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倒霉蛋
啪————!!
一聲巨響劃破空氣,接著是玻璃碎裂與木板震動的聲響。
我整個人像條破布被老闆狠狠地拎起,然後毫不留情地從酒館的閣樓窗戶扔了出去。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我在半空中旋轉翻滾,短暫體驗了那傳說中的自由落體快感。
下一秒,咚的一聲,先是撞上了樓下的防雨簷篷,再如同生菜般被彈飛,最後重重摔在街道上,掀起一陣灰塵。
我躺在地上,四肢張開,腦袋一片空白,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骨頭像被拆解重組過一樣疼痛。
而這一幕,自然也引起了街上行人的圍觀。
有小孩停下腳步笑出聲,有賣菜的老奶奶皺眉搖頭,還有一隻路過的狗湊過來聞了聞我,嫌棄地抖了抖耳朵又跑開了。
「哼!真是命大!」
酒館老闆站在窗邊,拍了拍手,好像剛完成一件倒垃圾的例行工作,還朝街道隨口吐了一口唾沫,便心滿意足地關上窗戶。
「滾吧,維爾特。」
魯芬則是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隨即轉身回到賭桌繼續吆喝:「繼續繼續——」
………………
我躺在那塊被烈日炙烤得滾燙的石板路上,眼神空洞地望向那片廣闊無垠的藍天,感受著盛夏無情的炙熱將我逐寸烘烤。
身體傳來的劇痛讓我一時半刻難以站起,但那些疼痛,再怎麼刺骨,也比不上失去錢的心痛,更比不上沒錢還債的頭痛。
姑且……是活下來了吧。
可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此刻的我恨不得剛才就當場摔死,這樣至少可以從這場自己釀下的爛局中逃開,不必面對接下來的噩夢。
沒想到啊……這一切都只是自我陶醉的幻想而已。
回想起剛才那場賭局——什麼魯芬的小動作、什麼串通的賭客、什麼下套的陰謀……全都只是我一廂情願的猜測。
自以為聰明,結果只是鬧了一場笑話。
到頭來,沒有陰謀,沒有陷阱,沒有對手的算計,純粹只是我太倒楣了而已。
明明心情一片混亂,卻不得不承認——今天,我就是運氣背到家了。
與其一遍遍在心裡打轉,爭辯個沒完,不如直接想想現在到底還有沒有什麼方法,能賺快錢還債……雖然……
已經無所謂了。
後悔?抱歉,我連那點情緒都懶得擁有了。
反正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直到身上的疼痛稍稍緩和,我才吃力地撐起身體,一邊咬牙忍著,一邊小心避開地上的玻璃碎片。
「……回去吧。」
我抬起頭,望向那棟破爛不堪卻滿載教訓的閣樓——那個讓我失去一千一百瓦姆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
沒多久,我就將雙手插進褲子口袋,低著頭,佯裝鎮定地穿過街上人來人往的視線,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很狼狽,我知道。
但又能怎樣呢?
就算再不甘心、再後悔,債還是債,永遠不會消失。
啊啊……是時候認真想想,要怎麼賺到那一千一百瓦姆了。
裁縫師?聽說幫貴族縫件披風,一次就能賺上百瓦姆。
不過,我不會裁縫啊,而且我是男人,學那種技藝……會不會被當成娘泡?我可不想活得比現在更丟臉。
伐木工?一棵樹十瓦姆,只要一天砍十棵,很快就能還清了。
但以我這身豆芽菜的體格,別說砍樹了,可能連斧頭都舉不起來吧?到時候上工第一天就變成他們的笑柄。
鐵匠?如果接到騎士團的武器訂單,說不定翻身指日可待。
可惜我不會打鐵,打嘴炮我倒是挺在行的……哦,還有打人,不過通常都是被打的那個。
傭兵?替王國賣命,在戰爭中賺錢,聽起來倒挺刺激的。
不過,我這樣的貨色,頂多也就是個最先衝出去、最快死掉的砲灰吧?
啊——對了,鹽!
鹽可是好東西!不只能拿來調味、保存肉乾,甚至連某些宗教儀式都需要用到,一點點白白的鹽巴,價值可是能堆出一座小山來的!
只要我能搞到穩定的供貨來源,再找到個富商投資……
不、不只是投資,我們可以合夥!我出點子、他出錢,先向地主租下一座鹽礦,再請幾個苦力挖鹽、裝袋、運送,然後對外販售……哇哈哈哈,不出半年,我就能擁有自己的商隊、貨倉、甚至馬匹!
到時候哪還是什麼欠債人,我維爾特就是商業奇才、鹽之霸主!
……不對,等一下。
我現在連飯錢都拿不出來,哪來本事租礦洞?更別說雇人……我連車輪都買不起一個。
還得找到個願意相信我的富商才行,可是這種人會平白無故投資一個衣衫襤褸,還被酒館老闆從閣樓丟出來的賭鬼嗎?
我現在這副模樣,說我有門路開鹽礦,他們八成只會報官,說我在街上詐騙……
不行,腦袋一片混亂,完全想不到能短期內賺快錢的方法。
每個職業不是門檻太高,就是風險太大,不然就是根本不適合我……
正當我還在苦惱其他賺快錢的方法,眼前突然一黑,整個人猛地撞上了一堵……會呼吸的牆。
「唔哇……!」
我反射性地向後退了兩步,揉著鼻子,還沒來得及咒罵出口,便感受到對方身上那股令人熟悉到發毛的氣場。
那觸感——不是石牆,更不是木柱,而是一塊柔中帶硬的圓潤肚腩。
「唷。」
一聲懶洋洋又帶點戲謔的招呼從頭頂傳來。
那聲音如同夏天的雷聲,讓我瞬間汗毛直豎、冷汗直流,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湧上。
我慢慢抬起頭,仔細確認這龐然大物的主人——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油光滿面的熟悉面孔。雖然其貌不揚,卻有著一雙永遠笑得讓人發寒的細眼,以及兩撇修得整整齊齊的小八字鬍。
柯里斯,我的債主。
同時,他身旁還站著兩名身形壯碩、目光銳利的男人——那是他雇來的保鑣,專職對付像我這種「不太準時還錢」的窮鬼。
「柯、柯里斯老大,還真巧啊……是、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的呀……?」
我擠出僵硬笑容,試圖裝熟帶過。
「怎麼?我不能在這裡?」
他一臉不悅地看了我一眼,伸手拍了拍自己胸前那件被我撞皺的豪華絲絨外套,上面甚至還印著我滿是油汗的臉型。
「不、不不!當然可以,這地方哪有不歡迎您的道理,呵呵呵……」
「哼,油嘴滑舌——抓住他。」
柯里斯懶得跟我多廢話,一聲命令便從嘴裡冷冷丟出。
「誒、誒誒等、等等!?喂喂別開玩笑——!」
我見狀不妙,準備拔腿狂奔——但才剛一抬腿,就被其中一名保鑣從後頭攔腰抱住。
「救——!」
話還沒喊完,另一名保鑣便迅速用粗大的手掌捂住我的嘴巴,力道之大幾乎要把我整張臉按進後腦勺。
街上行人經過,有人好奇回頭瞥了一眼,卻又立刻裝作沒看見地加快腳步離開。畢竟沒人想惹上麻煩,尤其是跟柯里斯這種人扯上關係。
不、不會吧……擄人可是犯法的啊!衛兵呢?
有人能來救我嗎?誰都好啊!
「——唔嗯嗯嗯……!!」
我拼命掙扎,雙腳亂踢,也無濟於事。
最終,我像條麻袋一樣,被柯里斯的保鑣們當街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