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會贏喔
「——不行！絕對不行！」
魯芬猛地揮手阻止，整張臉都快皺成一團，「老闆早就規定過了，不能一次押這麼多！」
這家酒館的老闆確實說過這話。
理由嘛……表面是什麼「賭歸賭，也得給自己留條後路」，聽起來像是關心賭客，實際上我早就看穿了——
就是怕有人賭大了還贏，賠得酒館底褲都不剩。
身為這裡的老賭客，我當然清楚這些規矩。
但——清楚歸清楚，守不守那是另一回事。
我笑了笑，「規定？我怎麼記得那是他對你們這些莊家的規定吧？你剛剛可是沒說，客人不能下這麼多喔。」
「少跟我玩文字遊戲，維爾特，你也不是第一天來，老闆的話你怎麼可能不知道！裝傻也沒用！」
魯芬那臉簡直綠和哥布林一樣，真是可悲啊。
別著急啊，魯芬，我可沒這麼容易就收手。
雖然照這種做法，要是讓酒館老闆知道，我肯定會被狠狠修理一頓。
但無所謂——反正只要我贏了，到時候換我修理他。說不定他還會笑嘻嘻地求我放他一馬呢。
想想就覺得好笑。
這時，魯芬突然把目光轉向四周的賭客們——
「喂，老闆的規定，你們也知道吧？」
他聲音拉高，像是在尋求支持。
賭客們一聽，全都沉默了幾秒，接著紛紛低聲交頭接耳。
「對啊，我記得是有這麼一條……」
「可從來沒人真的違規過吧？」
「說不定今天就能見證歷史啦，哈哈！」
有人點頭附和，也有人一臉無所謂。
我冷哼一聲，早猜到他會使這一招。
問其他賭客？別鬧了，這些蠢貨全都一副看戲不嫌事大的德行，巴不得我把一百瓦姆砸下去、再輸得一乾二淨，好幫他們打發午後時光。
當然，也不是人人都樂見其成。
人群裡也有幾個板著臉的老賭客，搖頭嘆氣——
「這小子太衝動了，規矩不能破啊。」
「萬一他真贏了，這賭場怎麼辦？不就亂了？」
氣氛一下子變得微妙，有人期待熱鬧，有人暗自不滿，甚至覺得我在挑戰他們一直恪守的可憐自尊。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目光，那種壓力與興奮交錯的感覺，真是……爽到發顫。
「停——！」
我一聲斷喝，當場喊停了所有人。
「臭小子，你到底想玩什麼把戲？」
魯芬皺著他那副醜陋的眉頭，滿臉不耐地朝我罵道。
「我才沒玩什麼把戲呢，魯芬。我維爾特今天可是給你們賭場臉面，才會豪氣押這麼多。你現在這樣，是擺明不給我面子囉？」
「給你面子？我他媽讓你這種窮光蛋坐在這裡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好不好！」
「不不不，那可不是給面子。」
我搖了搖頭，「你身為賭場的莊家，本來就該服務我們這些賭客，何況，我的注都已經下了。魯芬，你就乾脆點，承認自己根本玩不起吧～」
我故意加重了語氣，字字如針。
魯芬的臉抽動了一下，氣得五官都快扭曲。
「我玩不起？你這臭小子……好，好啊——你有種，老子今天就陪你玩到底！」
魯芬按著骰盅的手突然發力，手背頓時青筋暴起，彷彿要將滿腔怒火都灌進那骰盅裡面。
呵，果然中計了。
被人這樣當眾挑釁，還能不惱羞成怒的，怕不是聖人就是死人。還好魯芬腦袋不中用，不然我還得費心想其他法子。
現在好了，一百瓦姆，成功下注。
「廢話少說，開骰吧。」
我催促道。
魯芬咬牙切齒地瞪著我，那眼神彷彿想把我活活剝皮。
「好！下好離手沒！要開啦——！」
他死死抓著骰盅，指節泛白，手臂顫抖。
我緊盯著他的每一個動作，像狼盯著獵物一般，哪怕他手指抖一下我都看得一清二楚。萬一他還想耍什麼花招，我可不會再讓他得逞。
緊張與興奮在胸口炸成一團，心跳聲紊亂而急促，宛如一曲激昂的戰歌，一滴晶瑩的汗珠，自額角輕輕滑落，無聲地沒入衣領深處，訴說著我內心的波瀾。
比大小的賠率是兩倍——只要這一局贏了，我的一百瓦姆立刻翻成兩百。再照這個節奏繼續下注，很快就能衝到一千、兩千、三千……甚至一萬瓦姆！
一萬瓦姆啊！那可是能買下一整條街、包下三年不工作的數目啊！
不只是錢——女人、豪宅、私人馬車……甚至是貴族的頭銜，只要有錢，這些我通通都能擁有！
魯芬，你再怎麼掙扎都改變不了這場必輸的命運。
我——維爾特，從今天起，就要踏上屬於我的富豪之路！
這一刻，興奮讓我無法自持，嘴角止不住地上揚，那抹能割開夜色的笑容，在我的臉上肆意綻放。
「開——！」
來吧，命運之骰，帶我奔向嶄新的人生吧！
就在魯芬猛然掀開骰盅的瞬間——
後方突然傳來一陣劇烈推擠聲。
一股不祥的預感驟然竄上我的脊椎。
下一秒，一隻比鍋蓋還大的手掌如隕石般砸向我的後腦勺，「啪」的一聲悶響，我整張臉直接撞上賭桌，痛得我差點昏過去。
我慢慢抬起頭，鼻樑劇痛如火燒，鮮紅的鼻血立刻潺潺而下。
剛才那一下撞擊，直接讓我開始流鼻血。
「嗚哇……好痛啊……誰啊？！」
我一邊捂著鼻子，一邊回過頭，準備狠狠教訓那個偷襲我的混帳。
