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要死要死了,上週末幹什麼了,恩妃居然壁咚了我,我們是不是還差點接吻了?我以為只是師徒關係,像蝙蝠俠和羅賓,一個小跟班,沒想到居然朝成人小說的方向發展了。怎麼辦,今天還去找她嗎?會尷尬嗎?而且我酒後說了莫名其妙的話,她一定覺得我在利用改造言行為由耍流氓,我在她眼中已經是個噁心到不行的男人了,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噁心,啊——不行!我可是瘋癲狂人姜維迦,怎麼可以讓男女小事耽擱我?我是個工作狂,我要工作,輝哥!給我工作——!』
組長輝哥一邊忙著批改文件,一邊看著螢幕上不斷跳出的長官訊息,「你最近做得很好,先保持穩定吧。」
桌旁是穿著西裝外套,衣冠堂堂的姜維迦:「組長,我認為我準備好承擔更多責任了,有什麼業務都可以交給我,像是寫報告、統計表格?」他說完,隨即反悔:「不要表格好了,我討厭統計。」
輝哥沒有看向他,卻能直答:「你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想用工作麻痺自己?」
「我?啊哈!怎麼可能,麻痺?哈,嗯,嘿……」姜維迦把做賊心虛四字展露無疑,「我只是覺得之前給同仁們添太多麻煩了,該由我投桃報李了。」
「穩定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對大家最好的幫助囉。」
「以前我沒得選,現在我想做個好人嘛。」姜維迦瞥了眼他的螢幕,看見一則新訊息,馬上興奮地說:「我們組有新人?讓我帶讓我帶讓我帶,我保證貼心妥當,新人三步之內必有維迦!」說完轉身就跑,輝哥想攔都攔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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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姜維迦來到新進人員的位置旁,新人是名近四十歲的已婚婦女,服裝明顯有打理過,戴著個黑框大眼鏡,臉上神色顯得相當不安。
姜維迦浮誇地招呼:「嗨,妳就是我們中心的新中心,閃耀新星,吳妍嗎?」
她馬上站了起來,語氣急促又慌張:「是,我就是吳妍,但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不知道。」
姜維迦發現與她不大對頻,只好退回先自我介紹:「呃,我叫姜維迦,預防宣導組的,大家人都不錯,就是有點反覆無常而且愛看表面功夫……」
「我都不認識大家,不認識啦。我才剛來而已,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耶,我不知道耶。」
「啊,我也不清楚耶,而且我入職第一週也完全沒事幹,沒人有空教我……」
「真的哦?那我怎麼辦?我怕被說剛入職就不用心耶,我不想被誤會啦,不想啦。」吳妍幾乎不讓他把話說完,「我應該先去哪裡報到嗎?我的組長在哪?我有組長嗎?」
隨著吳妍愈說愈快,愈喊愈大聲,很快引起辦公室其他人注意。輝哥也來了,他親自和吳妍對話,同時讓資深的朱俐來接手。
沒有人指責姜維迦,沒有人覺得是他的問題,可他仍感覺不大對勁。
姜維迦站在紅寶石主任辦公室前,來回踱步了近十分鐘。
『我該進去嗎?可是我就是怕見恩妃尷尬,才想拿新工作麻木自己。而且一遇到問題就問她,是不是太過依賴她了?可是這不問她吧,以後也遲早要說話的,那還是問吧!只要祈禱她不提那晚的事,改天我再找好機會道歉就好。
正當姜維迦下定決心,握上門把的同時,背後一聲:「個管師。」他嚇得跳起來撞到不高的天花板。「上週感謝你,雖然是你從中作梗才和我配對,但確實是很有趣的一晚,也希望你能記住自己的酒量,下次控制一些。」
『她記得清清楚楚!』姜維迦只能捂著頭頂苦笑,口齒不清地急呼:「哈……妳在說什麼呀我一點印象都沒有耶哈哈對了我有公事找妳幫忙快點那我們趕快進去談談吧快點進去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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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維迦說明了今天接待吳妍所發生的狀況,許恩妃很快明白大概是怎麼回事。
「那麼說,你有了解過她的過去嗎?」
姜維迦搓了搓下巴不存在的鬍子:「嗯……依我神探福爾摩迦的觀察,桌面上有家庭照片,穿著像個懂打扮的良家婦女,但面相有點尖銳,我猜是相夫教子多年,突然回到職場又不適應社交技巧的中年女性?」
「是。」許恩妃一邊打著鍵盤,「你明白答案了嗎?」
「答案?什麼答案?」
「你的問題是什麼?」
「問題是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看起來這麼慌張不安,因為……哦,她多年才重回職場而且不擅長社交,她是一隻剛出洞的家鼠!」
「她的反應比一般人更大一些,但她能通過面試入職這類關懷工作,說明她並非身心狀況,只是對回到職場感到不安,所以對她說話時需要更溫和,不可以像平常魯莽輕浮。」
