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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孤島上想X你和太陽:9》

山容 | 2025-04-18 08:00:33 | 巴幣 12 | 人氣 191

連載中孤島上想X你和太陽
資料夾簡介
外派燒夷島監獄兩年屆滿,督導員林甫國向兩位代理主官送上申請書,期望能轉調回大陸上。誰知突如其來一位神秘的囚犯,帶來騷動的氣氛,致命的危機從暗處孳生,直指人心……

9.

      「你知道些什麼?」
      我不知道我該回答什麼,那時候你不在場,沒有人教我該怎麼說話。我的耳機已經被強制拆下,錯亂的訊息碎片時不時閃過我眼前,令我分不出耳邊的聲音是真是假。
      「說出你知道的事。」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認識你,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和我一起出現在同一間公寓裡,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我身上一件衣服也沒有。我認為我是受害者,你想必也是,我們都是無辜的民眾。
      「身為共生國出資培育的軍警生,居然敢和反動份子來往?」
      我沒有,你不是他們口中的人。我只看見四周一片昏紅,質問我的聲音藏在層層幻影之後,不斷展示我無法否認的證據,逼迫我承認說不出口的罪孽。我到底在什麼地方?有沒有人通知我的爸爸媽媽?當說不出話來的時候我只能哭,希望有誰可以聽見我的哀求發發慈悲,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看不清楚,沒辦法保持身體平衡,手銬腳鐐拖著我滾到地上,冰冷的地面來回重擊我的身側。痛很好,冰冷也很好,至少我知道我還活著,還保有本能想辦法縮成一團遮醜躲避批判的目光,掌控我的人為了逼出不潔的思想無所不用其極。
      「你被指控猥褻、洩密、叛國。」他說:「只要你指認你的同黨,我可以想點辦法,幫你把其中一條消掉。你懂吧?」
      我該懂什麼?我抬起頭,問話的人突然壓低聲音,那張臉從紅色的空氣中浮現,自半空中降下逼近在我鼻尖。
      「先把耳機戴好……對對對,就是這樣。我們都是受過教育的人,你現在只是受了皮肉傷,但你知道繼續這樣下去會有什麼結果。我不敢保證這裡環境有多整潔,太多人輪流用總是會沾上東西,特別是汙染,要是沾到就沒完沒了。」他壓低聲音,耳機上的白色光點像電影裡的星星,一眨一眨傳達無人能懂的暗示。
      「感染通常是從手指和腳趾開始,這些地方最容易被破壞。」
      他是誰?直覺告訴我現在說話的人和先前不由分說,拳頭警棍先來一頓的人不同。這個人的暴力隱藏在他柔和的聲調之後,以他人的痛苦為娛樂。冰冷的手指滑過我的肋骨,一步步一步往下移動。
      「再來是你的內臟。」他說:「弄不好,連你的子孫袋也不保。不過其實最長出意外的是這裡……」
      我雙腿猛然一縮,訕笑聲幾乎是同時響起。重新連線的耳機恢復我的視聽,看得見說話的人有一張方正英俊的臉孔,一雙柔情似水的大眼睛。他抓住我的頭,強迫我將視線對著他的嘴。