然後，我看見了他……
一個比魯芬還壯、滿臉大鬍子、穿著同樣骯髒不堪、臉上掛著微醺表情的中年男人。
這傢伙不是別人，正是這家酒館兼賭場的——老闆。
「老……老闆！？您、您好啊……哈、哈哈……」
「王八蛋！」他滿臉怒氣地將我從座位上拎起，「老子不是說過了嗎？再敢踏進來，就把你從這裡丟下去！」
他那如雷鳴般的聲音，瞬間震得整個閣樓安靜下來。
「對、對不起啦，老闆……但小的我真的控制不了賭癮……這不是病，這是熱情啊！」
面對殺氣騰騰的老闆，我只能露出一個尷尬又無助的微笑，雙手舉高投降，畢竟打是不可能打得贏的。
我試圖轉頭看向旁邊的賭客們，像落水狗一樣尋求一點眼神支援。
結果他們一個個眼神飄走，頭也不回，完全把我當作一塊會傳染衰運的穢石。
呿，果然不出我所料，這群看戲不嫌事大的混帳們，只會見死不救而已。
我接著看向魯芬——
他此刻臉上浮現出一副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表情。
那張本就不怎麼討喜的臉，現在笑得陰險至極，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嘴臉」。
「老闆啊，這傢伙可不得了了，明知道不能下大注，還偏偏硬要押一百瓦姆，簡直是把您的規矩當笑話看啊！」
這混帳見風轉舵的速度真快，立刻轉身告起了黑狀。
「你說什麼？！」
老闆一聽臉色大變，抓著我衣領的手用力到把我整個人提了起來。
雙腳都快離地了，我趕忙掙扎著開口：
「等、等等啦！老闆，您先聽我解釋啊——」
魯芬這死傢伙，居然給我落井下石，真有你的。
還有，為什麼老闆會這個時候出現？
一定是有人去通風報信了。死抓耙仔，不要讓我知道是誰，不然我絕對把你的頭按進糞坑裡刷三圈！
「還解釋什麼？解釋個屁！」
老闆怒吼一聲，臉上青筋暴起，皺紋也跟著拉成一道道兇惡的溝壑，整張臉活像一隻張牙舞爪的老獅子。
既然事情已經演變到這地步，怎麼能就這樣前功盡棄？
不行，無論如何，我都得贏這一局！至少……贏一局啊！
「老……老闆，我、我錢都押下去了……難、難道您不想看看，我究竟是贏……還是輸嗎……？」
我硬是擠出笑容，用最誠懇的眼神望著他的目光，希望能打動這頭暴躁的大熊。
他惡狠狠盯著我，沉默了幾秒，沒過多久，那張滿是橫肉的臉終於慢慢舒緩下來。
「哼，算你小子有點膽色……老子還真想看看，你這一百瓦姆，到底是贏是輸。」
他說這話時，眼中竟還閃過一絲興致。
不管他是被我感動了，還是單純想看我輸到脫褲——都不重要。
總之，他肯讓我賭完這一局，這樣就夠了！
只要這局贏了，兩百瓦姆就到手了！到時候再想其他辦法湊齊那一千瓦姆也不是不行！
「感、感謝老闆賞臉……！」
「開吧，魯芬。」
「是……是！開啦——」
魯芬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掀開骰盅。三顆骰子一一揭露出來，我的笑容也隨著骰盅打開的節奏，一點一滴攀上嘴角。
我能感覺到命運在我這邊微笑，勝利就在前方等著我張開雙臂……
然而——我錯了。
我錯得離譜，錯得荒唐。
我以為自己是那個被命運選中的幸運兒，殊不知只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丑。
「——三、五、六……十四點，是大！『大』贏啦！！」
那聲宣告像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刺穿我的心臟。
我全身力氣瞬間被抽空，膝蓋一軟，跪倒在賭桌前，像塊破布般垮了下來。
「輸了……我的一百瓦姆……」
為什麼……會是這種結果？
這不可能——這局明明該是我贏的才對！
陷阱……這一切都是個陷阱！這酒館從一開始就盯上了我，老闆、魯芬，還有那些串通好的賭客！他們設下圈套，等著我一步步走進去！一定是這樣沒錯……！
你們這群賤人！把我的一百瓦姆還來啊——！
……但我又怎麼可能真的有膽站起來向他們討呢？
我只能低著頭，跪在原地，像條死狗般一動不動。
可惡……這就是絕望的感覺嗎？
如果此刻有面鏡子，我真想看看自己有多狼狽、多可笑。
那筆借來的一百瓦姆，就這樣灰飛煙滅了……
我——維爾特，今年二十四歲，目前共背負一千一百瓦姆的債。
呵……呵呵……
呵呵呵呵…………
「笑爽了嗎？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酒館老闆露出戲謔又不耐的表情，那雙醉意朦朧的眼睛卻像能看透靈魂般，直直地瞪進我內心深處。
……
…………
我還能說什麼呢？再多掙扎也只是自取其辱。
所以我簡單地抬起頭，揚起一抹荒誕的微笑。告訴他——
「拜託，輕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