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PG五期創作】【CH10】望遠

　　古城「菲列克斯」位處茲貝魯不見天日的地底，探索團被柯碧雅強制轉移而深陷此處後，唯有依靠夢之鏡的時鐘，才能勉強維持原本的作息。亞茵身為魔族女王洛貝莉姆率領的先鋒小組成員之一，甚至比瑟蕾亞還早抵達這座防禦工事極其堅固的地底城市，而在女王的指揮和權力指揮之下，他們總算消滅佔據此處的巨大蜘蛛。至此，出師不利的探索團終於奪得一個據點。

　　事後清理戰場時，亞茵的鎧甲靴子全都是黏稠、黏滿灰塵的蛛絲。她不禁慶幸此地只有那些原始的傢伙，要是城市落入仍保留協同作戰能力的魔族軍團手裡，那麼被擊退不打緊，柯碧雅手下爪牙將能輕易地把探索團逼入又一個絕境。

　　待大部隊全數轉移至城內安頓完畢，銀公主連鎧甲都沒脫，就一個人從營地裡溜走。她晃進其中一幢空蕩蕩的建築，爬上它最高的尖塔之頂，俯瞰這座總算有人造訪，漸漸甦醒的古城。

　　若以樓梯面對的正前方為基準，探索團營地位於五點鐘方向，可以看見人們在廣場上升起篝火，其周圍緊鄰的建築物做為臨時房舍此時也正亮著燈光。八點鐘方向，大概一公里之外則是視野中最高、也最大的圓頂要塞。亞茵在閒晃途中旁聽到幾名冒險者說那座建築曾是魔族的最高指揮中樞，她起眼觀察，發覺要塞外表的裂痕與斷裂的陽台似乎比鄰近其他建築更密集，不知因為它是指揮所而容易吸引敵火，還是在人工維護中斷後，被其本身龐大體積重量壓迫所導致的。不只如此，亞茵也從蛛絲的分布察覺出巨大蜘蛛似乎傾向避開要塞，說不定在那些鮮紅的複眼中，城市中樞是比牠們更可畏的猛獸。

　　若是背對著樓梯，往尖塔正前方看去，那邊景色則近乎一片漆黑。深灰色質地的石樓層層堆疊，順著街道逐漸融進遠處景色，直到分不清是樓房還是洞穴邊緣幾近垂直的壁牆。寂靜、黑暗的遠方與城中央宏偉的要塞形成鮮明對比，就好像凝視著深淵的枯朽古神，凝結在時間幾乎停止的地底空洞裡，彼此對峙著。

　　「這裡真像弗摩爾的安格夏遺跡。岩石靜悄悄地，潛藏著遠古的記憶。如果建築有思考能力，看見我們的到來，會如何做想呢……嗯……唔──」吸入洞窟長時缺乏流動的混濁空氣，亞茵忍不住連打好幾個憋在鼻子裡的噴嚏，發出微小的「嘁、嘁」聲音。

　　亞茵皺皺鼻子，施展微型淨衣術把鼻腔清理乾淨，繼續回想作戰行動開始聽到的一句話──女王對這座城市的印象停留在幾個月前。

　　同時期的探索團應正在龍族領諾特倫對抗罪獸，那時雪菜還未公開「反叛」，也不會有人想像得到希比利絲的皮耶爾的真實身分是邪神。假如魔族女王從那時起開始昏睡，那麼是否意味著「花相」伊爾茲娜的整個崛起過程其實都與惡夢軍勢有所關連？而女王昏睡的說法，又是否為柯碧雅一手策畫的呢？銀公主托著下巴，手肘抵在石欄杆上，沉浸在思考中自言自語。

　　「這種事只能向女王本人求證，還必須問對方法，不然可能會不慎激怒對方……在那之前，先專注於解決眼前的難題吧。」

　　直視尖塔前方深邃的黑暗，她忽然感覺在整個奧登斯，大概除了瑟蕾亞以外，其他人總是有某些地方……不那麼可信，就連強大的巫女琉璃最近的反應也頗為異常。一股難形容的淡淡苦澀在口中蔓延開來，從中生出一種彷彿又被拘束在地獄海灼洞的既視感，令亞茵忍不住抱緊雙臂，苦惱地瞪視前方黑暗。

