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斜斜灑下，灑落在潔白的床鋪上。
紗霧睜開眼，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手機就在枕邊，螢幕亮了起來，顯示出一連串熟悉的訊息。
「前輩♡♡♡♡♡♡♡♡♡♡」 「早安～今天也是我最喜歡的妳唷！」 「我有新的口紅～想讓妳幫我試色♡」 「還有！午休一定要一起吃飯！！（超級強制）」
紗霧盯著螢幕，手指懸停在回覆鍵上，停了一秒，才緩緩輸入：「我知道了，記得帶妳那份。」
她按下送出，放下手機，卻沒從床上立刻起身。
腦中，仍殘留著昨天電車上的那句話。
「那如果，是我呢？」
輕聲低語、靠近時的體溫與重量，在這清晨裡仍舊那麼鮮明。
「我……怎麼可能不在意啊……」她一邊嘀咕，一邊坐起身，臉上不自覺浮起一抹難以言喻的神情。
早晨的例行程序如常進行。洗臉、上妝、換衣服。
她選了一件米白色針織上衣與偏短的裙子，搭配黑色絲襪與低跟鞋。
對著鏡子確認了一遍，突然愣了一下。
「……最近，好像越來越自然了啊。」
化妝的動作、穿衣時的步伐、調整內衣時的手勢，還有坐下來時雙膝自然併攏的姿態。
這一切……已經不是刻意模仿來的，而是早已融入日常的本能。
「……這樣的我，應該……還算正常吧？」
她喃喃著，最後給了鏡中自己一抹柔和的笑。
走出家門時，天氣晴朗，微風輕拂過裙擺，吹得她心情也微微浮動了起來。
早上的工作一如往常，除了千佳時不時從對面座位偷瞄過來、再發幾條閃瞎人的貼圖之外，也沒出什麼差錯。紗霧強忍著不讓自己一直注意手機通知，卻還是不自覺在開會時瞥了一眼螢幕，心跳加快。
午休時間一到，千佳幾乎是用小跑步衝過來的，手裡提著兩份便當袋。
「前輩～我有乖乖帶我的份唷！今天是我親手做的，請用一點點溫柔的標準品嚐♡」
紗霧抬眼看著她，有些無奈地笑出聲來。「午餐也要撒嬌，是不是太貪心了點？」
「才不會！我可是從早上就期待這個時候了！」千佳理直氣壯地說，拉著她往天台走去。
天氣好得不像話，藍天白雲，風也很溫柔。兩人坐在天台角落的長椅上，打開便當盒，香味撲鼻而來。
「唔……真的不是買的？」紗霧夾起一塊照燒雞，一邊狐疑地看她。
「欸欸～懷疑我很傷人欸，我可是有在努力學習當好媳婦的潛力股唷。」
紗霧被她那句話嗆得差點噎住。「誰要當妳媳婦啊……」
千佳湊近一點，睜著眼睛裝無辜地看她。「那……當我老婆也可以喔♡」
「千、千佳！」
「欸嘿嘿，前輩今天反應好可愛～果然今天的口紅選對了♡」
紗霧咬著筷子，轉過頭不看她，耳根卻紅到發燙。
午餐時間就在千佳甜膩的撒嬌攻勢中渡過，直到她們收拾完畢回到辦公室，紗霧還覺得心跳有點亂。
「……真是的，每次都這樣。」她低聲抱怨，卻怎麼也不想停止這份過分親暱的日常。
下午的時間雖然也有工作，但千佳三不五時就會傳訊息過來，問「晚餐想吃什麼」、「今天我還可以再約妳嗎」這種讓人無法專心的句子。
紗霧無奈地揉了揉額頭，嘴角卻止不住上揚。
等到下班時，果不其然，她一走出公司大門，就看到千佳等在門口，雙手背在身後，臉上帶著某種早就計畫好的笑。
「前～輩♡ 晚餐我已經訂好位子了喔，今天輪到我請客！」
「哈？妳哪時候決定的……」
「午休的時候呀，我可是很有效率的女孩～」千佳得意地眨了下眼，伸手就自然地牽住了紗霧的手。
這一下，紗霧沒有躲開。
「……真拿妳沒辦法。」
她輕聲嘆氣，但眼神柔和地望著那道在夕陽下閃閃發亮的背影。
千佳選的餐廳是一家隱藏在巷弄中的義式小館，氣氛安靜又有些昏黃的浪漫感。她早早就預約了靠窗的位置，還貼心地點了紗霧上次無意間提過喜歡的番茄起司焗烤千層麵。
「……妳還記得我說過這道？」紗霧驚訝地看著面前熱氣騰騰的料理。