      「聽清楚,你現在落在我手上,我們可以好好合作。要是你像個妓女一樣被人玩弄,丟了軍警署的臉又害老爸名聲掃地,你覺得值嗎?」
      他知道什麼?又讓誰知道了?我的計畫萬無一失,是誰把我的秘密洩漏出去,明明只要再過兩個月,兩個月之後一切就不是問題,我和你會有新生活,新的人生正等著我們。
      「但是何必呢?與其讓所有人身敗名裂,從此只能過著遭人唾罵的淒慘生活,我們更傾向讓犯錯的人有第二次機會,重新將自己的人生導回正軌。」他的左手壓在耳機上,那個位置是緊急終止鍵,強迫耳機暫時停止運作。「有人幫你安排好了,接受條件你就會沒事。」
      他放開手。只有三秒鐘左右。
      「老實交代清楚,我們可以幫你安排。只要一點時間你就可以洗清罪名,好好守規矩政府會歡迎它的子弟重回正軌。你也好,你珍惜的人事物都好,沒有任何人受到傷害。只要好好守規矩,你還是可以好好過日子。」
      我想起了你。
      耳機遭人拆除,在昏紅的暗室裡遭人毒打拷問,不能吃也不能睡,不知道下一秒還有什麼恐怖的事會發生。求饒、咒罵、哀號沒有任何作用,我很清楚沒有走完既定的程序他們不會鬆懈下來。在電帷判定我失去價值之前,我去不了任何地方。光滑的水泥地面方便清潔消毒,簡樸的牆壁和天花板隨時可以架設新裝備,只有那張桌子是苦海中的浮島,你得抱住它擠出全身的力氣說話,才有可能將聲音傳達出去。你在哪裡?你知道我在這裡嗎?我想起了你,當我好像已經被人從裡到外支解時,有人說他要給我第二次機會,我想起了你。
      所以我說好,我接受,我不會再損失更多都好。我要守規矩活下去,他們承諾我只要兩年的時間,憑我立下的大功絕對可以洗清一切罪名。我點頭答應的第二天,他們要我重新穿戴整齊,梳洗化妝重拾令人景仰的模範生形象,坐在安排好的鏡頭前唸稿。我不太記得我唸了什麼,可能有某些人的名字,還有一些瑣碎沒有意義的時間地點。我記得我聞到洗髮精的香味,鏡頭旁的漂亮姊姊對我豎起大拇指。
      我想起了你。
      已經快兩年了,五百個日子過去。
      高速運轉的耳機發出不祥的嘶嘶聲,我忍不住有些憂心上次意外的毀損程度。幸好從管室回到辦公室一趟路的時間,電帷依舊持續遵照我的命令蒐集資料,歸納出最佳策略沒有鬆懈。其實我有點意外,即使電帷效率高超,如果查到的是一攤爛帳也無能為力,但是歐陽主任的成就確實驚人。我不得不佩服歐陽主任,他周到細心的帳務管理不要說燒夷島,恐怕放眼溫都、共生國也沒有對手。你不得不佩服他,怎麼能夠長年保持這樣的敏銳度,不放過任何大小收支,一筆一筆鉅細靡遺全都傳送到電帷上供人校閱。根據電帷提供的資料顯示,歐陽主任上傳的資料修正次數極少,他果然是我最佳的合作對象,即使是你來處理,想必也會作和我一樣的決定才對。
      時間還早,午休結束之前我們應該能夠順利談好條件,我還有空檔可以處理其他疑問。
      怪物究竟去了哪裡?
      確認過監獄周圍的防線依然穩固之後,這個疑問愈發難解。就算長出翅膀,也躲不掉海岸防線和遠端衛星的監視。生物辨識晶片和耳機不同,是植入皮下直達神經中樞的精密儀器,沒有專業的外科醫生,普通人不可能自行取下。乙四六在海岸防線的邊緣崩潰哀嚎,那聲音依然我耳邊迴盪,我不認為變成怪物的囚犯有可能輕易克服這層障礙。
      我沒把我的猜測告訴你嗎?