姜維迦仍搓著下巴:「我有說什麼魯莽輕浮的話嗎?」
「你對她說的前三句話是什麼?」
「我想想……我先問她是不是我們中心的新中心,然後說同仁愛看表面功夫,接著又說我也不知道入職能做什麼……好吧,是挺魯莽輕浮的。」
「你想要展現適當的禮儀和熱情,你自己得先清楚對方的接受程度。否則對高敏感的族群而言,反而是一種未知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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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姜維迦看見朱俐在新人吳妍旁邊,朱俐的臉色相當苦澀,等她離去後,姜維迦才上去問:「嘿,帶新人還好嗎?」
「不太好,她緊張兮兮的,同樣的話她一定要重複兩遍才安心,做事很急又做不完善,記錄報告寫得很草率,叫她改也不太願意改,像個屁孩一樣。」朱俐明顯不耐煩,「我跟她說,電訪個案的時候可以關懷對方工作適應不適應,她突然大聲的喊『我都不適應了,對方怎麼會適應』,好想給她兩巴掌讓她清醒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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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姜維迦來到吳妍一旁,她馬上就緊張起來。而他輕聲地問:「這幾天還好嗎,有什麼問題我能幫忙的嗎?」
她聲音馬上大起來:「還好啊,還好。但記錄報告不知道怎麼寫,我不知道。」
姜維迦伸手示意安撫,語氣放慢且溫和地問:「沒關係,待會我們來討論。那除了記錄報告之外,還有什麼不習慣的嗎?」
吳妍東張西望起來:「我之前在家暴關懷中心做了十多年,和這裡辦事的流程很不一樣,而且連應該一樣的東西也不一樣了,我整個很不習慣,不習慣。」
「有點不安吼?曾經習慣的事情都變了,看起來很像的事物也已經不一樣了。」姜維迦拉了張椅子坐在她一旁,「不過我有點好奇,那妳怎麼沒有回去原本的中心,而選擇這裡呢?」
「我結婚生小孩後剛好搬家,後來把兩個小孩都帶到上小學了,早上還要和老公輪流載他們上學,現在離這裡近很多,離原本的地方太遠了,不然我也覺得那邊更習慣,那邊更習慣啊!」
「聽起來妳為家庭付出了很多,很厲害,妳做出了選擇,而且勇於嘗試冒險的創新。」姜維迦笑說,「聽著,我不能保證每件事會很快上手,但我能保證的是我會幫助妳,不懂的也能問到懂,所以放心,妳能在之前的地方做十多年,代表妳有妳的過人之處,也請妳相信自己,好嗎?」
吳妍第一次與同事說話時沒有那麼緊張,語氣緩和了些:「可是你上次不是說同事很愛看表面而已嗎?」
「他們是喜歡看表面,但他們不會『只』看表面。譬如朱俐姐,雖然她就是個愛看表面功夫的代表,但她還是會問清楚呀!她看我表現不對的時候就會問我,我就會回答我正在改善,她也就會馬上認可我。再說了,他們也不至於抹黑別人,所以做好自己的話,就很值得安心啦。」
吳妍沉思了好一會,終於點了點頭,並說:「我了解了,但感覺還是要調適一下,那我可以問你紀錄報告怎麼寫了嗎?」
姜維迦紳士地鞠躬:「當然,問題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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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緊繃堂皇的新人吳妍偶爾還是會大聲起來,但頻率確實降低了。姜維迦覺得和她說話壓力很大,但還是努力克服。
至於其他組員,他們仍然常常被吳妍的焦慮與口不擇言給惹毛,比如:「你都沒教我,我要怎麼會?」、「這種事情還要等我問,你才要跟我講嘛?」,「我昨天就說我要請假下午了,是你自己沒聽到。」
使得她才入職沒幾周,便沒多少人還樂意與她說話了。偶爾幾次組員與吳妍正面起口角,甚至是姜維迦出面協調。
組長輝哥找許恩妃談及此事,讚嘆到:「我們維迦變得越來越穩定了,現在甚至能和那名很焦急的新人不起衝突,還幫忙緩頰。妳應該也從中下了不少功夫吧?辛苦啦。」
許恩妃搖搖頭:「他自己做得好,我什麼都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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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姜維迦從廁所出來,聽到走廊上有點些吵鬧。走過去看,發現是吳妍和紀畢琪不知在為了什麼爭吵,只知道她們倆面色都很難看,還指著對方的鼻子罵,好像要打起來了一樣。
這時,姜維迦退了兩步,緩緩回到辦公室去,關上門,靠在牆邊,鬆了口氣:「呼——兩個神經病吵起來,管不動,管不動。惡人打惡人剛剛好,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