看,妳為納薩力克引進(或管理)的人才多麼優秀,連這種細節都能想到』…這樣,是不是能稍微緩和一下她的抵觸情緒?)
這個想法顯得有些…天真,甚至可以說是魯莽。安茲自己也知道,這很可能是在玩火。雅兒貝德的反應難以預料,拉娜的建議是否能恰到好處也是未知數。但相比於現在這種放任自流、讓拉娜獨自面對壓力而可能導致她「藏拙」的狀況,這似乎是一個…更積極的嘗試?
(至少,我做了點什麼。而不是像個懦夫一樣把問題丟給下屬。) 安茲(或者說,鈴木悟)這樣說服自己。(就算失敗了…大不了我再出面調停。總比看著一個有用的人才因為內部原因而無法發揮作用要好。)
他越想越覺得,這是目前唯一能稍微「主動」一點的辦法了。風險很高,但收益也可能很大——如果成功,不僅能讓雅兒貝德稍微改觀,也能讓拉娜感受到自己的「支持」(即使方式很笨拙),從而更盡心地為自己服務。
(就這麼定了!) 安茲下定了決心。他開始在腦中篩選合適的議題…有了,王都重建計畫,這個計畫足夠重要,也確實涉及到拉娜擅長的領域。
他抬起手,準備發動【訊息】。一場註定不會平靜的三方會談,即將在他的意志下展開。
他不知道這步棋是對是錯,但他感覺,自己至少…嘗試去做了。
【第十章:王座前的驚雷】
就在拉娜恭敬地接受了安茲那番「把握分寸」的提點,心中暗自盤算著如何利用這份「自由裁量權」後不久,一個意想不到的指令透過【訊息】傳來。
「拉娜,到我的辦公室來。另外,我也會通知雅兒貝德前來,一同探討關於『王都重建與資源分配』的最終計畫案。」拉娜微微一怔。讓她和雅兒貝德同時參與討論?而且是關於王都重建這麼核心的事務?安茲大人的意圖…是試探?是敲打?還是…真的想要整合意見?她迅速壓下心中的驚訝與猜疑,恭敬地回覆了「是」,隨即動身前往。她明白,這場會面絕不簡單。
當拉娜抵達安茲的辦公室時,安茲已經端坐在王座之上。她行禮後,安靜地侍立在一旁,等待著另一位主角的到來。
很快,辦公室的門被打開,身著純白禮服、黑翼收攏的雅兒貝德走了進來。她首先向安茲獻上最完美的禮儀,但在抬眼的瞬間,目光觸及到站在一旁的拉娜時,那雙美麗的金色眼眸中瞬間閃過一絲冰冷的寒光,嘴角那公式化的溫柔笑容也似乎凝固了千分之一秒。
一股無形的低氣壓在雅兒貝德周身瀰漫開來,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拉娜也能感覺到那份毫不掩飾的敵意和質問——妳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等雅兒貝德開口,安茲似乎早已料到這一幕,率先用平穩的語氣說道:
「雅兒貝德,關於王都重建計畫的最終方案,我認為基本已經很完善了。」他先給予肯定,隨即話鋒一轉,「不過,考慮到其中涉及到大量原王國居民的安置和心理引導問題,我特意讓拉娜也一同參與討論。畢竟,她在理解這些…『下等生物』的思維方式上,有其獨特的視角。我想聽聽她的意見,或許能讓計畫在細節上更加…無懈可擊。」
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又補充了一句,語氣顯得有些刻意:「能發掘並適當運用像拉娜這樣的人才,也體現了妳身為總管的眼光和能力,雅兒貝德。這很好。」
(…這是,在試圖安撫雅兒貝德嗎?還是想藉此敲打我,讓我明白我的『用處』僅限於此?) 拉娜低垂著眼瞼,心思電轉。
雅兒貝德聽到安茲的話,臉上的寒意並未消散,但還是微微躬身:「安茲大人深謀遠慮,是屬下思慮不周。能邀請拉娜小姐一同完善計畫,是屬下的榮幸。」她的語氣恭敬,但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勉強和一絲諷刺。她看向拉娜的眼神,彷彿在說:「我倒要看看妳能說出什麼花樣。」
接下來,雅兒貝德開始簡述計畫的核心內容,涉及城區規劃、資源調配、不死者勞工的使用、以及對原住民的管控措施等等,條理清晰,宏大周密,確實是一份出色的方案。
安茲聽完後,點點頭,轉向拉娜:「拉娜,妳有什麼看法?」
瞬間,兩道目光——安茲那深邃不可測的紅點,以及雅兒貝德那冰冷銳利的注視——同時聚焦在了拉娜身上。拉娜能感覺到雅兒貝德目光中毫不掩飾的壓力,彷彿只要她說錯一個字,就會被立刻撕碎。
但拉娜面上依舊保持著平靜與謙卑。她先是對雅兒貝德的計畫致以了極高的讚美,稱其「宏偉周密,實乃經世之策」,隨後才小心翼翼地、用一種極其委婉的語氣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誠如安茲大人所言,雅兒貝德大人的計畫已近乎完美。妾身只是在思考…關於計畫中提到的,將原王都核心區完全改造為納薩力克風格建築群的部分…這無疑能彰顯魔導國的威嚴與先進。但對於那些被遷移到外圍區域的原住民而言,他們失去了熟悉的家園和歷史記憶,短期內或許能以強力壓制,但長期來看…是否會埋下更深層次的、難以察覺的怨恨種子?如果…僅僅是如果,在外圍區域的規劃中,適當保留或『重塑』一些他們熟悉的地標或文化符號,並加強宣傳這是『安茲大人的恩賜』,讓他們在新的秩序中也能找到一絲歸屬感…或許,能以極小的成本,換來更長久的穩定,甚至…更真誠的歸順?」
她的建議點到即止,沒有直接否定雅兒貝德的方案,而是從「長期穩定」、「心理安撫」、「成本效益」的角度提出了一個補充性的細節。
然而,即便是如此小心翼翼的建議,也足以點燃雅兒貝德的怒火。對她而言,這不僅是對她完美計畫的質疑,更是這個「外人」在她和安茲大人面前對她的權威發起的挑戰!
