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進街角那間熟悉的早餐店時,門口還飄著剛出爐麵包的氣味。
這間店開了很多年,招牌有些褪色,玻璃門上的推字也因長年擦拭而斑駁不清。裡頭播放著收音機的早間新聞,音量不高,和店裡的白瓷杯、鐵托盤和偶爾飄來的奶油香交織成某種日常的聲響背景。
一對中年夫妻坐在角落慢慢喝著熱奶茶,靠窗的位置有個學生正在翻教科書,桌邊擺著一個還沒動的火腿蛋吐司。店員看見我們進門時笑了笑,沒多話,只是自然地遞來兩份點餐單。
木桌邊角磨得有些圓潤,桌上乾淨卻留有幾道水痕,看得出清晨的忙碌才剛過不久。店面不大,牆上貼著泛黃的菜單,座位間隔不寬,幾張木桌擦得乾淨,角落還堆著剛補貨的紙箱。
這裡是附近老師、學生和工務人員常來的地方,價格實在、分量也不小。
我們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一排早開的黃槐樹,微風吹動枝葉時,陽光會碎成一片片地落在玻璃上。
點餐單上列著熟悉的品項,沒太多變動。我吃得簡單,只勾了黑咖啡和一個剛出爐的可頌。
我知道這家店的咖啡不算頂級,但勝在順口,不會太澀,適合清晨不想用腦的時候喝。
夏特接過單子後則非常認真地看了半天,最後勾了一長排:紅茶、潛艇堡、火腿片、蒸蛋、炸雞塊、甚至還加了份起司薯餅。
「你是餓了一整天?」我側眼看了他一眼。
「昨天晚飯隨便對付的,現在正好補回來。」他語氣理直氣壯,像是在進行某種報復性進食。
不多時,餐點陸續上桌。我的餐點就如預期,一杯黑咖啡與幾個鬆軟溫熱的麵包,而夏特那邊則彷彿要把托盤擺滿一桌,堆得像場準備中的早餐宴。
「你是真的沒再跟我客氣的,對吧?」
他咬下一口潛艇堡,模糊地說:「不多吃點,對不起我這麼早起來。」
我搖頭無言,拿起咖啡抿了一口。
窗外陽光照在玻璃上,透著清晨微微泛金的色調,一切看似平靜。
直到夏特放下杯子,目光淡淡掃了我一眼。
「說說吧,你這麼突然叫我過來,不會只是為了叫我來當苦力吧?」他說。
我沒立即回話,指尖轉了轉咖啡杯把手。
「我這裡有個新線索。」我說。
我簡單說了資料比對的過程。那個名字最初藏在一份分類錯亂的草稿裡,當時我們以為只是個不重要的備註。後來雷諾與我交叉比對了數據,才發現那些文件曾經歷過重新命名與授權標記,而那些變更的源頭,都是出自一個署名縮寫:A.N.。
夏特聽完我的話後沒立刻回應,只是喝了一口紅茶,手指在玻璃杯上繞了一圈。
「所以你們是一起整理出來的?」他像是隨口一問。
我點了點頭。「雷諾那邊有一些學生時期的備份,我們一起對了格式和時間,才拼出這些訊息來。」
他嗯了一聲,低頭看著桌上還沒吃完的起司薯餅,片刻後才又開口。
「……你還記得他以前是什麼樣的人嗎?」
我皺了下眉。
「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怎樣,就是——好奇。」
夏特說得輕巧,卻讓我下意識皺了下眉。
「你懷疑他?」
「我不懷疑任何人,」他攤開雙手,「但我這個行當,教會我一件事——」
他頓了一下,像是刻意停頓,讓我不得不等他說下去。
「任何會主動接近案子的人,從不會只有一個理由。」
我沒接話,只是沉默地喝了一口咖啡,溫度已經降到幾乎沒有熱氣。
「也不是說他一定有問題啦,」夏特補了一句,語氣像是刻意收了些鋒芒,「只是你別太相信他會把所有話都說出來。說到底——羅茵村那邊的線索早在半年前就斷了,結果現在突然冒出個老同學,不但聯絡上你,還剛好手上有備份……現在整件事唯一還能動的,就只有他了,不是嗎?」
他說完便伸手拿起剩下的炸雞塊,表情輕鬆得彷彿剛剛那些話只是順口閒聊。
但我知道夏特不會白說這些。他說得少,卻總是只挑最該讓你注意的東西。
吃完早餐後,我們兩人從店裡走出來,天色比來時更亮了一些,街道邊的陽光還帶著晨間特有的薄霧感。
夏特伸了個懶腰,像是剛從床上真正醒來一樣,順手扣上外套拉鍊。
「你那塊地……」他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問:「到底是什麼情況?」
我沒馬上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
「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說有事要我幫忙,又沒說是什麼。」他語氣懶散,但表情卻像是早就預料到這結局。
「就一塊雜草比人還高的空地。現在沒人手,我得先把它清理出來才能動工。」
「所以你就把我叫來當苦力?」
我笑了笑,沒否認。
「要整理那些東西,光靠我一個人,大概要清到下個學期開學。」
他沒說話,只是「嘖」了一聲,表情明顯嫌麻煩。
「我現在可不可以先回家?」
「可以,但我明天應該還會打給你一次。」
夏特偏過頭,瞪了我一下,但沒再回嘴,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先說好,今天只能幫半天,下午我還得回基地處理事情。」
夏特脫掉了外套,搭在肩上,像是準備面對一場不情願的體力戰。我則開始盤算接下來整地的優先順序——南段積水、北側有斜坡、陽光不足的東區要優先鏟掉泥濘。
他沒再問關於艾亞的事,也沒提雷諾。我知道他沒忘,只是不打算在這種地方繼續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