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幕:請假的公會長
和遊戲中的漸入佳境不同,現實中的骨骼標本作業一直沒什麼起色。
眼瞅下禮拜就是繳交期限了,小組的進度仍然處於好像有在持續進行,實際上完成度和精細程度卻遠不如預期,根本不到能夠高枕無憂的程度。
想拿的話,總是能夠拿出一些東西來的,但先別說助教會不會對他們繳交的成品感到滿意,就連建箴看到那拼接過於隨性,而且骨頭邊緣仍然帶著未處理完整的粗糙毛邊的時候,建箴都感到一陣尷尬。
即便將最終標準從拿出優秀的成果降低為在不被當掉的基準線上安然度過這個學期,建箴也只能說成功和失敗的機率大約佔據各半。
拼湊的骨架四肢呈現不自然的扭曲,像是被重劍揮出的外力給猛力衝擊,最後破碎散架的模樣。雖然能認得出頭是頭,腳是腳、四肢的骨骼沒有什麼太大的錯誤,但看起來就是醜到令人不禁嘆息。
好比遊戲中穿著金屬的重鎧,頭頂卻帶著尖頂的巫師帽,手中揮動著包覆的拳套,腳上穿著不知是哪個地攤貨掏來的夾腳涼鞋。儘管意識上知道這些部件所對應的位置都是正確的,但最終合併在一塊兒的時候就是有種讓人不忍直視的美,彷彿什麼後現代前衛藝術的造物。
唯一要說算得上好事的地方,大概就是後來他們小組裡再沒有為工作量不均的事情發生爭吵。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可能是,情況已經緊急到大家都能意識到現在真沒有那種空閒和餘裕吵架。
好消息是,時間被節省下來了;壞消息是,節省下來的時間還是不夠讓他們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
雖說建箴總是從很久以前就知道大學有許多事情都是「但求六十分」,太過執著於交出一份完美答卷,最後只是徒增煩惱而已。但想想數周時間他們的作業進度,建箴也很難說得清,這到底是算不算是避無可避的結局。
反正時間不多,剩下的部分真就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起碼耳根清靜總是要比吵吵嚷嚷又沒有結果的爭執要好得多。
若是很不幸到時候真的全部都要重頭來過,那麼在已經得到各種情報,且已經有實際操作經驗的狀態下,是否就能避開一切問題的發生呢?
至少在建箴看來,事情沒這麼簡單。
說真的,難題始終擺在那邊,而一個團體內成員的意願和默契、參與難題的心態。可能反而才是影響到實作進程最大的變因。
就算是已經撰寫在網路上,作成詳細攻略的Boss,在隊友全然沒有配合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的情況下,要成功挑戰獲得勝利仍然不是那麼容易。哪怕是所有的流程全部重來一次,大概頂也多只是能夠提早因應做好相關的準備。實際上的操作難度卻不會因此有所改變。
會令人發自內心感到困難的事情,肯定沒辦法只憑一次實作和練習就足以達到熟能生巧的地步。何況下一次遇到這些零散的骨架拼圖時,也未必同樣是之前所做過同一種動物。
建箴完全可以猜想,到了明年這個時期,這個骨骼標本的作業依舊還是會成後續就學一年級新人無法避免的難題,把傳說再次延續下去。
過多的黏合劑,讓骨架標本的模樣看起來比想像中還要臃腫許多,比對書本上完整的骨骼標本的模樣有幾分相似,卻又看起來並不完全相同,彷彿由多種生物拼貼而成的奇美拉。
隨著進度越到後面,速度也就越來越慢。明明看起來只要把關鍵的幾個點給固定接上就好,但只有在實際拼合的時候,才會發現想要把這些關節點位拼合在一起到底有多難。
小塊骨頭雖然瑣碎又難以辨認,但由於連接面不大,所以膠合的速度很快,只需要幾秒鐘的時間就可以定型;而脊椎和腿骨才是反過來,即使在眼睛辨認區分的階段相對簡單,可由於重量太大,而且黏合的面積也不小,所以很難在確保姿勢的情況下穩定作業。
不過都已經事到臨頭,大家的想法也都相對簡單,總之就是盡可能在交稿之前把能夠做的事情都做完,就當作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是啊,不然還能怎麼樣呢?