      沒錯,我認為那些消失的犯人不是逃亡,而是走向另一個極端。他們變成怪物,用變態扭曲的方法奪走我們掌控監獄的權力。這能解釋為什麼只有我們的同袍遭受攻擊,被關在鐵籠裡無處可逃的囚犯受害人數卻意外地少。那些怪物以獵殺獄警為目標,想製造無秩序的混亂空間,幫助同伴取得逃亡的機會。他們知道自己身上有問題,只有極端手段才能製造一點機會,讓他們跨越海岸防線逃出燒夷島。
      南岐明說的話讓我想了很多。生物汙染可不如天真的鄉下醫生所想像,只會發生在偏僻的海島小鎮上,在溫都周圍繁榮的都市圈裡也出過不少生物汙染的案例,還有患者失去人形的恐怖故事。早上出門上班的工程師,回到家時嘴裡叼著上司的腦袋。勤奮用功的學生苦讀一夜,早上成了雙翅變形的巨鳥,躲在被窩中哀求食物。平民百姓以為我們早已戰勝汙染侵襲,事實是共生國的專員們不眠不休,在電帷的幫助下努力將亂源阻絕在外。我看過太多太多的案例,編成教科書在軍警學院中流傳,訓練我們撲殺怪物維持秩序。說實話,要在實際將這些訓練應用在生活上,我的心也忍不住有些七上八下。我們用盡心機防止所有出錯的機會,生物汙染依然出現在燒夷島上。怪物消失了行跡,躲藏在暗處,沒有什麼比看不見的敵人更加棘手。
      管室沒有通行或是硬闖的紀錄,除非裏頭的電眼昨夜突然叛國銷毀紀錄。戴仰修是個叛徒,就算不是也必須是,唯有如此才能解釋他可悲的死狀。怪物拖走他的屍體,無意間幫了我們大忙。防堵擴散是降低傷害的第一步,再來是搜尋並摧毀源頭,消失的怪物出不了海岸防線又能去哪裡?
      看來發生什麼事非常明顯了。
      「馬組長?」
      「林——林督導嗎?」
      馬萬進的電帷訊號有些不清楚,斷斷續續的聲音讓他的語調聽起來像在顫抖。
      「抱歉在你的補休時間打擾你,可是我有緊急狀況需要你幫忙。」
      「林、林督導、請、請說。」
      是誰?有人在他旁邊,可是我聽不清楚。照理來說電帷不應該出這樣的差錯,指向性的收音設備只會接受馬萬進的聲音,其他的雜音不該出現在我耳中。或許不是電帷的錯,而是他的耳機需要維修,電帷只是如實將資料傳送給我而已。小問題可能引發大災難,我們處於敏感時刻更要注意。我將我的憂慮轉述給馬萬進知道。
      「謝、謝……謝謝林督導關心,我的耳機才剛——剛剛、剛檢修過,應該只是因為天候的關係影——影響收訊……」
      我瞥了天空一眼,四季如一的烏雲密布,正午的陽光很勉強才吐露點點金光穿透雲層。海風稍稍沒那麼冷,甚至還感受得到暖意。
      「我要徹底檢查獄所。」我說:「把所有人動員起來,我要所有的一切都攤在陽光下,沒有半點隱藏。燒夷島監獄面臨危機,我們再不振作只有等死。」
      「可是副長、監獄、副長,徹查獄所這麼大動作,囚犯會知道出事情了。副長不希望囚犯騷動,我不敢——」
      「囚犯已經開始騷動了。」我厲聲說:「我們要在情況失控之前,將所有不安的因子全部揪出來消滅。這是你的職責,請你負起責任!」
      馬萬進似乎被我嚇住了,好半晌沒說話。訊號還是很不穩,時不時會有雜訊,細微的喘息和聲音傳進我耳中。我希望他配合,如果他不願意我只能把事情逼上極端。我們的對手可沒有任何僥倖的念頭,要和我們搏鬥至死方休,現在已經不是裝成文明人互相謙讓的時候了。
      「我會配合。」終於,馬萬進說出一句清楚的話。「我會發訊息給所有人員,把能調動的人力都投進去。這件事辦得愈快愈好。」
      「謝謝你,馬組長。」我說:「我的報告裡會提到你,告訴評鑑委員因為你正確的決定,制止燒夷島監獄危機擴大。」
      「謝謝。」
      馬萬進結束通訊,幾秒後緊急訊息傳進我的耳機中。他確實動員了所有可用人力,就是動用兩位副長的權限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想必是他平日巴結鄧副長在此時收到意外的好處。當所有人在清查獄所的時候,我可以趁機把作奸犯科的人一個個揪出來,重整燒夷島的秩序。我很清楚這次除了你之外不會有任何盟友,不過沒關係,天上搖搖欲墜的太陽亟需援手,我很樂意貢獻力量挽救黯淡的冬日,只求慈悲的光輝再次遍灑大地。我知道有許多阻礙在我面前,可是我不怕,通往樂園道路向來充滿荊棘,你在會議上獨排眾議的精神是我的榜樣。我把我的計劃歸納好傳給你,我確定你會知道怎麼配合我,不使我的心血遇上阻力白費才對。
