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已進入夏天的季節,虺寨的溫度也進一步升溫。
隨著畢方祭步步逼近,畢斯卡等人開始在大寨廣場上架設貨攤。莫羽穿著虺寨特有的衣服款式,素褐短掛、兩袖大開,袖子和褲管露出小腿和小臂,坐在畢斯卡搬運的貨物上搖晃小腳,被後勤隊頂著走來走去。
因為舜華遲遲不放她回去,自從被送來找薩滿急救之後,莫羽就一直住在虺寨。上午團練完畢,她會到後勤組看老大揮灑青春汗水。等到老大在後勤組的時間也結束,隨後再跟去看警備隊全體揮灑汗水。
看在她實在無聊的份上,警備隊勉強同意旁觀,只不過隊員的人來瘋傾向比她還嚴重,會因為太過勇於表現而出意外,不時被卡芙蘭和他的副手拎出來狠鞭。
本來莫羽還有點不好意思,沒想到表面上罵得最兇的卡芙蘭私下透露,她的參與使畢斯卡和其餘團員的融洽度飛速提升,鼓吹她多多露面。那之後莫羽便心安理得地天天報到,坐在枝椏上旁觀警備隊上樹下水,偶爾會幫忙為訓練計分。為了讓可愛的莫羽小朋友喊出自己的分數,年輕輩各個都像是打了雞血。
警備隊的訓練結束之後,莫羽會和養病的虺民們用膳社交,晚上就睡在畢方廣場。
食物和藥物都是小白矖拿來的,莫羽從頭到尾都沒看見薩滿的樣子。本以為一來二往,自己和小白矖已算認識了,但每次剛想開口和她答話,白矖小妹妹便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惹得舜華哈哈大笑。
幾次後,莫羽沮喪地放棄了。
長居在畢方廣場的虺民們較為寡言。大概是生病的關係,他們大多時候都懶洋洋的,喜愛的嗜好也偏於靜態。晚間的活動通常是編織花環,梳髮結辮,或者是摘荊棘叢的果子用軟枝條串在一起,做成美麗的紅果環送給戰士們慰勞。多虧心靈手巧的虺民病人,莫羽學會了好幾種華麗的新髮型。
夜間,偶爾有表演組的女性虺民邀請她到家裡留宿。起初她夜夜跟人回家,畢竟在廣場露天開闊,睡得不太安心。但虺民的睡床形狀奇異,不僅凹凸不平,床面還滑滑黏黏,幾天後她開始腰酸背痛,最後還是皺著臉搬回了健全廣場。
「健全廣場」是莫羽為畢方廣場取的別名。
上個月還病著無法四處移動的時候,她向老大抱怨廣場太開闊,不管做什麼都會被看光。
畢斯卡當下聽完就化為熊身,跨到她的身上,用身軀為她遮擋,隨口問道:「這樣會好一點嗎?」
莫羽的小嘴張得老大,立刻被絨毛包圍的幸福感淹沒。
自從過年騎過的熊背,莫羽再也沒蹭到潔白如雪的熊毛。不甘於安分的邪惡小手立即蠕動起來,正要趁勢出擊,她聽見維拉長老頭痛的聲音:「誰快去阻止他。」
「卡芙蘭,卡芙蘭你的小鮮肉要被搶走了。」蘭蘭奴誇張地賞了卡芙蘭一個肘擊。
於是莫羽還幸福不到三息,卡芙蘭捉住畢斯卡的背肉,往旁邊一把丟開。正偷偷伸向畢斯卡腹部準備偷摸的小手,被一眾長老逮個正著。
「啊哈哈哈,哈哈。」
對上虺民們戲謔的目光,莫羽只能夠尷尬地乾笑。卡芙蘭悄悄掩嘴,高傲的挑眼瞇成一條線,用氣音說道:「不乖喔。」
莫羽朝長老吐了吐舌頭。
可惡,差點就得手了,她的毛茸茸軟綿綿熊腹啊!
