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啊，嗨。」
「嗯，好久不見。」
點完餐的你略顯尷尬地在我隔壁桌坐下，但這並不是你的錯，是我忘了你隨身包的模樣才意外坐到了你隔壁。
只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連你本人的模樣都想忘記。
「最近⋯⋯還好嗎？」
你臉上的尷尬感跟六個月前如出一轍，彷彿是從我的記憶中印刷出來的一樣充滿著既視感，一點長進都沒有。
「還行。」
「這樣啊⋯⋯」
「⋯⋯」
我們的沉默在咖啡廳玻璃門的開開關關下被切成碎骨狀，又被窸窸窣窣的人聲掩埋成化石。就這樣過了近一個小時，你的對面坐下了一個可愛的女生。
「抱歉！等很久了嗎？」
「啊，不會，我也才剛到。」
你手裡握著那杯半小時前就冷掉的咖啡，嘴裡雀躍地應答著。那個女生戴著淺粉色的毛織帽和充滿層次感的妝容，故作純真地用毫無誤差的角度在你面前搖晃著精心燙捲的髮尾。
看著那副裝模作樣的姿態，一股沉重的既視感壓上我的瞳孔，我不由得捏了捏眉心，這幅畫面我是在哪裡看到過呢？
「妳今天⋯⋯還是好可愛⋯⋯啊，這個給妳！」你從身後拿出一份包裝精美的巧克力布朗尼遞了上去，我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你手作的，從蛋糕到包裝都是你那笨拙的手工痕跡。
「哇，謝謝你！」
啊。
筆電畫面上工作資料的視窗不知何時不見了，我的手指已經擅自點開了相簿。
照片中的我手裡捧著手作巧克力，在你懷裡的笑容輕盈得像顆棉花糖。
那一天是你生日，我送你一個法國製的限量版矽膠模，因為我知道你剛考取了烘培師執照，也因為我想要偽裝成對廚具很了解的女生。你那天開心得飛上了天，甚至當場為我烤了一份巧克力，那天我們兩個都吃的滿嘴都是，笑得停都停不下來。
而照片裡的我面對鏡頭時那故作可愛的笑容，和眼前的女孩如出一轍。
我皺著眉頭關上電源，漆黑螢幕所映照出的臉龐已和那時截然不同，幹練短髮配上最低限度的妝容，我已經是新時代的獨立女性，是我理想中的自己。而你在我生命中走過的痕跡則早已連化石都不剩。
現在的我已經不可能只為了「偽裝自己」就送出這種討好性的禮物了。
不，現在的我根本就不會送禮吧。精明的眼神就連在螢幕的倒影中都顯得自私勢利，而我並不討厭。
隨著女孩離席去洗手間，我決定先發制人。
「你寧願找一個像我的女孩，也不打算回來找我呢。」
「⋯⋯」
「你知道這對她有多不公平吧？你只是把她當成我的替代品而已。」
「替代品？」你輕笑出了聲。「才不是呢。」
「別嘴硬了，男人都是這樣的，你只是拉不下臉來找我罷了。」
「但她⋯⋯是我的初戀。打從一開始我會去學習烘培，也只是因為她愛吃甜點而已。」
我這才注意到她收到的那盒布朗尼，上面灑滿了銀珠糖，角落也滲出了熔岩。全都是我們交往時我說過想吃但你還不會作的東西。
「我真的只是喜歡愛吃甜點的女孩、喜歡手作東西給她們吃、看她們嘴巴塞得鼓鼓的樣子而已。而也是因為經歷過那段有妳陪伴的日子，我才更確定了這一點。謝謝妳。」
「⋯⋯」
你的語調真摯而柔軟，照理來說是我乘勝追擊的好機會。但我必須相信你的說詞，否則就是承認了我才是替代品。
「還有，這個還給妳。」
你放在我桌上的是我當年送你的矽膠模，乾淨漂亮地被重新放進了包裝袋裡，簡直像是只使用了一次就再也沒用過一樣。
「哈⋯⋯」
不知為何，總覺得很想哭。
「原本想拿去二手店賣掉的，今天剛好遇見妳也算是巧合吧，希望妳能重新收下。」
「哈⋯⋯哈哈⋯⋯」
原來，你早就已經放下了。真正裹足不前的人根本就不是你。
最終，在一陣寒暄過後，你們一起手牽著手離開了咖啡廳，前往下一個行程，只留下我坐在原地。
開開關關的玻璃門和窸窸窣窣的人聲，在你離開店裡之後也像是被調成靜音一樣，再也不顯得吵了。
而螢幕上那個我最喜歡的自己，也不知怎麼地在視線中漸漸模糊成看也看不清楚的樣子了。