      所有人都動起來了,勞動區和放風運動的犯人正在列隊移動,向鐵絲網牆靠攏,其他人在獄警的監視下走出獄所。於此同時,我的目標被孤立在辦公室,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不在意。希望他不要怨恨我,我只是為所當為。他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時,就該知道過去的錯誤總有一天會回頭反咬一口,痛得你心膽俱裂。
      我可以走慢一點,耳機回報我各級幹部的位置,電帷規劃好動線和行程,要我配合長官命令行事。如果是三天前的我想必會乖乖配合,努力做到最好。如今情勢不同了,我有更遠大的目標。再看一眼幽暗的天空,陽光在雲層後若隱若現,我舉手讓電眼驗證我的權限,進入建築物。另一邊的入口擠滿了灰衣老鼠,這次沒有人呼喊我,一雙雙睜大的眼睛茫然空洞,頭上雜亂的短毛雜著白斑。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固定的行程變了,不曉得為什麼珍貴的陽光突然被剝奪。
      「林督導?」
      是你的聲音,你在呼喚我。
      「林督導,你在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突然要徹查獄所?」
      我不能告訴你我找到害死南岐明的兇手是誰,至少不會用耳機告訴你。他們很可能會聽到,這件事鬧大對所有人都沒有好處。我還在思考對策,衷心希望這次你能置身事外。很可能有三個人因我而死,雖然還不知道原因,但受害者少一個是一個。你太珍貴了,不能冒險。
      「林督導回答我!」
      「我只是希望鄧副長拿出魄力。」我說:「謠言傳開了,我們要在事態擴大之前證明獄所安全無慮。」
      「為什麼偏偏是今天——」
      「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該做什麼,相信我這一次。我找到應該為這一切負責的人,那些短缺的資源,突然罷工的機械,我已經找到兇手了。」
      我好像看見你又驚又怕,斜照在身上的金黃色陽光令影子變得溫暖。你的衣服散亂披在身上,溫都夏日的艷陽裡混著咖啡的苦香,幾條街外的店舖已經開始一天的工作,我們的時間卻停在這裡。我花了好多心力說服你我沒有惡意,你的秘密也是我的秘密,我們的運氣是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我要做對的事,誠摯希望你不要與我對抗。我要回到溫都,回到陽光下。
      「我的職業生涯全在這座小島上,你應該可以理解,我不希望事情在緊要關頭出錯。」
      「我會盡我的全力。」
      你沒繼續與我爭論,想必是電帷同樣焦急地提醒你應負的職責。
      「別讓我失望。」
      通話結束之後我一個人靜靜思考這句話的意義。我知道你會信任我,我也信任你,當我們撐過難關之後情誼將會更加堅定。獄警們湧入通道之中,我加快腳步跟上他們,厚重的皮靴在走廊上踩出沉重的回音,穿插著警鈴和報數的聲響,耳機上的藍白閃光令人目眩。我忍不住想起戴仰修,想起他也是同樣在一團混亂中攔住我,急著要給我建議要我配合幫忙。誰猜得到不過短短時間,他已經送了性命,丁四三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許這才是怪物選擇受害者的標準,誰先起了異心,有了不軌的念頭,就必須先付出生命當代價。
      我正好趁機測試推論真偽。
      辦公室就在前頭。
      所有人都離開辦公室的時候,只有一個人因為職務和自身需求必須時時坐鎮,不能離開座位半步。歐陽主任還在他的書桌前,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只有他振筆疾書的聲音。我們都該面對自己的罪孽,我付過代價,現在輪到他了。窗外的天色變得更加昏暗,辦公室的燈光沒有隨陰暗的天氣調整亮度,我很好奇怎麼可能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裡。我眨眨眼要耳機啟動補光成象,好讓我能看清楚罪人的嘴臉,這毀損的機器現在需要一點敦促才會做事。
      「歐陽主任。」
      他抬頭看我時左太陽穴上連閃兩下紅光。他的耳機故障了?