「當然囉，前輩喜歡的東西，我全部都會記得♡」千佳笑得像是要融化整張餐桌。
紗霧無言地看著她，最後只是輕輕低下頭，用叉子撥了撥表層金黃酥脆的起司。
「妳真的……太過分了。」
「咦？我做錯什麼了？」
「這樣對我好，讓我習慣……然後捨不得。」她的聲音很輕，但千佳聽得清清楚楚。
後者眨了眨眼，突然伸手過來握住她另一隻沒拿餐具的手，語氣帶著一如往常的撒嬌與認真交錯的笑意。
「那就不要捨得啊，前輩只要一直喜歡我就好了♡」
紗霧輕咬下嘴唇，臉上浮現一絲掙扎後的笑容。「……你啊……」
晚餐的過程伴隨著那種讓人心頭發燙的甜蜜空氣，就連窗外夜色都顯得溫柔許多。
回程時，她們依舊牽著手，像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情侶。即使到了轉角，千佳不情不願地鬆開手、揮手道別，那份依依不捨的情緒仍牢牢攀附在紗霧心頭。
她站在家門前，深吸一口氣，像是要把心裡那股還未散去的甜膩壓下來。
「……差不多該冷靜一下了。」她小聲地說，打開門走進屋內，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夜風中，傳來一聲極輕的笑聲。
關上門，屋內恢復靜謐。紗霧換下外衣，赤著腳走進廚房倒了杯水，一邊喝著，一邊回想起千佳方才的話語與表情。
「前輩只要一直喜歡我就好了♡」
心跳彷彿又加速了幾拍。
她搖搖頭，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果然……已經被她牽著鼻子走了吧。」
洗完澡、擦完頭髮後，她像往常一樣坐到化妝鏡前，準備進行睡前保養程序。
卸妝水、化妝棉、精華液，每一個步驟都如儀式般熟練。
但當她伸手要拿乳液時，鏡子裡的光線突然扭曲了一下。
紗霧一愣，停下了動作。
鏡子深處，浮現出一抹淡銀的輪廓──那不是自己的倒影。
「……妳今晚真乖。」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鏡中傳出，帶著慵懶而魅惑的語調。
那是──銀白長髮、狐耳輕搖的女性。
她緩緩地從鏡子中踏出，步伐優雅，身上似有若無的香氣撲鼻而來，如夜色裡最輕柔的霧。
紗霧僵在椅子上，眼睛睜大，說不出話來。
那女人走到她背後，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肩，語氣依舊柔得像哄孩子入睡。
「嚇到了嗎？但妳應該多少……感覺到我存在了吧？」
紗霧微微顫抖著轉過頭，聲音乾澀地問：「妳……是誰……？」
女人彎下腰，臉頰靠得極近，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我是那個……實現了妳願望的狐狸呀♡」
紗霧渾身一震，像是被洩漏了什麼不得了的秘密般，整個人僵在椅子上。
「……願望？」她下意識地反問。
狐狸露出微笑，銀白色的尾巴輕輕一掃，繞過她的腳踝，像是極具挑逗意味的羽毛般劃過肌膚。
「就是那句啊──『想變得更可愛』。」她歪著頭，聲音溫柔得近乎溺人，「我可是把妳的願望，實現得非常徹底喔。」
紗霧瞪大雙眼，嘴唇微張，卻說不出話來。
「……我、我不是……我一直都是……」她喃喃著，像是想要抓住某個被拋下的記憶碎片。
「妳一直是『紗霧』？一直都是這副模樣？」狐狸笑了，語氣中帶著幾分慈愛，又像是看著小孩的寵溺。
「那我問妳，這個──還記得嗎？」
話音一落，房間裡的空氣忽然一凝。
一段畫面如同夢境般撕裂眼前的現實，閃現在紗霧眼前。
是個短髮的少年，獨自坐在房間角落，雙手顫抖地擦拭著唇上的口紅。
他盯著鏡子裡那張模糊的臉，小聲地說：
「……為什麼，我明明……只是想可愛一點……」
下一秒，是被父母發現的場景。
