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PG五期創作】【CH10】晝洞

　　她的故鄉王月（Monacha）有一面半球永遠朝向恆星聶克細（Nulx），是個潮汐鎖定的世界。她的奈特路西同族（Nightruce，又稱月升精靈，Moonrise Elf）居住在交界晨昏圈後方的永夜帶，與永晝那面被一系列縱向環球的高山脈所區隔。她的種族無法承受恆星毒光的直接照射，所以奈特路西作為一先進的魔法文明，縱使技術水準已經發展到擁有能在鄰近星球之間跳躍的傳送陣列的程度，卻幾乎不曾踏足自己母星那美麗的永晝一帶。

　　幾乎。

　　當夜臨婕隨著噩夢探索團進駐茲貝魯地底城市「菲列克斯」時，她立刻對這座洞穴要塞的許多建築產生某種既視感，程度甚至超過她於四災期間首次抵達央城。雖然建築風格與都市規劃完全不同，但在地底巨洞裡靜悄悄存在著的遠古城市，不斷讓她想起同族在王月晝面地底建造的前哨基地──奈特路西於白日半球長期駐留、進行探索和研究的據點。

　　夜臨婕抵達古城的前幾個小時都在陪伴亞茵。她們在高塔上俯瞰地城景色，透過凝冰構成的望遠鏡窺視探索團營地，以及辯論維持建築物結構的魔族解語的種類與應用方法。不久，亞茵開始哈欠連連，婕撫摸著她的頭髮，在耳邊柔聲細語哄她入睡，說「是時候先拋開一切了」。亞茵撐不到幾分鐘便就範，側身窩在婕製作的魔法水床之上，墜進夢中之夢。

　　看著公主那熟睡的面容，婕淡淡微笑。哪怕身為意識投影的她們其實不需睡眠，像這樣入睡，代表著緊繃的精神渴望放鬆。

　　婕當然也嘗試著放鬆，但方法很不同。

　　將亞茵託付給可靠的水床後，女術士一個人溜下高塔，朝遠離營地的街道走去。她打算散步，觀覽菲列克斯建築，猜測它們的用途，並且任由自己被故鄉的既事感淹沒。沒人能夠分享她這份懷舊的心情。亞茵不懂，茲貝魯人不明白，就連交友廣闊的瑟蕾亞也辦不到。

　　他們都不是奈特路西。

　　他們從來不必把知識──和探求知識的人，永遠埋藏於地下。








　　多立方體石樓｜Mucube Pagodo
　　相對位置：推測距探索團營地以西北２００公尺


　　我判斷這座六層樓高塔樓建築的外型近似一座多立方體（Mucube）結構。

　　多立方體，又稱「四角六片四角孔扭歪無限面體」，是一種經典的正扭歪無限面體（Regular Skew Apeirohedron）；這類幾何三維多面體最大的特徵是頂點並非全部共面，且圖形不折回在內部形成封閉空間，例如，立方體封閉的內部。這種多面體具有開口，能夠延伸出下一個同形結構，並往三維空間中朝每一個邊的平行方向無限延伸。四角表示面的形狀為正方形；六片表示立方體的六個面；四角孔則指開口形狀為正方形。

　　它的性質大致就像是立體建模模型中有破洞，且為了遮蓋那破洞而覆蓋上新的模型，但新模型也有破洞，所以必須再次遮蓋和被遮蓋，並且無限延伸下去。由此可見，一個完整的多立方體在三維空間中的體積是無限大的，唯有在四維或以上空間裡，它才能摺疊起來成為有限體積的形體；就像是鋪在地板上正方形磁磚，可以朝前後左右無限鋪地舖下去，延伸至無限大的面積。而如果將其摺疊起來變成三維空間裡的六面立方體，它就會成為有限面積的形體。

　　在三維空間裡，構成眼前石塔的方型牆面本身有厚度，所以它其實並非由無厚度正方形組成的多立方體，它只是很像而已。我記得在王月晝面的地底空穴內，族人會建造這種型體的結構以支撐龐大空穴的洞頂。它的作用就像是厚紙板內部的蜂巢狀結構一般，在結構體水平方向上具有強大抗壓力，能夠僅藉極少體積支撐起數十倍於自身質量的物體，例如，上方兩、三千米的沉重岩層。