      「林督導?」
      沒有耳機我也看得清他的真面目。
      「歐陽主任真用心,緊急時刻還不忘記帳。」
      他抬頭看我,驚愕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林督導?」
      「我這幾天四處看了不少東西,也多了不少疑問,希望歐陽主任可以幫幫忙。」
      「有什麼事情你就說,不要陰陽怪氣地瞎扯——我很忙!」
      「既然如此,我就開門見山了。歐陽主任,那些不見的東西都去哪裡了?」
      他好像真的聽不懂,即使有這麼多顯而易見的證據擺在眼前,他還是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坐在辦公桌後,對三步外陷入火海的世界無可奈何。耳機裡不斷傳來催促的聲音,電帷希望我們趕快到我們該去的地方,它不知道我就在我該去的地方。我突然發現不只是眼睛看不清楚,好像連聽覺的刺激都降低了,我的耳機確實毀損得相當嚴重。等完成任務之後,要請運補船再幫我送一隻最新的型號。
不對,等任務完成,我可以直接去換一隻最新的型號,溫都最大經銷商經理是我朋友。
      「你掉了東西嗎?」歐陽主任反問:「那你應該去調閱電眼畫面,不是找我囉嗦。」
      「我說的是燈管、輪軸、咖啡。那些我們應該看見卻遺失的東西,明明通過申購卻從來不曾出現的東西。」我說:「你以為真的沒人會發現嗎?老舊破爛的監獄什麼都沒有,你讓所有人都這麼想,不去懷疑原因是什麼。可是我知道,我把這些器材和物資一筆一筆對照電帷上的資料,才發現紀錄上老早就報銷的燈管還掛在牆上,該運進庫房的藥瓶連個影子都沒有,倉庫裡堆滿待價而沽的紙張。」
      歐陽主任站起來直視我的眼睛。他不害怕,當人怕到了極限會猛然轉向另一個極端,憤慨地挑戰命運。我想在心底的某處,他其實知道自己毫無勝算。
      「電帷已經將所有需要查核的項目整理好了。耳機確實是很偉大的發明,只要我想知道,這裡頭的小東西就會幫助我完成所有的雜事。該淘汰的舊東西到處都是,只要願意找,通通都會出現在你眼前。歐陽主任,你會是我要找的東西嗎?」
      我沒有要挑戰他的意思,但我需要掌握他。掌握他和馬萬進我才能掌握他們的盟友,我需要兩位副長齊心解決難題。他應該聽得懂我的弦外之音,否則——
      咻!
      是呀,咻,我只記得這一記聲響。
      該怎麼形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好?你不在現場,很難向你形容事情發生得多快。如果不是一點運氣,毀損的耳機讓我不自覺把頭向左偏,徒勞地想用脖子做點無謂的掙扎挽回耳機的功能,說不定一切就全都不同了。厚重冰冷的橡膠掠過我耳畔,衝擊在破風聲抵達前先到,痛覺遲到了幾秒,失去力氣的身體無可奈何撞上堅硬的地面。
      是誰?
      「齊民?還有你為什麼——」
      「我說過要是有問題就要立刻處理,你剛剛在等什麼?」
      「我只是想聽聽他想說什麼。」
      「要聽什麼?我宰了南岐明,同樣可以宰了他,談條件根本沒必要。」
      原來如此嗎,和我預料中有些不同。我以為動手的是歐陽主任,沒想過原來鄭副長根本不怕髒了自己的手。我的判斷失準,要為此付出代價。
      「他還活著!」
      「找間甲區的牢房把他扔進去就行了。」鄭副長說:「摘掉他耳機,快點。」
      皮肉被撕開的痛只有一瞬間,突然間我無比清醒,一把火熱的刀從左邊的太陽穴刺穿我的腦子。就連剛才敲在我左太陽穴上的重擊都變得不值一提,我瞪大眼睛看著四個獄警衝進辦公室,舉手握拳向鄭副長敬禮。
      「把他帶走,矇住臉不要給其他人看到。」
      為什麼?迷濛中我不禁思索,費了一番力氣才想通。他們沒辦法把我帶出監獄丟下,因為電帷已經封鎖所有出入口,在清查結束之前不會開放。我算救了自己一命嗎?