「男孩子穿成這樣像什麼樣子？快給我脫掉！」
紗霧的手緊緊握住膝蓋，指節發白，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不……那不是我……我……我是女生……」
狐狸站在她身後，伸出手，輕輕撫過她的後頸，聲音柔軟得像糖蜜。
「但現在，妳的聲音，妳的氣味，妳的身體……都已經這麼『雌』了呢。」
她低下頭，在紗霧耳邊輕語：
「妳不覺得很幸福嗎？不用再掩藏、不用再偷偷模仿、不用再害怕──因為現在的妳，已經是『可愛』本身了。」
紗霧顫抖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死死咬住唇瓣。
「……所以啊，紗霧小姐──」狐狸伸手輕撫過她的臉頰，動作像在確認什麼似的溫柔，
「妳要不要……就這樣繼續活下去呢？作為現在的妳，作為千佳心目中最可愛的那個『前輩』？」
「……還是說，妳想重新回到……那個孤獨、沒有人喜歡、連自己都討厭的『他』呢？」
紗霧睜大眼睛，心跳彷彿停了一瞬。
她低下頭，指尖輕顫。
好幾秒的沉默後，她輕聲說──
「……我其實早就……想放棄掙扎了……」
狐狸微笑，那銀白的尾巴繞過紗霧的腰間，像擁抱般輕柔地收緊。
「那就好。」
「從今以後──妳就是妳。」
狐狸在離開時說了一句話。
她走到門邊，尾巴輕輕掃過地面，像在抹去她的足跡，也像是留下某種氣息。
「那麼──今晚就到這裡吧。」她輕輕一笑，回頭望向仍坐在鏡前的紗霧，眼神柔軟又帶著一絲惡作劇似的光芒。
「我會讓妳變得更可愛。」她的語氣像是在許下一個甜蜜詛咒。
「比今天更漂亮，比夢想更誘惑。下一次見面時，妳要做好準備喔──不只是身體，還有妳的心。」
房間再次歸於沉寂，只留下鏡面微微泛動的餘光緩緩消散。紗霧呆坐在原地許久，臉上的熱度與心口那悸動未曾退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臉，還能感受到狐狸指尖的溫度。
「……怎麼會……是那樣的我……」她低聲喃喃，手緊握著裙擺，指節泛白。
思緒紛亂、呼吸淺短，像是被從高處猛然拋下，墜入柔軟的夢裡。
她站起身，腳步有些飄忽地回到床邊，將自己埋進被窩。
耳邊仍縈繞著那句「我會讓妳變得更可愛」，彷彿像咒語一樣，在她腦中來回盤旋。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終於被睡意拉走，她做了一場模糊的夢。
夢裡，她穿著一身純白的洋裝，站在陽光斜照的花園中央，周圍圍繞著無數看不清面容的笑聲與注視。
她舉起手，像在確認自己的存在，卻突然感覺身後有誰靠近。
一雙柔軟的手從背後輕輕摟住她的腰，那聲音又響了起來——
「看吧，我說過的，妳原本就適合這樣。」
她轉過頭，只看見那雙銀色的眼睛與輕柔的笑。
然後，夢境斷裂，她在清晨第一縷光灑進房間時緩緩睜眼，眼角竟濕了一小片。
她盯著天花板發了好一會兒呆，心中浮現某種說不出的空洞感。
原本應該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她感覺自己昨晚夢見了誰，說了什麼，但卻什麼都記不清了。
狐尾拂過記憶的痕跡，在她心中留下淡淡的痕而不著痕跡。
「……奇怪，我剛才是不是……在哭？」
她摸了摸眼角，又看向鏡子裡那張熟悉的臉——完美無缺，妝容自然，連頭髮都在熟睡中保持著柔順的弧度。
她輕輕歪頭，對著鏡中自己露出一個安靜的微笑，像是完全不知道，某段被揭開的真相……已經被輕柔地收了回去。
狐狸離去時，悄悄用手指在空中劃下一道印記，那是「遺忘」的祝福。
這樣，她就能毫無牽掛地，繼續做「最適合被愛的紗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