　　正當她打算用魔法生個火讓周圍暖活些時，一雙沁涼手臂忽然從後方圈住她的脖子，都還來不及出聲叫喚，後頸就又被左右各一團極富彈性的球形事物給包夾住，彷彿被強迫戴上尺寸過大、並且塞滿冰塊的頸枕。一縷惡作劇的冷風吹拂後頸，她忍著打哆嗦的本能，象徵性地掙扎兩下。

　　「……婕老師……？」

　　「是？親愛的小公主？」夜臨婕那不負責任的嗓音故意問道。

　　「好冰……」她大吸一口氣。那兩團豐盈的東西中間還繃著又緊又薄的纖維布，壓得她很不舒服。

　　「這才對，本來就該冷卻一下。」調皮的精靈術士對著她的耳朵輕輕吹氣：「剛剛結束一場烈火四射的驚險戰鬥，就又立刻躲起來一個人燒腦。亞茵，妳已經過熱了，所以才格外不適於我的冷。這可是在幫妳耶。」

　　「婕老師，謝謝妳。但……這招頗為老套。」

　　「老套？妳太傷我的心了，殿下……」夜臨婕的語氣跟悲傷完全沾不上邊，甚至故意把胸部夾得更緊了。

　　「每當被深深困擾著的時候，妳轉動腦袋不自覺散發的輻射熱總是令周圍非常有感，所以我必須採取行動。瞧，這些黏滿蛛網的古蹟年代久遠，要是像巧克力般融化，那可就——」

　　「呃……」銀髮公主不怕冷，但再被這般夾下去會相當不妙。她舉手戳戳精靈的臉，中斷後者的話：「……亞茵知道妳正在藉這個機會調戲亞茵。」

　　「妳把我講得好膚淺，哎……」夜臨婕非常做作地抬手用手背貼額頭，裝出一副要昏倒的模樣，總算放開了她的獵物，然後做作且身形優美地讓術士袍透出的裸背靠上欄杆，帶著笑意調侃著說：「這些建築材料看似石頭，本質其實是泥作，經由魔族解語強制改造其性質而成。我看妳蠻喜歡這座塔，所以更要注意安全，別不小心燒壞原住民的魔法藝術，妳會摔下樓喔。」

　　亞茵撇過頭去：「婕老師何時跟來的？」

　　「『嘁、嘁』的時候？」婕模仿她皺鼻子把臉往中間擠的表情。

　　「……。」

　　亞茵暗暗磨牙齒，心想這精靈一定是太久沒抱愛人了，一逮著機會就變本加厲地欺負自己。就在她忙著控制臉紅的幅度，好不讓對方又有藉口拿輻射熱大作文章之際，忽然聽見左手邊傳來「咖哧」、「嗶喳」的怪聲。

　　「糟了，危險──」

　　亞茵幾乎跳起來，直覺認定是柯碧雅的爪牙摸上來要偷襲，快手抽出長劍，迅速轉身察看，卻猛地見一塊正在凝結的大圓錐狀透明冰塊飄在高塔五點鐘方向。她所在的位置面向圓錐一端底面，正好能看見冰塊中央被放大的探索團營地情景。傻眼的亞茵張口，又不知該如何反應，只好又閉上嘴巴，繼續嗔怒著磨牙，看得女術士笑得花枝亂顫。

　　「哈哈，反應好可愛……哧……啊哈哈——」

　　「妳太超過了……還有，這算是望遠鏡嗎？」收劍回鞘，沒好氣的亞茵瞪著冰塊問道，微微縮緊肩膀與手臂，姿勢令婕聯想到受驚戰慄的貓咪，她忍俊不禁別過頭去偷笑。

　　「沒錯，親愛的亞茵同學。焦距大約是300 mm。」

　　在冰塊被拉近了的映像中，亞茵見到小女孩體型的藍薔薇魔女緊跟在魔族女王身後行走，貌似在巡視營地。偶爾，瑟蕾亞會伸手想要摸或是牽對方，洛貝莉姆對此毫無反應，但她的兩名護衛就辛苦了──在她們也入鏡的那幾刻裡，亞茵甚至能勉強觀察到她們不安又莫可奈何的神情。