      多諷刺。
      有人拿走了我的帽子,真是糟糕,這緊要關頭我的帽子被人拿走了,蓋上一只滿是腐臭味的布套。這年頭到底誰會用到布套?
      可是我能說什麼呢?
      事情發生得太快,一瞬間我就失去了耳機和知覺,差點連小命都不保。我給人粗手粗腳拖過走廊,扔進甲區的獨立禁閉室。萬幸牆上有層厚實的軟墊在我滾進房間時接住了我的身體,不幸的是那些軟墊也吞沒了我的聲音,我沒有辦法求救,只能虛脫仰躺在地上,眼中耳中全是一團混亂。我不確定那段時間我看見的東西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感官之外包括記憶也倒錯混亂。我看見你和我一起走在溫都街頭,我聽見你在我耳邊呼喚,我在沙灘上壓低聲音害怕哀號引來不必要的注意,你撥開我的嘴唇取笑我像貪吃的孩子一樣口水流個不停。左腦的刺痛慢慢變鈍,好像有人用拳頭壓著我的太陽穴,很慢但堅定、持續地扭轉手腕,試圖用這種效率極差的方法挖出我的腦漿。
      你在哪裡?
      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不斷反覆思考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我卻只得到愈來愈多的疑問。原來鄭副長和歐陽主任是一夥的,所以貪污假帳全是他們共謀?確實沒有鄭副長幫助歐陽主任,不可能這麼多年來電帷稽核毫無異狀。鄭副長涉入的程度比我預期的還要深,否則不會選擇滅口這麼極端的方式。如果我沒猜錯,他也殺了南岐明,好殺一儆百,讓所有人知道違抗命令的下場。為什麼穩重的副長突然間變得兇殘?是他的本性如此,還是麗莎病也找上他了?
      生物汙染正在蔓延。
      從哪裡開始似乎已經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如今蔓延到哪裡?如果連鄭副長都被影響,那憂慮的南岐明或許還是低估了疾病的危險性。他是怎麼發現的?是藥物的庫存讓他起了疑心,還是歐陽主任不小心漏了口風?
      好痛,太陽穴上的痛左右夾攻,幾乎要殺了我。你在哪裡?
      你知道燒夷島監獄即將迎來末日了嗎?我的計畫失敗了,他們連聽都不肯聽,我還來不及提出要求就被人擊倒,剝奪了自由和知覺丟在禁閉室中。我不認為我有機會活著再見到你,他們不會讓我把秘密洩漏出去,多死一個人對他們來說無關痛癢。燒夷島監獄的海岸線之外,冰冷尖銳的礁石中有多少枯骨是從堤防的頂端扔出去,從此留駐其中。紀錄上再也找不到它們的名字,電帷否認這些名字曾經存在,我很清楚最後的結局,可以想見包圍我的海水扭動擺盪,將我拖下暗無天日的泥沙中再也見不到陽光,見不到你。
你在哪裡?你知道我在哪裡嗎?