如果要問建箴的看法,他自己也並不是多喜歡這種消極的氣氛。但仔細一想如果自己不能夠成為現況的關鍵,沒有辦法提出一些至關重要的建議的話,那麼自己好像也沒什麼抱怨的權利。
想出辦法和實行解決的難度不可能完全劃上等號。
所謂的辦法都是假定在最佳狀態的理論情況,但只有在實作之後才會發現問題一個又一個冒出來。只有在經歷到瓶頸之後,才會發現各種無法解決的問題,麻煩也往往遠比預期中還複雜得多。
總而言之,笑到最後肯定是不可能的,還是多想想怎麼熬過下禮拜比較實際。反正就算能交得出成果,從團體合作的基礎上他們也早就不合格了。
※ ※ ※
「解釋起來有點複雜,總之這禮拜我大概不怎麼出現,公會先交給你們了,如果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的話可以寄郵件給我,我還是會抽空上線看看狀況。」
如果公會裡有所謂的副會長或者管理階層的話,傳遞這訊息本不需要這麼麻煩。但有鑑於這一周時間宗豪的處境應該和自己大差不差,而其他三位也根本不存在職務高低的區分,所以還是花時間和大家講清楚比較乾脆。
倒不是擔憂自己沒上線她們就不知道該做些什麼,認真要說的話,建箴對於自己的公會成員還是有一定信心的,即使自己不在,她們也不至於完全停擺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
讓建箴不放心的大部分原因,大概多少還是受到了艾薩斯的影響。畢竟一個禮拜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要是整整一星期都找不到人,不免會讓人懷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仔細想來,如果有人會因為一個禮拜沒有上線而感到擔憂自己,建箴心裡多少會感到欣慰,然而建箴卻又不希望公會裡有誰真的為這種事情擔憂。畢竟自己就是那個切身感受過那種情緒,知道這種心情有多令人鬱悶的當事者。
「就是讓我們自由活動的意思吧。」紅沐明瞭地做出總結。
要說解釋到位吧,是聽上去好像沒什麼問題,但仔細想來自己好像也從來沒有限制非得做些什麼,更沒有主體的方向,所以嚴格說來他們公會打從一開始本就處於自由活動的狀態。
「唉,枉費我計劃都已經幫你們安排好了呢。」
……雖然不清楚紅姐私底下安排了什麼,但建箴覺得還是別多嘴得好。
「OK,知道啦。」
帆的回答則更加乾脆,這種回答反而最不需要擔心,因為對她而言就像是對之後情況的瞭解,就算不多說什麼,她應該都會有自己的打算,有自己的活動,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被打亂遊戲的節奏。
「沒問題嗎?」
而冷雨冰大概是三人裡少數僅有的良心代表。
雖然擔心沒有什麼實質上的幫助,至少心裡還可以起到一點點的安慰。
「大概……沒問題吧。」
或者應該說,會不會發生什麼問題自己是說不準的,建箴只希望最後這禮拜別再出什麼亂七八糟的亂子,起碼把整體骨架弄完等待助教發表成果就好,至於剩下的問題,建箴是真的一點都不想去計較了。
壞消息,這個禮拜肯定平靜不到什麼地方去;好消息,就算情況再怎麼糟糕,也就僅只是撐過這一個星期時間就會結束的事情。
累是不至於,但煩是肯定的。
這半學期時間,課堂的教學內容並沒有給自己帶來太多困擾,反而是這個實驗內容讓建箴感到心神不寧。小組內氣氛沒有因為合作變得融洽,而且隨著越來越近的繳交期限,大家的心態也越來越不淡定。
最後大家其實都是憑著義務的想法參與過程,而並不是真正想要把事情做好的心態,這事兒建箴都看在眼裡,但實際上他也沒輒。因為只要稍微打聽一下就能知道,發生這種情況的並不只有他們這個組別,而是整個班級,擴至整個一年級大概都沒有哪個組別倖免於難,只是程度高低的問題。
幸災樂禍於同儕的糟糕表現老實說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表示大家其實都沒有做好該完成的事,只是在腐壞的果籃中找一個相對好的蘋果。
建箴雖然自認也不是注重學業,事事都要求盡善盡美的學生,但要跟周遭人比爛果然他還是不樂意的。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失敗,但至少要試著盡可能先盡力去做到自己能做的事情。
「反正下禮拜的情況大概是這樣子,所以不用誤會我怎麼突然人間蒸發,還是擔心我棄坑了什麼的,只是現實裡面有點事情要忙,所以暫時幾天時間不能上線而已。」
小公會還是有好處的,像這類需要面向公會裡所有人宣布的重要事項,很容易就可以傳達完畢,不用想著再找時間補充說明還什麼的。當然利用公會裡的信息佈告欄也是能夠起到同樣的功用,只是比起文字上那些缺乏情感的表達,建箴還是更傾向這種更有互動的聊天形式。
「反正一切照常就好,公會要注意的事情還是跟先前一樣,我想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總不可能自己前腳剛踏出去,後頭問題就跟著來?