　　我們很少建造獨立的擬多立方體結構，除非它是個教學模形，或者某種具有紀念性質的建築。晝面晶大群島洞（Hela Kristalo Granda Insuloj Ĉambro, HKGI-C）就有這麼一座多立方體方尖碑，紀念不幸葬身於穴崩的初代開拓者隊伍。該隊伍中一名成員之子後來成為影響深遠的偉大工程師，致力於投入無限面體幾何學研究，並全面應用於新建的洞窟支撐結構。

　　我左手包覆握拳的右手，置於胸前，低頭敬禮。

　　即使眼前的解語建築僅是恰巧形狀相似，與我毫無關聯，可我仍藉著它，將思念投向浩瀚星空彼端的家。








　　希熙的夜穹頂｜Ĉielo Kupolo de Cithe
　　相對位置：中心要塞，推測距離探索團營地西南約一公里。


　　在王月上，我是一名出身於芬雅歌湖城（Sektoro Finyagoh）的星官（Stelo Ĉasisto），類似於政府情報幹員。我們的任務是監測星辰與星座，搜尋夜空中微小的亮度與位置變化，藉此預測星球魔力場的擾動。只要發現異常，我們便即刻出動，前往被干擾之地建構複雜的魔法陣恢復其平衡。也正因如此，在魂龍族（Aerogon，亦稱埃勒岡）突襲王月之前，我們能夠及早觀測到預警，提前布署防禦態勢。

　　換句話說，我的工作幾乎不會將我帶往地底深處。

　　然而，希熙的夜穹頂是我造訪過不只一次的少數幾處晝面洞窟。那是個絕美的所在，大自然造就的奇蹟，偌大的洞窟之頂是一座幾近完美的水平半球穹頂，石灰質水流千百年來均勻地沿穹頂滴落，雕琢出滑順的弧形穴壁。一種當地特有的螢光蛾如蜘蛛般倒懸於洞中，其發光的腹部照亮濕潤的岩面。只要抬頭仰望，穹頂布滿在水流與光點中閃爍的微光——就如同看見芬雅歌那片璀璨的夜空。

　　那座洞窟沁涼、開闊，且帶著神聖的氛圍。凡曾在王月晝面執行過任務的族人，皆需前往夜穹頂朝聖。在奇蹟般的地底星空下低語祈禱，為自己與同伴的行動祈求平安與順遂。

　　也有些族人，在經歷漫長又孤絕的晝面地底任務後，渴望返回該處。他們會仰望那穹頂上的點點螢光，彷彿要從中尋回家鄉熟悉的風景，那片讓他們學會仰望與守望的所在。在夜穹頂下，他們憶起了風與水的聲音，感受壓力與孤獨慢慢溶解，融入流瀉的冷光裡。

　　如今，我身處另一個世界的地底洞窟中，遙望位處菲列克斯古城的核心圓頂要塞。亞茵在乎它曾經的用途與歷史，以及它當下荒廢而塵封的狀態。我則細細品味那圓弧的輪廓。

　　我不禁幻想著圓頂內側閃閃發光的情景。

　　倘若我就這麼走進要塞，在漆黑的深淵中抬頭一望，看見了希熙的夜穹頂……我是否會當場感動得哭泣落淚呢？








　　倒懸的行宮｜Superpenda Palaco
　　相對位置：推測距離探索團營地以北１００公尺


　　菲列克斯所在的虎瘴穴本質上是水溶洞，長久以來的流水侵蝕與泥沙堆積，形成錯綜複雜的立體溶洞網路。也因此，我能在古城內見到堅固水道設施，引導水流安全地避開戰術險要位置。若仔細觀察，也能在城市上方發現同樣繁複交錯的落水洞與鐘乳石結構。

　　古城北部區域的洞頂，有一片鐘乳石較為密集的區域，不只數量多，其中幾支的體積也相當巨大，若非它們表面明顯的水蝕和泥沙沉積痕跡，恐怕會被錯認為洞窟主結構的一部份吧。我散著步，緩緩接近那區域，發現其中一座巨大鐘乳石很久以前便斷裂了，砸毀正下方貌似住宅的房舍。

　　觀察倒塌廢墟的狀態，我甚至看得出維繫建築的解語術式在碰撞第一瞬間對抗強大衝擊，接著崩潰離散，導致房屋因束縛力失效而被融解的連鎖反應。這種倒塌方式也能在其他明顯被入侵者砲火轟垮的廢墟中見到。唯一不確定的是，造成鐘乳石斷裂的原因是否源於敵人攻擊？若不是，它為何斷裂？為什麼這區域只有它一根斷裂？摧毀房屋的時候，裡面有無魔族居住？