      我試著在腦中組織一切,找出邏輯解釋為什麼鄭副長和歐陽主任連聽都不聽我的條件。他們有自信掌握一切,完全不怕我讓電帷洩漏他們的祕密嗎?還是就算電帷洩漏他們的秘密也無所謂,就算鄧副長親自出馬同樣制不了他們?他們從多久前就是共犯?有多少應該挹注在燒夷島監獄的資源,在他們巧手下中飽私囊,變成豐厚的退休金等待提領?我愈想愈害怕,覺得噁心想吐。他們怎麼可以這麼做?吸取公眾的血液壯大自己的野心,他們的行為該遭天譴。我會死嗎?我被扔在呼救也沒人聽得見的寂靜地獄裡,身受重傷,看不見任何希望。如果我可以坐起來的話,是不是至少可以試著推動封鎖的門閂?機會不大,但至少……
      有什麼東西在我腦子裡動了一下。那是一種微妙的感應,好像有塊肌肉突然意識到自己待在錯誤的位置,決定換個方向做個調整。只是出一點點力,拖動周圍的組織離開原先的位置,擠進新的隙縫之中。
      「沒事吧?」
      你出現了。
      在我徬徨不知所措,身受重傷的時候是你出現了。
      沒錯,兩年前同樣無助的時候,是你來到我身邊。那感覺該怎麼形容才對?害怕?恐懼?我不知道你是怎麼通過封鎖進入我的房間,我不知道經過特別艱難的一天之後,要怎麼面對另一雙突如其來的手。你的手好大,好像可以輕易將所有落入其中的事物隨意把玩,像雜耍藝人對待他的球,像個掌握一切的魔術師。
      「來杯咖啡好嗎?」
      你手上的咖啡還冒著熱氣,彷彿藥物一般散出濃烈的氣味。我坐起身來,試著保持一點尊嚴。因為風浪的關係船班延誤,剛剛才匆匆通過安全檢查見過兩位副長,現在已經深夜了。周圍沒有任何東西是我熟悉的事物,就連行李箱都是臨行前一天發給我的制式產品,電帷貼心地按照我的職等和生理需求列出該放些什麼在裏頭,再由碼頭送行的辦事員從工廠帶過來交給我。
      「天氣很糟對吧?」
      事實上,離開溫都之後就再也不會有好天氣了。這是事實,不是譬喻,氣象控制中心早就設定好整套雲雨循環的系統,離開溫都就該有心理準備。
      「別怕,放心大口喝下去,會讓你身體變溫暖。」你半是叮嚀半是催促的口氣,告訴我沒達到目的你是不會離開了。我開始啜飲你手中的咖啡,才發現自己渾身顫抖,讓你看見這樣的醜態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沒關係、沒關係……」在我意識到之前,你敞開的手臂將我環抱。「沒事的、沒事的……我會告訴你該怎麼辦,所以不要害怕。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麼來到這裡。我們可以想出方法度過難關,不會有人發現你的秘密。」
      我相信你。
      你剝除我的防禦征服了我。
      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已經預見未來的日子會怎麼度過,你的愛成為我的陽光,照亮永恆晦暗的燒夷島。我們在房間裡交換每個細小的謊言,每天開心談笑看著電眼中一幕幕的人生百景,有你的保護我就不再憂慮,從未想過這樣的日子可能會意外終結。如今我躺在禁閉室裡,沒有任何援手,只有一條爛命勉強撐著不要斷氣。我慢慢移動手腳試著挺起身體,或許時間的魔力真的起了些作用,兩邊腫痛的太陽穴漸漸取得古怪的平衡,放過困在中間的大腦,讓它得以負擔些許工作重新運作,指揮身體再次行動。
現在是什麼時間了?
      我必須清醒,太陽快要下山了。
      一旦太陽下山,躁動的魔鬼又會再次衝出地獄。
      你可能會有危險,我很確定這一次,牠們不會只殺一個戴仰修就收手。我在地上慢慢的爬,直到禁閉室的門前才終於恢復一些力氣,可以抬起身體伸手去碰門。禁閉室的門沒有門把,鋼製的厚門牢牢嵌在門框中。如果我運氣夠好,憑現在虛軟的手腳,說不定還能敲出一點噪音吸引外頭注意。不能只是無用瑣碎的拍打,要使盡全身的力氣才有可能敲出聲音。我費盡辛苦握緊拳頭後,坐在地上蓄足氣力後用力揮拳——
      我猜我運氣不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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