建箴心裡是這麼想的,嘴上卻不敢多說。自己這張嘴啊是正經的怕什麼、說什麼、最後就會來什麼。而現在是真沒有餘裕在這種事情上拼運氣,不奢望什麼好運降臨,求的就只是公會平安無事而已。
「等我回來再去挑戰霜巨人吧。」既然糟糕的事情說不得,不如就講些未必能實現的期望好了。
「……」
結果三人的反應,竟是非常有志一同的集體沉默。
「呃……我就說說而已。」
難道自己說錯話了?但自己也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並不是把這事兒當成什麼非做不可的計畫。況且只是挑戰副本而已,並不是荒誕的要去挑戰什麼跨等級世界Boss之類的挑戰,應該也沒必要反應態度這麼冷淡吧?
要說一周時間能有什麼突破性的進展,建箴也不敢保證。何況這周的時間裡,自己大概也是沒有時間能更新裝備和熟悉手感的
如果是比較熱情的公會長可能此時會說:「別這副樣子,我們一定可以打過的,大家一起加油!」類似這種慷慨激昂的鼓勵著公會裡的成員,不過建箴很確定自己完全不是這個料子,也不可能去說這樣強人所難的話。
雖說一個公會裡總是會有各種形形色色的玩家,但一個公會的風氣,多少和主導內部的公會長產生關聯,而那樣的風氣,又會影響到留在公會中的那些成員大約為怎樣的性格。
生性好戰的玩家,通常待不下歲月靜好的小公會;而一個只想平靜輕鬆娛樂的玩家,也通常不會向注重高等級和高強度的實戰公會提出申請加入的要求。
玩家會去尋找符合自己更為接近的公會團體。
即便Evidence重新組建時是反過來由自己去一個一個詢問是否加入,但像自己這樣既沒有能力也沒有公會基礎的公會長,她們最後會願意加入的原因肯定也不是出於個人魅力這種的荒唐的理由,而只是剛好當前的公會條件符合他們的預期而已。
至於她們所喜歡的公會是什麼模樣呢?
建箴從來都沒有問過她們。
就像如果把這個問題拿去問當時毅然決然跳脫微風築而選擇加入艾薩斯陣營的自己,當時的自己肯定也沒辦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感覺」這事的確談不上什麼深刻的道理,當試圖把感覺訴諸於文字或口語呈現出來時,反倒容易造成各種不同的曲解和失真。
她們還願意留在公會裡,沉浸於遊戲的世界,或許本身這就是一種答案。說不定自己也已經在無意中創造出了那樣的環境,就算沒有明確的目標,也說不上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情,但大家還是自然而然地選擇留在了這裡,待在這個「團體」之中。
對比現實中始終進度不順利的實驗小組,總有股說不上來的微妙情緒。
還是早點把麻煩的事情都解決掉吧。
這種既不喜歡,卻又不能果斷放棄的事情,真是讓人討厭。
明明還沒有開始,卻已經開始隱隱感覺到接下來一周時間的漫長。
看著寄放在自己桌上的豬崽頭骨,沒有眼睛的空洞眼窩朝著自己,上下兩排的牙齒似乎微微上揚,像是在嗤笑自己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