蛇尾不能摸,熊腹也不能摸,這個世界對未成年太嚴苛了。嗚嗚……
之後,畢斯卡被卡芙蘭拖進沼澤裡好好教育了一番。回來後雖然沒有再跨到她身上,但偶爾會留下陪她,或者是化回真身,臥在她身邊充當牆壁。熊羆化之後意外地受歡迎,有越來越多路過的虺民上來偷摸老大的背毛,然後被卡芙蘭燦笑趕走。溫馴又給摸的熊羆太過新奇,發現了柔軟的另一面,大家對熊羆族稍稍改觀。
看來外交的友好度又上升了一個層級呢。自己這一病還是挺有用的嘛!
莫羽自我安慰地想道。
雖然她也擔心老大這樣子常常不回家會不會出問題,然而畢斯卡只回:「過完畢方祭再說。」聽起來就像是在醞釀陰謀。面對那神秘的自信,莫羽也不好說些什麼。總覺得老大被卡芙蘭長老越教越壞了。
今日的團練已經結束。擔任畢方祭形象大使的阿斯克長老在大寨廣場,用友善的姿勢和後勤組溝通,同行的還有負責場地布置和動線規劃的蘭蘭奴長老。阿斯克把莫羽放上攤位,讓她擺了個造型站好,滑開兩步審視新攤位的視覺效果。
莫羽側過身子,抬起手摸著後脖子轉圈,好奇問道:「這些會用來做些什麼?」
蘭蘭奴捲著臉側的小髮辮,笑嘻嘻地說:「沒有特別想好啦,嘶嘶。」
「還沒有想好用途就蓋了嗎?」
「這些是要讓參加祭典的來賓自由使用的。畢竟只靠我們的活動,有些來賓還是會覺得無聊呀。不違反規定的話,來賓們想用來幹什麼都可以。」
阿斯克滿意地點頭首肯,西里昂在紙板上繪上簡易草圖,紀錄空白攤位的格局。閒著沒事做的蘭蘭奴負責對莫羽講古。
「以前有擺過特賣會,讓大家把各自領地或家裡不要的東西帶出來賣,但是成效很差,畢竟我們又不用通貨。不去山下面要通貨做什麼?所以是以物易物的形式。結果拿出來互換的東西很難找到令雙方都滿意的,漸漸就沒人感興趣了。後來改成格鬥式比賽,歡迎賓客來自由鬥毆,打贏了就做為獎品贈送。」
莫羽雙眼放光,興奮地跳起來問道:「哇,這個一定很多人感興趣對吧?」
「唉,太過熱門,鬧出大風波被地主禁止了。」阿斯克遺憾地說道。
繼攤位之後是小遊戲遊玩區,試玩人員由旁觀的後勤組和其他自願報名的虺民擔任。負責活動安排和主持的綺麗薩長老也跟著加入,藉由工作之名下場玩耍。據說參加的居民大多都會化形,所以祭典的遊戲也都以此為前題設計。
看著大家都玩得不亦樂乎,莫羽只覺得心下癢癢。她支著臉頰,羨慕地蹲在墊高攤位上,看兩支隊伍在人工填造的沙丘間跑來跑去。
綺麗薩隔空大喊:「坡道的感覺怎麼樣?」
畢斯卡從山丘後方冒出腦袋,朝大家揮了揮手:「太淺了!有跟沒有一樣。」
「那再堆高一倍,加幾道屏障跟陷阱好了。」
西里昂刷刷抹了幾筆,對賽道大手一揮。後勤組立刻推著施工材料衝了進去。
反覆修改得差不多後,在場的長老們全都跟著跳了下去,以試用之名享受後勤組的成果。大家在曲折的場地裡賽跑,用術法各顯本事,爭奪彩色的小旗子搶得你死我活,只剩下西里昂陪在莫羽身邊。
莫羽旁觀著畢斯卡奪旗,面上的表情越發微妙。
等到大家都滿足地沾滿沙塵,從賽道裡爬出來準備繼續做正事,她忽然開口:「老大,你在你們族裡,速度算快嗎?」
「我?」畢斯卡揮去汗水,扭頭問道:「跟同輩比還是跟全族比?」
「呃,就是,跟你們領地的巡邏呀,還有其他厲害的長老之類的。」
畢斯卡毫不含糊,立刻回答:「成年戰士間的話,我頂多只排得到中下吧。」
「喔。」莫羽沉默半晌,皺起臉頰:「謝謝。」
畢斯卡疑惑地注目,但不論他之後怎麼追問,莫羽都閉口不答。
原因無他……
實在是太丟臉了啦!