　　「雖然畫質不比專門的望遠鏡，但用來偷窺百公尺以外目標還是可以的。經過許多次嘗試，我總算克服了色散問題，要不然現在妳會看到整片紫色的炫光。」婕得意地介紹自己的傑作，而亞茵則顯得若有所思。她觀察半晌，要求婕移動冰透鏡，將焦點鎖定在探索團長身上。

　　她們安靜地觀察營地。期間短暫望向其他角落，瞧見璐與阿達歐以及之後到來的同伴分散在營火邊各自做事，接著又快速地聚焦回到主角們身上。在一段短暫交談之後，女王走進一幢燈火通明的建築內，護衛跟隨進屋，而瑟蕾亞獨留室外，在原地左右磨蹭一番，接著抬頭看建築物的高樓層，模樣似乎在喃喃自語些什麼。

　　「不覺得她那外型很熟悉嗎？例如，小時候的妳？呵呵……」

　　「……。」亞茵臉頰浮現紅暈。她撇頭表達安靜的抗議，但心中蠢動的想像不得不承認婕有幾分道理。如果不計較臉和眼瞳顏色，透鏡中嬌小的銀髮女孩確實像極了九、十歲的自己。亞茵忍不住輕咬下唇。幼年的自己天真又無辜，可眼前的瑟蕾亞呢？她看上去與女王頗為熟悉，那小小的腦袋裡正在籌劃著什麼呢？

　　「亞茵不喜歡自己現在的想法。」她撫著髮尾輕聲說道：「瑟蕾亞是我們的團長，也是值得尊敬和欣賞的一位朋友，結果亞茵竟不由自主地開始懷疑起她……」

　　「或者說擔心她？」精靈緩緩轉動透鏡不同的位置，微調對焦。「畢竟，奧登斯的魔女與巫女最近的狀況頗為不妙。據我所知，琉璃女士的結界在今天行動中又被敵人攻破一次。換做幾個月前，我基本上認定她是無敵的。她不太正常。」

　　「對。而且，瑟蕾亞現在這種模樣儘管討喜，但也並非正常狀態。除非……妳打算說服亞茵，她的本體就是個蘿莉。」講到這兒，銀公主對自己這結論感到哭笑不得。她咳了兩聲，嘆了口氣，繼續道：「若真如此……嗯，在對瑟蕾亞喜愛程度不變的前提下，亞茵認為那似乎更為不妙。」

　　「妳想像力依舊豐富──啊，魔女也進屋了。」婕聳聳肩，讓望遠鏡的交點停在建築物門口，踮起腳尖舉手伸懶腰，讓一雙宏偉、豐滿的胸脯在亞茵面前挑釁似的拉伸著。

　　「……婕老師現在故意的程度也很可疑。」亞茵輕微地「哼」一聲，轉過身去朝向古城深邃的黑暗面。

　　她不願以「懷疑」去形容此刻對魔女她們的不解與好奇。

　　瑟蕾亞認識洛貝莉姆，對茲貝魯環境也頗為熟悉。這本身當然不是什麼不正常情形。只是，當魔女與巫女本身地位在整個奧登斯已經被傳頌到有些接近某種神話的程度，且同屬傳說故事的勇者與邪神之爭全面展開的此刻，瑟蕾亞難道事先對眼前災厄的本質一無所知？她真的完全無法預測對方嗎？抑或是……某些亞茵與同伴不得而知的條件尚未成熟，所以情勢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

　　「妳的眼神在閃爍呢，亞茵。像是在想——是不是有些話，瑟蕾亞選擇沉默，藏在那婉約的微笑之後？」婕的聲音幾乎像是貼在她耳邊，輕柔地像風鈴，卻也刺骨地宛若寒冰。

　　「亞茵不想知道。」她用力搖頭。「至少現在不想，也不該。」

　　「忠誠、善良的小公主。」精靈牽起她的手，瞇起雙眼，低頭在細緻的手背上輕輕一吻。亞茵一直覺得夜臨婕在情況不緊急的時候喜歡表現得做作，尤其最愛利用這種態度來調侃自己，但她分得出其中屬於安慰的那一部分。

　　背對著營地，面朝洞窟深處，銀公主望著黑漆漆的空間發起了呆。

　　比起不願面對對魔女的想像，看不見的黑暗，會不會反而更為好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