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的陽光灼得人有些睜不開眼,剛翻過的泥土仍濕潤,冒著細碎熱氣。
夏特將鋤頭扛在肩上,一腳踩上方才清出的土墊,喘了一口氣,終於不再講那些聽了讓人無語的抱怨。
他拉了拉皺成一團的領口,把外套甩在肩上。
「我說好了只幫半天,現在剛好過十二點。」他一邊喝水一邊說,語氣平淡,但表情明顯是累了。
我看了一眼記錄表上剛畫完的分區線,回了句:「你這效率,再來兩次我就能直接動手做下一階段了。」
他挑了挑眉,沒說話,只把水瓶喝乾,坐到剛鏟過的石塊邊沿。
過了一會,他看向那片已經剷平的北坡,若有所思。
「我先走了,下午還得回一趟基地,手上有點事要補報。」
他語氣仍是那種吊著尾音的懶散調子,但說這話時,視線沒有從那片土坡上移開。
走到圍欄前,他忽然停住腳步,像是想起什麼,頭也沒回地說:「如果真的查到什麼……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
我一愣,手上的筆還停在記錄表上。
他轉過身,表情沒什麼起伏,語氣也仍然平淡:「我是認真的。你們那個老師的事,不是你想不想知道的問題,是一旦知道了,就回不了頭了。」
我沒說話,只是望著他那副熟得不能再熟的樣子。平常他能講幾句俏皮話、早餐吃掉三人份,但一旦遇上這種事,他開口的語氣反而冷得像例行任務報告。就像戰場上早就見過太多真相,所以不會驚訝,也不會多說。
他勾了勾嘴角,像在替自己的多嘴找個轉折:「當然啦,說不定你什麼都查不到,那最好。」
說完,他揮了揮手,像平常離場一樣自然。但我知道,這不是隨口一句調侃。
他是在提醒我——有些答案,一旦翻出來,就再也塞不回去了。
夏特離開沒多久,空地又恢復成那種帶點悶熱的靜。蟬聲一陣一陣地響著,我重新整理好記錄表,蹲下身,準備對照早上翻土時留下的裂層。
陽光落在剛剷平的土壤上,浮出一層細微的白煙。就在我專心標記東側分界的時候,圍欄外傳來腳步聲——不快,卻節奏極穩。
我站起身,順手把記錄板壓住。門開了。
走進來的人是瑪蓮・艾珀。
她今天沒穿西裝外套,而是換上另一種打扮——簡便的白色襯衫搭配深藍色牛仔褲,少了往日的正式感,卻仍帶著一股清冷俐落的氣場。胸口的行政證件依舊掛著,像是在無聲提醒,這一切仍舊是她掌握中的範圍。
她沒打招呼,只是掃了一眼四周,視線最終停在我剛標完的那段線上。
「整地進度比我原本預估的快了不少。」她開口,語氣平靜,像是順手記下一筆進度報告,語調裡沒有評價,卻透著一絲對細節掌握的默然。
我點了點頭:「今天帶了幫手。」
「我知道。」她抬頭看了我一眼,「你弟弟,夏特.米米斯。進出紀錄都有顯示。」
她語氣如常,沒有多餘的起伏,但語尾那一頓,像是話還沒說完。
「對了,你有空嗎?」她忽然補了一句,語氣依然平淡,但比剛才多了一絲人情味,「傍晚前如果你收工,不如一起吃個飯。」
我愣了下,一時沒反應過來。
對方是行政主任,又總是一臉冷靜不帶情緒的樣子,這種邀約從她嘴裡說出來,反而讓我不確定她到底是出於禮貌,還是另有目的。
「我請客,」她補了一句,像是察覺到我沒立刻回應,語氣不重,卻明顯留著餘地,「當然,如果你正好沒空,也無妨。」
我點了點頭,語氣平靜:「我會跟我搭檔說一聲,免得她誤會什麼。」
她微微一頷首,沒有表情地回了句:「確實是該跟她說一聲。」
她說得自然,像是對合作關係的禮貌尊重,卻也像是對我態度的一種確認。
我稍微頷首,語氣平穩地回應:「那時間和地點,你打算定在哪裡?」
她略微思索了片刻,「學區附近有家還不錯的餐館,五點半,我們在校門口碰面。從這裡走過去差不多十分鐘。」
我點了點頭,表示收到了訊息。
她見狀便不再多言,只將最後的視線留在那片剷平的土坡上,像是在確認某項進度。
「五點半見。」她留下一句話,語氣平淡,便轉身離去。
我目送著她離開的背影穿過圍欄,步伐穩定而沉著,最終沒入午後陽光投下的長影之中。
空地再次安靜下來,只剩蟬聲與泥土經日照後的焦味在空氣中微微蕩漾。
我站在原地,沒急著動。
這段對話雖不長,但這頓飯,注定不會只是吃飯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