「拉娜小姐,」雅兒貝德的聲音陡然變冷,帶著一絲危險的甜膩,「妳是在質疑我對那些卑賤人類的管控能力嗎?還是在暗示,我們偉大的納薩力克,需要去遷就那些螻蟻的情感?他們的怨恨與否,在安茲大人的絕對力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她的氣勢瞬間爆發出來,強烈的敵意直指拉娜。
拉娜臉色微白,似乎被這氣勢所懾,微微後退了半步。
「雅兒貝德!」安茲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悅,「冷靜。拉娜只是在提出一種可能性,從她的角度。不同的觀點碰撞,才能產生更完善的結果,不是嗎?」
他試圖調停,但顯然感覺到了氣氛的僵硬。為了緩和氣氛,同時也是為了再次肯定拉娜的價值(或許也是為了安撫一下受挫的拉娜?),安茲有些急切地補充道:
「妳看,雅兒貝德,拉娜這種從細微處著手、考慮長遠影響的思路,確實有其獨到之處。有時候,即便是我們認為完美的計畫,也可能忽略掉這些『軟性』的因素。其實…」
安茲似乎想舉例說明,腦中瞬間閃過了之前迪米烏哥斯和夏提雅的例子,然後,一句話不過腦子地就說了出來:
「其實,之前迪米烏哥斯關於評議國的那個計畫,也是採納了拉娜的一些建議做了微調,才最終定稿的,效果就很好嘛!」
話一出口,安茲自己就愣住了。
(——!!!我、我說了什麼?!迪米烏哥斯的計畫?!我不是只想著安撫雅兒貝德,順便稱讚下拉娜,怎麼把那件事也說出來了?!這下雅兒貝德不就知道我私下裡和拉娜討論的事情遠不止她知道的那些了嗎?!白痴啊我!快轉移話題!) 安茲內心掀起狂風巨浪,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
他立刻乾咳一聲,試圖補救:「啊…那個…我的意思是,多聽取不同意見總是有好處的…嗯…雅兒貝德,關於那個文化符號的建議,妳再考慮一下可行性就好。我們接下來討論一下不死者勞工的調配問題…」他語速飛快地想要跳過這個話題。
但這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已經在房間裡引發了劇烈的化學反應。
拉娜站在原地,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度的震驚。安茲大人…竟然自己把迪米烏哥斯的事情說出來了?這完全超出了她的計算!這到底是…單純的失誤?還是…另有深意?這突如其來的變數,讓她原本的計劃瞬間被打亂,需要重新評估。
而雅兒貝德,在聽到「迪米烏哥斯…採納了拉娜的建議」這句話時,臉上的憤怒瞬間凝固了。她猛地抬頭看向安茲,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
迪米烏哥斯?連那個迪米烏哥斯…那個納薩力克最頂尖的智者…他的計畫也需要這個前人類來『微調』?!
這個信息帶來的衝擊力,遠比拉娜質疑她的計畫要大得多!這不再是簡單的爭風吃醋或權力冒犯,而是直接關係到拉娜真正的價值和地位!如果連迪米烏哥斯都認可她的能力,那…
一瞬間,雅兒貝德的憤怒被一種更複雜的情緒取代了。震驚、懷疑、嫉妒依舊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種重新評估。她猛地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敵意,可能不僅僅是出於對安茲的獨佔欲,是否也夾雜了…對自身智慧被挑戰的不悅?
如果…如果這個拉娜真的擁有連迪米烏哥斯都自愧不如的某種洞察力…那我剛剛那樣的態度,那樣近乎偏執的敵視…是否因為我的私心,而差點阻礙了對安茲大人、對納薩力克真正有利的建議?
一股強烈的、源於對安茲絕對忠誠的罪惡感突然攫住了她。為了個人的情感而可能損害納薩力克的利益,這是她絕對無法容忍的自我背叛!
她的氣勢明顯地收斂了下去,看向拉娜的眼神雖然依舊冰冷,但那份露骨的敵意和輕蔑卻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複雜的審視和…計算。
「……」雅兒貝德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這巨大的信息量,然後才緩緩開口,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一種異樣的鄭重:「…屬下明白了,安茲大人。屬下會…仔細評估拉娜小姐剛才提出的關於文化符號的建議。」
她的語氣雖然依然聽不出任何溫度,但比起之前的怒斥,已經是一個巨大的轉變。
安茲見狀,心中稍稍鬆了口氣(儘管為自己的失言懊惱不已),立刻順勢接話:「嗯,很好。那麼,關於不死者勞工的調配…」他迅速將話題引開。
一場潛在的風暴,因為安茲的一個意外失言,似乎暫時平息了。但房間裡的氣氛,卻變得比之前更加詭異和暗流洶湧。雅兒貝德開始以全新的視角審視拉娜,而拉娜則在震驚之後,開始思考如何利用這個意想不到的變數。安茲…則在慶幸危機暫緩的同時,為自己又一次搞砸了人際關係處理而頭痛不已。
這場三人對峙,因為安茲的「驚雷」,進入了一個全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