　　我走進倒塌房舍，找到那塊鐘乳石的尖端，發現它保存得異常良好，除了表面因長久的水蝕變得圓滑以外，大致看得出是一個圓錐形。不知若當初建造此地的魔族建築師看見此番情景，心裡做何感想呢？

　　在王月晝面地底，也有質地強韌的鐘乳石柱。當水源流向改變，洞窟變得乾燥，它們的生長就停止了，永恆地懸吊於巨大洞窟之頂。就有那麼幾個基地由於洞穴深度太深，漆黑不見底，族人乾脆把根據地建造在那些大鐘乳石上。他們將地基敲進石柱裡，延伸出圍繞它的環狀平台和房舍，並且彼此相互串聯，形成整座釘掛著的聚落。

　　我去過最大的一座鐘乳石基地位於垂直高度推測有一公里半深的晝面靛丘洞（Hela Indigo Monteto Ĉambro, HIM-C）內，擁有超過50人常住人口。阿萊達黎湖城（Sektoro Alaitarii）的晚祭主曾親自造訪過該地，並觀察該湖城當年度的月升靈語（Lunleviĝo Flustri），最多時一度聚集上千人。從此，阿萊達黎的傢伙們驕傲地把它命名為「倒懸的行宮」。

　　據說行宮結構後來被爆料出多處存在龜裂痕跡，原因很可能是過度承重，導致阿萊達黎顏面盡失，三名高官被懲處。每每想到這件事，我都忍不住偷笑。官位丟了事小，萬一讓晚祭主大人跌落深淵，摔成像我眼前的菲列克斯廢墟這種慘狀，那麼阿萊達黎乾脆解散算了，把領地分給像我們芬雅歌那般偉大的湖城，才是正道。

　　對不對？








　　沉魚｜Alfundiĝinta Fiŝo
　　相對位置：推測距離探索團營地以西南５００公尺


　　我回到亞茵的塔，在熟睡的她身邊躺下。額頭輕輕抵住她的額頭，彷彿這麼做，就能心電感應般地將一路所見分享給疲憊的小公主。

　　我想起散步時經過的那條地底大運河。即使身處廢墟中心，水仍清澈如鏡，清透到只需些許光線，就能一眼望見沉在河道中的圓拱建築——茲貝魯人真偏好球面。

　　令我格外在意的，是那些低矮建物沉於水中這件事。四下張望，確定無人窺視後，我便脫去衣袍，跳入地底河，近距離觀察那水下的廢墟。從結構的完整度與風格判斷，這些僅一層樓高的迷你圓頂，一開始就設計於水中，應是某種特定用途的構造體。可惜的是，找不到任何可供進入的入口。

　　最後我悻悻然離開，弄乾身體，回到亞茵身邊，在她平穩的呼吸聲中，回想起故鄉曾見過的類似景象。

　　──一系列沉於晝面海底的透明穹頂。

　　當海水深度來到一、兩千公尺時，海底便是全然黑暗的領域。即使如此，那卻是我們最接近聶克細直射的根據地。蓋於橫山之巔的堡壘雖直接暴露在晨光裡，但晨昏圈的斜陽根本無法與海洋地帶那４０度角直射的烈陽相比。若非隔著海水，奈特路西絕不可能於那處棲身。

　　族人稱那些海底穹頂為「沉魚」。它們像安靜的底棲生物，也像沉沒的魚，死去而落入深海，靜靜躺在黑暗中，被時間與微生物緩緩吞噬。這般靜止的形象，暗示著我們為了求知與生存甘願被困在水與陽光之間，如同被關在深淵牢籠裡的囚徒。從某個角度而言，那也像是在形容菲列克斯這座城市。

　　當茲貝魯被敵人逼入地底，他們不得不築起這座最終要塞，準備展開背水一戰。仔細想想，那不也像是一尾沉魚嗎？

　　但無論如何，都與我無關了。茲貝魯的災厄發生在遙遠的過去，而王月晝面水底城則屬於我永別故鄉後的未竟未來。兩者我都無法親身經歷，唯能在廢墟間遊蕩時幻想它們曾經的輝煌，與自己那遙不可及的童年。

　　我打了個哈欠，惆悵，卻也滿足地輕嘆。

　　我握緊亞茵的手，感受她身上傳來的溫暖。

　　這才是如今的我——一名自由聯邦的冒險者，一介米德加爾特的住民。

　　我放下那些回憶，閉上雙眼，像亞茵一樣，墜入屬於自己的夢中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