當初她和師弟還不懂小恆山是怎麼樣的一個地方,越界闖進了他族的地盤,結果被一隻路邊抓癢的熊羆追著拍打。雖說是她們越界在先,但同為鄰居,莫羽心裡面還是不免有些怨言,只覺得熊羆一族兇殘又野蠻,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地說,上來就對兩個小屁孩「性命相搏」。
原來是她誤會了,什麼性命相搏,感情人家只是在友善地揮揮手驅趕而已啊!
畢斯卡在戰情白熱化加速的瞬間她幾乎看不清楚。照他說的,這還算是中下,那要是成年的熊羆戰士認真地動手,她和她師弟可能連眼睛都還沒眨,頭就已經被拔下來當球踢了吧。
想起一揮將巨樹巴成碎片的爪擊,莫羽一陣牙酸,整張臉緊緊地皺在一起。印象中她師弟當著人家的面撲大腿還拔劍,啊……她現在簡直就尷尬地想找棵樹幹撞死。
當然對方很可能跟畢斯卡一樣,沒料到挨了那麼一下,人類的小孩和「很脆弱的魔族」可能會原地去世……
沒有害巡邏留下心理陰影,真是太好了呢!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看著她如染缸一樣精彩變換的臉色,畢斯卡被勾起了好奇心。還想再試著探聽,虺主滑到他們面前,兩手插腰,嘶嘶地宣告:「莫羽小妹妹,你們家宗主回來了。」
啊啊啊啊啊!她最不想面對的這一刻終於還是來了!
莫羽頭皮發麻,驚嚇地跳起來左右環顧。正想逃避地鑽入樹葉叢裡面,舜華滑膩地補充:「到廣場入口了。」
太快了吧!不!等等!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啊!
來不及等她驚恐完畢,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就已經出現在廣場外圍,朝她直直逼近。
莫宇帆奔上前來。
莫羽僵在原地,幾乎不敢看宗主大人的臉色。籠罩住她的陰影小心翼翼地蹲下,關心地壓著她上下檢查,隨後緊緊抱住她不肯鬆手。大家長出現的速度之快,以致她衝擊到連喊人都忘了。莫宇帆也沒給她那個機會。大魔族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無聲地埋進她的肩膀,一言不發。
莫羽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慌亂中想起臨走前莫宇帆交給她照顧師妹的職責,發虛地囁嚅:「千林……」
「在碧邏宮。」
莫宇帆用了四個字堵死她的後路。
莫羽再度陷入尷尬,連忙將視線落到師弟身上,想央求溫柔可人的師弟救她脫離苦海,卻發現寒易天一臉哀怨,眼裡滿是淚水,森幽幽地盯著她瞧,活像有苦說不出的深閨小怨婦。
對不起!她不是故意的啊!救命啊啊啊──
最終她迫不得已將求助的目光挪到畢斯卡的身上,努力擠眉弄眼,希望有義氣的老大能施以援手。從師父後方目睹這一切,小魔族的視線更哀怨了。眼見畢斯卡似乎想要上前,寒易天馬上歪過腦袋,朝自家的老大燦笑。
畢斯卡停下來瞥了寒易天一眼,隨即默默地縮了回去。
莫羽在心底大聲哀嚎。虺寨廣場上的所有虺民滿臉促狹,捂嘴排成一圈遠遠地圍觀。可惡,明明都不知道她有多苦惱,真是的!
不知過了多久,莫宇帆才鬆開雙臂,壓上她的肩膀。
「阿羽,妳感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